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佩瑛見他腳步踉蹌,滿頭大汗,不禁吃了—驚,説道:“大哥,你的面色好像有點不對,歇一歇吧。”
谷嘯風初時猶自逞強,説道:“沒什麼,只不過胸口有點作悶,或許是我剛才喝冷水喝得太多的緣故,過一會就沒事了。天色未晚,咱們還可以趕一段路程。”
不料越來越是不對,一會兒發起高燒,一會兒又冷得牙關禁不住打戰。他以為是患了瘧疾,當下便試運真氣。他是練有少陽神功的,以為只要把病毒發散出來,就可以好了。哪知不運功猶自好些,一運玄功,只覺渾身如受針刺,痛得竟然不能走路。谷嘯風這才不敢逞強,説道:“看來我是真的生病了,但這病來得好奇怪呀!”
韓佩瑛嚇得慌了,失聲説道:“莫非你是中了毒?”谷嘯風道:“不像是中毒的模樣,你別疑心。”他知韓佩瑛是懷疑他受了黑風島主的暗算,此時其實他自己也是有點疑心的了。不過一來的確是沒有中毒的跡象,二來他也不願意韓佩瑛為他憂心。
原來黑風島主宮昭文的七煞掌神妙莫測,既可以用來施展毒功,也可以不令對方中毒只是生病的。
有病的人當然不能露宿,韓佩瑛只好扶他去找人家投宿。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在黃河南岸,北岸就駐紮有蒙古軍隊。村莊裏的人十有八九逃難上了,留在這條村子裏的只有三户人家。
韓佩瑛先找兩家房子較好的人家投宿,那兩家人家見她一個少女卻帶着一個病人,都是怕惹麻煩,不敢收留。
最後那一家農家只有一個老頭,偏偏卻是又聾又啞的。韓佩瑛和他打了半天手勢,他方始明白她的來意。這老頭倒是十分和善,願意收留,呀呀呀呀的指點韓佩瑛幫忙他收拾一間房間,騰出來讓谷嘯風養病。
村子裏找不到郎中,那聾啞老頭找了一些草藥煎給谷嘯風喝,他的藥倒還頗有功效,過了幾天,谷嘯風雖然每日裏還是寒熱交作,但病情已是漸見減輕。
這幾天裏韓佩瑛衣不解帶的服侍谷嘯風,谷嘯風又是感激,又是慚愧,一日握着韓佩瑛的手説道:“我對你不住,你卻對我這麼好!”
韓佩瑛道:“你又忘記了,咱們約好了不提舊事的。你是我的哥哥,我不該服侍你嗎?”谷嘯風甜絲絲的,但卻也有一點失望,想道:“她只是願意和我做兄妹,做夫妻卻是休想了。但能夠有這樣一個妹妹我又復何求?” 谷嘯風道:“現在我似乎可以運氣了,但真氣仍然未能凝聚,你可以幫幫我的忙嗎?”
韓佩瑛喜道:“你能夠運氣,這就好了。但不知要我如何幫忙?”
谷嘯風道:“我把少陽神功的運功口訣背給你聽,你聽不懂的問我。然後請你如法施為,助我打通經脈,凝聚真氣。”
原來谷嘯風是借這個題口把少陽神功傳給韓佩瑛的。要知武林中的規矩,本派的功夫固然不肯輕易傳給外人,稍有身份的人也不肯偷學別派的功夫。是以他們二人的關係雖不尋常,谷嘯風也不能無緣無故的就把少陽神功傳授給她。
不過雖然這是一個藉口,但若要使谷嘯風凝聚真氣,早點恢復功力,卻也的確需要韓佩瑛懂得少陽神功的運功方法,方能助他。否則若以別派內功助他打通經脈,那就反而無益有損了。
韓佩瑛心裏想道:“嘯風知道我曾受過修羅陰煞功的傷,而少陽神功則正是可以剋制修羅陰煞功的,雖然我喝了九天回陽百花酒,所受的寒毒業已祛除,但也恐防會有後患。嘯風也想必是為了這個緣故,怕我不肯接受,故而用這個辦法,把少陽神功傳授給我,叫我不可推辭。”她懂得了谷嘯風的用心,不由得暗暗感激。
一來他們為了要揭露任天吾的緣故,必須儘快的趕到金雞嶺去見蓬萊魔女,二來韓佩瑛當然也希望谷嘯風早日恢復健康,方能走動。是以她就不説破他的用心,接受他的傳功。
韓佩瑛懂得了運功的方法之後,兩人各以掌心相抵,韓佩瑛把本身真力從谷嘯風的掌心輸送進去,助他打通經脈。
以上乘的內功助別人打通經脈,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因為必須全力施為,決不能突然中斷,因此倘若有敵人來犯,他們二人都是無法抵抗的。運功到了緊要關頭,那就更是一點都不能分心,甚至連話都不能説的。 不知不覺到了三更時分,正在緊要關頭,忽聽得有車馬的聲音,越來越近,到了這家人家的門前,方才停下。
跟着便聽得捫門之聲,那個聾啞的老頭子開門出去,來人問道:“我的朋友生了病,想借宿一宵,不知老丈可肯應承?”
