楊仲英本來很喜歡唐曉瀾,但心想女兒既不喜歡他,也就罷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唐曉瀾究竟是個來歷不明之人,若將唯一的愛女許配給他,到底不無顧慮,他卻不知自己的女兒,對唐曉瀾已是情根深種。
楊柳青和唐曉瀾五年來耳鬢廝磨,雖然她嬌縱成性,但唐曉瀾卻頗能低聲下氣,久而久之,她已一刻也少不了唐曉瀾。但她卻不自知這便是愛情,直到他父親與她談起終身大事之時,她才驀然醒覺,對終身大事,不能不注意了。但她從未想過結婚的事,真個是:女兒家心亂如麻,欲說還休難作答。因此佯作不知父親用意,東拉西扯,將話混過。
一日下午,楊柳青情思昏昏,回到書房,瞧見唐曉瀾正在用功,只覺臉皮發熱,眼皮發跳,想和唐曉瀾一樣用功,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她偷瞧唐曉瀾,唐曉瀾正在凝神看書,好像不知道她進來似的。楊柳青把書本一拋,笑嘻嘻道:“師兄,咱們爬山去!”唐曉瀾愕然說道:“怎麼今日又要爬山?”楊柳青道:“我喜歡嘛,你陪不陪?”唐曉瀾苦笑一聲,將書卷起,說道:“好吧,既然你喜歡去,我陪你便是。”楊柳青取了彈弓,笑道:“瞧你這副哭喪臉,咱們去打鳥兒去,不比你讀這些撈什子的書本好玩得多!
楊家依山面湖,爬上後山,遠處湖光掩映,周圍鬱郁蒼蒼,滿山上下,盡是野花,燦如雲霞。唐曉瀾登高遠眺,心曠神怡,把心中不快,消了一半,紅花綠樹叢中,鳥兒唱得正歡,楊柳青曳起彈弓,打出兩彈,把兩隻黃鶯打了下來。唐曉瀾道:“鳥兒叫得這樣好聽,你把它們打下來作甚?真是煮鶴焚琴,大殺風景!”換在平時,楊柳青一定大發脾氣,此刻,卻只嬌嗔笑道:“酸秀才,又拋書囊了,本姑娘偏偏愛打。”唐曉瀾正待勸她,忽然停下,楊柳青隨著他眼光望去,只見綠樹叢中,現出了兩個人影,一老一少,笑嘻嘻的望著他們打鳥兒。
楊柳青暗暗生氣,見是陌生客人,不好發作,強自按捺,冷笑一聲,對唐曉瀾道:“你知道本姑娘如何打法,不看清楚,就來責備。我這彈弓,叫做:打生不打死,折翼不傷皮,你知道麼?”嗖的一彈,又把一雙黃鶯打了下來,唐曉瀾拾起一看,黃鶯在他掌心跳了兩下,振翅欲飛,卻飛不起。原來楊柳青一彈把黃鶯翅膀的軟骨打著,卻並不傷著黃鶯皮肉,只要讓它休息些時,便能振翼飛翔。唐曉瀾雖與她日夕相處,卻還不知她神彈絕技,精妙如斯,不但百發百中,而且所用的力度,也恰到好處。像這樣彈取空中飛鳥,活生生的手中擒到,唐曉瀾便不能夠。
楊柳青瞧唐曉瀾面色,知他心折,大為高興,彈弓再曳,那少年客人忽然挪前一步,楊柳青弓如滿月,彈似流星,喳喳兩彈,又向黃鶯打去,不料飛彈掠過,樹上的兩隻黃鶯叫了一聲,竟然振翅飛開,這是從所未有之事,楊柳青面紅耳熱,大惑不解。唐曉瀾朗聲道:“這位客人好手法!”原來在楊柳青打鳥兒時,那少年客人雙指一彈,兩指間夾著的“菩提子”(一種細小的暗器)竟把楊柳青的彈丸碰歪了準頭。楊柳青聚精會神,不知是他弄的玄虛,唐曉瀾打慣飛芒,飛芒是比菩提子更小的暗器,見他手指微動,已自看出。
那少年客人給唐曉瀾喝破,嘴唇一動,正待說話,楊柳青忽然彈似冰雹,連環飛射,剎那之間,射出了七八枚彈子,少年客人袍袖急揮,身形閃動把楊柳青打來的彈子或拂落塵埃,或閃身避過,張口叫道:“這你小姑娘好沒道理!”忽然卜的一彈飛來,要躲己來不及,正中嘴唇,把門牙打得搖搖欲動,牙根出血,疼痛難當。那年老的客人原是笑嘻嘻的在旁觀看,這時也急得躍將上來,將少年一扶,顫聲問道:“沒事麼?”少年忍痛答道:“沒事。”張口把血水噴出,幸喜門牙還未折斷!
