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魔女大怒道:“原來你還是金虜的走狗!”唰的一劍,便要取那盜魁的性命,忽聽得嗚嗚聲響,敵船的弓箭已經射來,這是金國巧匠打造的神臂弓,利用機關彈簧之力發箭,可以射出數十丈遠,蓬萊魔女攔在船邊,封住那盜魁的去路,背心對着敵船,卻正好做了敵船的箭靶。
蓬萊魔女拂塵反手一揮,拂落了射到背後的幾枝利箭,那盜魁猛地咬破舌頭,噴出了一口鮮血,施展邪派內功中的“天魔解體大法”,掌力陡然增了一倍,蓬萊魔女既要騰出一隻手來撥箭,劍上的勁道就減了幾分,那盜魁的掌力陡然增強一倍,蓬萊魔女的劍尖竟然給他震歪。説時遲,那時快,盜魁趁此時機。
已脱出了蓬萊魔女劍圈的籠罩,“撲通”跳入江心,蓬萊魔女拂塵凌空擊下,“啪”地打中了那盜魁的背心,可惜那盜魁的大半個身子,已浸入水中,只是塵尾的一部份碰着了他,他背上皮開肉爛,卻依然泅水逃了。
那盜魁游到中途,亦已氣力下支,嘆口氣道:“韓三娘子,你害了我了!”敵陣中幾個金國水軍趕來,符他救起,那盜魁振臂一揮,喝道:“滾開,我不要你們救我!”可是他受傷不輕,心中又正在氣怒煩惱,掙扎了一會,仍然被那幾個水軍捉着,送上了敵船。船上的一個金國將軍哈哈笑道:“赫連郡主,這都是你的功勞,既可除去蓬萊魔女,又收服了長江一霸,哈哈,當真是一舉兩得!”那盜魁雙眼翻白,已經暈了過去。連清波道:“叫人好好服侍他,這人對咱們大有用處。”
蓬萊魔女頗覺意外,尋思:“原來金國的水師,不是這盜魁召來的,倒是我錯怪了他。但他為柯要處心積慮地在長江上設下圈套陷害我?我與江南的綠林人物,素來是風馬牛不相及,按説也不會結下這個仇家?”
敵船的神臂之箭弓絡繹不絕地射來,蓬萊魔女無暇再去尋思,先要對付這射來的亂箭。幸在敵船不敢過份迫近,神臂弓射來的勁道到了蓬萊魔女這隻船上,也已成了強弩之未,蓬萊魔女揮舞拂塵,符亂箭紛紛打落,敵船上雖有數十把神臂弓發射,一時之間,倒也無奈她何。
蓬萊魔女不甘束手待斃,也曾想過撲上敵船和敵人拼命。可是這形勢與剛才不同,剛才只是對付盜魁的一隻船,現在卻是一整隊的金國水師,倘若她仍用前法,以木板作為墊腳,飛渡江面的話,神臂弓從四面八方射來,焉能抵擋?蓬萊魔女正在躊躇未決,那將軍已在喝道:“放火燒船,看這魔女可有三頭六臂?”
一聲令下,敵船上登時射出了數十支火箭,其中一支,正巧落在船頭的風帆之上,登時燒了起來,江面風大,火勢蔓延極是迅速,轉瞬間只聽得噼噼啪啪的聲響,木頭也已經着火燃燒了。
風帆着火,一條火舌捲來,蓬萊魔女揮劍斬斷桅竿,提起斷篙,奮力一挑,將那面着火的風帆拋入江心,但她的衣袖亦已被燒燬了一大片,幸而撲滅得快,身上未曾着火。船上最易着火之物乃是風帆,拋下風帆,火勢較緩,但船頭船尾都已起火,蓬萊魔女只是單身一人,顧此失彼,焉能撲救?何況她還要騰出手來應付敵船的亂箭!