韓佩瑛本來是不該分心的,但聽了這個人説話的聲音,卻是不禁吃了一驚,想道:“此人聲音好熟,他是誰呢?他也有一個生病的朋友,這可真是無獨有偶了!”
來人最初可能不知道主人是又聾又啞的,見他搖頭,又再求道:“敝友病得很重,請老丈做做好事,我必定報答老丈。”
這次因為韓佩瑛比較用心來聽,聽出來了,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護送過她的那個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孟霆。
韓佩瑛想起孟霆保護自己前往揚州完婚之事,當時自己也是有病在身,不覺晴暗好笑,心裏想道:“這位總鏢頭專保怪鏢,生病的那位朋友想必又是他今次所保的‘鏢’了,卻不知是誰?”
此時孟霆已經知道屋主是個聾啞老頭,似乎正在猜測他的手勢,説道:“你是沒有空餘的房間,都住了人麼?不要緊,我們只須借你的院子避一避就行了,看這天色,恐怕會有風雨。我還要服侍病人吃藥,也得向你老人家借幾根火柴。”他是一面大聲説話,一而用手勢配合的。
農家房屋簡陋兼且失修,韓佩瑛住的這間房板壁上就開有裂縫,但韓佩瑛正在以全力相助谷嘯風運功,可不敢分心太多的心神從板縫張望。不過從孟霆的口氣聽來,那聾啞老人一定是繼續在打手勢,表示氣絕。
孟霆道:“哦。你是説你的屋子也有病人,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不許別人騷擾?唉,你一定不願收留我們,那也只好罷了。”説到這裏,似平他已經揭開了車幔,探望病人。只聽得他接着便是問那病人道:“奚相公,你感覺好一點麼?咱們走吧。”那病人發出幾聲呻吟,卻聽不清楚他説些什麼。
韓佩瑛聽得一個“奚”字,不覺吃了一驚,心裏頗為着急。她想向屋主人求情,允許孟霆進來,可是運功正在到了緊要關頭,她是不能張口説話的。
就在孟霆想要駕車離去的時候,忽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馬蹄得得之聲。屋子裏的韓佩瑛也聽見了。
孟霆大驚之下不顧那聾啞老頭的阻止,抱起了病人,便跑進他的院子來。
院子裏有一堆禾杆草,高逾人頭,孟霆説道:“這位朋友借你的地方躲一躲,請你幫幫忙,不要泄漏秘密。”他是總鏢頭的身份,做事必須有個交代,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故此明知這聾啞老人聽不見他的説話,還是把話説了。
韓佩瑛知道孟霆已經抱着病人,進了院子,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她的好奇心,當下扭轉了頭,便向板縫偷望出去。
這晚正是農曆十五的晚上,月亮明亮,從板壁偷望出去,雖然還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亦已可以辨認得出那個病人是誰了。
這病人不是別人,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韓佩瑛這一驚非問小可,幾乎要失聲驚呼!驀地覺得谷嘯風掌心一涼,脈息也似有散亂之象,韓佩瑛只好忙再鎮攝心神,不敢出聲。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奚玉帆竟然如此湊巧也到了這家人家!
