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淇呆了一呆,說道:“奚姐姐,我感激你對我的好意。但我不能讓你為我犧牲,”
奚玉瑾說道:“不,你完全想錯了。對我,這是一種解脫,並非犧牲。”
“龍生,以前咱們大家都沒有說真話,現在可不能像從前那樣,騙自己也騙別人了。你說對嗎?”
辛龍生點了點頭,說道:“玉瑾,你一向比我堅強,比我勇敢。對著你我實在覺得慚愧,你說吧。”
奚玉瑾說道;“龍生,我想你現在心裡也會承認,我們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了吧?做夫妻,最緊要的是情投意合,但我和你卻從來未曾有過心心相印的感覺,我的性情和你也有很大差別。你承認這一點嗎?”
辛龍生默默無言地點了點頭。
奚玉瑾繼續說道:“你做過錯事,我也做過錯事。首先,我之所以答應嫁給你,心裡就是存著不正當的念頭。我是貪慕江南武林盟主夫人的虛榮,這才應承婚事的。因為你是文大俠的掌門弟子,大家都認為你一定也將是江南武林盟主的繼承人。”
辛龍生深深為她的坦白所感動,終於也紅著面說道:“我、我心地更壞,我和你相識之時,早已知道你是有意中人了。但因你們奚家是武學世家,你是名門俠女,我欣羨你的才貌,更想倚仗你的家世,於是不惜千方百計,拆散你的大好姻緣。我、我實在是害了你!”
奚玉瑾心中悲苦,強忍眼淚,悽然一笑。說道:“過上的事不必再提了。咱們大家都有錯處……”
辛龍生說道:“我的錯還不止此,還有更人的錯呢。公孫璞的事情……”
奚玉瑾道:“我也早巳知道啦。只要你知錯能改,你還可以做個好人。大家也會原諒你的。”
辛龍生心情激動,不禁哭了出來。奚玉瑾亦是忍不住眼淚,她回過了頭,咬了咬嘴唇,緩緩說道:“有的錯誤難以挽回,有的錯誤則是回頭未晚。好在咱們還不至於錯得不可收拾。但一錯不能再錯,這位車姑娘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負她的了。你答應我這件事情吧!我這是肺腑之言!”
辛龍生道:“那麼咱們呢?”
奚玉瑾道:“咱們以後還是朋友!”
辛龍生道:“多謝你給我的金玉良言,從今之後,我一定要洗心革面,做個好人。但你說的那件事情,卻不是我單方面所能答應的。”
奚玉瑾道:“這你自己去和車姑娘說吧,我無需插在你們中間,我走了!”
車淇熱淚盈眶,牽衣叫道:“好姐姐,你別走!”奚玉瑾笑道:“傻妹妹,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事情了,我怎能老是陪伴你們呢?”輕輕甩開車淇,一笑飄然而去。
辛龍生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看不見了。和奚玉瑾的這個結果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也感到了有如奚玉瑾所說的一種“解脫”的喜悅,但在喜悅的同時,卻有更多的自慚。
正當他呆呆出神的時候,忽聽得車淇在他耳邊噗嗤一笑,將他驚醒過來。
“你笑什麼?”辛龍生如夢初醒,惶然望著車淇。
車淇笑道:“我是笑你沒有福氣,這樣好的一個妻子,你卻輕易地把她放走了。你感到後悔嗎?”
辛龍生正容說道:“我碰到你,是我更大的福氣。”車淇紅暈雙頰,低下了頭,說道:“你用不著討好我,我哪裡比得上奚姐姐呢。”
辛龍生笑道:“你們兩人真是有如姊妹一般,她說你好,你也說她好。碰上你這是我的福氣!這句話奚玉瑾剛才不也是這樣說嗎?”車淇憮然說道:“可惜她已經走了,我真是巴不得有這樣一位好姐姐。”
辛龍生繼續說道:“說老實話,我對奚玉瑾也是十分敬佩,但對你更是更多的歡喜。”車淇心裡甜絲絲的,低下了頭,默然無語。耳邊聽得辛龍生輕輕的一聲嘆氣。
車淇說道:“好端端的你為什麼又長嗟短嘆了?”