楊柳青收起彈弓,冷笑說道:“本姑娘打鳥兒不礙你們的事,你們幹嘛炫本領,弄玄虛,哼,我還以為有多大本領,原來卻也禁受不了小小一彈,這叫做呀,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少年客人面色一變,心裡暗罵了一句:“野丫頭,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也不知本少爺厲害。”但他心中雖然怒罵,卻不敢說將出來。那老年客人似是他的父親,低低嘆了口氣,卻又似怕他動怒似的,伸手將他攔著,躍前一步,和聲問道:“這位小姑娘可是鐵掌神彈楊仲英的掌珠麼?”楊柳青將頭一扭,卻不答話,她餘怒未息,還想找那少年客人的晦氣,心想,這老傢伙知道我父親的名字,想必是我爹爹的朋友了。我若答應,這場架就打不成,索性給他個不理不睬,把他們激怒,然後我和唐師兄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唐曉瀾年歲較大,閱歷較深,看見楊柳青扭頭不理,那老者面色尷尬,擔心事情弄僵,不禁一手搭著師妹的肩頭,低聲說道:“別生氣啦,你記得師傅教訓嗎?對客人要尊敬,不可這樣。”回過頭來,又對那老人道:“兩位客人息怒,我們正是……”鐵掌神彈的徒弟這幾個字還未說,那少年客人忽然從中截斷,怒聲喝道:“關你這小雜種什麼事?”老者道:“錫九,休得出口傷人!”唐曉瀾愕然收聲,那少年雙瞳噴火,像一頭狼似的盯著自己,也不知他這樣暴怒,為什來由?按說打傷他的乃是師妹,自己好心勸架,他卻不向師妹發怒,反而辱罵自己,真是太不講理!
少年客人給父親一說,仍是餘怒未消,又躍前一步,朗聲說道:“你想是楊老拳師的得意弟子,區區不才,願領教名家弟子的高招。”
唐曉瀾強抑怒氣,含嗔說道:“咱們素無過節,為何要比武試招!”楊柳青杏眼圓睜,轉過身來將唐曉瀾一推,怒道:“師哥,你怎麼啦?別人罵你祖宗三代你也竟自低頭,不怕別人把你當成窩囊廢(沒用的廢物)?你不害羞,我也替你面紅,趕快上去把碴子接下來,要不我就不認你做師兄?”那老年客人忙道:“我和楊老英雄是多年知交,小兒性子暴躁,不懂說話,得罪了這位小哥,我在這裡替他陪罪!”楊柳青插嘴道:“陪罪我們領了,但我們既承指名挑戰,少不得在拳腳上還要領教幾招!”話鋒咄咄逼人,老者眉頭一皺,心道:“楊仲英的女兒怎麼這樣粗野!”少年客人早把上衣脫下,朝地一拋,大聲說道:“我就先請教這位小哥幾招,如果是僥倖打贏的話,我再接姑娘你的高招!”
唐曉瀾受兩面一推一擠,加上心中也怒那少年無禮,把楊柳青拿著自己的手一甩,跳入場心,雙拳一抱,叫道:“閣下既然定要試招,小弟只好承教!”少年客人答道:“好說,好說!”突然呼的一掌當頭打到,唐曉瀾紋絲不動,直到敵掌距肩不及一尺,方猛然一側身,橫掌往上一削,雙掌一交,蓬的一聲,來人竟給震退兩步。唐曉瀾這幾年來內功精進,鐵掌的技藝造詣亦頗不凡,換了常人,這一掌怕不把胳膊打斷!那少年也真了得,一退一晃,把對手眼神往上一領,連環步往前一衝,突然飛起一腿,唐曉瀾左掌一個“伏地斬虎”,少年右腿一收,左腿又起,連環飛腳兇猛異常。唐曉瀾不由得連退數步。楊柳青在旁冷笑道:“掌上的功夫不是人家對手,跤子也踢出來了!”少年客人往前一衝,雙腿往下站莊,左手護身,右手一拳當胸搗出,大聲叫道:“再見識見識你楊家鐵掌的威名!”唐曉瀾霍地轉身,雙掌齊出,哪知少年的手法真快,上盤不動,下盤一換,把唐曉瀾雙掌一架,連架帶攻,唰地一聲,掌挾勁風,又自打到。
原來這少年學的是五行拳,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勢,第一招時唐曉瀾硬接硬架,那股力量相碰相撞,少年力量較弱,身形震退,攻勢發不出來,逼得改用鴛鴦連環腿阻敵反攻。連環腿不能久戰,因此趁著楊柳青發話,而唐曉瀾攻勢受挫之際,改回本門拳術。少年這時己知雙方長短,知道自己內力不及曉瀾,於是避其正鋒,純用側襲,並以快捷的掌法,一搶先手,使如暴風雨般的進攻,叫唐曉瀾騰不出手來施用鐵掌功夫擊他要害。兩人越鬥越烈,那少年的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勢,一招才發,二招又到,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五行生剋,疾如狂風!唐曉瀾下盤極穩,拳拳有力,在拳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鬥到五七十招,那少年突發一拳,用“劈”字訣,直劈下來!
