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不知情,單單病房內有隱藏式攝影機,能直接連接到主治醫生和季先生的電腦熒幕,因此季太太醒來一事並非秘密,隔日就換了新的治療,移除了鼻喂管只有她和季太太還當別人不曉得,繼續裝睡裝沒發現。
“不吃藥就是任性?”女人偏過頭,身上顯得困惑和一絲絲不確定,她覺得被拘束了,有一些些遭人責怪心智不成熟的難過,她只是要求換藥而已,有那麼困難嗎?
“季太太是VIP病房的病人,身份不同尋常人,請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小的看護人員,你不吃藥我沒法向付我看護費的季先生交代。”她一手拿藥,一手拿著裝開水的杯子,逼著病人一定要服藥。
她的做法沒錯,藥不吃身體怎麼會康復?病人不能不吃藥,她的職責便是讓病人早日擁有健康的身體,病癒出院。
但是手段有些激進了,過於迫不及待,強迫用藥,少了護理人員的耐心,有點敷衍交差的意味在,不管不顧病人的感受,以高高在上的權威令病人屈服。
“我不……”住vip病房又不是她自願的,季先生的安排並未問過她,她也想熱熱鬧鬧地和人說說話。
這裡太安靜了,她會沒來由的感到慌張,偏偏護士小姐喜靜、不愛吵雜聲,懸掛在牆面上的四十二寸液晶電視始終沒開過,令她心很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Miss張,你的話太多了。”
病房的門被拉開,走進一名年約三十歲,身材高挑的男子,他身上穿著神聖的白袍,面色不快。
而他身後是位體形相當的高大男人,肩寬腿長,面容清俊,不笑的神情像在發怒,給人第一眼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的花崗岩,剛硬地不容碰撞。
“我讓陳嬸煮了你最愛吃的三鮮粥,蝦子是由魚市場買來的,保證新鮮:蛤蜊吐完沙了:豬肝很嫩切成薄片,你小口吃不會噎到,因為你剛醒來還不能吃一般食物,只能吃這些好消化的讓腸胃適應一下,吃上幾日粥品我再……”男子長得很好看,五官端正、眉毛濃黑、嘴唇很厚,但是有些叨唸。
“我吃蝦子會過敏。”沒來由地,她脫口而出。
“過敏?”像是第一回聽見,面露訝色的季亞連為之一怔,手中的湯匙頓了頓,停在青花瓷碗上。
“應該吧,我想。”她也不曉得是不是,總覺得那隻鮮紅彈牙的蝦子吃下肚會奇癢無比,還會冒出一顆顆疹子。
季亞連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堪稱寵溺的笑容。“你還是一樣愛撒嬌,不想吃就不要吃,多喝點粥也好,營養都在粥裡,陳嬸怕你挑嘴就把裡頭的嫩姜挑掉,撒上你最喜歡的香菜。”
她這是在撒嬌嗎?為何他對她的好讓她有種螞蟻爬遍全身的怪異感?“陳嬸是……”
“家裡的廚師呀!她一向最疼你了,有什麼好吃的甜點、東西呀一定第一個給你,你要是把她忘了她會很傷心。”他半是打趣半是憐愛地撫過她因腦部開刀而剪短的頭髮,避開蝦子喂她一口粥。
“我……呃,躺的太久了,腦子裡有些轉不過來的亂碼,有一些人、一些事記得不是很清楚,朦朦朧朧的。”她不敢直視他似乎能將人看透的雙眼,手心冒著汗,微捉著潔白如棉的薄被。
她怕他看穿她在說謊,拖延著被揭穿的一刻。
“沒關係,別緊張,你的後腦受過嚴重撞擊,多多少少會落下後遺症,不過經過藥物治療和物理復健後,這些小問題自然就會好了。”他像是怕會傷到她似的,小心將手指插 入她髮際,輕撫那道長約十公分的疤。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感受到他指頭撫摸的熱度,迷茫中帶著幾分怯音。“我是怎麼受傷的?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驀地,季亞連手指一僵,深若幽潭的黑瞳閃過一抹強忍的痛。“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是車禍。”
“車禍?”是她撞人還是人家撞她?除了她以外有沒有人受傷?他們傷得重不重,或者她比較倒黴,不耐撞,一撞就差點把她撞得昇天,多了一雙白色的翅膀到上帝身邊當起天使。