辛龍生道:“淇妹,但我自知我是配不上你。”
“你為什麼這樣說?”
“淇妹,你好像一塊未雕的美玉,我卻是滿身沾滿了汙泥濁水的人。剛才你也聽到了我過去的一些事情,你能夠喜歡像我這樣卑劣的人嗎?”
車淇抬起了頭,柔聲說道:“我不管你過去做了多少錯事,但我知道你現在是個好人。這也是奚姐姐說的,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不用自慚,只要你喜歡我,我一定永遠陪伴你。”
滿地陽光,辛龍生心中的雲翳也都在陽光下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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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玉瑾踽踽獨行,心中感觸更多。解開了和辛龍生的這個“死結”,她的心情是輕鬆的,但想到過去的一切,她卻又是十分惆悵了。“有些錯誤可以改正回來,有些錯誤卻是一錯就難以挽回了。”她心裡想道。
“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奚玉瑾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陣心酸:“如果我不是誤信人言,以為嘯風已死,我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這隻能怪命運的播弄嗎?如果不是我自己把持不定,又焉會鑄成大錯?唉,不知佩瑛見著了嘯風沒有,我可是無顏再見他們了。”
自怨自艾之後,跟著就是自慚。滿地陽光,耀眼生纈,奚玉瑾忽地吃了一驚,想道:“原來我的內心深處還有這許多汙穢的東西,真是應該抖在陽光之下曬一曬了。佩瑛比我好得多,她和嘯風才是最合適的一對,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應該為他們高興才是。難道我與他沒有成為夫妻,就不能成為朋友嗎?”
正在她悵悵惘惘,自開自解之際,忽聽得有人“啊呀”一聲,叫起來道:“嘯風,你瞧!那不是奚姐姐嗎?奚姐姐,奚姐姐!”一個少女飛快地向她跑來,可不正是她感到愧對的韓佩瑛!後面跟著的少年自然是谷嘯風了。
奚玉瑾又驚又喜,說道:“你們怎的也都來了?”韓佩瑛笑道:“我爹也來了。我們是來這裡找人的。你猜猜我們找的是誰?”奚玉瑾道:“啊,原來韓老伯亦已脫險了,你們闔家團圓,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韓大維和那個給他們帶路的任府管家故意放慢腳步,走在後頭,哈哈笑道:“瑛兒,你別賣弄聰明瞭,你要奚姐姐猜,奚姐姐才要笑你糊塗呢。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到這裡,當然也是來找人的。你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這還用得著猜嗎?”
奚玉瑾黯然說道:“不錯,我和你們所要找的正是同一個人。”
韓佩瑛連忙問道:“那你見著了辛大哥沒有?”
奚玉瑾道:“見著了。”
韓佩瑛怔了一怔,說道:“那你們為什麼不在一起?”
奚玉瑾道:“他用不著我和他在一起的。”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他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奚玉瑾道:“不是的,他比以前好得多了。不過,不過……”
韓佩瑛道:“不過什麼?說呀!”
奚玉瑾雖說已經想得通了,仍然不禁有點尷尬,低聲說道:“不過,我們覺得還是分手的好。你先別問我什麼原因。我會慢慢告訴你的。嗯,我現在先告訴你一個令你高興的消息。”
韓佩瑛料想她是定有難言之隱,當下也就不再追問,笑道:“我們能夠在這裡見得著你,這已經是十分值得高興的了。還有什麼令人高興的消息?”
奚玉瑾道:“有個曾經愛慕過你的人,你還記得嗎?”
韓佩瑛怔了一怔,說道:“奚姐姐,你是和我開玩笑嗎?”
奚玉瑾笑:“這人不是男的,是個女的。”
韓佩瑛恍然大悟,說道:“哦,你說的這個人敢情是宮錦雲,她也來了嗎?”想起自己昔日女撈男裝,給宮錦雲誤會的往事,不覺失笑。
奚玉瑾道:“不錯,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你未曾見過面的朋友呢。”
韓佩瑛道:“這個人又是誰?”
奚玉瑾道:“是任天吾的女兒,名叫紅綃。”
韓佩瑛頗感意外,說道:“哦,是任天吾的女兒,她怎的也和你們一起?”
