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拉了滬妮又去了外間,坐在落地窗前的塔塔米上,一刻不停的小言打開了她的環繞音響,然後又拉滬妮坐在了吧凳上。兩個人開了一瓶王朝乾紅喝起來。
看着朋友的新房,滬妮難免是有心酸的。她由衷地説:“小言,你的家真好。”所有的家對滬妮來説都是好的,不要説這樣大的這樣設備一應俱全的家,俗氣一點,虛浮一點,那些都不足以掩蓋這個家的舒適和温暖。
小言把臉湊過去,問:“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個張勇的朋友,也是鑽石王老五哦。”
滬妮笑了,説:“我哪有你那樣好的運氣。”
小言不以為然地説:“你不要不把這當回事,漂亮女孩,她的資本就在她年輕的那兩年,我們都是有這樣的能力脱貧的,你不要錯失了好的機會,過兩年人老了,想翻身就難了。”小言吸了一口煙,臉上帶了一點悽迷地説:“我可是受夠了窮日子的苦了,媽的,一家人都指望着我,當他們生的是一個銀行啊!……張勇還是我媽的一個朋友介紹的呢。”
“你媽不知道你和小剛的事啊!”
“怎麼會不知道!門對門的,怎麼不知道?還不是想靠女兒來翻身……”小言點燃一隻煙,慢慢地吸着,眼睛看着遠方説:“我當初不答應,就是因為是家裏給安排的,我氣不過,後來想一想,算了,這也是個好機會,張勇畢竟還不算太老,太糟糕……再説,我也不想再受窮了。小剛再好,他也不能給我我想要的,他還是要讓我受窮,我受不了……”
滬妮低了頭不説話,想起自己一天吃三個饅頭,兜裏總共幾毛錢的情景,半天,説:“也許吧”
小言恢復了她的愉快和欣喜問:“怎樣?我幫你介紹一個?”
滬妮淡淡地笑了一下説:“算了,我也許在重慶也呆不了多久。”
“回上海?”
滬妮搖搖頭:“不回上海,也沒想好去哪裏。”
小言笑起來,説:“扮酷!”
滬妮搖晃着手裏的高腳酒杯説:“其實幾個月前就想走的,沒想到一留就留了幾個月。”
“你家裏是幹什麼的?有沒有錢?”小言問。
滬妮愣了愣,低頭喝了一口酒,説:“沒錢。”
小言仰了身子説:“不會像我們家一樣,爸媽都下崗了吧。”
滬妮又喝了一口酒,對小言的話不置可否。
“那麼倒黴!”
滬妮笑笑,很勉強的。
小言好奇地問:“你以前在哪裏工作啊?來我們公司之前?”
滬妮突然有了想要説實話的慾望,她説:“我在XX大學讀書。”
小言不以為然地大笑起來:“那我還在清華大學讀書呢!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不信你能把二十六個英語字母認全。”
滬妮也笑起來,有些酸酸的。
小言假裝認真地問:“那你怎麼來我們那裏做總枱小姐啊?是不是要從基層作起啊?”小言説話的時候,眼睛裏有隱藏的笑意。
滬妮就順勢半真半假地説:“我二年級還沒讀完就被開除了。”
小言大笑起來,很刺激的樣子:“什麼原因?師生戀?”
滬妮也笑着,説:“是啊!還懷了老師的小孩,結果去打胎的時候被學校知道了,就被開除了!”
小言笑着,兩隻手猛烈地拍打着桌面。滬妮也大笑着,揚着頭,直到笑出眼淚。
小言好容易止住笑,喘了粗氣説:“我以前在學校讀研究生的時候,和我們學校那個老得沒牙了的老教授有了私情,生了個私生子,結果也被開除了!”
兩人又爆發出一陣大笑,滬妮突然地走到塔塔米上,躺下來,面朝着裏面説:“我困了,睡一會兒。”
小言來拉她,説:“你到卧室去睡啊!這裏睡哪裏舒服嘛!”