煙漸濃,火漸大,煙霧瀰漫,薰得蓬萊魔女也不禁連聲咳嗽,玉面妖狐縱聲笑道:“蓬萊魔女,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那將軍忽道:“可惜,可惜,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聽説她還是咱們皇上想要的美人兒呢!”玉面妖狐笑道:“哈,你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那還不趕快過去救她?”那將軍叫道:“你還不趕快跳下水去,難道當真要給火燒焦麼?”原來這位將軍對蓬萊魔女也有幾分害怕,只怕距離一近,就要給蓬萊魔女所傷,故而意欲待她掉到水中,失了本領之後,才把她救起。玉面妖狐格格笑道:“對,待到火上身後,看她跳是不跳?咱們且等着大飽眼福,看看美人出浴吧!”船已着火,那將軍料想蓬萊魔女無路可逃,已是甕中之鱉,當下把手一揮,停止了亂箭發射。
蓬萊魔女氣得七竅生煙,尋思:“我決不能落在敵人之手,受金虜所辱!”心中正起了自盡的念頭,忽聽得金鼓之聲,震耳欲聾,金鼓聲中,長江浪湧,一大隊戰船,在上游疾駛而來,中間一隻樓船打出宋國的旗號,另一面大旗,也高高豎在樓船之上,繡着斗大的一個“虞”字!
蓬萊魔女精神陡振,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心道:“人言南宋積弱,兵疲將寡,不堪一戰,但看這隊水師,軍容之盛,卻也不弱於金虜!”蓬萊魔女不懂戰術,但看這隊戰船已對金國的水師採取了包圍態勢,兩翼包抄,越迫越近,金國的船隻隊形已亂。
金國那將軍的笑聲頓時收了,氣狠狠地罵道:“又是虞允文這小子來與咱們作對!”一聲令下,火箭紛紛射出,都對準了虞允文那隻“帥”船!
蓬萊魔女心道:“這位虞允文將軍能令敵人畏懼,想來不是平庸之輩,但金虜的火箭厲害,卻不知他可能應付得了?”她一面提起艙中所存貯的食水,潑滅蔓延到她身邊的火頭,暫救一時,一面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虞允文那隻“帥”船。
只見一位將軍,兀立在船樓上,年約三旬,面白無鬚,一派儒將風度,神色自如,看那些火箭紛紛射來,一聲笑道:“兒郎們顯顯本領,也叫金狗見識見識咱們神箭手的手段!”一聲令下,樓船的弓箭也紛紛射出!
宋軍射出的弓箭是用人力發射的,射程之遠,勁道之強,當然不及金國水師所發的“神臂弓”,但卻準確非常,一枝鐵箭碰一枝火箭,金國水師向虞允文帥船射來的火箭,都在半空中便給對方的箭碰個正着,落下長江。波心流火,蔚為奇觀。蓬萊應女暗暗喝彩,心道:“虞允文的神箭手果然名不虛傳,如此本領,在江湖好漢中也不多見,難為他訓練出這麼多的神箭手來!
倘若南宋官軍都是這樣的精兵悍率,何愁金虜不滅?”
那金國將軍大怒喝道:“待我來,看箭!”親挽五石強弓“嗖”的一箭射出,他是金國著名的勇士,腕力強勁,還勝於“神臂弓”,宋軍所發的神箭有兩枝先後碰着他的箭頭,卻未能將之碰落,那枝箭仍然不偏不倚地對準樓船的虞允文射來。
虞允文身邊忽然竄出一個少年軍官,拔劍一樣,只聽得“喀嚓”一聲,已把金國將軍那枝箭削為兩段。這軍官隨手取過一把鐵胎弓,喝道:“金狗,你也接箭!”弓如霹靂,箭似流星,“嗖”的一聲,也對準了金國的帥船射去。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這少年軍官不是別人,正是耿照,耿照練過桑家的“大衍八武”,內力沉雄,這一箭隱隱帶者風雷之聲,勁道之強,又遠在金國將軍之上。
那將軍大吃一驚,正要拔劍抵擋,忽聽得聲如破竹,原來耿照那枝箭,卻不是射他,而是射他船的帥旗,一箭射中旗杆,帥旗登時倒了,説時遲,那時快,就在金軍驚惶喊叫聲中,耿照的第二枝箭又已射出,這一枝箭對準了敵帥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就在他將弓弦拉緊,將箭發出的一剎那,忽地“噫”了聲,手指微顫,這一枝箭就時不到敵船,而在中途掉下了。原來在那一剎那,他眼光一瞥,瞧見了敵船上玉面妖狐連清波的背影,不由得驀地一驚,這枝箭就失了準頭了。
虞允文喝道:“來而不往非札也,發炮!”宋代已有製作簡單用火藥發射的火炮,但操作麻煩,攜帶不便,軍中並不常用。
虞允文叫手下所發的“炮”,卻不是“火炮”而是“石炮”,名為”折衝機”的一種發射器,機關一扳,可將大石打出,在當時也算得是一種攻堅的利器了。
只聽得“轟隆”一聲,大石落下,將金國帥船的船頂擊破了一個大洞,又有兩塊大石落在船邊,將浪花激起丈許多高,這隻帥船雖然甲板堅厚,體積巨大,也不禁在風浪之中飄搖。金國將軍嚇得慌了,連忙叫道:“開船!”“帥”船上哆、哆、哆打起了收兵鼓,虞允文的船隊乘勢攻擊,登時把金國的水師衝得七零八亂,有些船隻被俘,有些則被擊沉,但玉面妖狐所在的那隻帥船,卻爭先逃了。
這時蓬萊魔女那隻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從四邊卷瓜蓬菜魔女提起艙中所貯的食水,一桶一桶地朝火頭澆去,在她站立的數尺方圓之內,積水數寸,一時尚未着火,但火勢正旺,相形之下,無殊杯水車薪,濟得甚事,不消多久,艙中所貯的食水都已用完,火勢仍在蔓延不已,船艙甲板亦已燒裂,江水也灌了進來,在水火夾攻之下,這隻大船漸漸傾側下沉。蓬萊魔女嘆了口氣,已是無能為力,心道:“我得見官軍打了一場勝仗,死也值得了。”