奚玉瑾道:“蓮出汙泥而不染,她和她的父親可是大不相同。她是私逃離家,現在又和我們一同回來的。哈,一說曹操,曹操就到,你瞧,這不正是她們來了!”
只見宮錦雲和任紅綃扶著一個老者,從那邊山坳轉彎處走山宋,韓佩瑛顧不得與宮錦雲招呼,連忙回過頭去和父親說道:“這位老伯就是那日救助女兒的那位前輩高人。”
韓大維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車衛步履蹣跚,就知他是受了內傷,真氣未能凝聚。當下走上前去,說道:“閣下想必是車老先生了。在下韓大維,小女多蒙救命之恩,特來拜謝。”宮錦雲、任紅綃早已退過一旁,韓大維伸出乎來,便與車衛相握。
車衛苦笑道:“韓兄客氣了。我現在已經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面的人啦。”要知韓大維乃是俠義道中久已成名的人物,車衛早年和正派中人結怨頗多。他見韓大維伸手出來,心中還不免有點兒顧慮,恐防韓大維是有意來試他的武功。是以先在話語之中,透露自己是受了傷的。
哪知雙掌一握,車衛只覺一股暖氣,從掌心透入,片刻之間,流遍自己的奇經八脈,直達丹田。當真有如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有說不出的舒服。這才知道韓大維乃是用本身的真氣助他療傷的。
車衛又驚又喜,說道:“久仰韓兄是內家高手,果然名不虛傳,多謝,多謝。寒舍就在不遠,請和令媛到蝸居歇歇如何?”任家那個管家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攀交,心中七上八落。
韓大維和車衛交談的時候,宮錦雲也在和韓佩瑛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彼此的遭遇,大家也都知道了。
車衛邀請韓大維到他家裡,韓大維正要回答,韓佩瑛忽地悄悄的一拉父親的衣袖。說道:“宇文衝已經死了,奚姐姐也見著了辛龍生啦。咱們先陪這位任姐姐回家好不好?”
韓大維頗感意外,說道:“哦,宇文衝已經死了嗎?他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怎麼死的?”
奚玉瑾說道:“多行不善必自斃,他是自己走火入魔死的。”
車衛苦笑道:“我就是著了辛十四姑和他的暗算,以致真氣渙散,幾乎為他所害。幸虧剛才這三位姑娘來得及時,救了我的一條老命。”
韓大維老於世故。在聽了女兒的說話之後,心裡已在想道:“聽瑛兒的口氣,似乎不想前往車家,這大概是為了避免讓奚玉瑾難堪的緣故。”於是抓著車衛的說話,說道:“多謝車兄好客的盛意,咱們一見如故,我也不想和車兄客氣了。車兄,你的真氣現在剛開始凝聚,似乎應該回去閉門練功,以免功力有所損耗。將來我有機會再來向車兄請益如何?”
車衛瞿然一省,說道:“多謝韓兄指教,我回去閉關三日,韓兄若是沒有別的緊要事情,三日之後,請來寒舍盤桓些時,好嗎?”
韓大維見他盛意拳拳,說道:“好,三日之後,我來應約就是。”
車衛說道:“那麼令嬡和奚姑娘她們?”
奚玉瑾笑道;“車老前輩和韓伯伯乃是當世的武學大師,你們兩位切磋武學,我們可是插不進口的。我們也還有另外一些事情,只待送任姑娘回家之後,我們就要離開此地的了。”
車衛最掛念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而女兒的終身大事,卻是和奚玉瑾有最密切的關係的,他不便明言,只好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但奚姑娘,你不等待辛龍生和你一同回去嗎?”
