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膽琴心誰可語,江湖飄泊憐三女。
彈指數華年,華年夢似煙。
遙天寒日暮,寂寞空山路。
踏遍去來枝,孤鴻獨自飛。
——自題《江湖三女俠》,調寄菩薩蠻
寂寞山村,黃菊路旁迎客至;
中秋將近,已涼天氣未寒時。
在盤曲的山路上,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煙桿,正在怡然自得的吸著旱菸。
山路兩旁,雜花生樹,那些野生的小黃菊尤其可愛。山風吹過,清香撲鼻。
但這個山路上的行人,卻不是什麼文人雅士,他是河南汝州的名武師鄺璉。
他也不是為了遊山而來,前面的村莊有他的兒女親家。他的親家姓馮名廣潮,也是一位武師,馮廣潮的兒子馮英奇娶了他的女兒鄺練霞,去年生了一對孿生女兒,今天正是他這一對外孫女兒的週歲之喜,他是去喝“抓周”酒的。“抓周”是他們家鄉的風俗,父母在孩子週歲之時,把親友所送的禮物堆在孩子的面前,讓他自己去“抓”,從孩子所抓的物事,可以觀察他的喜愛,推斷他的未來。
“人家都說我這兩個外孫女兒是玉女下凡,阿霞這丫頭的福氣可真不小,王母娘娘的身邊也只有一個玉女呢。嗯,今天我可得仔細看清楚她們的酒渦,別叫女兒笑話。”原來他這對外孫女兒,不但有如粉雕玉琢,逗人喜愛。而且生得一模一樣,臉上也都有一個小酒渦。唯一的分別是姐姐的酒渦生在左邊,妹妹的酒渦生在右邊。
他正在滿懷喜悅的想著他這對可愛的外孫女兒,山風吹來,忽地傳來了好像是有人說話的聲音。
“不會弄錯吧?”
“不會。那孩子,我……”
好像是兩個人對話,斷斷續續,聽不清楚。鄺璉凝神細聽,又聽到一句比較完整的說話:“他們的交情非比尋常”,但下面的話語又模糊不清了:“既然有……那人一走……”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見了。
這兩個人已經走出村子,但鄺璉居高臨下,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也還看得見他們的背影,村子裡的人,鄺璉全都熟識,這兩個人顯然是外來的陌生人。
鄺璉疑心大起,暗自想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是來這裡打聽什麼事情似的,只不知是黑道的人物還是白道的公差?”
住在這個山村的都是普通百姓,唯一有點“特殊”的就只是他的親家馮廣潮了。馮廣潮少年時候也曾行走江湖,但在三十二歲那年,就歸隱故里,閉門謝客,課子授徒。他隱居故里、不知不覺亦己過了十年了。武林朋友問他為什麼方當壯盛之年,便作山村隱士,他往往顧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鄺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早就“息影”田園,但他知道在這十年當中,馮廣潮確實絕跡江湖,甘於隱逸。他今年雖然才不過四十二歲,比鄺璉的年紀還小六歲,但已像是個心如止水的老人了,去年他做了祖父之後,更加以含飴弄孫為樂,不問外間的事。
他還知道馮廣潮從沒參加任何反清的幫會,雖然他們對滿洲的入主中華,壓迫漢人,都是心中不滿。但“大清”朝廷的根基早已穩固,(今年是康熙四十五年,距離滿清入關已經六十三年了。)不滿又有什麼辦法?多少義士遺民也只能吞聲忍淚!伏身草莽,待隙伺機,何況他們只是尋常百姓。
此時那兩個人已經是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鄺璉又再咀嚼他們那些零碎的話語,不停的想:“他們說的那個孩子是誰?聽那人口氣,似乎與那孩子相識,當然不會是指我那兩個剛滿週歲的外孫女兒吧?和他們後來說的那個人又有沒有關係呢?廣潮的朋友我都知道,稱得上和他有特別交情的恐怕只有我了。他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斷絕往來,那還有誰?但‘那人’總不至於是指我吧?”
他想來想去,仍是莫名其妙,最後想道:“這兩個人談論的事情說不定和我那親家根本全無關係;也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是來查什麼案的,都是自作聰明的揣測!”“別管他們了,還是快點去看我那兩個可愛的外孫女兒吧。見了廣潮再說。”他抽了一袋旱菸,不知不覺,已是走到村前了。
馮家的把式場就在村邊,鄺璉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劍眉朗目蜂腰猿臂的少年,在空場中心,滴溜溜的疾轉,忽而貼地翻腰,狀似犀牛望月,忽而聳身張臂儼如劍辨摩空。鄺璉暗道:“親家常常誇獎他新收的徒弟質美好學,看來果似不錯,只是這是那門子的功夫呀?”