正在這性命俄頃之際,煙霧瀰漫中,忽見一隻牛皮筏子,疾如奔馬,而來,筏子上只有耿照一人,大聲叫道,“柳女俠,接着!”“呼”的一聲,一條數丈長的鐵鏈拋出,蓬萊魔女疾忙抓看鐵鏈,就似蕩秋遷似的,倏地從火焰之中騰起,耿照將鐵鏈一收,蓬萊魔女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己是輕輕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來耿照認出了是蓬萊魔女,在帥船上放下這隻筏子,急忙趕來的。這條鐵索是帥船上系錨的鐵鏈,三丈多長,數十斤重,幸虧耿照近來功力大增,這才使得它動。
蓬萊魔女死裏逃生,驚喜交集,道:“幸虧碰上了你,辛將軍呢?”耿照道:“辛大哥正在臨安等候皇上召見。義軍奉命駐紮江陰。這裏採石礬駐紮的是虞允文將軍的部隊。”蓬萊魔女道:“你怎麼不與義軍一起,卻到了虞允文軍中?”耿照道:“我是奉命帶了一隊人來跟虞將軍學習水戰的。義軍從前只會在陸地上打仗,若不加緊熟習水戰將來怎能在長江攔擊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説道:“不錯,我今日吃此大虧,都是不識水性之故,今後我也可得好好地學學了。”
耿照道:“柳女俠,你是怎地碰上了敵人的?你這條船似乎不是金國水師的船隻?”蓬萊魔女道:“我是先誤上了賊船,後來又受到金虜的包圍。”當下將經過説了一遍,耿照詫道:“這麼説來,你是碰上了長江著名的水賊鬧海蚊樊通了。你怎麼和他結上了樑子了?”蓬萊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這樊通是什麼人,和金虜有勾結的嗎?”耿照道:“這倒不是。他們是長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鬧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江虎李寶。
他們這一股專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隻,平日若是碰上了金、宋兩國的水師,水師勢力比他大時,他們就聞風而逃,若是隻碰到水師的零星船隻,他們就不管是敵國或是本國,都要擄船搶人的。不過,近來長江風聲驟緊,人人都知道金國即將傾國南侵,江上的客商船隻差不多都已經絕跡,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結,那也是説不定的。”蓬萊魔女暗暗納罕,心道:“難道這些水寇把我當作尋常的客商行劫?但他們卻又分明知道我身份來歷的呀。我與這樊通無冤無仇,他卻要把我置於死地,這可真是奇怪了。”
蓬萊魔女道:“什麼鬧海蛟、翻江虎暫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敵船之上,你可見到了麼?”耿照面上一紅,説道:“見到了。”蓬萊魔女道:“那還不趕快去追?”耿照道:“虞將軍已率水師追擊了。我和你先上帥船見虞將軍吧。”牛皮筏子輕便迅速,趁着順風,不一會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繩梯,將他們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次喜,説道:“柳女俠,久仰大名,今日幸會。
日前幼安(辛棄疾)兄路過,曾與小可相會,盛讚女俠忠肝俠骨,本領高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虞允文謙和有禮,毫沒將軍架子,蓬萊魔女也暗暗心折,説道,“朝廷有虞將軍在,何愁胡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聞金主亮曾出大言,説他有百萬精兵,投鞭足以斷流,天塹何難飛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飛渡,我只有一萬數千烏合之眾,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他那百萬大兵。”
蓬萊魔女道:“虞將軍無乃過謙,你手下土卒,無不以一當百,怎説是烏合之眾?”耿照笑道:“虞將軍此言倒並不假,這一萬數千之眾,的確是七拼八湊集成一軍的。説起這支軍隊湊合的經過,還當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蓬萊魔女道:“怎麼?”耿照道:“自從全國即將南侵的風聲傳出,原來的江防軍各地將領,十之七八,棄軍而逃,好在士兵倒是同仇敵愾,大都集結不散,要求抗金。虞將軍將他們收編,又招集了好些義民,這才湊成這支軍隊的。朝廷還諸多掣肘,虞將軍的處境,也實是艱難呢。”虞允文正容説道:“忠君報國,死而後已。耿兄不可妄論朝政,只求盡其在我!”
