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嘯風其實沒有中箭,中箭的是他的馬。只因為距離甚遠,他從懸崖上跌下上,當時在激戰中的奚玉帆和丐幫之眾,都以為他是中箭墜馬,以訛傳訛,遂使得奚玉瑾也相信他是已經死了。
且說谷嘯風給拋下馬背,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幽谷,他也是自忖必死的了。但在生死關頭,求生卻是一個人的本能。谷嘯風在半空中—個鷂子翻身,減慢了墜下的速度,可巧跌下之處,正是谷底的一片沼地。
這時正是深秋九月樹木枯黃的季節,沼地上鋪滿了落葉,就像一面軟墊,而“軟墊”下面又是爛泥,谷嘯風跌下去,下半身陷在泥中,暈了過去,但不久就醒過來。發現身上竟沒受傷。
谷嘯風默運玄功,恢復了一些氣力,爬出泥沼,側耳—聽,隱隱聽得大隊車馬馳騁之聲,漸遠漸寂,可以判斷那隊蒙古騎兵足已經離開青龍口了。
谷嘯風心中如墜鉛塊,好生難過,想道:“看來韓伯伯的那批寶藏是已經給韃子劫去了。唉,但願舅舅和玉帆大哥能夠脫險才好。但聽這車轔轔馬蕭蕭之聲,似乎是向西去的。韃子劫得寶藏,為何不回洛陽呢?”
谷嘯風爬上山坡,找到了一條清溪,洗了個澡,颳去身上的汙泥,洗淨了衣服。又在溪中捕了幾條魚,顧不得腥氣,先吃個飽。精神氣力恢復幾分之後,一步步地爬上去。
谷嘯風的武功雖然未失,但這百丈峭壁,爬上去也很吃力。爬到了一半,忽聽得蹄聲得得,聽得出是二匹馬,正從他的頭頂上方的山道上經過。
谷嘯風想要出聲救援,但不知是敵是友,正在躊躇,忽聽得其中一人說道:“我說的不錯吧,韓家的寶藏早已給韃子劫去了。唉,我的師父都不知怎麼樣了呢?”
谷嘯風喜出望外,心想這一定是自己人了,吸了口氣,正想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喚他們,就在此時,只聽得另一個人說道:“谷嘯風不是你師父的外甥嗎?按說他不會下毒手害自己的舅舅的,你不必太過慮了。”
先頭那人說道:“谷嘯風這小子做得出勾結韃子的勾當,他還會念什麼甥舅之情!”
谷嘯風聽得此言,這—驚非同小可,同時他也知道了,說話的這個人是他舅父的大弟子餘化龍。
“餘化龍為何要這樣陷害我?”谷嘯風疑雲大起,登時不敢出聲呼喚。片刻間那幾匹馬亦已去得遠了。
谷嘯風知道餘化龍是他舅父任天吾的大弟子,但他們二人卻沒有見過面。谷嘯風暗自思量:“餘化龍無中生有造出這等惡毒的謠言,顯然是有心陷害我的了。好在我剛才沒有出聲,否則只怕他非但不加授手,而是要反過來投井下石了。奇怪,餘化龍與我往口無冤,近日無仇,他根本就不認識我,只知我是他師父的外甥,卻為何他要這樣陷害我呢?”
谷嘯風百思莫得其解,忽地心頭一動,想道:“宮錦雲以她的所見所聞,極力指證舅舅覬覦寶藏,不是好人,甚至懷疑他私通韃子,如今他這大弟子卻顛倒過來誣衊我和韃子勾結,這兩者之間,難追、難道是有某種關係?”想到這裡,眼前浮現出舅舅受傷的“慘狀”,登時感到內疚:“唉,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舅舅為了保護寶車,奮不顧身,如今連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存呢!餘化龍誣衊我,可疑的也只是餘化龍一人,與舅舅有甚相干?”