孟霆把奚玉帆藏在禾草堆中,説道:“你老人家不必驚慌,關上門吧。”聾啞老人倒是看得懂他這個關門手勢,孟霆出去之後,他果然就關上門了。
韓佩瑛自從離開百花谷之後,就沒有和奚玉帆再見過面。在百花谷之時,奚玉帆曾向她獻過殷勤,她也知道奚玉瑾有意幫她哥哥撮合。
韓佩瑛對奚玉帆是頗有好感的,但也只是“好感”而已,壓根兒她就不曾想到“婚事”上面,更談不上對奚玉帆有什麼愛意。
不過奚玉帆總是她的好朋友的哥哥,如今奚玉帆受了傷,就躲在與她一板之隔的外面,她當然也不能不為他着想,為他擔心的。看孟霆剛才那樣慌張的神氣,不用説來的一定是甚為厲害的敵人了。
谷嘯風正在到了緊要關頭,本來是應該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但他的修為可還沒有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境界,當他知道了孟霆抱進來的病人是奚玉帆之後,吃驚得比韓佩瑛還要厲害,心頭也禁不住為之一震。
這—震不打緊,業已凝聚了的真氣卻又渙散了,韓佩瑛緊緊捏着他的了心,搖了搖頭,示意叫他切莫在這緊要的關頭亂了心神!
谷嘯風心裏想道:“不錯,只有待我恢復了功力,方能助他!”當下強攝心神,把渙散的真氣再行凝聚。
雖然如此,究竟還是不能無所關心,因此他們一面在加緊運功,一面還是免不了要稍稍分神,聽聽外間的動靜。
快馬的奔馳的蹄聲越來越近,終於在這家人家的門前戛然而止。
只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説道:“孟大鏢頭,咱們又碰上了,你想不到吧?嘿嘿,你這一向在哪裏發財啊?”
韓佩瑛聽了這個人的聲音,不覺又是—驚。原來這人就是曾給她刺瞎了一隻眼睛的“野狐”安達。那次在淮右平原夥同了程氏“五狼”中途截劫孟霆的“鏢”,要搶她作新娘子的那個人。
韓佩瑛心裏想道:“這個採花淫賊居然還敢如此胡作非為,可惜我現在不能出去料理他。”
這個“野狐”安達的本領雖然比不上她,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角色的,韓佩瑛又不禁暗暗為孟霆擔心了:“伿這一個野狐,已是足夠孟霆對付,聽馬蹄的聲音,來的一共是四個人,但盼谷大哥快點打通經脈,恢復武功,否則孟霆只怕要糟!”
孟霆亦是自知不妙,但他畢竟是個慣經陣仗的人,絲毫也沒露出慌張神色,聽了安達的説話,便打了個哈哈説道:“我的鏢局子已關門了,哪裏還能發財啊?”
安達哈哈一笑,説道:“不對吧,我倒是聽説孟大鏢頭接了一位大財神呢!”
孟霆吃了一驚,卻淡淡説道:“安舵主説笑了,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頭,哪裏還有大財神光顧我的小鏢局?”
安達説道:“孟大鏢頭過謙了,誰不知道虎威鏢局是洛陽鼎鼎有名的大鏢局?”
孟霆道:“可惜虎威鏢局的招牌早已給你老兄和程老狼他們斫了,誰還肯光顧失過事倒了黴的鏢局,所以我早把它關了。這樣的事是瞞不過人的,不信,你們可以到洛陽去看。但我想各位都是耳目靈通的人,不用看也早就應該知道。”
和安達同來的人説道:“我知道,貴鏢局是因蒙古大軍來了,這才歇業的。這筆帳似乎不能算在安大哥身上。”
另一個道:“虎威鏢局雖然卸下招牌,孟大鏢頭的威名還在,就憑孟大鏢頭一人就可以保得了鏢,哪愁沒有財神光顧?”
