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的聲音在黑暗*****別的尖利。滬妮蹲在那裡,看著顯示屏發著綠光的手機,呆在那裡,不敢上前。現在的他,還是以前的那個秋平嗎,經過那麼多的時間,還有多少東西是沒有改變的。滬妮突然地感到悲涼,為什麼要讓她在這麼多年以後才遇到他,為什麼要讓她在這麼多年以後還要遇到他。無奈和悲傷的過往,齊齊地湧上心頭,化做冰涼冰涼的水珠,從眼睛裡流出來,滴落在她茫然的臉上。
滬妮依舊蹲在那裡,看著那小塊綠色焦躁地閃動著。她知道只要她走過去,按一下那個接聽鍵,她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但她就是沒有走過去的勇氣,或許希望比現實是更柔軟的。電話鈴響過以後,一切都歸於平靜,靜得出奇。
滬妮慢慢挪到床上,看到手機上一個陌生的號碼。悠悠地嘆口氣。
慢慢地下樓,想著昨天他還拉了她的手,在這個樓道里摸索地攀著,心裡有一些的歡悅,但不乏沉重。畢竟是事過境遷,今天的太陽比起十幾年前的,應該是新了許多的。滬妮眯縫著眼看著剛剛升起,還不是很晃眼的火球,感覺自己彷彿是經歷了許多年的老人一樣,今天的她,也不再是昨天那個繫著小辮穿著花襖的小女子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永遠地不會回來,找不回來的。
滬妮嘆了一口氣,走下最後一級臺階。向外面走去,低了頭,大步地走著。
“滬妮!”一聲低喚,像是從夢中發出的聲音。
滬妮頓住了,她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只是用自己的感覺來確定聲音是否真實。
“滬妮!”陌生的卻也熟悉的呼喚。
滬妮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轉回頭去,秋平站在那裡,很固執的姿勢,就像那年他站在山頂上的姿勢。滬妮注意到他換上了整齊的西服,很乾淨整潔的一身,上班族的標準形象,一個這座城市到處可見的普通男人,不同的是,他是秋平。
“這麼早?”
滬妮說:“是啊。”
“我們一起。”秋平走上來,看著滬妮說。
滬妮把眼睛移開,他和少年時的秋平總是有一點接不上軌,但他明明又是秋平。滬妮轉身,慢慢地向前走著。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新的味道,沒有煙味,也沒有香水的味道,是乾淨的太陽和甘草的味道。
“我昨天晚上回去以後給你去了電話的。”
“……我沒有聽到。”
“我想也是,都這麼晚了,你應該睡了……”
“……”
“我今天早上一定要見到你……不然我心裡不塌實。”
“……沒想到你住得這麼近。”
“是啊,這兩年我們竟然住得這麼近。”
很近就到了街邊,這裡有204路車可以坐,滬妮沒有停下來,繼續朝著深南大道的方向走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身上已經在出汗,手心裡,也是溼漉漉涼冰冰的汗水。
“你還好嗎?”秋平問。他們的話不多,莫名其妙來的拘謹,讓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嗯,還好。”滬妮把眼睛從路面的石板上收回來,轉頭很輕鬆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一下。秋平的鬍子剛剃過的,下巴上青青的一片,他已經長大了。滬妮有些悵茫地想。
“叔叔阿姨還好吧?”滬妮問,她喜歡自己的這個問題,這是他們共同經歷過後才會有的問題。
“好……上個春節回去他們還唸叨著你,說不知道你現在怎樣了?……”秋平轉過頭看滬妮,卻看見她眼睛霧濛濛的一片,就把話打住了。
走上天橋,滬妮笑著問:“你記不記得刮颱風的那天?”
秋平疑惑地看她。
“在天橋上。”滬妮微笑著提醒。
“那是你嗎?”秋平驚異地問,那天他沒有注意那個女子的容顏。
滬妮點頭說:“我聽見你的同伴叫你的名字。”
“那你怎麼不叫住我?”