奚玉瑾微微一笑,說道:“我用不著和他回去啦。我和他的事情已經當著令嬡的面說清楚了,車老伯,你回去問令嬡就知道啦。”
聞絃歌而知雅意,車衛一聽這話。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說道:“好,多謝奚姑娘今日幫了我的大忙,他日若有需要老朽之處,老朽定當圖報。”語意雙關,表面聽來是指奚玉瑾等人剛才助他脫險之事,其實則是感激奚玉瑾成全他的女兒的婚事。
車衛得韓大維之助,功力已經恢復幾分,當下獨自登山。韓大維父女等人,也陪任紅綃回家了。
谷嘯風和任紅綃是未曾見過面的表兄妹,兩人行過見面禮之後,任紅綃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姑姑的,只恨爹爹固執,不許我們兩家來往。不過表哥的消息我們還是時時聽到的,聽說你在江湖上闖出很大的名頭,我們母女都是十分高興。你這次來得真好,媽若是見到了你,不知道該如何歡喜呢。姑姑好嗎?”谷嘯風道:“好。表妹,我在不久之前,聽說你已經到了金雞嶺,我也是十分高興。”
任紅綃想起一事,說道,“我聽得車伯伯說,有個江湖上出名的妖婦辛十四姑正在我們家裡,你知道嗎?”
谷嘯風道:“我正是從你們家裡出來的,辛十四姑這妖婦早已給我們趕跑了。”
任紅綃道:“啊,那你見過了我的爹爹沒有?”谷嘯風道:“見過了!”任紅綃瞧他說話的神情,心知有點不妙,連忙問道:“我爹,他,他對你怎麼樣?”
谷嘯風嘆了口氣,說道:“表妹,我說出來,你可要別見怪。”任紅綃道:“爹爹的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值他的所為呢。表哥直說無妨。”心想莫非他們是言語失和,已經動過手了。
哪知谷嘯風說出來的真相,比她想象的還要壞。她聽說父親通番賣國,不肯聽從谷嘯風的勸告,還要下毒手害韓佩瑛等等事情,不覺呆了。
韓佩瑛安慰她道:“表妹,你別難過,你和你爹不同,我們不會因為你爹看不起你的。”
任紅綃道:“我有這樣的爹爹,真是愧對你們。只不知爹爹跑了沒有?表哥,我、我想求你—件事情…。””
谷嘯風已知其意,說道:“你爹是我舅舅,我也還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夠令他回到正路上來的。表妹,我和你一同勸他,你以父女之情感動他,說不定他能夠回頭的。”
任紅綃道:“但願如此。表哥,你和我爹爭吵的時候。我的媽媽有沒有出來?”
谷嘯風道:“我沒有見著舅母。”
任紅綃心裡想道:“他們在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媽不會不知道的,為什麼不出來勸架?”思疑不定,便即回頭問那管家道:“莫大叔,我媽媽不在家麼?”
那個管家這才說道:“大小姐,我說給你聽,你莫傷心。老夫人已經死了。”
任紅綃大吃一驚,說道:“我媽死了?怎麼死的?”
那管家道:“你走了之後,老夫人日夕惦記你,和老爺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她是得病死的。”
這一下恍如晴天霹靂,登時把任紅綃驚得呆若木雞。奚玉瑾連忙扶穩了她,說道:“綃妹,你醒醒。人死不能復生,伯母——”任紅綃呆了片荊,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媽,都是不孝的女兒害了你了。”奚玉瑾安慰她道:“伯母年過六旬,壽終正寢,也算得是福壽全歸了。人死不能復生,綃妹,你目前應該做的是節哀順變,可別太過傷心了。”
奸不容易勸得住任紅綃止了眼淚,大家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忽見一縷縷的黑姻,從山坳那邊吹過來,登高一望,連熊熊的火光也看得見了。任紅綃和那管家都是不禁失聲驚呼,原來正是她的家裡起火。
一個打擊接著一個打擊,嚇得任紅綃六神無主,面色全都變了。奚玉瑾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綃妹,你鎮定一些。咱們過去察看,先行救人要緊。”
幸虧任家是倚山修建,後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有一道瀑布衝下來造成的山澗阻止去路,火勢才沒有蔓延燒到山上的松木。敢情這把火業已燒了很久,此時火勢已經減弱,任紅綃抵達家門之時,只見她的家已是燒成一片瓦礫了。
瓦礫堆中散發出焦臭的氣味,任紅綃定睛看時,發覺火場中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屍體,燒得都幾乎變成了焦炭。其中距離量近的一具屍體,仆倒在大門外面,看得出是掙扎著爬出來而終於不支斃命的。只有這具屍體的面目還隱約可辨,是服侍她的一個婢女。
任紅綃哭道:“冬梅,你死得好慘!爹爹,爹爹,女兒回來了,你聽得見女兒在叫你嗎?”她雖然對父親並無好感,但畢竟還有父女之情,心想父親武功卓絕,也許能夠逃出火窟,不過只怕也難免受了燒傷,躲在附近。
果然她叫了幾聲,只見在山澗邊的亂石堆中,爬出一個人來。任紅綃又驚又喜,連忙跑去迎接,但一個“爹”字未曾叫得出,卻又不禁驀地一呆,大為失望了。原來這個逃出火窟的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家裡的一個花匠。
不過能夠見著一個家人也總是好的,任紅綃定了定神,說道:“老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發生這場大火?我爹呢?”