孟霆道:“我這輛破爛的車子就在這兒,各位不信,可以搜搜。”
安達笑道:“也不用這樣着忙,孟大鏢頭,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談談正事之前,先給你介紹幾位朋友,這位是金獅谷的金舵主……”
安達話未説完,孟霆已是接下去説道:“那麼這位想是飲馬川的婁舵主了。兩位舵主孟某雖未曾會過,但也叫過小局的鏢師拿了孟某的拜帖拜過山的,説來也總算是有了交情的了。”
原來在江湖上吃得開的鏢局,不能只靠鏢師的武藝高強,最緊要的還是各方面都要有“面子”,要有面子,那就得對黑道白道的稍微有名的人物都送人情了。這就是孟霆曾差遣手下的鏢師到過金獅谷和飲馬川送拜帖拜山的緣故。
金獅谷的舵主叫金髮,飲馬川的舵土名叫婁人俊,兩人的山寨距離不遠,一向交情也好,經常聯袂行走江湖的。故此孟霆一聽説其中一人是金獅谷的金舵主,便知道另一個人是飲馬川的婁人俊了。
婁人俊哈哈笑道:“不是孟大鏢頭提起,我都幾乎忘了。”
金髮卻道:“我就是看在和貴局有過交情的份上,所以才邀了安大哥和孟大鏢頭好好商量、商量,免得傷了和氣。”
第四個人是個約莫五十歲的漢子,跟着也哈哈笑道:“孟大鏢頭的確是交遊廣闊。但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孟霆留心一看,發現那人的衣角繡有一條奇形怪狀的魚,孟霆心頭一動。説道:“閣下可是長鯨幫的楚幫主?”孟霆的鏢局是隻走陸地的,和水道的幫會人物並無交情,也沒有見過鯨魚。但他這一猜卻猜對了。
韓佩瑛心裏想道:“原來黃河五霸中的楚大鵬也來了。那兩個什麼金獅谷和飲馬川的舵主本領如何不得而知,這人的本領卻是不在安達之下。”楚大鵬就是韓佩瑛那次在禹城儀醪樓上所遇見的人,當時他把韓佩瑛誤認作黑風島主的女兒,還曾請她吃了一桌儀醒樓有名的酒席。
楚大鵬哈哈笑道:“孟大鏢頭端的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安達朗聲説道:“好了,現在大家都相識了,咱們該説正經事啦。孟大鏢頭,你做的是保鏢生意,我們乾的卻是沒本錢的買賣,所以有時也就難免結點樑子,但這乃是各為本行所結的樑子,並非深仇大恨,你説對嗎?”
孟霆道:“不錯。安舵主有何指教,請明説吧!”
安達説道:“好,打開天窗説亮話,我們想與你商量一樁交易,百花谷的少谷主奚玉帆是不是請你作保鏢?”
孟霆説道:“你老哥説笑了。奚少谷主是劍術名家,本領遠勝於我,何須要我保鏢?”
安達冷冷説道:“你不是也曾給韓大維的女兒做過保鏢麼?那臭丫頭的本領似乎也比你高明得多呀,嘿,嘿,真人面前不説假話,據我們所知,奚玉帆是因為受了重傷,才要你保他回百花谷的,他給你多少鏢銀?”
孟霆淡淡説道:“現在暫且不管有沒有這樁事情,我倒是想勸你們一勸。安舵主,你以前搶韓姑娘乃是你因為不知道她是韓大維的女兒,以致吃了大虧,但也猶可説。如今你是明知奚玉帆是百花谷的少谷主,伺以還要打他的主意?百花谷奚家和洛陽韓家都是同樣不好惹的呀!這種冤仇我勸你們還是不要結吧!”
安達面色一沉,但想了一想,仍然是勉強抑下怒氣,説道:“百花谷奚家嚇不倒我們!不過,這也是我們的事,用不着孟大鏢頭你替我們操心!”
孟霆道:“那就請説,你們和我做怎樣的一樁交易?”
安達説道:“這次我們不是想分你的鏢銀,恰恰相反,是送一炷財香給你。只要你把奚玉帆交出來。”
孟霆頗感詫異,説道:“你們要奚玉帆有何用處,可以告訴我嗎?”
安達説道:“咱們既然要作交易,我也不妨説給你聽。不是我們要他,是蒙古的元帥要他。你交了出來,願意做官就有官做,願意發財就有財發。你若想在洛陽重開鏢局,他們也可以給你便利。這樣對你有利的交易千載堆逢,你做不做?”
孟霆勃然大怒,冷笑説道:“原來你們幾位都已經改了行替蒙古人做事了,失敬,大敬!但請恕我不識抬舉,孟某人一不想做官,二不想發財,更不想在蒙古人手下討飯吃,蒙古人在洛陽一天,虎威鏢局的招牌就不會再掛!莫説奚玉帆在什麼地方我並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決不會和你們做這樁辱沒祖宗的買賣!”
