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嘆了口氣,説道:“記得那年文逸凡到蘇州邀我去鄧尉看梅,似乎沒有多久,屈指一算,不知不覺,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這掌門弟子我沒見過,聽説很是聰明能幹,誰知卻又死於非命,老文得知,一定很傷心了。過幾天,咱們一同去找他,也好給他開解開解。”
那“夥計”道:“你不是約了那個病人一個月後到蘇州給你診脈的嗎?對啦,那人得的什麼怪病,竟然令得你這個賽華佗也束手無策?”
辛龍生聽他們説到自己身上,豎起耳朵來聽,許久沒有聽到王大夫説話,忽地“格”的一聲響,窗門推開,那個“夥計”跳了出來。
幸而辛龍生的輕功比這人高明,一聽得有聲響,早已飛身上屋,待那“夥計”也跳上瓦面之時,辛龍生已經回到自己的房中了。他悄悄的從窗隙張望出去,只見那個“夥計”在屋頂遊日四顧,微“噫”一聲,縱身跳下,辛龍生隱約聽得他隔窗和那王大夫説道:“沒人!”但卻沒有進入王大夫那間房間,而是進入另一間房。辛龍生這才知道,此人並非“夥計”,而是另外的客人。
辛龍生回到房間,暗自思量:“這個大夫果然是和我的師父相識的,幸好我沒造次。展一環是韓家老僕,我離開師父之時,他正奉命到金雞嶺去,如今卻在這裏,想必是從金雞嶺回來的了。他既然是在百花谷,我可是不能冒這個險去看玉瑾了。”
第二天辛龍生的精神好了許多,但為了謹慎行藏,整天躲在客店裏沒敢出街。那個王大夫則似乎一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沒見着他。
這天下午,來了一個新客人,身材矮胖,衣服麗都,舉止豪闊,似乎是個富商。店主人殷勤招呼,辛龍生在旁邊聽他們説話,知道這人姓劉,是蘇州一間綢緞行的老闆。此來揚州正是為了給知府祝壽的。
辛龍生心念一動,便過去和他搭訕,邀他別自己的房間聊天,偽稱自己是開封一間大商行的少東,南下準備打聽各地市情,希望打開銷路的。
那姓劉的客商説道:“是嗎?”看來似是在和辛龍生敷衍,沒甚表示。辛龍生繼續説道:“揚州是富庶之區,小可想運一些十產來換鹽回去,定能獲利。聽説揚州知府嶽大人後天做六十大壽,可惜小可卻沒有門路,冒昧前去給他拜壽,似乎有點不便。”
那姓劉的客人仍然淡淡地説道:“是嗎?”沒有甚麼表示,就在此際,忽聽得有人説道:“老劉,你來了嗎?哈哈,你想不到我也在這裏吧?”這人沒敲門就走進來了。
辛龍生一聽得這人説話的聲音,心裏禁不住“卜通”一跳。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在王大夫房間裏的那個“夥計”。此時一身錦繡衣裳,紅光滿面,正是個大腹賈的樣子。
姓劉的客商哈哈笑道:“申大哥,原來你早就來了。你們兩人是認識的嗎?”
那姓申的笑道:“龍兄,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我和王大夫是好朋友,昨日是王大夫替你看的病,是不是?”
辛龍生道:“不錯。幸會。”心裏則在暗自想道:“昨晚我偷聽他們説話,不知他可知道沒有?”
那姓申的説道:“小弟是在無錫開米鋪的,和劉大哥時常有生意往來。現在才知道原來龍兄也是做我們這行的,你們可是在談甚麼生意麼?”
“做我們這行”這句話語帶雙關,辛龍生不知是否已經給他看出破綻,只好硬着頭皮説道:“小弟做的是小生意,怎比得兩位老闆。我正在和劉老闆談起知府做壽的事情。……”
那姓劉的客商插口笑道:“龍兄説他很想趁這機會給嶽知府拜壽,套個交情。但他剛從外地來,一時間還未找到門路。”
那姓申的望了辛龍生一眼,哈哈一笑,説道:“這個好辦,明天你和我們一同去好了。”
辛龍生心想:“反正他們不認識我,我混進府衙,事情一了,撒腿就跑。他們又怎會想到我就是辛龍生?”當下裝作大喜道謝。
那姓中的笑道:“這點小事,又不費我們甚麼氣力,謝甚麼?龍兄以後在生意上多多照顧我們,這就大家都有好處了。”
辛龍生道:“那位王大夫明天也去嗎?”