這一拳拳力極猛,唐曉瀾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疼痛,唐曉瀾隨掌一撥,把少年的右拳粘出外門,順掌一推,少年煞是溜滑,一個“獅子搖頭”,突然改用鑽掌,上擊敵面,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炮打上盤,唐曉瀾掌背一揮,改推為掛,用崩掌往外一掛,少年的鑽拳又給掛開。唐曉瀾驀然翻身一扭,喝聲:“著!”雙掌迅如疾風,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少年的胳膊扣著一扭,不料少年俯身一跌,猛然施展彈腿功夫,疾如駭電,照唐曉瀾肋下踢去!唐曉瀾大叫一聲,一扭一送,雙手一鬆,仰面跌倒。那少年也是大叫一聲,俯身跌倒。楊柳青大驚失色,嗖嗖嗖連發數彈,拒敵救友。那老者哈哈一笑,雙袖起處,只見彈飛,不見彈落,似乎都給他接過去了。老者突然當空一揖,叫道:“楊大哥,久違,久違!”楊柳青睜眼看時,只見一人疾似流星,在山間那邊如飛掠到,可不正是自己的父親。
唐曉瀾和那少年雙雙爬起,那少年雙臂下垂,哼哼啷啷,唐曉瀾腰彎腿軟,肋骨作痛,兩人都被對方猛力所傷。楊柳青手指猶自扣著弓弦,怔怔的站在一邊,楊仲英拈鬚斥道:“青兒,又是你闖的禍麼?”楊柳青不敢回答,唐曉瀾面紅紅的道:“不關師妹的事,是這位英雄一定要和徒弟過招。”那少年見唐曉瀾處處迴護楊柳青,不禁又是橫眉怒目,盯了唐曉瀾一眼。老人看在眼裡,心中又氣又笑。楊仲英側臉瞧了那少年客人一陣,歡然說道:“你的兒子都這麼大了,他的名字是叫做錫九麼?”少年叩頭行禮。那老者道:“楊大哥,我帶你侄兒來看你了,你可料不到吧?”楊仲英哈哈笑道:“錫九的武功大有進境了,剛才他那招彈腿,使得不錯!來,曉瀾,見過這位師兄,你們兩人怎麼一見面就試招啊!”那少年面色通紅,說道:“青妹的武功真強,彈子打得好極了!”楊仲英冷笑了一聲,張眸掀須,雙目威嚴,盯著女兒道:“你又賣弄你的彈弓了?”楊柳青低頭側面,雙眸微抬,少年忙道:“沒有!沒有!”那老者本想要楊仲英教訓他的女兒一頓,但想起自己的兒子也有不是,欲說又罷,這時見楊仲英追問,自己的兒子答得失魂落魄,微微一笑,接過話碴道:“沒有,沒有!青兒表演折翼不傷皮的神彈妙技,把幾隻黃鶯兒打了下來。”楊仲英這才嘿然一笑,旋又和容說道:“黃鶯兒在天上飛得自由自在,關你甚麼事?以後要打,也只准你打麻鷹那類猛禽。”楊柳青應了聲:“爹說得是。”楊仲英突然左手攜那少年,右手攜唐曉瀾,將兩人湊在一起,含笑說道:“不打不成相識,你們兄弟見過了,以後好有個招呼!鄒大哥,這位是我新收的徒弟,姓唐名曉瀾。曉瀾,這位老英雄便是我常對你說起的插翼神獅鄒鳴皋老前輩!”