谷嘯風懷疑舅舅的念頭,只是個偶然的觸發,在心頭一閃即過。他不敢深思下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求自身脫險再說。
好在谷嘯風已經恢復了幾分力氣,終於爬上了懸崖,到了安全之處。
谷嘯風吁了口氣,憑高望遠,只見那三匹坐騎已經到了平地,正在山下的官道向西馳去。凝眸細察,隱約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兩男一女。
谷嘯風又再想道:“和餘化龍一起的這兩個人不知是什麼人物,但他們為了丐幫之事奔波,顯然是俠義道的了。我不能讓他們上餘化龍的當,這件事情我也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馬嘶之聲,只見他的那匹“小白龍”在密林深處走出來,搖頭擺尾地走到主人面前,屈下前蹄,和主人挨擦。
原來“小白龍”受的箭傷也不是十分嚴重,那枝箭射著它的臀部,插得很深,卻沒有傷著骨頭。“小白龍”是一匹久經訓練的良駒,頗通靈性,它失了主人,並沒跑開,卻自己跑到樹林裡躲起來,如今發現主人,又跑出來了。
谷嘯風喜出望外,心想:“這正是天從人願,我可以騎上小白龍去追趕他們了。”當下給“小白龍”敷上了金創藥,又在倒斃路上的蒙古兵身上找到了—袋乾糧,飽餐之後,便即跨馬登程。
“小白龍”雖然傷還未愈。跑起來也比普通的坐騎快得多。餘化龍騎的是匹駿馬,但和他一起的那兩個人的坐騎卻差得多。谷嘯風追趕了一個時辰,將近黃昏的時分,終於追上了他們。
大兵過後,這條路上根本就沒有行人,是以前面這三個人看見後面有快馬趕來,也是頗為詫異。
谷嘯風叫道:“前而三位朋友請等一等。”那三個人勒馬回頭,餘化龍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追趕我們?”谷嘯風剛才聽見他說話的聲音,知道是他。
另外的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歲左右年紀,看情形好像是一對夫婦。那女的低聲說道:“符哥,咱們正要找人打聽,看這人的樣子,似是經過一場廝殺逃出來的,不妨仔細問他。”谷嘯風衣裳破爛,衣上的血汙雖經洗滌,也還留有痕跡,而且腰懸長劍,是以仔細人看見了他都可以判斷他是經過了一場廝殺的。
谷嘯風道:“我是替丐幫押運軍餉去送給紫蘿山的義軍的,不幸中途遇上了韃子,給他們劫去了。我逃出來,想給丐幫送信。”
那男的似乎有點詫異,看了看谷嘯風,又看了看餘化龍,說道:“餘爺,你可認識他?”
原來這對夫婦是中途遇上餘化龍的,餘化龍也說是從青龍門戰役逃出來的人,他曾經對這對夫婦說過,押運的車隊不過三十多人,在這場劇戰中業已傷亡殆盡。那麼依常理推斷,倘若谷嘯風說的是真,餘化龍沒有不認識他的道理,但現在餘化龍卻問他是誰,故此兩夫婦自是不免起了疑心,知道在這兩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說謊的了。當然他們是比較相信餘化龍的。
餘化龍當然也知道這對夫婦是會比較相信他的,當下心裡想道:“不管這小子說的是真是假,我且先反咬他一口。”於是一聲冷笑,說道:“你說你是替丐幫運軍餉的,恐怕不大對吧?“
谷嘯風道:“有什麼不對?”
餘化龍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谷嘯風道:“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餘化龍覺得他話中有話,不禁怔了一怔。
那女的道:“你以前不認識他?那麼你在車隊中竟是沒有見過他麼?”
谷嘯風道:“沒有見過!”
餘化龍冷笑道:“那麼你說說看,你在車隊中認得哪些人?”
谷嘯風道:“我認識的人多了,有任天吾,有奚玉帆,有公孫璞,也有谷嘯風。”
餘化龍“哼”了一聲,說道:“你認識谷嘯風,好,很好!你這可不打自招了!”
話中之意即是向這對夫婦暗示,認識谷嘯風的這個小子,當然不是好東西了。
谷嘯風裝作大惑不解的樣子。說道:“這又有什麼不對?我正想去找谷嘯風呢!你這樣說,想必也是認識他的了,你可知道他的下落麼?”
餘化龍冷笑道:“很好,你要知道他在哪裡,我告訴你吧!他串通韃子,劫去了寶車,如今已隨韃子去了。你到蒙古軍營去找他吧!”