姓中的説道:“我沒有問過他,大概也會去的。”
可是這天晚上,那王大夫卻沒有回到客店。半夜有隊公差到來查店,見辛龍生是個陌生的外地客商,盤問了許久。後來還是幸虧有劉、申兩個大客商給他擔保,這才沒有甚麼麻煩。
第二天辛龍生跟了他們二人同往知府府衙拜壽,那王大大還是沒有回來。
嶽良駿在揚州做了幾年知府,俗語説:“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揚州是著名的富庶之區。而嶽良駿又並不是“清知府”,宦囊飽滿,可想而知。這次做大壽,鋪張得很,揚州一府,文武官雖全都來了。相鄰的州縣,如蘇州、無錫、杭州各地的豪紳富商來的也不少,揚州本地的富商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壽堂里人頭擠擠,但那知府的正室夫人和兩位姨太太卻還沒有出來。
辛龍生回頭一望,同來的申、劉二人業已不見,不知是給擠到哪個角落去了。人叢中有人悄悄談論:“聽説完顏王爺也派了人來送壽禮呢,你知道麼?”“是嗎?啊,這麼説咱們這位嶽大入加官進爵可是指日可待了!”“可不是嗎,去年布政司給太夫人做壽,完顏王爺都沒派人來呢。嶽大人得王爺的看重,你也就可想而知了。”“怪不得嶽人人現在還沒出來,敢情是正在陪這位貴客?”“當然是了,剛才張總管告訴我,説是嶽大人正在內堂招待貴賓,恐怕至少也得半個時辰才能出來呢。”“啊,還有半個時辰?在這裏氣悶得很,咱們不如到園子裏溜溜,聽説有好幾個班子唱戲呢。”“不錯,他們説有一個唱梨花大鼓的姑娘漂亮得很,咱們去看看。”
辛龍牛心情鬱悶,想道:“我又不是要和這些官員鬼混來的,樂得先散一散心。”於是就跟着一些客人走進園子看戲。
園中鼓樂喧天,果然是百戲雜陳,目不暇給。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賽似黃鶯出谷,正在西面的一個戲台上唱着小曲,辛龍生一聽得這個聲音,不山得呆了!
這是奚玉瑾的聲音!
辛龍生連忙走過去看,只見一個作着歌女打扮的姑娘,荊釵裙布,淡掃蛾眉,手上打着鼓捶,正在輕啓朱唇,唱着一首“贊西廂”的小曲,可不正是奚玉瑾是誰?
辛龍牛咬一咬手指,心道:“我是在夢中嗎?玉瑾怎的會到這裏來賣唱,難道是相貌相同的人?”
手指一咬,痛徹心肺,“這不是夢了!”辛龍生心想。左看右看,即使人有相似,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一模一樣。台上那位姑娘,決計是奚玉瑾無疑!
辛龍生朝思夜想,就是想見一見奚玉瑾,如今見着了,他卻是心亂如麻,不知怎樣才好了。
只聽奚玉瑾唱道:
“那張生,一封書退賊寇;
“那紅娘,三句話駁倒老夫人,端的是膽識過人的俏丫頭;
“那鶯鶯,待月西廂,人約黃昏後;
“那惠明,五千兵當作肉饅頭!
“我只道你也膽如鬥,呸,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
台下正是擠滿了一班武官,聽她唱到這裏,轟然大笑。“喂,你怎麼知道我是銀樣蠟槍頭?”“好標緻的姑娘,下來陪陪大爺玩玩吧!”原來奚玉瑾雖然是本地人,但她在家裏的時候,卻是躲在深閨的,這麼一喬裝打扮,更沒人認識她了。
辛龍生瞿然一省:“玉瑾莫非也是像我一樣,有所為而來?這些狗官要調戲她,她恐怕不便出手吧?我怎樣幫忙她呢?”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忽地有個丫頭來到,説道:“夫人請辛姑娘到後堂清唱。”這才解了圍。
辛龍生心中感到一絲甜意,想道:“她改名換姓,別的姓不挑,偏要姓辛。呀,看來她的心中還是有我吧?”不知不覺就擠進人從之中,跟在她的後面。
有人笑道:“咱們可不能去後堂啊,待她出來再看吧。”“嘿嘿,你這個醜八怪也想吃天鵝肉嗎?那姑娘已經進去了啦!”原來辛龍生此時已將擠到前面,不知不覺,把他身邊的兩個人撞得幾乎跌倒。
辛龍生一片茫然,忽地耳邊聽得遊絲似的聲音,聲音細得旁人都聽不見,但卻似一報利針似的穿過辛龍生的耳膜。
那人説道:“記着車老前輩的話,要保護嶽良駿,只能殺他的姨太太!”