馮廣潮有兩個徒弟,大徒弟王陵,三年前學滿出師;在京中幹鏢行生意。在把式場中練武的少年,名叫唐曉瀾,乃是他的二徒弟。這唐曉瀾來厲甚奇,連鄺璉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有一天馮廣潮突帶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來拜見他,說是新收的徒弟,說話帶關外口音,但眉清目秀,卻又恂如處子。馮廣潮從未到過關外,卻如何會有個帶關外口音的徒弟,鄺璉百思不解,暗中也有問過親家,馮廣潮總不肯明說,而且言詞之間似有隱況。武林中雖屬至親,也不便探人隱秘,鄺璉也就罷了。今日湊巧,碰著唐曉瀾練武,鄺璉細心觀看,看了一陣,不禁大驚失色!
把式場中唐曉瀾身法展開越轉越急,場邊的槐樹籟籟作響,一片片的樹葉飄落下來,鄺璉細望卻不見什麼暗器,看他身法手法,又不是劈空掌之類的功夫,而且若是掌風所震,必然一落就是一堆俯葉,現在卻是一片跟著一片,輕輕飄下,就好像是被伶俐的姑娘巧手,摘下枝頭,鄺璉是武林中的行家,看出乃是梅花針之類極細小的暗器刺斷葉梗,飄下來的。這一份吃驚,端的非同小可。梅花針之類的暗器,份量極輕,取準極難。而今唐曉瀾能在三丈以外,打落樹葉。腕力之強,目光之準,在成名武師中也不多見,他拜師不過一年多點,一年之間他如何能練成如此功夫?而且鄺璉也從未聽過馮廣潮會梅花針。
鄺璉又再心想:“莫非他是帶藝投師,然則他以前的師傅又是誰人,他既有這分功夫,又何必遠來荒村,練馮家的把式。廣潮武功雖然比我高明,在江湖上他還不能算是一流好手,這少年以前的師傅,必然比廣潮高明得多。”
唐曉瀾練了一陣,倏然止步,拔出一柄三尺多長的利劍,揚空一閃,縱橫揮霍,左右劈刺,捷如猿猴,滑似狸貓,劍花錯落,在朝陽下泛出閃電似的光芒,耀眼生輝。鄺璉更是驚奇,心想馮廣潮以六合大槍聞名,如何卻教徒弟使劍?而且唐曉瀾的劍法,迅捷而倫,竟是自己生平僅見,能夠教他這路劍法的人、不是一派宗師,也定是成名劍客。
鄺璉越看越奇,正自出神,忽見唐曉瀾把劍舞了個圓圈,橫在胸前,右手搭著劍身,躬腰說道:“弟子初練劍,不成氣候,貽笑方家,前輩可是來找家師的嗎?”鄺璉心中有氣:“什麼前輩不前輩,難道你這小子連我也不認得?”正想罵他,忽聽得一聲長嘯,場中現出一人,三綹長鬚,綸中羽扇,飄飄若仙,看來是個四十有餘五十未到的懦生。身法之快,簡直難以形容,鄺璉竟不知他是何時來到,又是怎樣躍進場心,就像從天而降,平地鑽出似的。來客輕搖羽扇,笑咪咪的說道:“這路劍法,我已久矣乎未見有人使過了,你已有三成火候,不必謙虛,憑你現在的劍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來,來,我給你喂喂招!”羽扇一收,向唐曉瀾招手道:“我不能用兵器和你過招,你來吧,看看你的追風劍法,能不能沾著我的衣裳!”
唐曉瀾一陣遲疑,怪客又笑道:“你放心,令師絕不會責怪你,十年前他初會這路劍道,就曾和我拆招練劍,咱們聚了十天才散。”
唐曉瀾倏然變色,揚聲說道:“鄺老伯請代稟報家師,我在這裡接這位老前輩幾招。”青鋼劍一翻陰把,“哧”的一聲,反手刺出,怪客身形微晃,唐曉瀾一劍刺空,刷地一個“怪蟒翻身”,身隨勢轉,左手劍訣斜往上指,右手劍鋒猛然一撩,刷地又是一劍截斬怪客脈門,怪客雙臂一抖,大聲笑道:“快則快矣,準頭尚差!”身子懸空,猛然往下一蹬,唐曉瀾縮身一閃,劍往上撩,忽覺微風颯然,怪客足尖輕點他的肩頭,竟然翻到他的背後去了。怪客這一腳若踏實,唐曉瀾非骨碎肋折不司!唐曉瀾吃驚不小,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而且能發能收。而又不傷對方,這份功夫已是勝過他的師傅不知多少。
不說唐曉瀾心裡嘀咕,旁邊的鄺璉更是驚疑不己!他本來是要去通報馮廣潮的。為了好奇,多看一陣,那料就在這片刻之間,雙方已交換了好幾個險招,那裡還敢遲疑,急急往馮家跑去,背後只聽得那怪客又在縱聲笑道:“晤,這幾手還不錯,比剛才鎮定得多了!”鄺璉不暇回顧,一口氣跑進馮家大門!