谷嘯風正是要他說出這個謊話,當下作出不相信的神氣,搖了搖頭,說道:“你是親眼見到的麼?” 餘化龍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小子竟敢不相信我的說話,我當然是親眼見到谷嘯風投敵的!仲大俠,如今可以不必再盤問了,這小子定然是谷嘯風的黨羽!”
原來這兩個中年男女乃是夫婦,男的名叫仲少符,女的名叫上官寶珠,是江湖上一對著名的夫妻雙俠。(請參看拙作《挑燈看劍錄》)論本領、論地位,餘化龍都是遠遠不如他們。正是因為礙著有這對夫妻雙俠在旁,所以餘化龍才不能不和谷嘯風“說理”論爭,否則他早就要殺掉谷嘯風滅口了。
谷嘯風聽了這話,這才慢條斯理地淡淡說道:“你剛才問我知不知道你是誰?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是任天吾的大弟子餘化龍了。請問你也知道我是誰麼?”
餘化龍一副不屑的神氣,冷笑說道:“聽你的口氣,倒好像是什麼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爽快說罷,你是何人?”
谷嘯風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是個微不足道的無名之輩,但你是應該知道我的。因為我就是你說的那個已經投敵到了蒙古軍營的谷嘯風!”
話猶未了,只見餘化龍面上變色,唰的一聲就拔出劍寒向谷嘯風刺去。
仲少爺喝道:“且慢!”陡然間只見劍光疾閃,仲少符未曾來得及出手阻攔,只聽得餘化龍已是一聲大叫,斜掛雕鞍,撥轉馬頭跑過一邊去了。原來他是騎著馬向谷嘯風刺的,不料只是一個照面,便給谷嘯風刺傷了他的大腿。谷嘯風拔劍在後,但卻後發先至,出於之快,當真是難以形容。
仲少符吃了一驚,驀地從馬背上跳起來,一招“鷹擊長空”,向谷嘯風當頭刺下。他剛才還喝“且慢”,現在卻突然對谷嘯風攻擊,而且一出手就是狠招,大出谷嘯風意料之外!
谷嘯風一個“鐙裡藏身”,說時遲,那時快,對方的利劍已是指到了他的前胸,谷嘯風一招“橫架金梁”,反手迎擊,雙劍相交,“當”的‘聲,火花飛濺,谷嘯風禁不起那股衝擊的力道,滾下馬來,仲少符跟著落地。
谷嘯風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喝道:“你枉稱俠義道,講不講理?”
仲少符一言不發,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谷嘯風心頭火起,把他當成餘化龍一夥,便也使出了全副本領還擊!
仲少符突然向谷嘯風大施攻擊,他的妻子上官寶珠也感到有點詫異,叫道:“符哥,問清楚了動手也還不遲!”
餘化龍卻是喜出望外,同時叫道:“不錯,這小子胡說八道,用不著盤問他了!”他大腿中劍,傷得雖然不算很重,但已是心膽俱寒,自是不敢過來和谷嘯風對敵,巴不得仲少符一劍就殺了他。
谷嘯風氣力不加,不敢戀戰,心裡想道:“他不肯容我分辯,縱然他是同道中人,我也只好傷了他再說了。”激戰中一招“北斗七星”,劍尖顫動,抖起了七朵劍花,仲少符喝道:“來得好!”振劍直刺,插入劍光圈中,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雙方使的都是上乘劍法,眨眼之間,兩柄長劍已是碰擊了十七八下。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仲少符突然反身一躍,倒縱出三丈開外,插劍入鞘。這一下子又是大出谷嘯風意料之外,心裡想道:“他並沒有輸給我啊,為何就退下了?”要知谷嘯風爬上那百丈懸崖,氣力消耗甚大,兀未完全恢復。是以論劍法雙方是旗鼓相當,論氣力谷嘯風則是不如對方甚遠,久戰下去,谷嘯風定必吃虧。
心念未已,只聽得仲少符哈哈笑道:“不錯,你使的果然是七修劍法!”
上官寶珠又驚又喜,叫道:“這麼說他的確是谷嘯風了!”