原來虞允文是個進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禮部郎官),這次金人南侵的消息傳來,許多畏敵如虎的大臣,都主張“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堅決主張抗敵的忠臣,力陳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摺),詳舉金兵必敗的理由(金主暴虐,民心不附,勞師遠征,師出無名,驕兵必敗,長江水戰,以其所短,攻我所長,等等……)南宋高宗皇帝趙構雖然也有與敵妥協之心,但因金人渡江,這是威脅到他生死存亡的問題,因而方在抗敵一派的催動之下,勉強起而備戰。派大將劉錡為江淮制置使,並調虞允文作隨軍參贊。虞允文本無實職,手下亦無軍隊,這次他編散兵遊勇,招集義軍,訓練成一支精鋭的水師,事先還是未曾請難過朝廷的。朝中權貴,不滿他自作主張,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他爭權奪利,故而對他諸多掣肘,這也不必細表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暗自尋思:“朝廷到了這樣緊急的關頭,還不思振作,反而對公忠報國的前敵將領諸多掣肘,當真是可嘆可恨!好在小朝廷雖然腐敗,百姓們卻都是好樣的。保家衞國,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道:“柳女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鬧海蚊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嗎?這麼説,是他投降了金虜了?”蓬萊魔女道:“這廝已被金虜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知。”虞允文道:“這股水寇,我早想招撫,若被敵方捷足先登,這倒是一個心腹之患。“説話之間,忽聽得前頭金鼓齊鳴,殺聲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了金虜的帥船了?”虞允丈親擊進軍鼓,水手們都加了把勁,樓船鼓浪疾駛,不一會便已趕上前隊,只見被宋國水師船隻包圍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條破船,有的被燒去了船蓬,有的被碰損了船身,桅斷櫓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國水師之前,已曾發生過一場戰鬥。但中間一條船還比較完整,船上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風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用金線繡出一條長蛟,一頭猛虎。耿照叫道:“這正是樊通、李寶這一股盜船!”
虞允文站到船頭,喝道:“鳴金收兵,不許將他們的船隻毀了。”以宋國水師的力量,此時若要擊沉這七八條破破爛爛的盜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帥號令已下,他們只好暫且收兵,停止攻擊。
虞允文道:“請你們的舵主出來答話。”那盜魁站出船頭,驚疑不定,説道:“我今日已陷入你們包圍之中,你儘管借我頸血,染紅你頭上烏紗,但要我李寶向你屈膝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別多疑,我今日不是來緝捕你的,我只間你,你們今日傾巢而出!意欲何為?”李寶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元帥你可以不必多管。總之,我們決不是來對付官軍的。”虞允文道:“你們剛才是和金國水師打了一仗嗎?”李寶道:“不錯,難道你以為我們是給金虜助戰的嗎?”蓬萊魔女站出來笑道:“我知道你們的家務事,你是來接應你們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請教,我柳清瑤與你們江南的黑道英雄,素無仇冤,你們的舵主為何要設下圈套害我?”蓬萊魔女平平靜靜的説話,用的卻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不大,但卻震得對方的耳鼓嗡嗡作響,李寶大吃一驚,説道:“原來你就是蓬萊魔女柳清瑤。我們當家的可並沒有説起是對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厲害的對頭,故而前來接應。”説到此處,驀地喝道:“我們當家的是不是給你殺了,我李寶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也情願死在你的劍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於要官軍助陣,來,來,來!你我就來比劃一場吧!你是要我過去還是你自己過來?”