唐曉瀾唱了個喏,道:“久仰,久仰!”少年客人冷冷說道:“得罪,得罪!”側目回睨,正眼也不瞧唐曉瀾一眼,唐曉瀾十分納罕,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他。
唐曉瀾不知,這一老一少乃是求婚來的。插翼神獅鄒鳴皋和楊仲英是生死之交,廿多年前,並稱河朔雙雄。鄒鳴皋的兒子錫九比楊柳青大四歲,兩人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玩得甚次。到楊柳青七歲時,鄒鳴皋有事遠行,獨出遼東,臨行時笑對楊仲英道:“大哥,你看他們兩個孩子也是臨別依依,不忍分離呢!”楊仲英道:“你幾時回來,我把青兒留給錫九做媳婦兒好嗎?”鄒鳴皋沉思有傾,慨然說道:“這敢情好!但小弟此次出關,對付本門強敵,吉凶禍福,事屬難料。幸而得勝,江湖風浪,兵火浮家,也不知何日方得歸來,與大哥把酒話舊?若此時給這兩個孩子訂下終身,只怕他日若有差遲,誤了侄女青春年華。此事不如慢談,待他日我父子歸來,侄女又還未許配人家的話,那時再提吧!”楊仲英一想,也是道理,婚事便擱下來了。
誰知兩人一別便是一十二年,鄒錫九是個什麼樣兒,楊柳青也全都忘了,楊仲英也以為老友已死,日漸淡忘。不料鄒鳴皋還記著此事,攜子南歸,登門造訪。又不料在後山相遇,見唐曉瀾和楊柳青親呢的樣兒,兩父子都不禁引起猜疑。那鄒錫九與楊柳青一樣,也是獨子,自小嬌生慣養,脾氣也是驕縱不堪,因此竟然遷怒到唐曉瀾身上。
再說楊柳青打了鄒錫九一彈,心中忐忑不安,深怕父親責備。第二日一早,向父親請安,不料父親卻滿面堆歡,拈鬚笑道:“青兒,你的小夥伴來了,怎麼你不招呼他去玩兒?”揚柳青把頭一扭,格格笑道:“現在又不是小孩子!”揚仲英乾咳一聲,笑道:“是啊!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錫九這孩子近年在關外隨他爹爹,頗闖出了一點萬兒。看他武功技業,也是上乘之選,不知你意下如何?”楊柳青皺眉說道:“爹,你說什麼!”楊仲英道:“鄒伯伯想要你做他的媳婦呢!”楊柳青倏然變色,亢聲說道:“我不嫁!”揚仲英正色說道:“青兒,你不小啦,還這樣渾,爹難道還能把你養過世?你也該懂點人事啦!鄒家和咱們是世交,錫九人又不錯,你還有那點不稱心的?”楊柳青本欲撒嬌,見父親這樣認真,一時間倒不敢說話。楊仲英又道:“這回你不答應也不行,你七歲的時候,我已將你許給人家了!”楊柳青眼珠一轉,忽然說道:“爹要女兒成婚,也得依女兒一事”楊仲英道:“什麼事?你說!”楊柳青道:“爹爹威震河朔,女婿也當是個出類拔萃的英雄!”楊仲英樂道:“是呀,說得不錯!”楊柳青道:“所以,我要和他先行比武,然後論婚!”
楊仲英愕然說道:“你還要和人家比武?”楊柳青笑道:“他若贏得了女兒,女兒自然甘心情願做他媳婦,若贏不了呢,爹要這樣沒有本事的女婿,面上也沒光彩。”楊仲英道:“女兒家逞強霸道……”話未說完,外面簾子一揭,鄒家父子邁步進來。楊柳青請了個安,一溜煙跑出去了。
鄒錫九給楊柳青打壞門牙,兩日來兀自氣悶,這日一早隨父要來給楊仲英請安,一到門外,就聽得楊柳青大聲說話,不覺停下腳步,那知不聽猶可,一聽之下,面色全都變了。鄒鳴皋心想:“楊仲英女兒這樣粗野,錫兒也得顯顯本事,以後才好管束!她是個女孩兒家,本事再好,也賽不過錫兒。她的師兄也還不是錫兒對手,錫兒對她怎樣也輸不了。”和楊仲英寒暄過後,開聲說道:“大哥,昨日提親,蒙大哥不嫌小兒粗劣,慨然俯允,但兒大女大,父母也不好專斷專行,不知侄女的心意如何?”楊仲英支吾對道:“這,這……”鄒錫九搶著說道:“伯伯威震河朔,將門虎女,青妹自然是中幗英雄、女中俊傑的了。侄兒不自量力,想請青妹指點幾招,若然相差過遠,侄兒也無顏再待几杖,那就要請令嬡別訂良緣,另選高才。”楊仲英一聽,知道女兒所說的話,已全給他們父子聽去,忙不迭的勸道:“你的青妹是小孩脾氣,不知輕重,賢侄要多多擔待。”鄒鳴皋哈哈笑道:“咱們老兄弟了,還說這個幹嘛?俗語說得好,匹配匹配,要才貌登對,才是良好姻緣。咱們常聽說書,說起讀書人家的‘才女’都要難難新郎,考得合格,才許洞房花燭。咱們練武人家,讓兒女比比拳腳,然後訂婚,這也是武林佳話呀!又不是真刀真槍,拼命之事,點到即止,無傷大稚,又有何妨!”楊仲英沉吟半晌,見鄒錫九躍躍欲試,心想:“這孩子也有志氣,若不讓他們比試一下,這段姻緣也難撮合。”當下慨然允了。
唐曉瀾聽得鄒家提親之事,滿心歡喜,他雖然不滿意鄒錫九的驕橫,但想起男女兩家門當戶對,而且師妹也是那樣的性子,兩個性情相同的人湊在一起,也許相處得來。因此衷心高興,去向師妹道賀,楊柳青睨了他一眼,忽然格格笑道:“傻師兄,你瞧著好了!”