那個花匠老王渾身溼透,像個落湯雞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唉聲說道:“大小姐,你回來了,你用不著找老爺啦!”
仔紅綃心頭一震,叫道:“什麼?找爹已經死了麼?”
花匠老工忽地抬起頭來,眼中射出憤恨的日光,緩緩說道:“老爺沒死,只是我們該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別怪我說,你爹爹的手段好狠毒呀!”
仟紅綃大驚道:“老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爹,他,他怎麼樣?”
老王恨恨說道:“這把火是老爺自己放的,我們這些家人也是他動手殺的。”
任紅綃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半晌失聲叫道:“你說什麼?我爹,他怎會這樣?他是發了瘋嗎?”
老王冷冷說道:“老爺沒發瘋,只是我們沒有醒覺得早。其實今日之事,我是應該早就想得到的。”
奚玉瑾道:“老王,你慢慢說吧,你說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王說道:“前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今早來了幾位客人,和老爺為難,把老爺打得逃到後園的假山洞裡。其中一個客人,還是老爺的外甥呢。這是事情過後,小三子告訴我的。”說話之際,雙眼望著谷嘯風。
谷嘯風道:“不錯,你說的那個客人就是我了。還有兩位是我的韓伯伯和韓姑娘。”
老王繼續說道:“你們走了之後,小三子溜到花園裡剛剛和我談起這件事情,忽聽得鐘聲噹噹,我忙即趕去聚集。”
任紅綃在旁給谷嘯風解釋道:“這是我爹定下的規矩,鐘聲一響,闔家上下就要聚集一起,聽他訓話。但這樣的事情是很少有的。”
那花匠老王接下去說道:“老爺叫我們聚集了來,對我們說道,他是被仇家迫上門來,不能再在此處容身了,因此要我們幫他放火燒掉房屋,我們願意走的就跟他走,不願意走的就留下。”
任紅綃心裡想道:“爹爹把勸他向善的人當作仇家,這固然不對。但如此處理,也還算得是通情達理呀。何以後來又要動手殺人呢?”
谷嘯風道:“你大概是不願意跟他走的吧?”老王說道:“不錯,我當然不願意跟他走。不但是我,家裡的僕人十九都是不願意跟他走的。願意跟他走的只有三個人,這三個人是他從外面帶回來的黑道人物。”
谷嘯風道:“為什麼你們不願意跟他走?”
老王轉過頭來,向任紅綃說道:“大小姐,你爹和女真韃子,和蒙古韃子暗中都有往來,其實我們底下人都是知道了的,只不過瞞著你罷了。”谷嘯風道:“你們不願走,他怎麼樣?”
老王說道:“他說:‘好的,你們點燃了火,馬上走吧。’哪知火頭一起,他和他那三個心腹,卻各守一方,不論我們逃向哪方,都給他們抓了回來。一抓回來,就向火窟一摔。他們用的乃是分筋錯骨手法,給摔倒的人,誰也爬不起來。只能活生生的給火燒死!”
韓大維大怒道:“早知如此,我實不該對他手下留情!”
任紅綃欲哭無淚,“嚶”的一聲,幾乎暈了過去。奚玉瑾扶穩了她,說道:“任姐姐,這不關你的事。”
任紅綃顫聲說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我爹爹,他,他竟然這樣狠毒,老王,我實在沒臉見你。” 老王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值老爺所為,才出走的。說老實話,我痛恨老爺,可並不恨你。”
任紅綃目蘊淚光,低下了頭說道:“你們待我這麼好。但我卻是愧對你們。老王,好在你還能夠逃出性命。”
花匠老工繼續說道:“幸而我還算及時醒覺,在老爺下令放火之時,我已經站在荷塘旁邊,故意慢吞吞的放火燒一座亭子,他一動手殺人,我便跳進荷塘。荷塘下面有道暗渠,通向外面。我鑽進暗渠的時候,還聽得那些一時間沒有燒死的人在痛罵老爺!”