谷嘯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仲少符是有意試他的劍法,方敢相信他的話的。
“七修劍法”是任家的不傳之秘,天下會使“七修劍法”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任天吾,一個是谷嘯風的母親,還有一個就是谷嘯風自己。由於這本劍譜谷嘯風的外公早就給了女兒當作嫁妝,故此這套劍法的變化精微之處,谷嘯風比他的舅舅領悟得更多。仲少符是當代的劍術名家之一,雖不會使七修劍法,卻是一看便知。
谷嘯風獲得對方的相信,正自歡喜,忽聽得健馬嘶鳴,蹄聲急驟。原來是餘化龍知道大事不妙,難以矇騙下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趁著仲少符夫妻尚未注意及他之時候,立即便跑。
餘化龍這匹坐騎是西門牧野送給他的一匹蒙古戰馬,跑得非常之快,谷嘯風的“小白龍”若是沒有受傷可以追得上它,如今“小白龍”的箭傷未愈,可就難以和它匹敵的了。
谷嘯風連忙騎上“小白龍”,但見餘化龍一人一騎已是絕塵而去,谷嘯風知道要追也追不上,不禁嘆道:“可惜,可惜,給這奸賊走了!”
仲少符道:“咱們慢慢找他算帳。谷少俠,今日有幸相逢,我正想向少俠請教。”
谷嘯風道:“不敢。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仲少符說了自己的名字,谷嘯風早就聽人說過這一對夫婦雙俠的,大為歡喜,說道:“不知賢伉儷欲知何事?”
仲少符遲疑片刻,方始問道:“聽說韓大維韓老英雄是谷兄令岳,不知谷兄可曾到過令岳家中?”
谷嘯風鬧婚變之事早已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仲少符當然是知道的。不過因為谷嘯風尚未正式解除婚約,名義上還是韓家女婿,仲少符雖然感到有點尷尬,也只能這樣問他了。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到過。韓老英雄遭了意外,這件事仲大俠想必是知道的了?”
仲少符道:“我們也曾到過令岳家中,我想問你的就正是這件事。”
谷嘯風道:“我只知道韓老英雄的兩個對頭是西門牧野和朱九穆,至於他現在是否尚在人間,卻還未曾打聽到確實的消息。不過,也有一點點線索。”當下把所知的告訴了仲少符夫妻。
仲少符嘆道:“想不到韓老英雄竟會遭受奸人毒手,可惜我們現在正是有著緊要的事情要辦,只能待這件事情過後,才能到那水簾洞探查了。”
上官寶珠跟著問道:“令岳家中有一批寶藏,谷少俠可知道麼?”
谷嘯風道:“丐幫押運給紫蘿山義軍的軍餉就正是這批寶藏。”
仲少符夫妻點了點頭,說道:“這一點餘化龍倒是沒有欺騙我們。”
谷嘯風問道:“賢伉儷是路過還是特地來訪韓老英雄的?”據他所知,韓大維與仲少符雖然彼此聞名,卻是從無來往,並沒交情的。
仲少符道:“是一位朋友約我在韓老英雄家中相會。不料韓老英雄家破人亡,那位朋友也沒有見著。”
谷嘯風道:“不知仲大俠有何要事,能否見告?”
仲少符想了一想,說道:“這件事是個秘密,不過谷少俠和韓老英雄的關係非比尋常,我是應該告訴你的。你可知道令岳家中這批寶藏的來歷麼?”