當晚楊家的練武場上火把通明,楊柳青穿著湖水綠短衣,腰繫大紅手巾,在場心笑吟吟站定,鄒錫九瞧得心癢癢的,心想:“看她的樣兒,不過是想考較我的功夫,心裡已是千肯百願了,我也得見好便收,不能真個和她相打。”那料兩人抱拳一揖,鄒錫九剛說得聲:“青妹,請進招。”楊柳青小臂一彎,驀然就是一招“彎弓射月”,手指點向胸膛。
這一招竟是楊家“凌雲掌”中的厲害殺手,似虛似實,似按似點。鄒錫九驚叫一聲,扭腰疾閃,兩腿靈活,用“風剛落花”的身法,連躲三招。楊柳青冷冷笑道:“大哥不必客氣呀!”手底絲毫不緩,跟蹤直進,用掌一託錫九肘尖,手掌驟然從右肘下穿出,一招“葉底偷桃”,直向敵方右脅猛襲,招勢緊疾,竟似敵我死生相拼,哪是好友比武試招!唐曉瀾“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鄒錫九身形一斜,手腕一繞,把全身彎成側立的弓形,兩掌平推似箭,力猛如山,如果是用實,楊柳青必然要跌倒場心,但鄒錫九不敢用實,力發便收,而楊柳青也溜滑非常,似早已預料他有這一招、一旋身,似把後背交給敵人,鄒錫九掌力未到,她已纖腰一扭,輕飄飄的一掠,突然拔高一丈五六,倏然落到鄒錫九背後。鄒錫九急旋身,探臂來抓,“啪啦”一聲,肩頭己中了一掌。楊仲英叫道:“侄兒,你放心打罷,不必老是退讓!”鄒錫九腳跟一轉,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五行拳往上一衝,軒眉繞掌,一衝一繞,疾如閃電,抓著楊柳青右臂向外一彎,教她左臂不能相救,正待用腳一插,向外一拖,把柳看撂倒,鄒鳴皋和唐曉瀾喜形於色,滿以為鄒錫九此招必勝,婚事能諧,不料楊柳青一翻一繞,早已奪出手來,唐曉瀾竟未瞧出楊柳青怎樣脫險破招,但聽鄒錫九“哎喲”一聲,肩頭又中了一掌!
鄒鳴皋道:“侄女這兩招玄女擺袖、三環套月,用得不錯!”楊仲英皺眉道:“其實她的功夫在令郎之下,只是天生好勝,不肯服輸,錫侄只要以沉穩的下盤功夫對她的飄忽身法,不必急於求攻,就可贏了!”這幾句話說得很大聲,分明是想讓場中鄒錫九聽見!
鄒錫九聲人心通,五行拳一個變招,強弓硬馬,上盤不動,下盤一換,呼呼兩拳,穿梭般打出去。楊柳青本力不及人家,乘暇蹈隙,搶攻數招,沒有攻進,霍地飄身,從鄒錫九身側掠過,用一種輕視之極的口吻在他耳邊冷冷說道:“不怕你得人指點,你也只有捱打的份兒!”語聲說得極低,場邊的人都聽不見,鄒錫九卻如給利芒刺了一下,暴跳如雷,悶聲不響,捻拳攻上,心想:我鄒錫九縱橫關外,誰不讚我少年英雄,豈容你這野丫頭小視!左掌橫胸,右拳猛搗,連用“惡虎掏心”“野馬跳澗”“大蟒吞鷹”等兇猛招數。越鬥越烈,拳行如風,楊柳青的繫腰紅巾,也給震盪得飄飄欲起,楊柳青宛似穿花蝴蝶,在拳風中飄來晃去,唐曉瀾定神觀看,楊柳青雖然外似輕鬆,內裡競是連下殺手!