辛龍生大吃一驚,回頭找尋那個説話的人,只見人頭擠擠,嘈嘈雜雜,哪裏知道是誰説話?
辛龍生驚魂稍定,想起前兩日幾乎遭受走火入魔的痛苦,暗自思忖:“原來車衞還派有人暗中監視我的,我若是不照他的話去做,只怕有不測之禍!”要知那王大夫雖説叫他一個月後到蘇州給他診脈,但那王大夫能否解救這種練功誤入歧途的“怪症”,卻是未可知之數,何況車衞的本領辛龍生是知道的,他説過死後都能取辛龍生的性命,辛龍生焉能不懼?
辛龍生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壽堂,剛好趕上。只見那知府大人在丫鬟婢僕的前呼後擁之下,剛剛從後堂走了出來。丫鬟婢僕兩面排開,嶽良駿當中坐下,一左一右卻有兩個貴婦模樣的婦人,站立他的背後。
辛龍生聽得一個客人説道:“奇怪,正室夫人不陪他出來受禮,兩位如夫人卻出來了。”另一個客人説道:“如夫人得寵,結髮夫人大概是氣在心頭,所以不願出來了。”辛龍生心道:“大太太沒出來,這可更方便我下手了,不怕殺錯了人。”
嶽良駿欠身作了個羅圈揖,説道:“賤辰勞煩各位大人、貴客來到,嶽良駿如何敢當?”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大喝道:“誰給你這狗官拜壽?”乓的一聲,屋子裏陳列壽禮的桌子給人一腳蹋翻,兩個漢子飛快的越出入叢,奔向嶽良駿。這兩個人一個是杜復,一個是展一環。
只聽得當當兩聲響,嶽良駿旁邊的兩個僕人拔刀敵住杜、展二人。
展一環原是江湖的獨腳大盜,本領甚是不凡;金刀杜復身為金雞嶺的大頭目,武功更是了得。但嶽良駿這兩個僕人卻不知是甚麼來歷,刀法極其佔怪,一個右手持刀,自左至右,劃了一道弧形,一個左手持刀,自右至左,也是劃了—道弧形,恰好合成一個圓圈。雙刀合壁,刀光大熾,竟然把這兩名高手擋住。
只聽得乒乒乓乓的連珠炮聲,外面喬裝化子的人放起流星花炮,炮仗的聲音震耳如雷,吆喝的聲音比炮聲更響:“金雞嶺好漢來啦!”“我們只捉贓官,殺韃子!是漢人就別給他們賣命!”官兵中漢人居多,見這羣化子好似一羣猛虎下山,衝進府衙,十居八九,都是無心應戰。
變生不測,壽堂登時大亂。駐守揚州的兵備道是個金人,久經陣仗,倒是相當沉着,喝道:“關上大門,先捉裏面的賊人!”
説時遲,那時快,辛龍生已是衝出人叢,腳尖一點,翩如飛鳥般的躍起一丈多高,腳未沾地,人在半空,一招“天神倒掛”,把兩名擋在嶽良駿前面的衞士刺傷,一個鷂子翻身,剛好落在嶽良駿那兩個姨太太中間。
那兩個婦人嚇得魂飛魄散:“好漢,饒、饒……”聲音顫抖,話語不清。辛龍生早已看得真切,唰的一劍,把二姨太的首級割了下來,三姨太的“饒命”二字還未曾説得完全,辛龍生笑道:“好,殺—個,饒一個。”首級納入革囊,轉身就向嶽良駿衝去。
嶽良駿身邊還有兩個僕人,但這兩人的本領卻比不上另外那兩個人,辛龍生哼了一聲,捏着喉嚨冷冷説道:“要命的快躲開!”一句話未説完,閃電般刺出了七劍,一個僕人給他刺着了穴道,“卜通”倒地,另一個僕人連忙一個“滾地葫蘆”,保全性命要緊,顧不得狼狽,滾進人堆裏面,避開辛龍生的利劍。
那兩個擋着杜復和展一環的僕人嚇得慌了,杜復喝聲“着!”金刀徑插,左面那僕人着了一刀,血泣如注。展一環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便搶了右面那個僕人的長刀。 辛龍生卻比展一環搶快兩步,到了嶽良駿身邊,左右開弓,噼噼啪啪,打了嶽良駿兩記耳光,一把抓起了他,夾在脅下,向後堂便跑!