馮廣潮正在庭院裡閒坐吸菸,見鄺璉氣急敗壞跑來,不禁笑道:“親家翁看你的外孫女來了,也不用跑這樣急呀!”鄺璉把禮物一扔,拉著馮廣潮便跑,說道:“親家,你的徒弟在外面和人過招,你還不快去看看!”鄺璉擔心怪客乃是馮廣潮的敵人。存心前來拆臺,所以先打徒弟,然後引出師傅。
馮廣潮一聽,腳步加快,但仍是氣走神閒,微笑說道:“什麼人呀?曉瀾這孩子三招兩式,諒還可以抵擋得住。”
把式場就在門前百步之地,兩親家這麼一跑,片刻就到。場中兩人鬥得正烈,忽聽得嗤的一聲,怪客反身躍出場心,手上拿著唐曉瀾那柄長劍。唐曉瀾雙腳朝天,跌在地上。鄺璉雙腳點地,正想進去救人,馮廣潮忽然一搭他的手臂,硬生生將他拉了回來,對著那人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我這徒弟怎樣,你跌他一跤就算給了見面禮了嗎?哈?哈!”徒弟給人打倒,他竟一點也不動怒。
怪客縱聲笑道:“十年不見,你教的徒弟也這樣高明瞭!”把長衫一撩,只見衫尾已被劍鋒削去一幅。原來他見馮廣潮來到,稍一分心,唐曉瀾劍似追風,一下子便刺到下盤,他逼得回肘一撞,將唐曉瀾撞跌,但長衫亦已給削掉一小片了。
馮廣潮笑道:“誰叫你為老不尊,欺負小輩來了!”
怪客羽扇輕搖,笑著罵道:“虧你練了幾十年把式,我送你徒弟這份大禮,你做師傅的還不多謝,竟顛倒說我欺負他,叫這位行家聽了,豈不笑掉牙齒!”
此時唐曉瀾已從地上爬起,忽地跑到怪客面前,卜通跪下,行起大禮來,口中說道:“多謝老前輩指點!”怪客將他位起,說道:“你的劍法比我預料的要高明得多,我本來以為你不能沾著我的衣裳,料不到你居然能夠把我新做的衣衫都弄破。”
馮廣潮躍進場心,哈哈笑道:“難道我還不曉得你借喂招來指點小徒,你放心,你老弟家境雖貧,一件長衫還賠得起。來,來,你先見過我的親家,小兒前年成婚了。咳,日子過得真快啊!”一招手,鄺璉跟著進來,又是驚奇,又是慚愧,驚奇的是:從未聽親家說過有這樣一位武藝高明的朋友,慚愧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是藉著“喂招”去指點曉瀾。
唐曉瀾苦練追風劍法,不過一年,從未試過用以應敵,剛才實地拆招,怪客一面動手一面指出他的優劣所在,當真令他得益不少。他心悅誠服,站在師傅旁邊,靜聽師傅的說話。
馮廣潮拈鬚笑道:“徒兒,你師伯給你的見面禮可不輕呀,跌這一跤也還值得。親家,這位客人的大名你一定聽過,他就是無極劍的名宿鍾萬堂呀!”鄺璉“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鍾老師,怪不得這樣厲害!”
鍾萬堂的師祖是明末清初的神醫傅青主,所以他也頗通醫術。在江湖上藥囊寶劍隨身,也做過不少俠義之事,只是近十年來,也像馮廣潮一樣,突然銷聲匿跡。鄺璉絕未想到這位名霍江湖的劍客,會突然來到荒村,而且還是親家的好友。
馮廣潮一面走一面說道:“我知道你會來,可想不到你會來得這樣早!”鍾萬堂道:“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約,你還記得清楚!”馮廣潮道:“再過三日便是中秋,這還不容易記?喂,你來得正好,我發還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兩個孫女兒的週歲,你也來看看她們‘抓周’吧!”鍾萬堂道:“你的兒子我都未見過,現在你連孫女也有了。馮老弟,你的福氣倒真不錯呀!比我這老頭好多了!”馮廣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認老,你敢認老。”兩老友說說笑笑,走回馮家。
馮廣潮的兒子馮英奇行過拜見前輩的大禮之後,媳婦隨後也抱著兩個孫女出來,鍾萬堂只覺眼睛一亮!