唐曉瀾暗道:“不好!”看師傅時,也是眉頭深鎖,神色緊張。唐曉瀾直灑冷汗,看場中兩人翻翻滾滾,跳躍如飛,盤旋轉戰,又已折了三五十招,越鬥越緊,鄒錫九招勢急似狂風暴雨,楊柳青身形輕若落絮飛花,繡帶紅巾,隨風飄舞。鄒鳴皋本來神色輕鬆,談笑自若,而今也變了顏色,不自覺的隨著楊仲英一步步挪近場心。
楊柳青的掌法乃家傳絕技,比唐曉瀾還要厲害幾分。鄒錫九功夫雖比她高,氣力雖比她大,但在掌法上卻要遜了一籌。加以初上來時,心存顧忌,拳腳留情,先吃了虧,繼這給楊柳青拿話一激,又動了氣,比武最忌急躁顧忌,急躁則浮動不安,易為敵乘,顧忌則每失機先,易為敵制。鄒錫九猛攻不下,險象環生,驀使險招,一招“玉女穿梭”向前一攻,楊柳青霍地一轉二,掩到敵人身後,趁鄒錫九未及變招,雙掌粘著後心,運力一推,鄒錫九驀覺銳風貼身而進,要向前竄,怕她就招趕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自己必然跌倒,要向旁竄,又怕她借勢牽弓,掌擊空門。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鄒錫幾惡氣頓生,無暇考慮,立即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竟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一個“羚羊掛角”,惡狠狠照楊柳青面門打來。唐曉瀾看得膽戰心驚,剛才是怕鄒錫九血濺塵埃,而今則是怕師妹當場受損,一聲“鄒兄弟手下留情!”尚未出口,場邊的兩個老人家已大聲呼叫,鄒鳴皋顫聲叫道:“我們認輸了,姑娘你不要趕盡殺絕!”楊仲英急聲叫道:“青兒,不許胡來!”唐曉瀾一愕,驀聽得“咔嚓”一聲,鄒錫九殺豬般狂嗥怒叫,倒在地下滾成一個土球一般,鄒鳴皋一把將他扶起,面目完全變色,鄒錫九的右臂關節處已經摺斷,手臂吊了下來,痛得黃豆般的汗珠顆顆滴下,額上青筋畢現。原來是楊柳青趁他使用險招之際,驟下殺手,掌朝他臂彎之處打去,趁勢向外一拗,楊家鐵掌,豈比尋常,關節處中了一掌已不得了,更那堪楊柳青又一拗一扭。鄒錫九呻吟喊道:“姑娘,你好狠!”鄒鳴皋一聲不響,托起他的手臂,硬生生往上一連,撕碎汗衫,急行包裹。楊仲英吹須瞪眼,怒極氣極,驀然跨前一步,手起一掌,竟朝愛女天靈蓋打下,澀聲斥道:“我把你這野丫頭廢了!”鐵掌高舉,將落未落,鄒鳴皋驀然躍起,往上一架,銳聲說道:“大哥,怪只怪小兒學技未精,他雖拜領姑娘鐵掌,還未殘廢得了!續筋駁骨,我尚猶為,大哥你不必擔心!至於婚事,再也休提,侍小兒苦學十年,那時若有寸進,再請姑娘指教!”楊仲英聽他口氣軟中帶硬,想是憤慨已極!眼淚不由湧出,僵在那兒!
楊仲英絕未料到幾十年老友,竟鬧到這個田地,淚湧心酸,正待說話,鄒鳴皋驀然將兒子背上一搭,如飛跑出,楊仲英怔在當場,欲待前追,只覺兩腿浮軟無力,但聽得鄒鳴皋的話聲斷續飄來:“咱們兄弟之情猶在,兒女之事休提!”兩人翻下山坡,背影也不見了。
楊仲英鐵青著臉,向女兒斥說:“野丫頭,你隨我來。”唐曉瀾戰戰兢兢,隨在後面,他深怕師傅怒火頭上,刑責過當,或者會把師妹弄成殘廢,廢去武功,因此惴惴不安,亦步亦趨,想在緊急關頭,給他們父女調解。不料楊仲英雙眼一翻,不客氣的斥道:“曉瀾,你跟來作甚?不干你的事,你自個兒玩去。”唐曉瀾面盤發燒,怔了一怔,大膽說道:“師妹初次臨場,偶然失手,還望師傅念她年輕歷淺,處罰從寬。”楊仲英“哼”了一聲,倏又心裡一酸,摔手說道:“你去吧,我自有分教!”