“嗯,你要幫我送午餐到公司,過馬路時走的太急,怕來不及為我送餐,沒注意街頭燈號變了,悶著頭直衝,一輛藍色貨車剛好開過十字路口,你……你就被撞飛了……”他緊盯著她的面部表情,呼吸輕得恍若屏住氣息。
“你……親眼瞧見的?”她走那麼快乾什麼,又不是趕著投胎,晚一點吃飯又餓不死人。
眼中沒有為心愛男人送餐的喜悅,只有深深的懊惱和對自己冒冒失失行為的鄙夷,不就是一個男人嘛,有必要巴著往前湊嗎?再急也要看看左右來車,不要把自身置於危險中。
雖然不可否認的,她的“丈夫”真的長得非常好看,濃眉大眼、高鼻豐唇,刀削的臉龐彷彿錐子一下一下鑿出來的,五官立體,輪廓深邃,看久了會有小小的心動,胸口撲通撲通直跳一通。
不過很奇怪的是,他們明明應該是最親密的夫妻,從她醒來後他也一直對她很好,甚至可以說好得有點過頭了,但是她卻沒有先親近他的念頭,就連他不經意的碰觸都會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強忍著才沒把他推開。
畢竟他是幫她付醫藥費的人,聽說三個多月來他無一日間斷到醫院陪她,風雨無阻、不分晝夜們只要她的病情有變便會在最短時間內到達,陪著她度過最危險的一刻。
看著病房內另一張看起來不甚舒服的沙發床,上面有羽毛枕和整齊迭放的棉被,據其他人表示那是他近一百天來的睡榻,她的心裡面有幾分歉疚,以他手長腳長的身高睡那樣的小床著實是辛苦了,她對他有萬分的抱歉。
因為,她不愛他。
“我下樓接你,看見你高……高高飛起的淺紫色長裙……"他永遠記得,那重重的落地聲如同是一記重錘,暈開來的鮮血迅速從她身下流淌而出。
季亞連的眼裡是滿滿的痛楚和悔恨,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晦,他心痛妻子的意外,傷重得幾乎無法挽救,恨自己當時為什麼跑得不夠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撞上她,落花一般的身影跌落眼前。
目睹一切的他全身在發抖,全部氣力好像在一剎那被抽空了,他那時震驚地邁不開腳,不敢靠近,不願接受兩眼所見的事實,前一刻還像活蹦亂跳的人兒怎會倒在血泊中,臉上、身上都是血地望著他。
抱起她的那一刻她還是清醒的,他已像死了一回,心臟狠狠抽痛,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會然明瞭自己有多不捨得她,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在不知不覺他早已愛上如向日葵一般的妻子,她熱情的太陽笑臉,不畏不懼的明亮大眼,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看到他滿臉的自責神情,女人心口一抽不忍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都過去了,我沒事,四肢俱在,目前看來也沒有什麼身體上的巨大損傷,還活得好好的,你不要再難過了,天底下哪有過不了的坎,我是打不死、生命力頑強的蟑螂,老天爺讓我活下來是要讓我每一天過得開開心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其實她很慌,腦子裡空蕩蕩的,不知道父母的長相,不曉得有什麼親朋好友,甚至幾歲,念過什麼學校,做過什麼事,住在哪裡,有沒有在工作,存款數字的多寡,只要是和自身有關的事她全都一無所知,必須從別人的口中一點一滴的湊出大概。
她會害怕是必然的,但她也是幸運的,起碼有個無微不至照顧她的丈夫,讓她短期內不必為生活擔心,看他不像作假的關心,應該不會“棄養”她,她還有時間去好好想一想以後要怎麼過。
她的表情很侷促,笑得有些受之有愧的心虛,面對全無印象的陌生男人,她覺得受其恩惠很不好意思。
“你……你不怪我?”季亞連的聲音很乾澀,語氣微微發酸。
“為什麼要怪你?既然是意外就屬於非人為控制,是我沒注意交通號誌才會被貨車裝上,又不是你叫人開車撞我的,誰叫我心不在焉,把馬路當自家廚房。”她到底在急什麼,連幾十秒的紅綠燈也等不了,真是太性急了,這毛病要改。
“車禍發生前的事你不記得了嗎?”他問的小心翼翼,怕觸動她心中的傷口,眼中一閃複雜神色。
“不是替你送餐,正要過馬路嗎?”他是這麼說的,難道不是?