這兩個女孩粉雕玉琢,兩對大眼睛四處滴溜溜的轉,在母親懷裡牙牙學語,神氣非常。而且相貌完全一樣,笑時同笑,哭時同哭,竟像連心思也是一樣的!鍾萬堂看得出神,讚道:“老弟呀,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都把她們座下的玉女送給你啦,還不把你樂死了!瞧你笑得這個模樣!”馮廣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為老不尊,嘻皮笑臉,像我孫女一樣。”停了一停,又說道:“這兩個女嬰好是好極了,就是有一樣不好!”鄺練霞急忙問道:“公公,是哪一樣不好?”馮廣潮拈鬚笑道:“她們出生一年了,我還分辨不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喂,你跟我說說看,那個是瑛兒,那個是琳兒。”這對孿生女兒,大的取名馮瑛,小的取名馮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亂叫。
鄺練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來呢!除非逗她們笑了,才分得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馮廣潮奇道:“嗯,有這麼個講究?她們的笑又有什麼特別之處呢”,鄺練霞一手抱著一個女兒,做了一個鬼臉,輕輕說道:“乖乖,笑給公公看!”逗了一陣,兩個娃果然咧嘴一笑,笑臉上都現出一個酒渦,鄺練霞道:“公公,你看出來了沒有?一個酒渦在左,一個酒渦在右。”兩個小孩子又笑一笑,馮廣潮細看,果然如此,樂得哈哈大笑。鄺練霞道:“酒渦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渦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記住了!”
舊友重逢,孫女週歲,馮廣潮高興非常,說說笑笑,到了午時,鄺練霞準備停當,對公公說:“看瑛兒和琳兒‘抓周’去!”馮家沒請別的親友,但放在紅布鋪著的圓桌上的東西可還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鏡子,也有金錠銀元。
鍾萬堂道:“好,我也放兩樣東西下去。孩子要是抓著,就送給她們作見面禮。”探手懷中取出一件金絲軟甲,這件軟甲原是無極劍當年的大宗師傅青主,從西藏喜馬拉雅山,獵得一頭名叫金毛吼的怪獸,叫巧匠將它的毛雜以金絲編織成的,傳了兩代,傳到鍾萬堂手上。團起來大僅盈握,穿在身上,作為軟甲,可以抵禦刀劍,當真名貴非常!馮廣潮見他取出這件寶物,吃一驚道:“老哥,這如何使得?這是你們貴派的寶物呀!”鍾萬堂道:“你也太小覷我們無極派了。我們這派的傳家寶是醫藥和劍術,可並不是這件軟甲。這只是傅師祖當年遊戲人間,偶然得到而已。”
馮廣潮終覺不妥,尚待推辭,鍾萬堂第二件禮物又拿出來了,笑道:“這件禮物可沒金絲軟甲那樣名貴,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藝。”這件禮物是一柄五寸長的小匕首,奇異的是:通體黑油油的。連鋒刃也放著黑光。原來這是鍾萬堂的成名暗器,“奪命神刀。”無極派前輩女俠、天山七劍之一的冒浣蓮,當年隨傅青主學技之時,所使的暗器名“奪命神砂”。有毒的一種,傷人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無解藥,便毒發身亡,這門暗器傳到了鍾萬堂時,覺得奪命神砂有優點也有缺點,優點是一撒就是一把,宜於以寡敵眾,缺點是不能及遠,敵人在三丈之外,便難打中。鍾萬堂喜歡強攻硬打,便將制練神砂的毒藥,拿來浸煉飛刀,這種飛刀,鋒利之極,一經淬毒,見血封喉,端的十分厲害。馮廣潮見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語,覺得這種暗器,太過狠毒,不適於給女孩兒家玩弄。但見鍾萬堂一時高興,也就罷了。鍾萬堂將飛刀套人一個皮套中,笑道:“若是誰抓到了,我就教她這種暗器。”
各種物件都擺好之後,郊練霞抱著兩個女兒,開始“抓周”。說也奇怪,兩個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劍,鍾萬堂笑道:“好呀,她們都想作女劍客,你身上的那點玩藝,恐怕要全傳給她們。”這時孩子尚空著一手,鄺練霞又繞桌走一週,馮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絲軟甲。馮廣潮道:“好呀,你真識貨!把人家的寶貝也抓去啦!”馮琳卻睜著兩隻又圓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銀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轉,馮廣潮覺得奇異,只見她隨母親在桌邊又繞了一週,突然呀呀的叫了起來,鄺練霞止步凝身,注視她的動作,只見她的小手緩緩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兩邊亂掃,鄺練霞罵道:“你這小傢伙發什麼脾氣呀!”馮琳呀呀的叫了一陣,突然彎腰伸手,在圓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飛刀抓了起來!馮廣潮皺眉頭默不作聲。鍾萬堂卻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絕招了。老馮,她大個了,你就送給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馮廣潮強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個刁蠻公主!”