楊柳青見父親如此認真,不敢再似平日撒嬌,跟到書房,雙膝跪下,楊仲英道:“野丫頭,你也知罪了麼?說明比武試招,你為何竟下殺手?”楊柳青雙脾微抬,哽咽說道:“他也下殺手哩,爹爹沒瞧見麼?”楊仲英怒道:“你還敢強辯,不是你咄咄逼人,別人怎會真個與你相打?”楊柳青忽道:“女兒實在不願嫁他!”楊仲英一愕,拈鬚說道:“哦,原來這樣!”楊柳青道:“女兒欲說不願,又怕爹爹生氣。迫不得已,和他比武試招,欲他知難而退,想不到拳發難收,一時誤傷了鄒家兄弟!”楊仲英道:“你逞強行兇,難道我就不生氣了。呸,平時我怎樣教訓你來?”楊柳青俯伏在地,忽然哭出聲道:“我任爹爹處罰,廢了我我也不敢埋怨爹爹。怨只怨我媽媽死得早,少人管,少人教,惹出事來,教爹爹生氣。”楊柳青自小喪母,由父親一手撫養成人,而今楊仲英一聽女兒提起媽媽,不覺一陣傷感,想起妻子死後,自己一身兼父母之責,對女兒也是太驕縱了些,養成她這樣任性,自己也有不是,不覺嘆口氣道:“你知道就好了!”楊柳青見父親聲調緩和,霓顏相語,方才放下了心。楊仲英嘆氣之後,留意女兒,見她眼角盾梢,似藏委屈,心念一動,揮手說道:“你起來,我問你,你為什麼不願嫁你錫九哥哥,是那點不如你意?說到武功這層,難道你真這樣笨,沒有看出他一上場就心存退讓,功力比你高得多麼?”楊柳青一抹眼淚,忽然噗嗤一聲笑道:“爹難道也看不出來,女兒心目中早就有了人麼?”楊仲英睜大眼睛,正待發問,楊柳青以袖掩面,忽地轉身跑出去了。
楊柳青小孩心性,經了這一仗後,深怕父親再逼她另嫁他人,再也顧不得怕羞,索性挑明說了出來,這可惹得楊仲英又驚又喜,在書房裡徘徊了好些時候,兀自決斷不來。
楊仲英想道:原來這丫頭竟愛上了她的師哥,當時不敢明說,事後卻弄出這樁事兒,教我如何對得住鳴皋老弟!倏又想到:曉瀾這孩子也不錯,除了來歷不明這點之外,也不會輸給錫九。一時思潮起伏,他本想把女兒縛去找鄒家父子負荊請罪,但聽女兒吐露心事,只恐將來四面相對,會弄出更尷尬局面。一抬頭,看見壁上掛著的妻子遺容。嘆了口氣,驀然揭開簾子,找唐曉瀾去。
再說唐曉瀾和楊柳青相處五年,雖然對她那驕縱的性情,能夠逆來順受,可是心裡卻厭煩到極,壓根兒也不曾想到情愛之事。倒是對於那獨臂神尼的關門徒弟呂四娘,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卻已情根深種。呂四娘那爽朗風姿,溫言笑語,五年來時湧心頭,只是呂四娘武功超絕,復褲詩書,唐曉瀾視她儼如天人,對她仰幕彌深,卻不敢有褻瀆之念,自分此意此情,永埋心底,一生一世,遙拜妝臺!楊仲英做夢也想不到,這大孩子有這麼多心事。
月近中天,夜涼如水,楊仲英找到唐曉瀾的書房,卻杳不見人,楊仲英啞然失笑道:“我也太心急了,這個時候,他想已早睡了,還會在書房麼?哦,明天和他說也不遲。”正想退出,見桌上一張詞箋,墨跡猶新,好奇心起,想道:不知這孩子讀書讀得如何?隨手揣入懷中。教書先生住在隔房,房中燈光猶明。楊仲英踱了進去。教書先生是楊仲英堂弟,雖然是個落第秀才,學問卻很不錯。見楊仲英問起唐曉瀾讀書之事,含笑說道:“這孩子天資過人,短短五年,經史詩詞,都已頗有根底,雖然不能成為名儒,也可算得一個通人。”楊仲英展開詞箋,笑道:“你看他寫的是什麼?像詩又不像詩,我讀不斷句,你解給我聽聽。”
教書先生一看,原來是首長詞,詞牌名為“百字令”,全首詞恰恰一百個字,讀那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俱重簾阻!露白葭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天涯路!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教書先生一面吟哦,面色始而喜,繼而憂,終而沉吟不語。楊仲英問道:“怎麼樣?他說的是什麼呀!”教書先生雙指一彈,嘆口氣道:“我怕這孩子會入魔道!”
楊仲英驚道:“可是這孩子有什麼壞心思,你看出來了麼?”先生搖搖頭道:“不是!”原來這首詞是唐曉瀾懷念呂四娘之詞,詞中將他的身世和憂鬱的心事,寫得非常細膩,對呂四娘則作為神明一般膜拜。教書先生不知他有這段情緣,只覺詞意幽怨,詞中所懷念的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及,似乎是在虛無飄渺間的仙女,頗為不解。因道:“說起來嘛,他這樣的年紀,也怪不得。關關睢鳩,君子好逐,他這首詞是懷念意中人之詞,發乎情,止乎禮,也不能說是壞心思。”楊仲英道:“那先生又怎樣說他入了魔道?”先生道:“詞中之意,好像他的意中人和他極難配合,他把意中人視為素娥青女,當成天上的神仙哩!詞中還用了詩經秦風中露白孽蒼之典——”楊仲英插口道:“那首詩說的又是什麼?”