蓬萊魔女心道:“這廝倒是個漢子。”哈哈一笑,説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好端端的和你打什麼架?”李寶怔了一怔,喝道:“我們當家的不是給你殺了麼?”蓬萊魔女道:“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寶吃了一驚,道:“當真?”蓬萊魔女:“他在被俘之前,我還聽得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他説了這麼一句……”李寶忙問:“説的什麼?”蓬萊魔女道:“説什麼韓三娘子害了他。”
李寶陡然一震,又驚又怒,“哼”了一聲罵道:“好個韓三娘子,我、我……”忽地又嘆口氣,説道:“虞將軍,我李寶今日已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不作逃生之想了。虞將軍,你可肯放我這邊的一條小船回去,讓他們帶我的命令,回去遣散我水寨的弟兄麼?這於你於我,都有好處,你殺了我,已足夠請功領賞,我遣散弟兄,也免得連累多人,”
虞允文笑道:“當然可以……”李寶大喜,立即吩咐他身邊一個頭目道:“你回去叫弟兄散夥,今後也別再於這沒本錢的買賣了。你找到三哥,要他與那韓三娘算帳,我是不能親手料理她了。”那頭目應一聲,跳過另一條小船。
虞允文道:“我的話還未曾説完呢!”李寶雙眼一翻,説道:“怎麼?虞將軍你是要反悔前言,趕盡殺絕?”虞允文站在船頭,親把令旗一揮,高聲叫道:“讓開條路,把他們都放過去!”這一下大出李寶意料之外,愕然説道:“虞將軍,你、你要放我?”
虞允文道:“不錯,我不只是放你一條船回去,我是讓你們全部回去,決不損你們一條船,傷你們一個人!”李寶茫然説道:“虞將軍,你為什麼肯如此開恩?”虞允文道:“今日你們也打了金虜,咱們既是有共同的敵人,那也就不必自相殘殺了。你們走吧!”一聲令下,宋國水師的船隻兩面分開,果然讓出了一條水道。
李寶自忖今日必是全部被殲,決無幸理,哪知虞允文竟然下了這樣的一道命令,輕輕易易地就放過了他們,李寶熱淚盈眶,突然在船上“撲通”跪下,向虞允文叩了三個響頭,説道:“多謝將軍不殺之恩,異日必將圖報!”虞允文道:“李舵主請起,只要你以後仍是與我同仇敵愷,那也就是報答了,去吧!”
這七八條盜船去後,虞允文手下的軍官紛紛問道:“元帥為何不趁此機會,將這股水寇一鼓盡殲?””即使是要收編他們,也該趁此大好機會,迫令他們投降呀?”虞允文笑道:“昔日諸葛亮對孟獲七擒七放,‘南蠻’遂不敢復反,我今日不過一擒一放而已。你們要知道這些人都是硬漢子,即使能迫令他們投降,他們也不會心甘情願為我所用。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要他們服服貼貼地自行投順,不更好嗎?”
眾軍官嘆道:“元帥高瞻遠矚,確非我輩可及。”但經過這麼一番延阻,金國的水師早已走得遠了,虞允文雖然打了勝仗,但從總的兵力説來,金國在長江上的水師力量,還是比虞允丈大得多。虞允文準備尚未充分,決戰時機未到,也不敢偏師深入,追得大遠,當下鳴金收兵,返回基地。
這一戰擊沉了金國五條戰船,殺傷敵人數百,雖是小勝,但宋師在屢敗之餘,得此一捷,士氣大振,當晚擺下了慶功宴,蓬萊魔女也做了慶功宴上的上賓。
虞允文舉杯向一眾軍官説道:“只要咱們不怕敵人,敵人就怕咱們,經此一役,你們也可以知道了,金虜雖強,也並非不可戰勝的,今日咱們不過牛刀小試,他日金虜南侵,願諸君更立大功,打到江北,與中原父老一同,再開更大的慶功宴。”軍官們歡騰奮發,齊聲説道:“不錯,我們一定追隨元帥,繼承嶽少保的遺志,直搗黃龍!”蓬菜魔女這才明白,虞允文開此慶功宴,意義還不僅僅在於祝今日之小捷,而在鼓舞軍心,戳破“金兵不可戰勝”的神話,心道:“這虞允文真有大將之風,看來比耿京還勝一籌。”
但在酒酣耳熱之際,蓬萊魔女也聽到軍官們一些憤怒的説話,指責胡廷的腐敗,權貴的橫行,而且“主和”的“議論”,也還沒有完全被壓下去,就在不久之前,還有一個金國的使臣到臨安誘降,受到宋高宗非常優厚的禮遇。