任紅綃恨恨說道;“你不必再叫他老爺了,我也不能再認他做父親啦!”
老王抹了抹眼淚說道:“他們死得真慘,任天吾這、這老賊可還在哈哈大笑,他說:‘你們別怪我老爺狠毒,你們跟了我這許多年,知道我不少秘密,我怎能讓你們跑到外面洩漏我的秘密。’”
任紅綃脫下一個手鐲,說道:“老王,你把這爭鐲拿去變賣,到外地謀生吧。”老王說道:“大小姐的東西,我不敢要。”任紅綃道:“你不要那就更增我的罪過了。”老王只好拿了手鐲,說道:“大小姐,你是好人,我不會將你和你爹一樣看待的。”
老王走後,任紅綃道:“葛大叔,請你帶我去祭我媽媽的墳,過了今天,你也走吧。”
這個葛大叔是任府管家,當然也是任天吾親信的人了。他正自惴惴不安,不知韓大維等人要將他如何處置,聽了紅綃的話,有如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說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情,我還未曾告訴你。”
任紅綃道:“什麼事情?”
那葛大叔道:“老夫人是給你爹氣死的。”
任紅綃不覺又吃一驚,連忙問道:“為的什麼?”
那姓葛的管家道:“大小姐,你還記得那個來過咱們家裡的顏公子顏豪嗎?”任紅綃道:“他怎麼樣?”
那姓葛的管家道:“原來他是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兒子。不是姓顏,而是複姓完顏。”
任紅綃道:“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
那姓葛的管家接下去說道:“老夫人初時不知,後來也知道了。你跑了之後,老爺大發脾氣,說是已經把你許配給那個姓顏的,非要把你抓回來不可。老夫人嚴辭質問他。說:‘你自命是俠義道中的領袖人物,為什麼要把女兒嫁給女真韃子?’老爺最初還想掩飾,問老夫人:‘你是聽得哪個多嘴的家人胡說八道?’老夫人道:‘你是想知道這個人好把他殺了滅口麼?我偏不告訴你。’老爺老羞成怒,便說道:‘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瞞你。不錯,完顏豪是大金國的小王爺,咱們攀上這門親家有什麼不好?俗語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大宋的江山眼看不能保了,我還要充什麼俠義道?’
“老夫人道:‘好吧,你要做狗也好,做俊傑也好,那是你的事,我的女兒絕不能嫁給韃子!’老爺這就破門大罵:‘你罵我是狗?哼,婦道人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使我是一條狗,你也非得跟我不可!’他們在房中吵鬧,越吵聲音越大,後來只聽得‘卜通’一聲,似乎是老夫人給老爺推跌地上。第二天老夫人就死了。”
任紅綃越聽越驚,又氣又恨,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說道:“媽,我還只道你是給我這個不孝的女兒氣死的,原來你是給那個無恥的老匹夫害死的!可恨他是我生身之父,我不能親手殺他為你報仇。但那個完顏豪我是非得殺他不可!”
那姓葛的管家道:“據我猜測,老爺這次離開此地,多半就是去投奔完頗長之。’
奚玉瑾跟著勸慰她道:“完顏長之父子不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們義軍的敵人。你先和我們回到金雞嶺去,總有一天,我們不但會給你報仇,也會為咱們所有的漢人報仇,把韃子趕出去的。”
祭過了母親的墳墓,任紅綃遣走那個管家,說道:“表哥、表嫂和奚姐姐,從今之後,你們就是我的親人了。”谷嘯風道:“不,金雞嶺的義軍都是你的親人,咱們走吧。”
韓大維道:“我和車衛有約,不能失信於他。嘯風,你替我照料阿瑛,半年之後,我到金雞嶺為你們主持婚禮。”正是:
愛恨恩仇都了了,欲偕良友隱名山。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