谷嘯風只道這批寶藏是韓大維的東西,聽得仲少符這麼一問,怔了一怔,說道:“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韓伯伯家中有這批寶藏,什麼來歷,我可就不知了。”
仲少符微微一笑,指了一指上官寶珠說道:“這是她的父親寄存在令岳家中的。”
上官寶珠笑道:“其實也算不得是我爹爹的東西,這批寶藏是許多人的積聚,爹爹是準備委託韓老英雄送給另外一個人的。”
原來上官寶珠的父親就是上官復。上官復是遼國人,遼國被金所滅,上官復因為是著名的抗金志士,被迫逃至海外,逃避金廷的緝捕。
匆匆過了二十年,蒙古崛起,與金國爭霸,金國的統治日趨衰微。上官復從海外歸來,圖謀復國。因為在故國難以立足,遂投奔成吉思汗,做了蒙古國師尊勝法王副手。當然他的復國企圖是不敢讓蒙古人知道的。
遼國滅亡之後,故御林軍統領耶律勇之子耶律元宜組成了一支義軍,以祁連山為根據地,力抗金兵,多年來金回始終無法將這支義軍“襲滅”,但耶律元宜也因兵力不足,接濟艱難,始終是局處於祁連山中,難以發展。
上官復託庇在成吉思汗帳下,漸漸和一些遼國的抗全志士有了聯絡,其中有兩個人是遼國從前的大內衛士,遼京失陷之日,他們帶了一部分大內寶藏逃出來,交給了上官復。另外,上官復和其他的人也籌集了一筆軍餉,換成了珍珠寶石,以便收藏。
上官複本想把這批寶藏送給祁連山的耶律元宜的,但他在成吉思汗帳下,雖然地位很高,究竟因為不是蒙古人,始終沒有得到成吉思汗的信任,要想把這批寶藏送到祁連山,談何容易?
直到成吉思汗死後,上官復才得有一個機會,奉命到洛陽、開封活動,但因他此行是有期限的,也不能私自跑到祁連山去。
上官復和韓大維是少年時候相識的好友,韓大維在洛陽城外隱居,外表不問世事,內裡也在進行抗金的活動。但知道的人,卻並不多。蒙古的“細作”也並不知道在洛陽城外,有這一位武學宗師。
上官復偷偷宋訪韓大維,把這批寶藏寄存他的家中,請他設法送到祁連山去,在韓大維家中住了一晚。這就是那次洛陽丐幫分舵的舵主劉趕驢為何要和任天吾私探韓家的原因。因為劉趕驢只知道上官復是金國的副國師,打聽到上官復躲在韓家的風聲,只道韓大維和蒙古韃子有了勾結。
不幸韓大維在上官復走後,不久就受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所傷,半身不遂,舉步艱難。他自己不能護送,又找不到適當的人代勞,只好讓這批寶藏藏在自己的家中。
另一方面,上官復亦在暗中託人把這消息送到祁連山去,幾經輾轉,終於讓耶律元宜得知韓家有這批寶藏,但此時已是蒙古大軍侵入中原的時候了。
耶律元宜和北五省漢人的綠林盟主蓬萊魔女是有聯絡的,請蓬萊魔女派人協助,約定在韓大維家中相會。蓬萊魔女知道上官寶珠是上官復的女兒,因此就派了他們夫婦。
谷嘯風聽了他們所說的原委,方始知道這批寶藏的來歷。心道:“怪不得連佩瑛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原來這批寶藏的關係是如此重大,韓伯伯對女兒也不敢說。”
上官寶珠十分苦惱,說道:“如今這批寶藏已經給韃子劫去了,耶律元宜派來的人又沒見著,如何是好?”
谷嘯風道:“我看見那兩個魔頭押著寶車向西而去,車輛載重,必定行得較慢,咱們快馬去追,或者還可追上。”心裡想道:“那兩個魔頭已受了傷,以仲少符夫妻的本領和我聯手,總可以和他們鬥上一鬥,即使鬥他們不過,知道了他們的行蹤,也可以請紫蘿山的義軍相助。”
仲少符詫道:“蒙古兵攻佔洛陽之後,大軍是向南走的。這兩個魔頭劫了寶車,既然不回洛陽,就該去和大軍會合,何以向西去呢?”