在辛龍生躍出之時,和他一起來的那兩個商人亦已動手。
姓劉那個綢緞商人大搖大擺走到兵備道面前,説道:“大人,你要拿哪一個啊!”兵備道是認識他的,正自奇怪他為何這樣大膽,突然半邊身子一麻,已是給他扭着了雙臂,反剪背後。
兵備道叫道:“你不是劉老闆麼?”那姓劉的商人笑道:“不錯,但從今天起就不是了。捉着了你這條大魚,我用不着做生意啦!”姓申那個商人抖出一條軟鞭,鞭風呼響,將十數名撲來要搶救上司的武官打得頭破血流,長鞭飛舞,只轉了三個圈圈,那些武官手中的兵器已是全都給他卷出了手。
此時正是辛龍生抓起了嶽良駿,衝入後堂的時候。
申、劉二人好生詫異,心裏俱是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人是一條線上的。但他何以要殺嶽良駿的小老婆,卻把嶽良駿擒了衝向內堂呢?”只道辛龍生是殺昏了頭,不辨方向,連忙叫道:“龍兄,向外面跑,別殺他的家眷啦!”展一環正要跟着辛龍生進去,“乓”的一聲,後堂的門卻給辛龍生在裏面關上了。
羣雄人鬧壽堂的時候,正是奚玉瑾在後堂給知府夫人“召見”的時候。
奚玉瑾是個聰明的女子,覺得有點奇怪,暗自想道:“為什麼知府夫人單獨召見我呢?難道是我有什麼破綻,已經給他們看破?”當下小心翼翼,暗自提防。
知府夫人倒是甚為和顏悦色,笑着和奚玉瑾説道:“我聽説你唱得很好,人又漂亮,特地找你來看看。嗯,果然他們沒有説錯。你姓什麼,有婆家沒有?”
奚玉瑾心想:“或許是我多疑了?她身邊的僕人,要討好她,向她饒舌也是有的。”敷衍了幾句,仔細察看房中佈置,只有兩個小丫頭侍立—旁,看不出有伏兵的模樣,奚玉瑾更放了心。
知府夫人説道:“春蘭,你倒一杯茶給這位姑娘。”
奚玉瑾道:“多謝夫人賜茶。我不渴。”
知府夫人笑道:“你喝一杯茶潤潤喉嚨,唱得更好一些。用不着客氣了,喝吧。”
奚玉瑾心中一動,想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當下假裝受寵若驚的模樣,拿起茶懷,手指顫戰,把那杯茶潑瀉了一半。茶潑在地上,登時泛起—片焦黑的顏色,原來是下了極其厲害的毒藥!
知府夫人喝道;“你好無禮!”
此時壽堂已經開始動手,雙方吆喝的聲音,傳入內堂來了。
奚玉瑾心念電轉:“我何不捉着他的老婆,這可也是一名大好的人質呀!”
不料就在她出手的時候,那知府夫人亦在同時出手。奚玉瑾一摔茶杯,朝她面門打去,那知府夫人衣袖一揮,噹啷—聲,茶杯碎成片片,她竟然是個會家!
奚玉瑾一飄一閃,欺身直進,駢指點她穴道。嶽夫人袖子一卷,“嗤”的一聲,給奚玉瑾撕了一幅。奚玉瑾的手腕給她衣袖拂過,也是覺得火辣辣的作痛。
岳丈人喝道:“你是不是車衞的女兒?你怎可對我無禮,你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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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玉瑾莫名其妙,冷笑説道:“誰和你攀親道故,我是專殺贓官的金雞嶺好漢,你嫁給賊官,碰上了我,活該是你倒楣了!”