“抓周”完後,兩個老朋友又海闊天空,說了一陣,鄺璉想聽他們是怎樣結識的,可是卻總不見他們談起。只聽得鍾萬堂道:“前輩劍俠凌未風逝世之後,聽說武當北支的老掌門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劍客,遠不及老一輩的造詣了!”兩人一陣慨嘆,馮廣潮更是神傷。黃昏時分,屋外犬聲汪汪,繼而狂降亂叫,似乎是給什麼怪異嚇破了膽,鄺璉道:“親家,我出去給你看看是誰來了。”走出大門,只覺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暮藹蒼茫中,有一個瘦長漢子,短鬚如戟,手提一個草囊,正在大踏步走來!
鄺璉打了一個寒噤,上前攔阻,問道:“幹嗎?找誰來的?”那漢子理也不理,雙臂一震,鄺璉只覺一股大力撞來,身不由已的直像騰雲駕霧般的給拋回屋內,爬起來時,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廳堂,馮廣潮和鍾萬堂驚叫起來,剛說得一聲:“周老師,你怎麼了?”那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嘶聲叫道:“拿金創藥和解毒散來!”一陣翻騰,暈了過去,鄺璉驚得呆在那兒,做聲不得。馮廣潮叫道:“親家,快,快,快關上大門!”郵鏈知道事態嚴重、急忙把大門關上,只見鍾萬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開衣服,替他檢查傷處。鄺璉這才注意到,那漢子面色焦黃,約莫有五十歲年紀,上身短靠緊衣染滿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麼劇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趕來求醫、因此無暇和自己打話,就逞行衝進來。
鍾萬堂解開了那漢子的緊衣,面色蒼白。馮廣潮顫聲說道:“這是什麼暗器?”鄺璉湊上來看,只見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給利爪抓傷,又好像是給匕首劃傷一樣,每道傷痕之間,距離都差不多,整整齊齊,排成兩個半球形,就像一雙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上,但細數傷痕,卻有十餘條之多,顯見不是指抓傷,而且人的指力,也絕不可能有這麼厲害,正在此際,忽又聽到馮瑛奇驚叫道:“爸爸,人頭!”馮瑛奇少不更事,一時好奇,打開了怪客的草囊,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皮球般的滾了出來,血腥氣味,中人慾嘔。馮廣潮罵道:“你好不懂事,怎麼好胡亂打開別人的東西!你知道他是誰!”忙把人頭放回草囊。鍾萬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藥,馮廣潮道:“有得救麼?”鍾萬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沒有見過也聽說過,只有這種暗器,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淬練暗器毒藥,不是孔雀膽就是鶴頂紅,恐怕很難救治。我只有用奪命神刀的解藥一試,仗著周大俠深湛內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怪客給敷上藥後,鼻端氣息漸粗,只是人還未醒。馮廣潮屈著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換了胸衣,揩乾血跡,這才吁了口氣,對馮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你的師祖!”馮瑛奇道:“廣潮,你的師傅六合槍餘大樁不是早就去世了嗎?怎麼又有一個師傅?”馮廣潮苦笑道:“也許我稱他做師傅有點僭越,我只是他的記名徒弟,英兒,你先跪下來磕三個頭,師祖雖然昏迷,禮儀卻不可廢!”馮英奇如言磕頭,唐曉瀾也跪在一邊低聲綴泣,馮廣潮扶他的頭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鄺璉聽了,更加奇異,這個怪客,被鍾萬堂稱為“大俠”,卻是唐曉瀾的“伯伯”。而且這個怪客看來不過五十左右,比馮廣潮也大不了多少,卻又是他的“師傅”。
馮英奇磕完三個響頭,站了起來,馮廣潮這才說道:“你的師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劍客凌未風的記名弟子!”鄺璉吃了一驚,心想,怪不得如此厲害,重傷之後,隨手一震,還能把我撞得發昏!