滬妮一動不動。
小言笑了笑説:“喝醉了,剛剛説胡話,現在要睡覺。”然後自己也倒在滬妮旁邊,呼呼地睡了。
滬妮聽到後面沒有了動靜,伸手把自己腮邊的眼淚擦掉。
吧枱上的那瓶王朝乾紅,就剩了一個底。
酣睡被小言的電話驚醒,已經七點了。接了以後,小言就不放滬妮走了,要滬妮陪她吃晚飯,説張勇不回來吃飯,晚上有應酬。
小言拉了滬妮去到樓下,打了電話訂餐,然後打開家庭影院,放了周星弛的逃學威龍。然後從冰箱裏拿了水果,兩個人又坐在那裏,大吃着冰涼的瓜果,從喉嚨裏發出傻傻的笑聲。
飯菜很快地送了上來,很豐盛。一盤泡椒炒墨魚崽,一份酸菜魚,一份苦瓜燒肉,一份炒青菜,一份涼粉。滬妮看着送餐的小夥子一份一份地擺着,把桌子慢慢地佔完了。她知道小言只是窮慣了,沒有什麼安全感,現在是能抓住的東西,就要緊緊地抓住。
十點多,滬妮一定要回去了。小言還要挽留她,讓她今天不回去了,小言不喜歡孤單。滬妮堅持地要走。她不能讓自己對這樣舒適的環境習慣,習慣和依賴這樣的環境對她來説是殘酷的,因為她沒有。就像她不讓自己習慣吃零食一樣。
坐在工交車上,街景模糊地向後退着。汽車慢慢地向前行駛,滬妮恍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要去哪裏,前面,會是怎樣的一個地方,也許,那裏有滬妮想要的東西。小言的結婚,刺激了滬妮要早點離開,她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城市,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來。重慶是不適合她的,這裏不是很發達,也沒有太多的機會,滬妮要向着更好的城市挺進,一個沒有牽絆的無產階級,最容易拋掉屬於自己的不多的東西,去爭取更好。
第二天上班時,主管帶了一個依然是有着驚人美貌的女子過來,給滬妮和她互相介紹了一下。滬妮知道,她以後就和這個叫小芮的女孩一起搭班了。
小芮有着和小言當初一樣的傲氣,她以前在另一家公司的總枱做小姐,聽説這裏有人要走,沒等報上的招聘廣告出來就來面試了。
第一天,滬妮特別的不適應,她已經習慣小言了。再有幾天,就是小言結婚的日子。
滬妮程式化地應付着來往的人羣,她想要離開了,本來這座城市就不是屬於她的。可是哪裏又屬於她呢。滬妮相信自己找得到,她今年才二十二歲,一個還可以有很多夢想的年齡。
滬妮看到了小剛的身影,他明顯地憔悴和邋遢了,眼睛裏的光彩也黯淡下去。他向滬妮走來,問:“小言呢?”
滬妮説:“辭職了。”
小剛扭頭走了,原本挺拔的背馱了下去。
滬妮微笑着向一個客人講體育用品在七樓,心裏想着,要辭職了。辭職後可以去深圳,也可以去海南,一九九二年,這兩個地方都是那樣的對年輕人充滿了誘惑。張勇也是前兩年去的海南,然後發跡,再回重慶開的公司。那樣的地方應該充滿了機會。而且,有椰風海浪,温情的浪漫。
滬妮蜷縮地坐在窗前的沙發上,兩手託着腮。她的頭髮披着,有些凌亂,深黑的眼睛看着牆上的一幅柔光鏡下不辯真相的“藝術照。”然後腦袋裏誇張地想象着“海南”,海南的大海,藍得有些不真實的天空,高高的椰子樹……就像在吃一碗麪之前,想象着它的味道是怎樣的美好,然後,才能有很好的食慾。
更衣室的門開了,小言穿了一件鳳仙領高開叉的大紅旗袍出來。她低了頭在滬妮面前轉了幾個圈問:“怎樣?”
滬妮直起身子,搖了頭感嘆地説:“真漂亮!”
小言得意地仰起頭,看着滬妮説:“你今天啷個搞起的喲,就沒有説那件不好看!我還沒發現你這麼虛偽的呢!”
滬妮沒好氣地説:“那你問我!”
小言就笑了過來討好地説:“問真的嘛,哪件更好看嘛。”
滬妮就説:“立領的更好看,那件領高的那件。”
“為什麼?”
“那件離傳統的樣式遠一點,經過改良的,帶點現代味,有味道些嘛。”
小言笑了捏一下滬妮的臉説:“那我就聽你的了。”
小言笑了去更衣室換下衣服。付了錢,向另一個攤位執着地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