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瑾大吃一驚,連忙說道:“不敢有勞大叔。”
濮陽堅裝作討好的神氣,說道:“要的,要的,牢房潮溼,黴氣甚重,對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實不適宜,還是讓我來吧。”口裡笑嘻嘻地說,手上已是突然加了—把狠勁,把那托盤奪了過來。
到了這個地步,奚玉瑾當然是非得顯露武功不可了。可是濮陽堅亦已有了提防,奚玉瑾一指點向他脈門的“關白穴”,濮陽堅左手反字五拍,右手把那托盤拋了山去。
奚玉瑾若要搶接托盤,勢必給濮陽堅的小擒拿手法反刁虎口。好個奚玉瑾,在難以兼顧的情形底下當機立斷,衣袖一揮,使了一股巧勁,恰好在那剛剛飛出手去的托盤邊沿輕輕一拂,托盤改了一個方向,去勢緩了許多,“當”的一聲響,輕輕落在地上。
托盤落地的那一剎那,奚玉瑾已是縮回手指,與淮陽堅硬對一掌。濮剛堅原來的功力本來是在奚玉瑾之上,幸虧他在不久之前給公孫璞破了“修羅陰煞功”,元氣大傷,未曾恢復。雙掌一交,奚玉瑾身形一晃,淮陽堅卻已是禁受不住,“登登登”的接連退了三步。
濮陽堅這才知這小丫頭身懷絕技,本領非凡,“啊呀”‘聲,剛要喚人,奚玉瑾身手何等矯捷,再一指點出,閃電般地點了他的穴道,這一次濮陽堅是避不開了。
奚玉瑾回過頭來,只見托盤剮剛跌下,酒壺傾側,壺蓋也揭開了。幸好壺中的酒不過倒出了少許,奚玉瑾連忙蓋上酒壺,再回過頭來整治濮陽堅。
奚玉瑾在他身上搜出了牢門的鎖匙,將他推到牆角,放了下來,讓他倚牆而坐。濮陽堅不能動彈,任憑她的擺佈,若不細察,看起來就好像在倚著牆壁打嗑睡的神氣。
奚玉瑾心裡暗暗祈求請天神佛保佑,想道:“只要求得半個時辰沒人發現,我們就有逃生之望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千萬別讓人來!”
奚玉瑾的算盤是這樣打的:她知道韓大維的內功極其深厚,“九天回陽百花酒”可以解“修羅陰煞功”的寒毒,酒中所下的藥粉,據辛十四姑所說,是能治“化血刀”之傷的,而且見效甚快。倘若是真的話,那麼以韓大維的內功造詣,在半個時辰之內,至少可以恢復四五分功力,加上她和韓佩瑛二人,即使孟七娘不便出頭幫忙,他們三人已是足以勝得了朱九穆和西門牧野那班弟子了,因為西門牧野去了洛陽,尚未回來,這正是千載一時的良機。
韓大維父女聽得外面有打鬥的聲音,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軋軋聲響,牢門打開,奚玉瑾走進來了。
韓佩瑛被囚了幾天,眼睛已習慣於牢中的黑暗,隱隱認出送飯進來的這個小丫頭,正就是那天所見的那個令她起疑的丫頭。
韓佩瑛驚疑不定。心想:“她若是孟七娘的丫頭,為何又與濮陽堅打架?”禁不住便即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奚玉瑾放下托盤,打開一扇窗子,讓陽光透進牢房,抹掉了臉上的化裝,說道:“佩瑛,你不認得我了麼?”
韓佩瑛又驚又喜,失聲叫道:“瑾姐,果然是你!你怎麼來的?”
奚玉瑾道:“說來話長,咱們出去之後慢慢再講,韓伯伯,你的穴道已經解開了麼?”
韓大維沉聲說道:“解開了,怎麼樣?”