馮廣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風被同門師兄楚昭南率眾圍捕,關在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宮,後來得一個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風為了報答他,就教給他一路追風劍法,認他為記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這個武士就是你的周師祖了!”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輩大多知道,(按:詳見拙著《七劍下天山》)馮英奇卻還是第一次聽,張大嘴巴,說不出話,想不到自己父親,竟是天下聞名的天山派前輩劍俠凌未風的旁支。
馮廣潮呷了口茶,又對鄺璉說道:“親家,不是我多年來一直瞞你,只因你是個老實人,知道了反而擔驚受怕。凌未風隱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宮三十年來所要追捕的欽犯!”鍾萬堂笑了一笑,說道:“周大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輕易都不敢在江湖露面,這十多年來我也幾乎悶死啦!”馮廣潮頓了一頓,續道:“親家,今夜你都瞧見了,我也不必瞞你,就都告訴你吧。看來周老師一定是給強敵所傷,追騎早晚會到,我把你的外孫女重託你了,你帶她們出走!你是個安份守己的武師,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會注意你!”鄺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兩個傢伙說的那個人就是周青。”當下慨然說道:“親家,這是什麼話來?我雖息武務農,也還是條熱血漢子,咱們有難同當,追騎若來,暗們合力闖出去!”馮廣潮微笑道:“但願能闖出去,只是不怕親家生氣,憑著我們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只怕難以抵禦強敵,鄺璉見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說不虛,嘆口氣道:“那麼天一亮我就帶玻兒琳兒到灤川去找我的師哥。”
馮廣潮撫了一下週青額頭,見他未醒,道:“親家,十年前我歸隱故園,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問過我,那時我不敢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時我剛剛跟周老師學會了追風劍法,是周老師叫我歸隱的!”馮英奇睜大眼說道:“爸爸,為什麼你學會追風劍法,卻不教我,只教我六合大槍。唐師弟練的是不是追風劍法?”馮廣潮點了點頭。馮英奇面色不悅,奇怪父親何以如此偏心,追風劍法傳與外人卻不傳給兒子?馮廣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麼?我不想連累你!”站在一邊的唐曉瀾雙眼一紅,泫然欲泣。
馮廣潮拈鬚嘆息,心想:不如說了出來,免得他們存有芥蒂。拉著兒子的手,緩緩說道:“你爹爹得祖師傳授追風劍法,就是為了你的唐師弟而起的,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為什麼我不肯教你劍術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遊,一日從百靈廟經過,擬人回疆,天陰日暮,忽聽得叱吒廝殺聲,見十餘名強徒圍著一個少婦,打得十分熾烈!那少婦的劍法俊極啦,強徒中已有數人受傷,可還不肯放鬆圍攻。少婦右手仗劍,左手技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能防禦,無法進攻。激戰中那少婦為了保衛孩子,險象環生。我飛馳到時,恰聽得那少歸大聲叫值:“你們要我的性命也還罷了,如何還要傷害我的兒子?”她不叫還好,一叫出來,那班強徒的刀槍劍戟竟一齊向那孩子戳去,少婦一口劍前遮後擋,儼如一圈銀虹,遮得風雨不透。可是她護著孩子,卻護不了自己,只聽得她修叫數聲,顯然是受了重傷。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顧自己武藝低微,一提馬韁,就從後坡上直衝下去。出其不意,刺倒兩名強徒,衝入核心,那少婦見我衝來,把孩子往我馬背上一拋,叫道:‘義士,孩子託給你了,你闖出去!’她劍似追風,當者披靡。我抱著孩子,奮力衝殺,仗著那少婦掩護,居然給我衝出一條血路,可是剛衝出重圍,便聽得背後一聲慘叫,那少婦已遭了毒手!我回頭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來,我胸口一陣劇痛,倒翻下馬,孩子也給摔在地上,繼兒大哭。強徒惡叫逼來,昏迷中忽聽得一聲大叫:“鼠子敢爾!”山坡上飛下一條人影,我伏在地上只聽得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又聽得長笑呼號之聲雜作,我強睜雙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見面前無數黑影,一片銀光,縱躍飛舞,亂做一團,其中有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似的在無數黑影中穿來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處亂竄,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東霎忽向西,片刻間黑影給掃蕩得一個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間剩下一個長身漢子,走過來將我扶起,說聲:“義士,你受驚了。”我本來痛極欲暈,見了這場激鬥,嚇得張口結舌,反而不覺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劍仙?”那人笑了一笑,將金創藥給我敷上,說道:‘像我這樣的功夫,天下多的是!’這時那孩子已爬了起來,抱著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媽媽呢?”說到此處,旁邊的唐曉瀾,眼中已泛著淚光!
