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青因為感冒而引發了肺炎,住院了。
漣青住院的時候,滬妮每天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一包東西去醫院,領著外婆,裡面有換洗衣服,還有褒好的湯和一些食物。
小舅媽和小舅舅也整天地泡在醫院,幸福的場面直叫滬妮覺得辛酸。一家人,原來是這樣的。她想起了她也是有爸爸的,那個在XX區政府的英俊男人。但滬妮始終沒有勇氣去找過他,因為他不親切。她甚至恨他。
回到家,滬妮開始清洗昨天留下來的衣服,一大盆。然後吃外婆煮好的飯,還熱在火爐上的,米飯,一碟青筍炒肉,一碟炒青菜。
吃完飯做好功課,已經很晚了。
滬妮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脫著,身體已經開始有些奇妙的變化,她自己也注意到的,感到有些不安還有些興奮。
內褲脫下來,上面有血跡,滬妮的腦袋懵了一下,她沒有一點這方面的常識。她小心地檢查了一遍,沒有看到一點傷口,那,血應該是從肚子裡流出來的了。滬妮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內褲,悲傷和絕望齊齊地湧上了心頭,一定是得病了。她知道如果一個人吐血的話,病就很嚴重了,那她是不是也病得很嚴重了。而且,吐血還好跟別人說,這裡流血,怎麼跟人講。
滬妮慢慢地把內褲放下,給自己仔細地擦洗身體,心裡非常的惶惑,但已經這樣了,有什麼辦法。滬妮想起了媽媽,如果有媽媽,她或許可以跟媽媽說。
洗完澡,滬妮開始仔細地清洗內褲,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直到那塊血跡變淡,沒有。
滬妮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飄動的黑黑的蜘蛛網,灰暗而荒涼。其實滬妮看到的是白白的掛著日光燈的天花板。
滬妮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也許還有一個月或半年的時間,也許就幾天。恐懼讓她感到身體痠疼,心臟發顫,汗水又打溼了她剛剛洗乾淨的身體。
滬妮想起外婆說的“另一個世界”,媽媽應該就在那個世界裡,想到這點滬妮稍稍地平靜了一點,在那個世界裡有媽媽,滬妮不安地睡去。
夢裡,一片陌生的原野,周圍都是陌生的植物,但是媽媽在那裡,陰鬱地看著滬妮,那樣令人傷心的眼神。滬妮大聲地呼喚,卻不能靠近……
桌上的鬧鐘突兀地響起,把滬妮從夢中拽了回來,艱難地睜開眼,外婆已經出去了,今天漣青出院。
外面的公用廚房已經熱鬧起來,幾個女人粗粗的嗓門吼著還在床上的小孩起床,或是罵著昨夜老鼠又把她的饅頭啃了一個口。
滬妮心裡突突地跳著,她坐在床上,想看一下內褲上有沒有血,來確定她的病是否非常的嚴重。
但事實把她打擊得頭暈目眩,血已經從內褲裡滲透到了床單上,她的病重了。
沒有心情再吃早飯。滬妮把內褲和床單換下,穿好衣服,放了一個手帕在內褲裡,背了書包就去上學了。
學校熱鬧快樂的氣氛在滬妮眼裡是灰色的,她是個即將死去的人,就像媽媽那沒有一點生命跡象的軀體。
早晨滬妮就不得不請假,她給她的班主任老師說她生病了,頭疼得厲害。三十幾歲的胖胖的女班主任憂鬱地看著她,讓她回去休息,班主任老師或許是這個學校唯一知道滬妮身世的人,滬妮的小舅舅要求她保密。所以班主任不得不憂鬱地看著面前這個清瘦漂亮,天生一種高貴氣質卻眼睛荒涼的成績優秀的女生。
滬妮轉過身去,頭低著,絕望而悲傷。
班主任看到她的書包帶被放得長長的,整個書包就搭在屁股上。
班主任叫住了滬妮,眼鏡裡的一雙小眼睛關切地問:你怎麼了?給老師說。
滬妮搖搖頭。
班主任嘆口氣,說,你把書包取下來。
滬妮低著頭,漲紅了臉。小小的辦公室裡還坐了一個新分來的老師,班主任是他的導師。班主任回頭對他說:小楊,你去看看班裡的隨堂考紀律怎麼樣。
楊老師出去了。
班主任摘下滬妮的書包,滬妮藏青色的褲子上有暗暗的血跡。
“第一次嗎?”班主任看著滬妮溫柔地問。
滬妮紅著臉哭了,如果她一個人可以很堅強地承擔的話,有一個人來表示關心,那麼她的堅強會一下削弱很多。現在的滬妮就非常地脆弱了,在班主任溫柔的詢問下。
班主任柔聲說:“不要怕,跟我來。”
滬妮就跟在了班主任的身後,她想起了溫暖的秋平的手,牽著她去到一個安全所在。
滬妮隨班主任去了她的教工宿舍,一套佈置淡雅的兩房一廳的家。家裡有書的香味,窗臺上有開放的孜子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滬妮站在那裡,班主任到了裡面的那間屋。
班主任手裡拿了一堆東西出來了,她招呼滬妮:來,過來。滬妮乖乖地走過去,就像去牽秋平伸出來的溫暖的手。
班主任家裡有自己的洗澡間,她把她女兒的一條長褲和一條內褲遞給滬妮,上面還放著一個滬妮不認識的長條的東西。班主任溫和地說:你知道你是來月經了嗎?
滬妮茫然地搖頭。
班主任就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個大姑娘了,這是月經,每一個長大了的女孩都會有,而且每個月都會有一次……
班主任出去了,滬妮開始清洗自己的身體,她的心裡坦然下來,原來她不用死。正當她拿著手裡那細長的東西和一些紙不知所措的時候,班主任推門進來,教她怎樣用這些東西妥帖地保護了自己。
滬妮漲紅了臉,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過她的身體,第一次有人這樣最深入地關心了她最隱私的方面,也是班主任第一個以這樣的方式知道了滬妮的成長。滬妮心裡有了濃濃的感激和情誼,但她是個不會表達感情的人,當她離開班主任家時,她憋紅了臉,也沒有把“謝謝”這兩個字說出來。當她把洗好的班主任老師女兒的褲子送回去,並接過她自己的衣物時,她也沒有把“謝謝”說出口。這兩個字憋得她轉身以後淚流滿面。
滬妮長大了,她慢慢體會著自己的變化,身體細小的變化,暗暗地期待。
那一年,滬妮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