嶽夫人心想:“車衞雖然怨我們夫婦,諒他也不敢派遣女兒來刺殺我們!”登時施展殺手,掌力一掌比一掌沉重。
奚玉瑾又是吃驚,又是詫異:“想不到這賊官的老婆竟是這麼了得!外面已經動手,我必須速戰速決才行。”情知空手打不過這個老婆婆,退後一步,唰的拔出劍來。一招“玉女穿梭”,劍尖刺她穴道。
一個侍女叫道:“老夫人,你的枴杖!”呼的一根龍頭枴杖擲了過來。奚玉瑾橫劍一削,“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她用的是一把鋒利的百鍊精鋼的寶劍,竟然未能將這枴杖削斷。
嶽夫人把枴杖接到手中,奚玉瑾趁這機會奪門而逃,心裏想道:“打不過這婆娘我且到外面和大夥兒會合再説。”
嶽夫人卻不肯放過她,喝道:“野丫頭也敢自稱好漢,往哪裏跑?”奚玉瑾聽得背後枴杖劈風之聲,反手一劍,虎口震得痠麻,寶劍幾乎墜地。
嶽夫人緊迫不捨,從內室到外面大堂,有一條長長的甬道。奚玉瑾抬頭望去,只見大門已經緊閉,不由得暗暗叫苦。
辛龍生跑進內堂,在甬道轉角之處,把嶽良駿放下,説道;“你趕緊逃命!遲一些他們打進來。我可不能救你了!”
嶽良駿又驚又喜,這剎那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為什麼殺了我的愛妾又要救我性命?”驚魂未定,兩隻腿竟然不聽使喚,直打哆嗦,辛龍生喝道:“還不快走!”
忽聽得金鐵交鳴之聲,嶽夫人追趕奚玉瑾,剛好來到。嶽夫人只道丈夫已經落在敵人掌握,這一驚非同小可!
辛龍生更是吃驚,他本來是要到後堂找奚玉瑾的,想不到她竟然被一個老婦追趕出來。
嶽夫人念頭動得很快,不救丈夫,枴杖掃起一個圈圈,四而八方都是杖影,把奚玉瑾圈在當中,喝道:“你殺我的丈夫,我就殺你的同黨!”
辛龍生唰的一劍刺去,劍鋒指向嶽夫人的背心大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嶽夫人只道對方定是要拿她的丈夫作為人質,要脅她的,不料辛龍生卻放了她的丈夫向她突施襲擊,這一下頗出她的意料之外。
辛龍生攻敵之所必救,嶽夫人不能不騰出手來應付。莫看她年老,身手仍是矯捷之極,反手一拿,竟然頭也不回,就使出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她這一抓一拿,拿捏時候,不差毫釐,換了武功稍弱的人,不是給她扣着脈門,長劍就非給她奪出手去不可。哪知辛龍生劍法奇施莫測,堪堪刺到她的背心之際,突然劍鋒一轉,無聲無息,又快又準,斜拖下來,嶽夫人一抓抓空,情知不妙,“噫”了一聲,斜躍三步。饒是她射避得快,半邊袖子已是給辛龍生的劍鋒劃破。
甬道中光線徽弱,奚玉瑾見是一個相貌醜陋的少年,但不知怎的,卻又感覺得到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似的。奚玉瑾怔了一怔,説道:“你是——”
嶽夫人大驚之下,“噫”了—聲,也在同時問道:“車衞是你的什麼人?”原來辛龍生恐怕奚玉瑾看出他的家傳劍法,剛才用的這招乃是車衞所教。
辛龍生捏着嗓子,向奚玉瑾揮一揮手,叫道:“快走!”此時內院的家丁已經聞聲趕至,外面的人也正在撞門。
奚玉瑾心裏想道:“這人是誰,待見了杜頭領和展一環自然知道。”無暇思索,運劍如風,便衝出去。甬道兩邊都是牆壁,好在那些家了武藝低微,擋不住她,她殺開一條路,無暇跑去打開大門,殺到甬道的另一端盡頭,跳過欄杆,跑進庭院,這才能夠飛身上屋。
辛龍生回身架着嶽夫人的枴杖,低聲説道:“你不必管我是誰,但我不是殺你的丈夫的。”有幾個家丁業已知道壽堂外面剛才發生的事情,紛紛叫道:“這小子殺害了二夫人,別放過他!”