鄺璉道:“敢情那兩個傢伙說的那個孩子就是唐曉瀾。”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馮廣潮指著唐曉瀾道:“那孩子就是他!”頓了一頓,呷了口茶,繼續說道:“那長身漢子就是我後來的師傅周青。他聽了唐曉瀾的話,慘笑道:‘孩子,難為你還記得我,我來遲了!’攜著孩子的手,在亂屍堆中檢出少婦的屍骸,沉聲說道:“你的媽媽為了保護你,已給賊人害了,可是那些賊人也給伯怕殺掉了。你要做個好孩子,將來再給爸爸報仇。’曉瀾伶俐得很,哭了一陣,抱著周大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俠道:‘只要你做個好孩子……’哽咽著說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劍挖了一個坑,把曉瀾的母親埋了,對我說道:“她們夫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還是來遲一步。”
“那時我的傷口敷藥之後,雖然止痛,仍是不能動彈,周老師將我拋上馬背,抱了孩子,策馬疾馳。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間古廟,據周老師說,其地已是接近回疆過境的“圖古裡克”了。廟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廟裡靜養了幾天,傷勢漸漸痊癒。我懇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對我說道:‘瞧你的行事,聽你的抱負,都是我輩中人。只是一來你我年紀相差不遠,二來我長年流浪,又是朝廷的欽犯,無暇教你。這樣吧,我把一路劍法和一種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稱,不掛師徒名義。’我堅決不肯,最後兩下折衷,算是他的記名弟子。周老師用七天工夫,把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傳授給我。說道:“你別小覷這兩門功夫,這是大山劍客凌未風傳下來的!追風劍法迅捷無論,是天山劍法中攻勢最勁的招數,飛芒暗器是從凌大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變化來的,但飛芒比神芒細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煉,形如梅花針,專傷敵人穴道、耳目。練成之後,江湖上已罕遇對手!只是我必須嚴誡你不許炫露,不然必招殺身之禍!不得我的允許,也不準傳給他人,雖至親的妻子兒女,也不準傳授,你依得麼?”我忙說依得。周老師又道:“不是我挾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凌未風的記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欽犯,二十年前清宮大內的衛士。凌未風的追風劍法,中原劍客會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來,給朝廷鷹犬看破,立有滅門之禍。你曉得麼?七天之後,劍式我已學會,周大俠又對我說:‘你們河南地方,有一位當世奇人,武功絕不在我之下,他是無極劍的傳人,外號‘風塵醫隱’的鐘萬堂。他雖不懂追風劍法,但他的無極劍善於以柔克剛,和追風劍相反相成。你現在已粗會劍式,我無暇教你,你可拿我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請他和你拆招練劍,彼此都有益處!”說至此處,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動了一下。
鍾萬堂急忙替他把脈,說道:“周大俠內功真高,看來不久便可甦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藥力弱,醒了之後,還要用氣功療法,治療三天。”
馮廣潮吁了口氣,繼續說道:“臨別時,周大俠又對我說:‘我和北五省豪傑,五年一會,十年後中秋之日,是第二次會期,地點將在你們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鍾萬堂因避強仇,江湖盛會,例不參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後的中秋,有到你家來,也許到時我會順道來探望你,那時咱們再敘契闊,想不到現在日期末到,兩人都已來了!”
鍾萬堂微微一笑,說道:“我最初隱藏在伏牛山,兩年前,蹤跡被對頭髮現,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幾天聽到風聲,說我那兩個對頭,也要到那個地方,所似我趕著向東家請假,假說要回鄉探親,其實是來看你。”馮廣潮心念一動,問道:“怎麼你有起東家來了?”鍾萬堂道:“這兩年來我替人教書。”馮廣潮頗感詫異,問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請得動你這位風塵醫隱?”鍾萬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個天下最頑劣的小孩,他的父親和武林朋友無半點淵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關係!”馮廣潮更是奇異,正想再問,鍾萬堂已截著反問道:“那麼曉瀾這孩子是周大俠叫你教的?”
