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秋來的時候,鼎劍閣閣主久治不愈的病終於完全康復,為了感謝白雲宮的靈藥,鼎劍閣的衞二公子和新婚夫人一起上碧城山焚香還願,還帶去了大批的香燭供品。
依然是漫山的黃葉,風一過猶如枯蝶般翩翩起舞——
那是多少死亡造就的美麗祭典?
枯榮和生死,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踏在陡峭的石階一步步往上走時,薛楚妍挽緊了丈夫的手臂。不知道為何,雖然已經脱離了白雲宮,一回到這裏,她心中依舊有抹不開的濃厚陰影。彷彿,她今日獲得的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是不實在的、觸手即碎。
怎麼,走累了麼?小妍?衞莊敏鋭的感覺到手臂上力量的變化,回頭看着妻子,要不要在前邊坐一下?他指着前方路邊一個小小的水池。那是藉着天然泉脈挖的池子,池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白石,黃葉紛飛而下,清幽可喜。
薛楚妍只是微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説話。
忽然間,聽到唰唰幾聲輕響,地上黃葉飛起,被掃做一堆。一個道裝束髮的女冠從旁邊小徑上,一路將落葉掃作一堆,慢慢行過來。
師——看見那個低着頭掃落葉的中年女冠,她幾乎脱口喚出那個熟悉的稱呼,然而手指抓緊了懷冰的胳膊,終究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懷冰也是震了一下,然而不知道如今靜冥換了什麼道號,猶豫了一下,卻只是輕輕招呼了一聲:道長好。
那個素衣女冠停住了手,抬頭看着兩人,目光清亮而悠遠,忽然目光停留在薛楚妍身上,定了定,才緩緩笑道:——今日山上有素齋宴,兩位早點趕上去罷。
薛楚妍遲疑了一下,還想再和師傅説幾句什麼,然而靜冥已經自顧自的轉頭掃起了枯葉,不再理會兩人。
那些葉子在她的雲帚下、在風中紛亂的飛着,撞擊着,旋轉着,漫山漫野,發出蕭蕭的聲音——似乎是抗議着秋風、不想離開枝頭,卻終歸敵不過造化枯榮的力量,終於飄蕩着落地化為泥土。
看着師傅的背影,薛楚妍陡然感覺眼睛有些熱,連忙拉了丈夫的手繼續拾級而上。
秋池不自冷,風葉共成喧。
驀然間,她聽到背後有人吟了這麼一句。她一驚回首,從石階上看下去,看見師傅正拄着雲帚,望着漫山的黃葉沉吟。然後,輕輕嘆息一聲,繼續將那些枯葉掃做一堆,掃進挖好的土坑中去——原來,師傅竟然是在埋葬那些葉子。
然而,這漫山的枯葉,每一陣風過後都是無盡的搖落,這樣一個煢煢女子獨自在空山中,又能埋葬得了多少?
靜冥在轉頭拿花鋤時,看見站在台階上看着她的兩人,微微笑了一下,彷彿解釋似的説:這些葉子埋到地下後化成了土,來年在上面種上新的花樹,便能長得更繁茂呢!
原來如此。薛楚妍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答了一句,心下恍惚疏朗了一些,不打攪道長了。她拉着有些莫名奇妙的衞莊,繼續沿着長長的石階往前走,遠處山門上白雲宮三個字已經遙遙在望了。
她不想告訴丈夫,也不想告訴風閣主,剛才聽到的那一句,依然是李義山的詩!——原來,至少師傅心裏還有一點前塵往事不滅。然而,既然想擁有這樣的收梢,那末,所有愛她的人便不應該再去打擾她。
然而,在這個世間,終究有一些事情是不會死去的,即使在代代流轉中,也能不滅。
已經看見成了白雲宮宮主的華清師姐站在門口迎接他們,華瓔輕輕笑了笑,抬頭看看衞莊,挽緊了他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上面——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是,至少此刻,實實在在地、他在她的身旁。
【完】
2002/10/1-2002/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