第二日蓬萊魔女便向虞允文辭行,虞允文知道耿照與她相熟,便命耿照代送一程,又為蓬萊魔女準備了乾糧和過關的文書,親自送出轅門。
蓬萊魔女這時方始有機會得和耿照單獨相處,在路上問耿照道:“你到了江南之後,可見過華大俠華谷涵嗎?”耿照道:“沒有見過,但我知道他的消息,想必此時還在臨安。”接着説道:“他是上月中旬到臨安的,金人南侵的消息,就是他託現任的江淮制置使劉錡代為密報朝廷的,劉錡本來舉薦他,他不願為官,始終不肯露面。後來劉錡奉命赴江淮督師,臨行前和他見過一次面,他説在臨安還想逗留一些時候,等待辛棄疾來了再定行止,”蓬萊魔女放下心上的石頭,尋思:“我只要到了臨安,總不難找着辛棄疾和華谷涵了。”問道:“這劉錡是你的虞將軍的頂頭上司,此人如何?”耿照道:“在南宋的許多將領之中,算得是個庸中佼佼、鐵中錚錚的人物。”
談了一會,耿照忽地訥訥説道:“柳女俠,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蓬萊魔女道:“可是要問你的珊瑚妹子?”耿照道:“不錯,她那日不辭而行,留書與我,説是要跟隨你的,怎麼不見她與你同來?”
蓬萊魔女嘆口氣道:“珊瑚的心事你還不明白?她是為了要成全你和秦姑娘,故而藉辭出走,只怕她今後也不會見你了。”
耿照神色黯然,喟然説道:“珊瑚妹子對我如此體貼入微,真是令我又是難過,又是感激。”蓬萊魔女道:“秦姑娘我也見過了。”
耿照又是心頭一震,連忙問道:“她和你説了些什麼?”蓬萊魔女道:“她的心事正與珊瑚一樣,那也不必細説了。”耿照眼圈一紅,低聲説道:“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她們了。”蓬萊魔女道:“這也怪不得你,她們兩人在我的面前,也沒有埋怨過你一句半句。”耿照黯然嘆道:“唉,這都是造化弄人。只不知今生今世。
我還能夠再見她們麼?”蓬萊魔女道:“這個我或者可以幫你個忙,只是我先要間你一句,你心裏打的是什麼主意?要知道你只可以娶一個人為妻,另一個人就只能當作姐妹了。”蓬萊魔女説得非常坦率,耿照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要知耿照本來是與秦弄玉心心相印,雖未朗言,卻早已是情絲暗繫了的。但經過了幾場意外的變故,誤會重重,情侶變作了仇家,而在這段時間之中,珊瑚闖進他的心中,在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情苗又已暗暗茁長,待到他和秦弄玉誤會冰消,這已經茁長的情苗,也很難説要拔除便能拔除了。
耿照黯然無語,良久,良久,方始説道:“我不知道。但我情願終身不娶,將她們兩人都當作姐妹一般。”蓬萊魔女微喟道:“這麼説,我也很難給你們解開這個結子了,只好聽其自然吧。”
因此,蓬萊魔女也就不把珊瑚已到江南的消息透露,免得更擾亂耿照的心神。
兩人分手之後,蓬萊魔女從耿照的事情聯想到自己身上,心道:“他是被命運所播弄,我卻是自己委決不下。唉,看來我也只有學他一樣,終身不談嫁娶,以丫角終老江湖了。”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的影於,相繼在她心頭泛起,眼前搖晃,蓬萊魔女惘惘然獨啓趕路。蓬萊魔女有虞允文給她的文書,通過關卡,一路無甚麻煩。過了幾天,便已進入內地。江南山清水麗,天下聞名,蓬萊魔女放目瀏覽,但見田畝縱橫,港漢交錯,平疇遠山,雲影波光,處處如畫。蓬萊魔女長處北國山區,初次見識江南的水鄉情調,憂鬱的心境也稍稍寬舒。但來到江南,卻有一樣不便,在北方,一個單身女子出門,很是尋常,在南方卻是少見,尤其像她這樣裝束,腰懸佩劍,肩插拂塵,道姑不像道姑,賣解不像賣解,更為惹人注目,有時在涼亭小歇,還會有人來問長問短。這一日,她正在路上行走,忽聽得馬鈴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是兩個雄糾糾的武夫坐在馬上。