嶽夫人又驚又喜,説道:“好,你給我殺了那賤人,我可不能難為你了。你走吧!”
嶽良駿低聲説道:“咱們也該逃啦,來的是金雞嶺的人,人數很是不少,兵備道已經給他們擒了。”他真不愧是老奸巨猾,驚魂一定,立即盤算脱身之計,脱下衣服,換了一個家丁的皂衣,卻叫他的妻子“保護”這個家丁在大門攻破之時,奪路外闖。
辛龍生跳上屋頂,奚玉瑾已經不見。那姓劉的“商人”卻剛好從屋頂跑過,意欲跑入內院。來個裏應外合。兩人在屋頂恰巧碰頭。
那姓劉的“商人”連忙問道:“奚姑娘呢?”辛龍生道:“她已經出去了,你沒見着麼?”心裏想道:“車衞要我保護嶽良駿,樂得和他拖延一些時候。”
那姓劉的“商人”放下心上的石頭,接着問道:“嶽良駿呢?”辛龍生道:“喏,你瞧,他們在那一邊,看見了沒有?快去拿他!他那大老婆武功很是不弱,你小心點!”
辛龍生是知道嶽良駿業已改裝易服,向內堂溜走的。但這姓劉的可不知道,上了他的當。
辛龍生一溜煙逃出知府官衙,過了兩條街道,回頭一看,只見府衙已經起火。辛龍生心亂如麻,暗自思量:“車衞要我做的事情我都辦好了,我是回去見他呢,還是在揚州多留幾日,希望再見一見玉瑾呢!”那小客店他是不能再住的了,於是便在當日出城。站在通往百花谷和歸途的歧路上,心亂如麻,好半天兀是打不定主意。
那姓劉的商人追上了嶽夫人和假知府,交戰十數回合,內堂的大門已給撞開,金刀杜復趕到,捉住了假知府,嶽夫人卻逃走了。
杜復仔細一瞧,叫道:“糟糕,咱們上了當啦,這人不是嶽良駿!”打了那家丁一巴掌,將他放開,忙到內院搜索。嶽良駿不知躲在什麼地方,搜遍了府衙,都沒找着。
幸好他們擒着了兵備道,這一仗雖然沒有大獲全勝,目的亦已達到。金雞嶺來的幾個頭目,聚集了許多餓民,打開糧倉,劫了“鹽餉”。兵備道的親兵不敢抵抗,漢人兵士不願抵抗,羣雄一把火燒了知府衙門,全師而退。
退出城外,杜復猛地省起,查問辛龍生的下落,這才知道辛龍生早已不見。
奚玉瑾道:“你説的這個人是不是面有傷痕的少年?”
杜復説道:“不錯,他本來已擒了嶽良駿,不知何故,卻跑進內堂?”
奚玉瑾道:“幸虧他跑進內堂,救了我的性命,他是因為救我,才迫不得已放開嶽良駿的。”
那姓劉的“商人”道:“他也上了嶽良駿的當了,嶽良駿不知怎的能夠這麼快就改了裝束,竟然瞞過了他?”不過,這姓劉的雖然有點疑心,但因辛龍生殺了嶽良駿的小老婆又救了奚玉瑾,怎樣疑心,也是不敢疑心辛龍生有心放走嶽良駿。
奚玉瑾道:“這人究竟姓甚名誰?什麼來歷?”
姓劉那人説道:“他和我們是同住一間客店的,名叫龍新。什麼來歷,我們可是不知道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想道:“龍新?這個名字倒像是辛龍生的名字去掉‘生’字,顛倒過來的讀音一樣。”問道:“你們是怎樣認識他的?”
那姓劉的説道:“我們同住一間客店,他來和我們結納,求我們帶他進府荷給嶽良駿祝壽。蘇州的賽華佗王大夫也在這間客店,王大夫看出他染有怪病,我們則看出他身有武功。猜想他和我們是同一條線的,是以應他所請,果然沒有料錯。”
姓劉的説出他和辛龍生結識的經過之後,杜復也把辛龍生在大鬧壽堂之時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奚玉瑾。
奚玉瑾暗自思量:“這倒是我的多疑了,怎會是他?那日他從那麼高的懸崖跌下,即使沒有喪命,也絕不能這樣快就恢復武功。而且若然是他,他為什麼又要殺嶽良駿的小老婆?唉,但為什麼這個人我又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呢?”