安達變了面色,喝道:“那你是敬酒不吃,定要吃罰酒啦!”
楚大鵬卻做好做歹的勸道:“孟大鏢頭,俗語説識時務者為俊傑,蒙古大軍所至,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吞金滅宋,指顧間事。如今難得蒙古元帥給你這樣大的一個面子,你還不領情?再説,你不答應,我們也會自己拿人的。那時動起手來,恐怕就顧不了交情了!”
原來鎮守洛陽的蒙古元帥因為孟霆是洛陽有名的人物,是以要拉攏他回去以利於統治,故此安達等人才一勸再勸,不想硬來。
安達哼了—聲道:“也不用説這麼多話了!你若順從,就有功名富貴;否則,就是自取殺身之禍!孟大鏢頭,你選哪樣?”
孟霆亢聲説道:“大丈夫死得其所,又何足懼?”
安達大怒,獨門兵器,折鐵扇一張,就想動手。楚大鵬道。“先把奚玉帆搜了出來再説,諒這位大鏢頭也跑不了。”
安達道:“好!孟霆,我們對你可説是容忍之極,你再不知趣,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説話之時,金髮和婁人俊已經動手搜孟霆那輛騾車,説道:“奇怪,真的沒有人!”
安達説道:“沒什麼奇怪,想必是藏在這間屋子裏,咱們進去搜!”
孟霆道:“我並沒有這支‘鏢’,你們不信,儘可把我拿下,殺剮聽便,何必騷擾民居?”
孟霆起初不知來的是這四個人,以為自己可以應付得了,如今卻是有點害怕連累屋中那聾啞老頭了。
安達喝道:“站過一邊。”乓的一腳就蹋開了農家的板門。楚大鵬和婁人俊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孟霆旁邊。
孟霆是拼着豁了性命的,可是不想連累屋主人,心裏想道:“且博一博彩數,待他們搜出了人,再與他們拼命不遲。”當下跟安達他們走進這家人家。
那聾啞老頭滿面驚惶之色,安達問他,他喉嚨咕咕作響,連連搖手,孟霆説道:“他是又聾又啞的叮憐人,請你們別嚇他了!”
孟霆固然吃驚,躲在房間裏的韓佩瑛比他吃驚更其!
谷嘯風的脈息已經沒有初時那樣的凌亂,漸漸恢復正常了,但奇經八脈尚未打通,危險關頭尚未度過。韓佩瑛又驚又急,暗自想道:“倘若他們硬闖進來。只怕就是功虧一簣了!”
那聾啞老頭站在院子當中,滿臉憤怒的神情,咿咿呀呀的喊叫,看來他雖然又聾又啞,亦已知道闖進來的是一班強盜了。不過,他的表情只是憤怒,卻似乎並不慌張。
安達看見院子中那堆高逾人頭的稻草,説道:“先搜這堆稻草!”金獅谷的舵主金髮應聲而上。
孟霆“哼”的一聲,一掌便向金髮打去,可是在他旁邊的楚大鵬出手比他更快,孟霆肩頭一動,楚大鵬立即便是一招“鷹爪”的“大擒拿”手法向他的琵琶骨抓下來,喝道:“孟大鏢頭,我勸你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孟霆擅長的是一套鐵牌功夫,擒拿纏鬥的功夫卻是比不上楚大鵬。不過他身為虎威鏢局的總鏢頭,這門功夫雖非所長,他還可以應付。雙掌相交,“啪”的—聲響,楚大鵬身形—晃。孟霆連退三步,只覺手腕火辣辣的作痛。
不過楚大鵬想抓碎他的琵琶骨卻也不能。安達“嗖”的張開了摺扇,擋在孟霆面前,喝道:“孟大鏢頭,你再一動,可休怪我不講情面!”
孟霆正想不顧一切和他們拼命,不料忽有—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金髮彎下腰剛要搜那—堆稻草,忽覺腰眼一麻,竟是不由自主的立足不穩,朝天跌了個仰八叉。他是給那聾啞者頭推跌的。
金髮的武功雖然算不得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江湖上也總是有數的人物了,雖然他沒有防備,但給一個聾啞老頭一推便倒,這件事情卻是不能不令安達等人大大吃驚了。
安達身法快極,一個移形換步,立即到了聾啞者頭身邊,摺扇指着他的穴道喝道:“你是誰?”