上官寶珠笑道:“這不更方便咱們奪回寶藏嗎,管它是什麼原因,快去追吧。”
當下三人跨上坐騎,便即向西追趕。但他們卻不知道,在他們的前面,也有一個人是去追蹤那兩個魔頭的,這個人就是剛才負傷而逃的任天吾的大弟子餘化龍。
餘化龍傷得不重,敷上了金刨藥,不多一會,血就止了,依然可以行動自如。他跑了一程,見谷嘯風沒有追來,不由得心花怒放,暗自想道:“我雖然未能騙得仲少符夫妻上鉤,僥倖也得平安無事。待我分得了一份寶藏之後,找個地方躲起來,下半世我就可以安享榮華了。”
原來任天吾與西門牧野約好了奪得寶藏之後,他可以分得一份,不過他因為還要繼續為蒙古效勞,瞞騙義軍,必須仍然以俠義道中的武林前輩身份出現,當然自己不方便去,一切都得由他的大弟子餘化龍做他代表。
餘化龍快馬疾追,第六天中午時分,終於追上了西門牧野和朱九穆。他們和押運寶車的那隊蒙古騎兵正在路旁歇息。這條路是從山邊通過的,一邊是樹林,一邊是河流。路旁有間茶鋪。那隊蒙古兵有的在樹林裡歇馬,有的在茶鋪裡喝茶。
餘化龍提出了要求,西門牧野說道:“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這批寶藏是要運回和林,送給國師尊勝法王,然後才由國師提出若干成作為犒賞,咱們才能夠三份平分的。”
餘化龍低聲說道:“我不是貪財,不過我想這批寶藏,國師也不知數目,咱們先拿一小部分私藏起來,多得一些,豈不更好?”
西門牧野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打這個小算盤。”餘化龍道:“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可憐我還為了這批寶藏受了傷呢。”
朱九穆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是怎麼受傷的?傷得重嗎?”西門牧野笑道:“若然傷重,他哪能夠這樣快就追得上咱們?他不過是找個藉口罷了。”
餘化龍見他口氣鬆動,知道可以商量,笑道:“你老人家明鑑,小人的傷是不礙事的,但若不是我逃得快,卻幾乎真的就要死在谷嘯風的劍下呢!”
西門牧野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說的是谷嘯風,他還沒有死嗎?”
餘化龍道:“他傷了我,只怕還不甘心讓我跑掉,要追下來哩。”
朱九穆笑道:“所以把你嚇得趕快躲到這兒來了。”
西門牧野卻冷笑道:“他敢?”
餘化龍道:“他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對夫婦和他一起的。”
西門牧野道:“那兩夫婦又是何人?”
餘化龍道:“是金雞嶺的人物,丈夫名叫仲少符,妻子名叫上官寶珠。他們雖然不是蓬萊魔女手下的頭目,卻也是經常在金雞嶺出入,同一幫的。我在途中碰上他們,想要騙他們跟我到這裡來,請你老人家將他們拿下,也算得是個小小的功勞,不料卻給谷嘯風這廝揭穿我的謊言,誤了我的大事。”
西門牧野好像聽得十分留神,忽地問道:“你說的那個妻子名叫什麼呢?你再說一遍。”
餘化龍道:“上官寶珠。”奇怪西門牧野何以要特別問她。
西門牧野道:“這兩夫妻是因何事而來,你可知道?”
餘化龍道;“我沒有問他們。不過,他們非常關心韓家這批寶藏,恐怕就是為了這批寶藏來的。”
西門牧野突然一拍大腿,嘆道:“可惜,可惜!”
餘化龍詫道,“可惜什麼?”
西門牧野道:“可惜你未能夠將他們誘到此地,否則擒了他們,這就不只是一件小功勞,而是大功勞了。”
西門牧野這麼一說,餘化龍倒是有點不解,心裡想道:“仲少符夫婦雖然不是無名小輩,但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這老魔頭為何這樣重視他們?”
西門牧野道:“你不知道,這上官寶珠正是上官復的女兒。”
餘化龍只知道上官復是蒙古國師尊勝法王的副手,卻不知道內中還有許多複雜的關係,不覺大為詫異,說道:“原來她是上官前輩的女兒,這倒是料想不到。但是既然如此,咱們若把這對夫婦拿下,豈不是要得罪了上官先生嗎?”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我也無暇和你說個明白,只想問你,可還有什麼方法將她誘捕麼?”