先生道:“那首詩原是春秋時秦國的民歌,所以稱為“秦風’,歌道:‘蔑孽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意思是說:‘蘆花(兼葭)一片白蒼蒼,清早露水變成霜,心上的人兒哪,在水的那一方。我逆著水流去找她,繞來繞去道兒長,我順著水流去找她,她呀卻像在四邊不著的水中央。’總之,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青年人兩情相悅還好,最怕單思成病,走火入魔,只恐貽害終生!”楊仲英別有會心,忽然一笑,想道:“原來曉瀾也在思慕青兒,他見青兒嬌縱,自以為無望,所以在詞中認為是可望不可及了。”因道:“先生不必擔心,他並不是單思哩!”一笑揭簾而出。
唐曉瀾那晚也是徹夜不寧,他想起呂四娘,又想到楊柳青,不禁暗笑。他想:呂四娘武功比楊柳青不知要高多少,但她溫柔近人,而楊柳青那點能為,卻就驕橫放肆,日間情事,驀上心頭,想到她對鄒錫九那般狠辣,不覺打了寒噤,一夜惡夢。
第二天一早,楊仲英將唐曉瀾叫來,劈頭就問道:“曉瀾,你在這裡五年,現已長大成人出該有成家立室的打算了。玄風道長帶你來時,曾說你是個孤兒,那麼想必你未曾訂下婚事的了?”唐曉瀾悚然一驚,答道:“未曾!”楊仲英哈哈笑道:“那麼你自己可有合意的人麼?”唐曉瀾滿面通紅搖了瑤頭,楊仲英道:“業師如父,但說何妨。”唐曉瀾訕訕說道:“沒有!”楊仲英道:“少年人兒,果是面嫩。”把那張詞箋,掏了出來,擲給他道:“這難道不是你寫的?”唐曉瀾面紅過耳,正待分說,楊仲英忽道:“青兒和你也是一樣的心思,最開通不過,你們兩人即都有意,我就派人找玄風道長來。請他作男家的主婚,讓你們倆人早成婚禮,我也可了生平之願。”唐曉瀾聽了,儼如晴天霹靂,半響說不出話來。
楊仲英見唐曉瀾面色驟變。低頭不語,道他年少畏羞,含笑說道:“女嫁男婚,人生大事,有我替你們作主,怕什麼不敢說?”唐曉瀾忽然低聲說道:“弟子學業未成,不敢有成家立室之想,而且也不敢高攀師妹!”楊仲英又笑了一笑,看著他手上的詞箋,唐曉瀾摹然抬起了頭,鼓著勇氣說道:“我對師妹,可絲毫沒有非份之想!”
這一答覆大出楊仲英意料之外,看他神情嚴肅,不似怕羞掩飾之言,咳了兩聲,雙掌一按,忽然也正色說道:“你人我門時,曾立誓遵守十二戒條,這十二戒條,你可還記得麼?”唐曉瀾正襟危坐,垂手答道:“記得!”楊仲英道:“最後一條是什麼?”唐曉瀾道:“不得欺師滅祖!”楊仲英道:“怎樣解釋?”唐曉瀾道:“什麼事情都不許瞞著師傅,一切要說真話,更不許勾結外人,侮辱尊長,犯此條者,輕則廢去武功,重則五馬分屍!”楊仲英道:“這就是了!那麼我問你,你寫的這首詞,先生說詞中意思是懷念一個女子,可是真的?”唐曉瀾道:“是真的!”楊仲英道:“你懷念的女子是誰?”唐曉瀾脖子粗紅,好不容易才掙出聲道:“不是師妹!”楊仲英頹然坐下,揮手說道:“你去吧!”
唐曉瀾失魂落魄般的走出外面,爬上後山,青鬱蒼山色,滿灩湖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道:“湖山再美,恐非久戀之鄉,這地方只怕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想起師妹那驕橫殘酷的樣子,從心底打了一個寒噤,他知道師妹的性兒,除非她不想要,若然她想要一件東西,那就是不得不休!只是自己如何敢要這樣的妻子?那晚他反覆思量,終於在深夜起來,收拾好詩囊,悄悄走了!
再說楊柳青向父親吐露了心事之後,又是害羞,又是高興,她想父親素來疼愛自己,一定去和師哥說了,師哥想也沒想到,不知道有多開心呢!她可全沒想到,唐曉瀾會不歡喜她。這一日她為了怕羞,故意避免和唐曉瀾見面,想等父親和師哥說好之後來告訴她,誰知父親也整天不來找她。那晚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再也熬不住了,匆匆披衣起床,去找父親。在庭院薔薇架下,見父親獨自徘徊,顏容憔悴,不禁驚道:“爹爹,你有病嗎?”楊仲英嘆了口氣道:“唐曉瀾這孩子走了。”楊柳青跳起來道:“是麼?”楊仲英掏出一封信來,擲給她道:“你看去!”那信果然是唐曉瀾的筆跡,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先道謝師傅五年教養之恩,繼而婉轉推辭婚事,楊柳青看了,不禁柳眉倒豎,瞪眼說道:“爹,我我他去。”楊仲英道:“傻孩子,別人不願意,你強迫他又有什麼用?”楊柳青咬唇說道:“誰要強迫他?只是我不願再呆在家裡了!”楊仲英嘆口氣道:“那也好。”
正是:
情絲偏系錯,恩愛反成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