孟霆大喜過望,心想:“不料這聾啞老頭竟是武林高手,我和他聯手,説不定可以抵敵得過對方四人。即使不敵,至少也有了希望。”當下笑道:“他又不會説話,你問他也沒有用,咱們乾脆動手吧!”
婁人俊扶起了金髮,跟着也走上前來。他仔細的打量了那聾啞老頭一眼,忽地失聲叫道:“你不是喬松年麼?嘿,嘿,我找了你許多年,你卻躲在這裏!真人面前,你還要裝聾作啞麼?”
那“聾啞”老頭驀地發出一聲長笑,説道:“我並不是為了躲避你的,不過既然是碰上了,咱們就順便算一算舊帳也好!”話猶未了,婁人俊和金髮已是雙雙撲上。
喬松年隨手在稻草堆旁拿起一把禾叉,喝道:“來得好!”禾叉畫成十道弧形,使出了“撥草尋蛇”的招數,撥開婁人俊的長劍,叉尖直指金髮喉嚨。
金髮用的是一柄大斫刀,重達三十多斤,當胸一立,護着咽喉,只聽得“當”的一聲響,大斫刀竟然給他的禾叉撥開了。金髮虎門隱隱作痛,原來這並不是一把尋常的禾叉,而是百鍊精鋼打的。重量和金髮的那柄大斫刀也差不多。
婁人俊一個移形換位,劍隨身走,喝道:“今日誓報你一掌之仇!”劍光如練唰的便向喬松年脅下的“愈氣穴”刺來。
原來約在十年之前,婁人俊在冀北道上截劫一夥客商,商隊的保鏢敵他不住,正在危險萬分之際,恰值喬松年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婁人俊給他重重打了一掌,打落了兩齒門牙。這十年來婁人俊苦練—套八仙劍法,為的就是報這一掌之仇。
喬松年見他劍法不俗,心道:“這廝果然是今非昔比了。”當下不敢輕敵,禾叉一抖,徑搠過來,喝道:“來面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禾叉的三股又尖都對準了婁人俊的穴道。
禾叉是一件沉重的武器,喬松年竟然能用它來點穴,使得比判官筆還要輕靈,婁人俊是個識貨的行家,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收劍換招,喬松年迫退了婁人俊,倏地把招數由虛化實,禾叉當作杆棒來使,一招泰山壓頂,硬劈下來,金髮的大斫刀擋它不住,蹬蹬的退了兒步,叫道:“安大哥,這老頭兒甚是扎手!”
當喬松年和金、婁二人動手的時候,孟霆也拔出了紫金刀,和安達、楚大鵬展開了惡鬥。
孟霆倘若和對方單打獨鬥,或許還可以打個平手,如今以一敵二,卻是難免處在下風了。
安達那次劫“鏢”給韓佩瑛刺瞎了一隻眼睛,雖説不是孟霆所為,但卻是因劫孟霆所護送的“鏢”而起。是以安達一來惱孟霆“不識抬舉”,二來又因瞎了眼睛而遷怒於孟霆,因此一佔上風,就“得理不饒人”,招招都是殺手。
楚大鵬倒是想把孟霆生擒回去獻功,聽得金髮呼援,便道:“安兄,你去幫—幫他們的忙,這位大鏢頭我諒還可以對付得了。”
金、婁二人是安達請來的,安達自是不便袖手旁觀,心裏想道:“待我把那糟老頭子點了穴道,回來收拾這姓孟的也還不遲,諒他也跑不掉。”
楚大鵬練有鐵砂掌的功夫,又精於大擒拿手法,滿以為有把握可以勝得孟霆,哪知孟霆亦非易與之輩。
交手數招,楚大鵬使出聚辣的分筋錯骨手法,一招“鐵鎖橫江”,欺身直進,硬搶孟霆的金刀。孟霆的招數業已使老,刀鋒不着力,若不撤手,手腕就非給他拗斷不可!