原來尊勝法王早已疑心上官復當他的副手是另有企圖,上官復把寶藏寄存在韓大維家中之事雖然做得十分秘密,終於也給他打聽到了一點風聲。這次他叫西門牧野替他查究這件案子,固然也是想掠奪這批寶藏,但更重要的還是要找到上官復的罪證。如今寶藏已經到手了,但罪證尚未獲得。金銀珠寶是不會說話的,上官復大可以不承認這是他的東西。
但若是捉到了他的女兒就不同了,上官復要救女兒就不能不承認他與上官寶珠的關係。這批寶藏的來歷,料想他也不敢不供出來了。
餘化龍苦著臉道:“我的行藏已經給他們識破,如何還能夠再去哄騙他們?”
西門牧野望了朱九穆一眼,朱九穆說道:“不行。”餘化龍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什麼不行?”
朱九穆道:“西門兄,你是不是想要我和餘老弟前去把他們拿來?”
西門牧野道:“我是在這樣考慮。但朱兄既然沒有把握,那也只好算了。”
原來朱九穆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一來谷嘯風的本領不弱,仲少符夫妻的名頭朱九穆也是知道的,他確實是沒有把握勝得過他們三人。二來他也怕西門牧野吞了他那份應得的寶藏。暗自想道:“你精乖我也不笨,你把寶藏押回去領功,卻叫我去給你賣命!”是以西門牧野雖然用激將之計,他也絲毫不為所動,淡淡說道:“西門兄,你的本領遠勝於我。我確實是沒有把握,要去只有你去才行。”
西門牧野嗔道:“我怎能抽出身來。”想了半響,忽道:“對了,化龍,你不是說他們要追來的嗎?咱們可以走慢一些,等他們追上!”
餘化龍道:“我是這樣忖測,不知料得準不準。”
西門牧野道:“好,你們多歇息一會!”那班押運寶車的蒙古兵巴不得他這麼說,樂得在茶館裡喝茶的喝茶,在樹林裡躺下來打瞌睡的打睦睡。
西門牧野等了許久,紅日漸漸西沉,路上仍然不見人影,正自心焦,想要起程,忽聽得一縷簫聲,有如黃鶯出谷,乍聽啼聲,聽得令人十分舒服。抬頭一看,只見一箇中年書生吹著一管玉簫,意態庸灑的信步走來。茶館裡是擠滿了蒙佔兵的,他若無其事的竟然也走進了茶館,放下了簫,笑道:“借光借光,給我讓讓。”那些蒙古兵瞪著眼看著他,西門牧野道:“你們也喝得夠了,就給這位客人讓個座位吧。”
西門牧野當然比那些兵士有見識得多,見這書生在刀槍劍戟之下,神色自如地走進茶館,便知他絕不是尋常人物,心裡想道:“此人雙目神光湛然,勁氣內斂,恐怕不僅僅是個狂生,還是個武學大有造詣的高手呢。”
書生佔了一個座頭,向西門牧野拱一拱手,說了“多謝”二字,便坐下來喝茶。喝了幾口,讚道:“好茶,好茶!”
一個蒙古兵笑道:“這茶苦得很,有什麼好?”書生道:“茶經以苦茶為上品,苦盡甘來,方才是好!”
西門牧野心中一動,走過來對那書生說道:“先生雅人高致,今日有幸相逢,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書生立即哈哈一笑,說道:“好呀,你肯和我做朋友,我正是求之不得了!不瞞你說,我正是囊中羞澀,身上一個錢也沒有。正想找一個可以打秋風的朋友,你就替我付茶錢吧。”對西門牧野伸出來的手卻當作看不見,仍然是端著茶杯,並不和他握手。
西門牧野心裡想道:“這人佯狂詐傻,卻想個什麼法子試他一試才好?”當下笑說道:“閣下真會說笑話。”
書生雙眼一翻,道:“你不肯請客麼?”西門牧野說道:“請,請。得閣下賞面,莫說是喝茶。就是“接風酒”我也是應該擺的。可惜這茶館裡沒酒賣,閣下可肯和我們同行,今晚到城中共謀一醉如何?”書生懶洋洋地說道:“我倒很想叨擾你這一餐,就可惜沒有工夫。”
西門牧野道:“這就真是遺憾了。”那書生道:“萍水相逢,緣盡即散,有何遺憾?”
西門牧野道:“你的簫吹得好聽,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得聆雅奏,你可以為我再吹一曲麼?”