那兩武夫看見蓬萊魔女這樣的裝柬,坳坳狐行,也似頗為詫異,忽地打一個呶哨,把跨下的坐騎催得更快,來勢如風,竟是向蓬萊魔女直衝過來。按説有婦孺在路上行走,騎馬的應該小心謹慎,最少也該放緩馬蹄,讓對方有餘暇閃避才對,但這兩個人竟似有心要碰翻蓬萊魔女似的,橫衝直撞毫無顧忌。蓬萊魔女大怒道:“豈有此理,是這樣騎馬的嗎?”説時遲,那時快,那兩匹馬已是一陣風似的馳到面前,這才“唰”的一鞭打下,喝道:“閃開!”蓬萊魔女焉能給他打中,身形一晃已是斜竄一丈開外,那兩騎馬從她身邊擦過,馬上的武夫哈哈大笑。他們哪裏知道,蓬萊魔女是不想惹事,所以才沒有懲戒他們。
但這麼一來,蓬萊魔女也不由得動了火氣,心想:“我初到江南,不想多惹麻煩,你卻以為我怕了你們不成,好,好歹也讓你們知道一點厲害。”取下拂塵,迎風一揮,暗運內力,將兒條塵尾甩出,經過她上乘內功的運用,這幾條細如遊絲的塵尾,去勢如矢,其利如針,恰恰射中那兩騎快馬的臀部。這一下,當真有如給利箭射中一般,兩匹坐騎“蹦”地跳了起來,衝到了路旁的水田裏去,登時把那兩個武夫摜下馬來,幸而他們騎術精良,在栽卜馬背之際,連忙勾着踏蹬,這才不致全身墜下水田,但身上也已沾滿了淋漓的污泥濁水,其中一人,頭下腳上,腳勾着踏蹬,大半個頭顱,已浸入水田,更為狼狽。蓬萊魔女哈哈笑道:“你們的騎術真是精妙得很啊,怎麼跑到水田裏去了?”那兩個武夫情知受了蓬萊魔女的暗算,但是怎麼樣的“暗算”,他們卻還莫名其妙,心中大驚,不敢還嘴,慌忙翻過身來,騎上馬背,費了不少氣力,哼也不敢再哼一聲,便自去了。
蓬萊魔女心頭得意,不自禁地笑個不停,忽聽得“噫”的一聲,只見又是一匹快馬馳來,馬背上坐着的是個魁梧的中年漢子,寄的是南方漢人的服飾,體格卻似北方的大漢。
蓬萊魔女以為這人是跟剛才那兩個武大一路的,怒氣又起,心裏想道,“豈有此理,一個去了,一個又來,專欺負人,我偏不讓路,看你怎樣?”索性站到大路當中,不料這個漢子卻有禮貌得多,在距離數丈之外,便即放緩馬蹄,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倒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他既不是找我生事,我就讓他一讓吧。”腳步稍稍移開,走過一旁。但那騎馬到了她的身邊,卻忽地停下,那大漢和顏悦色地問道:“小娘子姓甚名誰,可肯賜告麼?”
這人口音特別,似是剛剛學會一種語言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生硬粗澀,聽來甚為刺耳。蓬萊魔女殊覺討厭,白了那人一眼,冷冷説道:“各走各路,非親非故,你問我作甚?”
那漢子道:“聽小娘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氏,敢情是剛從那邊來的?”馬鞭一指,指着長江對岸,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蓬萊魔女道:“你管我是從哪裏來的?”那漢子道:“在這個紛亂的年頭,小娘子一人渡過長江,佩服佩服!”蓬萊魔女疑心陡起,道:“你羅裏羅唆,要幹什麼?”那漢子又道:“小娘子武功很不錯啊,剛才那手拂塵刺馬的功夫,當真是令小可大開眼界。”蓬萊魔女心頭微凜,“這人武功倒也不弱,居然看出來了。”説道:“要不是沒有半點防身本領,豈不更給狗賊欺負了,咄,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打開了天窗説亮話吧!”
蓬萊魔女只道他是綠林中人,故而用上了黑道的“切口”,那漢子卻愕了一愕,説道:“什麼叫做線上的朋友?小娘子可休怪我羅嗦,只因我見小娘子這身武功,又是從江北來的——”蓬萊魔女喝道:“怎麼?”那漢子遲遲疑疑他説道:“小可在那邊有位好友,或者小娘子也許認得,是以冒昧攀談。”蓬萊魔女道:“是誰?”那漢子道:“檀公子檀羽衝。”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什麼檀羽衝?沒有聽過。”那漢子大是失望,又似乎有點後悔的神氣,連忙説道:“既然小娘於不識此人,那就請恕小可魯莽多間了。告辭!”撥轉馬頭,立即便走。
蓬萊魔女心頭一動,忽道:“且慢,你這廝是幹什麼來的?”