馮廣潮道:“正是。去年端午,這孩子拿了周老師的信來。信上說孩子已大,他不能帶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擱他的功夫,所以叫他來跟我學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
說到此處,唐曉瀾忽然說道:“咦,周伯伯醒來了!”馮廣潮急忙凝視,只見周青轉了個身眼皮微微開啟,倏地雙瞳射出凜烈光芒,低聲說道:“馮老弟,費了你的心了!”馮廣潮急道:“周老師,你覺得怎樣?”周青道:“把我的草囊拿來!”唐曉瀾在旁遞上。周青打開草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懷中一探,聚攏三指,向囊中一彈,片刻之間,囊中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頭,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夠本有賺,我死也值得了!”鍾萬堂道:“以你的功力,靜坐三天,還可治療!”周青笑道:“誰還耐煩靜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體力慚復就出去。再遲就要連累你們了!”馮廣潮道:“師傅有難,弟子萬死不辭。”周青道:“我都不是他們對手,何況於你!”鍾萬堂道:“什麼敵人?這樣厲害?”鍾萬堂本事和周青不相上下,心想:周青既然能在重傷之後,逃到此地,那麼我最少也可以把他們擋一陣吧。周青一聲不響,指著胸膛的傷痕道:“你們不見這個?”鍾萬堂正想問這是什麼暗器所傷,周青已從背囊裡摸出一件圓忽忽的東西來!
鍾萬堂看時,只見是一個精鐵打成的圓球,外表也沒什麼奇異。周青用力一旋,那圓球倏的張開,裡面藏著十幾柄利刀,每柄不到五寸,晶瑩透明,其薄如葉,梁留齊齊,排列在兩半球形內,猶如飛鳥的翅膀。周青道:“我這次在京中一直被追至此,吃的就是這個暗器的虧!我殺了兩人,奪得一個,他們才不敢急追!”鍾萬堂細看暗器,十分納罕。周青道:“這個暗器名叫血滴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機括一開,裡面快刀便如輪子般飛轉,一張開來,把人頭罩在裡面,圓球便自行合攏,人頭也不見了!裡面的利刀都用毒藥練過,就算避得飛頭滴血之災,只要給它傷著,也是性命不保。這次我被十幾個血滴子圍攻,一時躲避不及,便著了道兒!你們若和血滴子單獨鬥,用暗器把它打落,或用輕功避開,諒還可以。若遇著血滴子圍攻,那可是危險萬分!”
鍾萬堂一躍而起,說道:“既然不能力敵,那麼咱們走!我和你到太行山去,沿途用藥保住你的丹田之氣,接近太行山就不怕了。北五省豪傑這幾天正陸續而來,十幾個血滴子咱們還不伯他!”周青睜眼道:“你就不怕你的仇家了?”鍾萬堂道:“這時還怕這個?平時躲避他們,是犯不著和他們拼,現在是逃命要緊!”周青搖了搖頭,鍾萬堂急道:“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揹出去了!”周青道:“且慢!”滾下炕,伏地一聽,說道:“遠處有馬嘶之聲,現在出去,必然撞上!”鍾萬堂一口氣把房中燈火吹熄,說道:“咱們別動聲息,倘若他們真個找到上門,那時才和他們廝殺!”
黑暗中周青抽出一把寶劍,頓時寒光閃閃,照見面容。鍾萬堂低聲道:“把它收起來!等賊人上到門時,再抽劍未遲!”周青插劍歸鞘,把唐曉瀾拉到身邊,悄聲說道:“這把劍給你,這是你的祖師爺凌未風傳下來的,名叫游龍劍!”鍾萬堂悚然一驚,游龍劍是天山派兩把鎮山寶劍之一,幾十年前,晦明禪師的叛徒楚昭南曾仗此劍壓服江湖。想不到凌未風竟會送給周青,今又傳到這個孩子手上。不禁替唐曉瀾擔心。”他武功德望不符,身藏寶劍,反會惹禍。
黑暗中周青又拉著鍾萬堂的手,在他耳邊說道:“老弟,咱們會少離多,今日一會,此後只恐更是幽冥路隔。你的強仇已從關外南下,你現躲在什麼地方?”兩人友誼,堅如金石,鍾萬堂眼睛潮溼,也悄聲說道:“多謝關注。我在陳留縣鄉下教書。”周青忽道:“是不是姓年的那家?”鍾萬堂道:“正是!”周青忽地叫起來道:“你教的好徒弟!”這句話本來應該還有下文的,但就在此際,他已有察覺,連忙噓聲道:“來了!來了!噤聲!噤聲!”鍾萬堂莫名其妙,不便再問,只好和眾人伏在地上,過了片刻,果然聽得蹄聲得得,已近門前。
正是:
午夜偵騎出,荒村搜臥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