杜復笑道,“這人倒是有點神秘莫測,不過,他既然是來幫咱們的,想必和我們的人相識,我回山之後,總可以查得出來。奚姑娘,你也不用為了這件事多傷腦筋了。對啦,韓佩瑛姑娘大概下個月就要回金雞嶺的,奚姑娘你也去我們那兒好不好?”
奚玉瑾道:“待我回家先想一想好嗎?”
展一環道:“辛少俠遇難,文大俠定必要知詳情。奚姑娘,你若是不去金雞嶺,就和我一同回去吧,由你親自向文大俠稟告比我複述好些。”
奚玉瑾心煩意亂,説道:“咱們明天再説好不好。展大叔,你陪我回百花谷吧,老王也很想和你再見一次面呢。”
杜復等人要處理賑濟饑民和押運“鹽餉”的事,當下各人分頭辦事。奚玉瑾與展一環連夜回家。
途中奚玉瑾忽地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倘若龍生當真還活在世上,今日那個人又確實是他的話,我是寬恕他還是不寬恕他呢?”念頭一起,芳心忐忑不安,終於啞然失笑:“絕不會是他的,我為什麼要想這種水月鏡花絕不可能成為事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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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説辛龍生躲開他們之後,獨自一人,逃入密林深處,心中無限悲苦。正自悵悵惘惘之際,忽聽得好似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叫他的名字:“辛龍生!”
辛龍生大吃一驚,抬頭看時,卻沒看見人影。
辛龍生沉聲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
嘿、嘿、嘿的一聲冷笑聲從密林深處傳出來,那人繼續説道:“辛龍生,你倒是很會説謊,可惜,嘿嘿,你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聲音陌生,辛龍生聽不出是誰,心裏又驚又急,不知自己的秘密這人知道了多少。當下立即向聲音來處猛撲過去,喝道:“朋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有膽的出來和我説個明白!”
話猶未了,只聽得暗器破空之聲,一枚石子向他飛來。辛龍生拔劍一撥,石子在他身前三尺之處跌落。
那聲音冷冷説道:“有膽的你跟我來!”仍然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這枚石子顯然是用來給他指路的,並非真的打他。
辛龍生心裏想道:“我非抓着這人不可!”提一口氣,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跟着那人飛石指示的方向追下去。他這“八步趕蟬”的輕功雖未爐火純青,開頭十里八里之內,亦已不遜奔馬。追了一程,仍未發現那人,只是每當他要止步之時,就打一枚石子飛來給他指示方向。
辛龍生一路追趕下去,爬上了東面的主峯,越入越深,不知不覺到了一個極其荒僻險峻的處在,一處處叢莽密菁,荊棘滿道,林中古樹遮天,陽光都透不過來。陰沉幽暗的樹林裏,怪石奇巖,如劍如戟,如虎如獅,如鷹展翼,如馬揚蹄,份外顯得可怖。
辛龍生瞿然一省:“這人有如鬼魅,我莫要着了他的暗算。”
心念末已,只見亂石叢中突然竄出一人,冷冷説道:“好,到了這裏,咱們可以好好淡淡了。”
辛龍生飛身掠起,立即向他抓去,喝道:“你弄什麼玄虛?”
那人反手一揮,以一招“拂雲手”將辛龍生的一抓盪開,喝道:“要想殺人滅口嗎?哼,你還得回去車衞那裏多練十年!”
辛龍生聚攏目光,定睛一看,只見是一個黑衣漢子,臉上險森森的毫無表情,嘶啞的聲音十分難聽,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
辛龍生打了一個寒噤,強自鎮定,説道:“好,你是什麼人,説吧!”
那人打了個哈哈,説道:“你我早已會過面了,你卻不知道嗎?我就是那天在知府大人的花園裏給你傳話的人!”
辛龍生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哦,原來他就是車衞派來監視我的那個人。”
“你把我引到這裏有何指教?”辛龍生大驚之下,吸了一口氣,問道。
“嘿嘿,我是來請問你的,你要不要我給你圓謊?”那人説道。正是:
只因曾作虧心事,至教疑鬼又疑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