她一臉困惑,想不起醒來之前的任何一件事,只隱約聽到一道溫柔的女聲,沒有半絲遲疑的,她知道那是母親的聲音,輕柔地俯在她耳畔說道:乖睡一覺就會變好了,等你再醒來所有的傷痛都飛走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你會迎向不一樣的人生。
於是,她安心的睡了,宛如做夢般安寧地沉睡,不會有人打擾,“你沒聽見什麼或看到什麼?”她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地讓人感到一絲不對勁,那雙太多清澈的眼沒有傷心。
她很不安的啟唇,“我該聽見什麼或者看到什麼嗎?難不成這件醫院有 那個 的傳聞?”
那個? 他一怔,跟不上她跳動的思路,手中的湯匙並未停下餵食的動作,一碗粥吃了半小時還吃不到一半,太久沒有進食,她吞嚥時喉嚨會痛,因此吃得很慢。
季亞連的耐心顯然比護士小姐多得多,儘管她的吞食比老牛散步還慢,他依然細心的小口吹涼,等她嚥下去後喘口氣,臉上無恙再喂下一口,唯恐她一時貪多嗆著了。
很是叫人羨慕的恩愛,不時以溼紙巾擦拭妻子嘴角,曉得她手腳使不上勁也不讓她太費力,若有外人在場瞧了肯定會窩心一笑,暗暗稱讚做先生的深情,不離不棄、無怨無悔的為愛妻付出。
“鬼呀,哪個醫院沒死過人,有幾個飄來飄起的阿飄兄弟姊妹也是理所當然。”
你呀你,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怎麼跟鬼鬥?我看你還是早早放棄,不要越陷越深,只有你這樣的蠢女人才會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恍惚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張口紅抹得很豔的嘴,開開闔闔地數落著。
她不記得那個人是誰,只覺得很溫柔,即便是被罵得狗血淋頭也很開心,她莫名的指導話中的惱怒出自對她的恨鐵不成鋼。
看她一副驚悚又亮著大眼看他的神情,季亞連緊繃的心情忽地一鬆,輕笑出聲,“別怕,我的八字重,有我陪著你不用擔憂受怕,這件病房絕對乾淨,沒死過人也對,vip房嘛,一萬十萬的尊爵待遇,哪能有“髒東西。”
“無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
一說出口,她自個兒也怔住了,不明白為何有此一說,好像她嘗過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有感而發。
他又笑了,眼神柔的快滴出水來。“青青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樹上摔下來跌斷了手臂也不哭,只是眼眶紅得像兔子眼睛,直問還能不能爬樹。
她一直很堅強的笑著,不讓人看見她人後的淚水,以至於令人忽略她其實也有脆弱的一面,一樣會不勇敢、不堅強。
“青青……”那是她的名字嗎?“呃,我可以問一下我還要住院多久嗎?我已經好了,可以出院了。”
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聽醫生說她傷勢主要是腦部比較嚴重,因為傷到後葉神經,行動上較為不便,做了三次開腦手術才就會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