那書生笑道:“對,對,你請我喝茶,我自是不能無功受祿。你既然喜歡這個調調兒,我就給你吹一首好聽的曲子吧。”
於是書生又吹起簫來,初起時恍若行雲流水,曲調悠揚,忽地簫聲一變,便似從百花盛開的春日到了木葉搖落的秋天。如怨如恨,如泣如訴,越來越是令人感到悽苦。簫聲再變,竟似把人帶到了雪地冰天,吹得那些蒙古士兵不覺都起了思家之意。
西門牧野道:“還說是好聽的呢,再吹下去,只怕我也要忍不住哭了。”忽地瞿然一省:“不好了,莫非他是要憑這一管玉簫,吹散我的軍心。”正想喝他不要再吹,忽然聽得蹄聲得得,有三騎馬在路上出現了。那三個人正是西門牧野所要等待的人。
且說仲少符夫妻和谷嘯風三騎馬追下來,仲少符遠遠聽得簫聲,大喜道,“有位好朋友來了,咱們就用不著擔心,可以大搖大擺的去和那兩個魔頭相會了。”
上官寶珠也是喜出望外,說道:“想不到和咱們約會在韓老英雄家中相見的人就是他!”
谷嘯風本來很是擔心打不過這兩個魔頭的,聽他們這麼一說,怔了一怔,連忙問道:“吹簫的這人是誰?”仲少符道:“武林天驕!”谷嘯風大喜道:“原來是他!這可真是用不著擔心了。”
那些蒙古兵給蕭聲弄得如醉如痴,見谷嘯風等人來到,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朱九穆喝道:“好呀,谷嘯風,你這小子端的好大膽,竟然也到這兒來了。”
谷嘯風道:“你可以來喝茶,我就不能來麼?”三人下了馬,不理朱九穆,徑自走進茶館,朱九穆看了西門牧野一眼,西門牧野擺了擺手,卻把目光向那吹簫的書生投去,示意有強敵當前,這三個人可以不必理會。
朱九穆正自疑惑,忽聽得有幾個士兵已是抽抽噎噎地哭出聲來。
西門牧野霍地站了起來,大喝道;“不要吹了!”喝聲打亂簫聲,這班蒙古兵方才如夢初醒,不勝羞慚。那書生也不禁心頭微凜,想道:“這老魔頭果然也有幾分真實的本領,我不可以太輕敵了。”
書生放下玉簫,淡淡說道:“聽夠了麼?”西門牧野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原來是檀貝子,我可真是走了眼了。請問檀貝子此來,有何見教?”
原來這個書生名叫檀羽衝,本來是金國的貝子,因為不滿金主暴虐,遁跡江湖,成為了一位鼎鼎大名的遊俠,人稱“武林天驕”。(武林天驕來歷,詳見拙著《桃燈看劍錄》)。
武林天驕的妻子赫連清雲和耶律元宜的妻子藉連清霞是姐妹,仲少符猜得不錯,武林天驕就是耶律元宜請來要在韓大維家中與他相見的那個人。
武林天驕先到韓家,他也正是因為知道韓家的寶藏已經被劫,故而無暇等待仲少符夫妻來會,便來追蹤這兩個魔頭的。
武林天驕笑道:“你不是說要請我喝茶嗎?我就是來叨擾你這一頓茶的。”西門牧野慍道:“檀貝子一再戲弄,是何用意?”
武林天驕道:“我說的是正經話,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我身上沒錢。你要和我做朋友,朋友有通財之義,我只好問你借了。”
西門牧野遭:“哦,我明白丁,原來你是衝著這批寶藏而來!”
武林天驕冷聲一笑,說道:“一點不錯,你明白得還不算遲!”
西門牧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武林天驕和笑傲乾坤是齊名的兩個武林怪傑,幸好只是他一個人,或許還可以對付得了吧?”不過他雖是吃驚,卻也不肯示弱,當下便冷笑道:“閣下要想取這批寶藏,似乎也該拿出一點本領來讓我瞧瞧吧!”
武林天驕笑說道:“當然,當然!我不獻點玩藝,怎能白要你的東西?好,我就再給你吹個曲子吧!”正是:
親自入虎穴,談笑戲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