奚玉瑾喜道:“這就好了,請你趕快把這壺酒喝下,不消半個時辰,你就可以恢復幾分功力了。”
韓大維道:“是什麼酒?”
奚玉瑾道:“是我家自釀的九天回陽百花酒。”
韓佩瑛更是喜出望外,連忙說道:“爹爹不必多疑,這九天回陽百花酒的確是能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韓大維微有詫異,說道:“你怎麼知道?”韓佩瑛道;“孩兒已經試過了。”
要知韓佩瑛這次的婚變是瞞著父親的,韓大維只道她是在結婚之後,得到谷嘯風之助,以少陽神功醫好了她的傷。卻怎知道他的女兒是在半路上被奚玉瑾搶去,是奚玉瑾用九天回陽百花酒醫好她的。
韓佩瑛情知父親業已起疑,心想:“反正是瞞不過爹爹的了。”說道:“爹爹,其中原委,也是說來話長,請你把這酒喝了再說!這的確是女兒喝過的九天回陽百花酒,功效十分靈驗的。”
韓大維道:“我知道百花谷的九天回陽百花酒能治修羅陰煞功之傷,但這酒我不能喝!”
韓佩瑛大為焦急,說道:“為什麼?”
韓大維道:“奚小姐,這酒是孟七娘叫你送來的麼?”
奚玉瑾道:“不錯。”韓大維又道:“這麼說,是孟七娘要你來救我的了?”奚玉瑾再次答道:“不錯。”韓大維面色一沉,說道:“我寧死也不領孟七娘的恩惠!”韓佩瑛道:“爹爹,你不是和我說過——”韓大維道:“叫你有機會不可放過,但我本人可不能領孟七娘的情!”
奚玉瑾道:“韓伯伯,你錯了。”
韓大維道:“什麼錯了?”
奚玉瑾道:“孟七娘並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這酒本來就是我的。”
奚玉瑾這兩句話說得十分含蓄,但韓大維卻是一聽就懂,當下淡淡說道:“哦,這麼說來,我喝這酒乃是領你的情,而不是領孟七娘的情了。所以,這酒我是喝得的?”
奚玉瑾又是著急,又是著惱,暗自想道;“怎的韓伯伯對我也似乎是成見頗深,在這樣緊張的當兒,他還要夾纏不清,不肯喝酒?嗯,難道是韓佩瑛把我橫刀奪愛之事告訴他了?”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得而上一紅,尷尬笑道:“韓伯伯言重了,我和佩瑛交情非比尋常,怎說得上領情二字?”韓大維見她神色很不自如,心中更是起疑。
韓佩瑛不知就裡,大為著急,連忙勸道:“爹爹,我知道你不輕易受人恩惠,但奚姐姐和咱們等於自己人一樣,這酒當然是喝得的,爹爹,你不要固執了!”
韓大維心裡想道:“奚、谷兩家的冤仇與我無關,瑛兒雖然是谷家的媳婦,她也不該向我報復吧?何況瑛兒的傷也是她治好的,她不向瑛兒報復,想不至於對我下毒手的。”
韓佩瑛見父親沉吟不語,又再勸道:“爹爹,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就不為女兒著想嗎?爹爹,只有你恢復了幾分本領,女兒才有指望可以脫險啊!”
韓大維瞿然一驚,心裡想道:“不錯,為了瑛兒著想,冒這個險我倒是值得試一試。”
韓大維道:“好,奚小姐,多謝你冒險教我,我領你的情了。”接過了奚玉瑾遞過來的酒盅,一喝而盡。
奚玉瑾恐防藥力不足,正要再斟第二盅酒,忽見韓大維面色大變,血紅的雙眼瞪著她,奚玉瑾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韓大維哼的一聲,反手一掌,已是扣著了奚玉瑾的脈門,韓大維乃是當世有數的武學大師,雖然身受兩種邪派毒功之傷,對付奚玉瑾仍是遊刃有餘。奚玉瑾給他扣著了脈門,渾身痠軟,動彈不得,只見韓大維左掌舉了起來,就要朝著她的天靈蓋拍下!