“……我沒有反應過來。”滬妮低了頭說,然後笑笑。
秋平也笑了,說:“是啊,太突然了,我那天聽見別人叫你,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滬妮笑笑,沒有說話。
兩個人都笑起來。走下天橋,等車的人還非常的少。剛好有一輛113大巴開過來,滬妮就上了車,秋平也跟了要一起走,滬妮忙說:“你不用送我的。”
“我也是這趟車。”
滬妮紅了臉暗自責怪自己的自作多情。
花團錦簇的市政府門前,兩個石雕的奮力拉犁的牛依然保持著那樣的姿態。秋平指了石雕說:“你看,這就是深圳人,深圳就是被許多這樣的人建設起來的。”
滬妮看著石雕,心裡有一些感動,秋平還是那樣的單純,帶點正直的單純。
今天的路程似乎特別的近,秋平一再地說時間還早,就跟滬妮下了車,穿過馬路,在一座大廈前停下,滬妮說:“你該去上班了,時間不早了。”
秋平看著滬妮,眼睛裡有那樣令人心碎的溫柔,他說:“我看著你進去。”
滬妮笑笑,走上墨綠色大理石的臺階,拐彎處,回頭看,一個她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一個氣宇軒昂的英俊男子,轉身向車站走去。
進了電梯,心還在快節奏地跳動,深深地呼吸,讓它慢慢地平復。
辦公室裡還沒有人,實在是太早了。滬妮趕緊站在窗玻璃前面,看著樓下能看見的地方,人來人往,她發現不了秋平。慢慢地坐下,心裡有些惶惑的幸福,卻也是不安的。
中午時分,小言的電話來了,電話裡小言打著哈欠問:“昨天你那個帥哥怎樣?表現不錯吧?”現在起床,對小言來說太正常不過。
“什麼話?”
小言輕笑,說:“你不要瞞我,他都送你回去了。我不想打攪你們的好事,昨天才沒有給你電話的,怎樣嘛?還不錯吧?一看就是那種比較有‘實力’的男人。”說完,又是一陣輕笑。
滬妮有些惱了,很好的感覺,小言讓它變得猥瑣起來。滬妮說:“你再這樣說,我掛電話了!”
“真生氣了?”
“你說呢?”
“算了算了,算我沒說……”
在這座城市裡,非常盛產的是未婚男女,和氾濫的一夜情。小言的態度滬妮不能太過不滿,事實就是這樣。一個避孕套,一杯紅酒或咖啡,一次平淡或不平淡的邂逅,一點想要放縱自己的慾望,一對有些寂寞的男女,一句“不知道誰玩誰呢”,成就了這座城市裡多少的激情故事,或激烈的,或乏味的,充斥了城市的各個角落。……但滬妮不想要這些,在經過肖文以後,她珍惜自己猶如珍惜處子之身,不要和誰玩兒,不再和誰玩,不要那樣的遊戲。她沒有那樣的功力,來玩感情遊戲,所以,她只有珍惜自己。
只是,她還有能力接受孟秋平嗎?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下班的時候,手機突兀地響起來,鈴聲足以把疲憊的心擊得支離破碎。
滬妮在自己的包裡摸索著,越急卻越是摸不到那小小的一塊。好容易摸出來,看見上面果然顯示的是那個已經熟悉的號碼。滬妮已經坦然了許多的心,突然地又被撩撥了起來,期待,不安,激情湧動,她的身體裡,幾乎不能承擔這樣複雜的情緒,她想要崩潰。昨天初見秋平時的勉強的淡定她已經沒有了,經過一天的回味,經過一天的等待,經過一天的掙扎,少年時就隱隱藏著的情愫,在沒有他的時間裡反覆咀嚼的有他的過往,都引發著她對他的渴望像火山一樣的噴發出來。但她還得忍耐,痛苦來自她必須忍耐。
“喂?滬妮?是你嗎?”秋平遙遠卻明明又近在咫尺的聲音。
“是我。”一天徒勞的掙扎,讓滬妮有些虛弱。
“你怎麼樣?還好嗎?”
“好。”
“今天我要加班……”
“哦。”無端地感到釋然。
“沒有別的事,我改天再給你聯繫。”
“好!”掛斷電話,看著遙遠的天際,如果真的就這樣停下來,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