那漢子甕聲甕氣學蓬萊魔女剛才的説話,“各走各路,非親非故,小娘子既不願賜示姓名,那又何必問我?”呼的一鞭,催促坐騎,如飛趕路。
蓬萊魔女喝道:“給我停下!”拂塵一揮,重施故技,將塵尾當作梅花針射出,但卻不是射馬而是射人!原來蓬萊魔女越聽越是起疑,尋思:“這人打聽‘那邊’的朋友,説話又帶着金人學講漢語的腔調,莫非乃是金虜,假冒漢人?”在這金兵即將南侵的時候,有個如此行跡可疑的敵國之人潛入江南,蓬萊魔女自是不禁驚疑交併,故而出乎便是絕招,意欲以“拂塵刺穴”的功夫,將他制服!
塵尾細如遊絲,無聲無息,那人卻似背後長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掌,十幾條塵尾已是隨風飄散,那人叫道:“喂,我可沒得罪你啊!”説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從路邊隨手撿起幾顆石子,喝道:“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你還姐裝傻嗎?哼,你潛入江南,意欲何為?”聲出石發,連珠炮似的向那人打去!
石子不比梅花針之類的細小暗器,打出去的勁道當然大得多,隱隱挾着風雷之聲。那人也不禁心頭一凜,説時遲,那時快,第一組的三顆石子,已是連翩而至,那人騎術精妙,一個“蹬裏藏身”,避開了第一顆,反手接了第二顆,接是接住了,虎口卻給震得火辣辣的作痛,幾乎就要裂開,那人大吃一驚,第三顆就不敢用手接,霍的一個“鳳點頭”,待要避開,哪知蓬萊魔女,手法奇妙無比,她運用了兩道勁力,石子到了那人頭頂,後勁方始發作,忽地往下一沉,斜掠而過,那人低頭閃避,依然閃避不開,呼的一聲,把他的闊邊帽子打落!這還是他閃避得快,要不然只怕額角也要給石子打穿。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也不禁陡然一震,原來那人的闊邊帽於打落之後,頭上還有一頂帽子,是一頂緊窄護頭的皮帽了。正當仲夏時節,江南天氣炎熱,決計沒有人戴這種皮帽於的!這一未不啻證實了此人不但是從江北來的,而且還不是漢人!岡為只有從西北來的遼、金等國之人,他們原來是遊牧民族,平日習慣了戴這種紫窄的皮帽子御冷防砂,才會常年四季戴在頭上。
蓬萊魔女喝道:“好呀,原來你是金國奸細!”第二組三顆石子緊接飛出,那人大叫道:“你,你是蓬萊魔女麼?住,住手!”
但他話聲未了,蓬萊魔女的石子已經打出,那人心頭火起,尋思:“好橫蠻的一個魔女!容我分辯得來,在這大路之上,行藏也已經破露了。罷、罷、罷,碰上了這樣蠻不講理的魔女,我只有遠而避之!”輕輕一怕馬腹,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千里良駒,登時放開四蹄,疾走如風!
蓬萊魔女雖然用足了氣力,但距離遠了,這三枚石子只有一枚打到,其他兩枚都在那人的座騎後面掉了下來。打到那人背後的那枚石了,因為距離大遠,勁力已消,給那人的馬鞭一打便打落了。蓬萊魔女這時亦已看出,那人的坐犄正是金國高級軍官慣常乘坐的那種,從塞外來的大宛名駒!
蓬萊魔女輕功再高,也迫不上日行千里的駿馬,追了一程,空自累得一身大汗,那一人一騎早已蹤影不見。蓬萊魔女放慢腳步,暗自尋思:“追是迫不上了,且待到了臨安,再告訴辛棄疾,叫他小心防備潛入江南的金國奸細。”冷靜下米,再又想道:“我曾在泰山之巔,襲擊過金主完顏亮,金國的高級軍官識得我的名號那也不足為奇,江湖上的武功高強的女子本來沒有幾個,那人見我露出的幾手本領,猜也猜到了。但他卻向我打聽什麼姓檀的朋友,這卻奇怪了。那檀羽衝義是什麼人呢?”正是:相逢疑是曾相識,輾轉知交問姓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