好個孟霆,在這生死關頭,當機立斷,身子突向後—倒,翻出數丈開外。楚大鵬跟蹤急上,孟霆喝道:“看刀!”呼的一聲,竟然把手中的紫金刀飛出。
楚大鵬本來是要搶他的刀的,但這刀口挾着勁風飛來,楚大鵬卻是不敢硬接了。待他避開之時,只見孟霆已經爬了起來,手上多了兩般兵器,左手是一面鐵牌,右手是一柄短劍。
那柄紫金刀從楚大鵬頭頂飛過,安達舉起摺扇輕輕一撥,金刀轉了方向,“當”的一聲,落在地上。安達叫道:“楚大哥小心!”説時遲,那時快,孟霆已是揮牌舞劍,撲將上來,與楚大鵬再度交手。
楚大鵬聳聲笑道:“大鏢頭還不肯認輸麼?我要看看你有幾條‘蛇兒’可弄?安大哥放心,楚某諒還對付得了這位大鏢頭的。”
江湖上的俚語把兵器比做叫化子手上的蛇,叫化子死了蛇就沒得“弄”了。楚大鵬那句話是嘲笑孟霆已經失了刀的意思。他哪裏知道孟霆乃是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刀法固然擅長,鐵牌挾劍的三十六路盤打功夫更是他的絕技,安達曾經領教過他的這套功夫,深知厲害,是以出言提醒楚大鵬。
楚大鵬揉身撲上,孟霆微一偏頭,一甩右手劍,“拔草尋蛇”,轉身向對方膝蓋削下。楚大鵬一撤右腿,使個“怪蟒翻身”的身法,反踢孟霆膝蓋的“環跳穴”。孟霆喝道:“來得好!”左手鐵牌以泰山壓頂之勢硬砸下去。
楚大鵬腿上的功夫也是十分了得,連環飛腿,疾發如風,這一招有個名堂,叫作“巧踹金燈”,可虛可實。倘若對方的力道不如自己,這一腳踹實,就可以重傷對方。倘若是自己力道不如對方,也叮以用“巧踹”之法,借力倒縱,避過敵人的攻擊。
只聽得“當”的聲,楚大鵬一腳踢着鐵牌,身形倒縱出去,低頭一看,只見衣襟的下襬已經短了一截,原來是給孟霆的短劍削去的。
楚大鵬這才知道厲害,當下加了幾分小心,凝神應付。擒拿手法大戰鐵牌,雙方各展絕技,打得個難分難解。孟霆稍微佔了一點上風。
安達加入戰團,與婁人俊、金髮二人合戰喬松年,交手數招,這才知道喬松年確是個強手。他本以為可以在三二十招之內點着對方的穴道,如今反而要提防喬松年的禾叉刺穴了。
但他們二人聯手,畢竟是較為有利,喬松年仗着功力較深,叉法奇特,在開頭數十招之內,尚還有攻有守,未現敗象,數十招後,漸漸感到氣力不加,只有招架之功了。
房間裏韓佩瑛聽得外面的高呼酣鬥之聲,當真是聲聲刺耳,不由得膽戰心驚。忽見谷嘯風額角的汗珠一顆顆似黃豆殷大小的滴下來,呼吸也漸漸粗重。喘氣的聲音就像拉扯風箱一樣。這是他的氣達重關,經脈將通的現象,只要把這個危險的關頭一過,他的功力就可以恢復了。
韓佩瑛知道緊要,當下用破布塞着耳朵,強攝心神,加強運功,助谷嘯風打通奇經八脈。
安達眼看四面,耳聽八方,此時已經聽見屋子裏谷嘯風喘氣的聲音,再留神一看,那間房的板壁是有裂縫的,隱隱可以察見裏面有兩個人影。
安達只道是奚玉帆藏在裏面,他只知奚玉帆是受了傷,卻不知他傷得如何的,心裏想道:“原來這屋子還有他的夥伴,若是替他裹好了傷,這奚玉帆縱然武功未能恢復,亦是一個扎手的人物,不如趁他正在治傷的時候,先把他料理了再説。”主意打定,便向喬松年猛攻二招,將他迫退。説道:“婁、金二兄,你們暫且纏着這個糟老頭兒,稍待片刻,我去就來。”
喬松年已是氣喘吁吁,打得筋疲力倦,安達料想婁人俊和金髮聯手戰他,縱不能勝,至少也不會在半個時辰之內落敗。而在這個時間之內,他自忖已是足夠他用來“料理”業已受傷的奚玉帆了。
安達“乒”的—腳蹋開板門,便闖進去。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冷笑説道:“你這野狐,瞎了一隻眼睛還嫌不夠是不是?”
安達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做夢也想不到,在房間裏的竟然不是奚玉帆,而是刺瞎他眼睛的韓佩瑛!安達吃過韓佩瑛的大虧,焉得不慌,聽得她的冷笑之聲,不自禁的便連忙後退。
可是他畢竟也是個武學的行家,退了幾步之後,心神稍定,已是看清楚了韓佩瑛和谷嘯風乃是盤膝而坐,正在運功的。安達登時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喜出望外,想道:“原來這臭丫頭正在助她情郎恢復功力,哈哈,這可不正是天賜給我的報仇良機麼?”
安達抹了冷汗,哈哈大笑,再走進去,説道:“韓姑娘,我可不想刺瞎你的眼睛,只想你做我的新娘子!”當下舉起摺扇,便向韓佩瑛後心的穴道點去。
韓佩瑛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卻還不能不勉強抑制怒火,以免影響谷嘯風的運功。安達扇子點來,她亦已拔劍出鞘,反手一劍將安達的摺扇撥開。
本來韓佩瑛的武功是勝過安達的,但此際她只能單臂應敵,另一隻手還要幫忙谷嘯風運功,而且她又不能起立,仍然要保持盤膝而坐的姿勢,這樣一來,當然是極難應付了。
安達那次給韓佩瑛用銀管刺瞎眼睛,固然是由於他的技不如人,但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他當時尚是絲毫未知韓佩瑛的底細,只知她是個軟弱可欺的女子,故此冷不防就吃了大虧,否則以他的本領,至少可以與韓佩瑛周旋三五十招。
但也正因為他曾吃過韓佩瑛的大虧,此際形勢雖然對他極為有利,他的心中也是不免有點怯意,不敢放膽進攻。這就給了韓佩瑛一個喘息的機會了。
韓佩瑛一掌運功,一劍應敵,頭也不加,只憑對方摺扇打來的風聲,便即發招抵擋。她的家傳劍術精妙無比,居然在斗室之內,人未起立,一樣揮灑自如。
激戰中,韓佩瑛聽風辨器,覓得一個破綻,喇的反手一劍,徑刺安達的小腹,這一劍來得迅如閃電,安達想要後退已來不及,只聽得“嗤”的一聲響,安達外衣給劍尖挑破,劍尖恰好刺着他束腰的皮帶。此時安達業已退開一步,低頭一看,只見皮帶上只是有個小小的裂口,還未割斷。
韓佩瑛一劍未能刺傷敵人,心裏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安達抹了一額汗之後,卻是瞿然一省,喜出望外。因為韓佩瑛這一劍割不斷他的皮帶,已是露了“底”了。
安達喜出望外,心裏想道:“我真是糊塗,這臭丫頭如今正在助她的情郎運功,焉能全力與我周旋,我怕她作甚?但我必須速戰速決,否則遲必生變。
安達去了怯意,全力進攻,數招之後,便即抓着一個機會,韓佩瑛長劍劃了半道弧形,橫削出去,這是寓守於攻的劍招,安達看出她功力不足,摺扇便硬按下去,搭着劍身。這是硬拼內力的打法,力強者勝,力弱者敗,絕無僥倖可能。
韓佩瑛的內功本來是在安達之上,但此際她以真力助谷嘯風運功,倘若多用幾分力道來對付安達,只怕谷嘯風就有走火入魔之險,她又怎能冒這個險?
眼看手中的長劍已是給安達那把摺扇壓得一寸一寸的下沉,韓佩瑛正道要糟,忽覺一股熱氣傳入掌心,霎時間遍流全身,韓佩瑛精神陡振,“當”的一聲響,長劍削斷了對方的摺扇,劍尖順手一伸,刺進安達的眼眶,安達血流滿面,一聲慘叫,掩面飛逃。
谷嘯風卻站了起來,笑道:“瑛妹,多謝你啦!”原來他在這最緊要的關頭,奇經八脈驀地打通,功力恢復之後,以真力輸送給韓佩瑛,助她克敵制勝了。
韓佩瑛大喜道:“可惜給這野狐逃了。咱們趕快出去助孟霆一臂之力吧!”正是:
深情不自覺,患難共扶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