韓佩瑛莫名其妙,這剎那間,給嚇得呆了! 一時不知所措,失聲叫道:“爹爹,不可!”
韓大維喝道:“好狠毒的丫頭!快說,是孟七娘叫你下的毒,還是你自己乾的?”韓佩瑛大驚叫道:“什麼,酒中有毒?”
話猶未了,奚玉瑾只覺韓大維的手掌冰冷,突然把手—松,“咕嚕”一聲,就倒下去了。
奚玉瑾一片茫然,待至看見韓大維倒下,這才醒悟,辛十四姑交給她的那包藥粉乃是毒藥!
韓佩瑛一探父親鼻息,只覺氣若游絲,呼吸尚未斷絕,但手足卻已冰冷了。韓佩瑛又驚又怒,霍地跳了起來,喝道:“奚玉瑾,你要嘯風,我也把他讓給你了,你為什麼還要害我爹爹?”她本來不敢相信奚玉瑾會用這等卑鄙的手段害她父親的,但眼前的事實,卻是不由她不相信。一怒之下,說出活來,自難免口不擇言,也顧不得傷了對方的心了。
奚玉瑾這次冒了生命的危險,屈身來做丫頭,想不到人未救成,反而害了韓大維,又給韓佩瑛誤會,落得個如斯結果,奚玉瑾當然也是難過之極,又是驚恐,又是傷心!
韓佩瑛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奚玉瑾,我如今才算認得你了,你沒有話說了麼?你的武功比我高,你上來吧!你害死了我的爹爹,不妨將我也害了呀!”
奚玉瑾好像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定了定神,叫道:“不,不是我害的!”
韓佩瑛喝道:“是誰害的?”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說道:“我知道是誰害的!”“當”的一聲,那一壺酒給一顆石子打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孟七娘已是進了牢房,出現在她們的面前了。
孟七娘一見韓大維已經倒在地上,頓足叫道:“我還是來遲了一步!”驀然回過頭來,一掌向奚玉瑾打去,罵道:“你雖然不是主兇,也是幫兇,饒你不得!”
韓佩瑛叫道:“誰是主兇,問明白了再處治她不遲!”此時韓佩瑛倒是有幾分相信孟七娘了,但她聽了孟七娘的話,知道其中定有蹊蹺,卻是不忍見奚玉瑾便即喪命。
學武之人遭逢危險,護衛自己,乃是出於本能。
奚玉瑾知道孟七娘的厲害,在這性命俄傾之間,倏地一個移形換位,使出了渾身本領,雙掌斜揮,與孟七娘的單掌相抗。
孟七娘知道奚玉瑾懂得武功,但只道她的武功乃是辛十四姑姑侄臨時傳授的,大約只會一點皮毛而已,並未看出她的武功其實已是頗有造詣,因是她以為只是信手一擊就可以取了奚玉瑾的性命的,這一掌雖然狠辣,卻並非用盡全力。
但雖然如此,奚玉瑾以全力相抗,也還是禁受不起,只聽得“蓬”的一聲,奚玉瑾給她的掌力震翻,跌了個仰八叉。但也幸虧孟七娘未出全力,奚玉瑾雖然跌倒,卻未受傷。
孟七娘一掌沒有打死對方,倒是頗出意料之外,當下越發認定了奚玉瑾是辛十四姑派來的“奸細”,怒意更增。
韓佩瑛失聲叫道:“七娘且慢!”孟七娘道:“內裡因由,我全都明白,無須再問!”這即是說,她已無須留下活口盤問口供,決意要殺奚玉瑾了!
奚玉瑾剛剛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覺微風颯然,孟七娘已是一指點出,所點的方位,正是她脅下的“愈氣穴”。冷笑說道:“念在你陪我下幾天棋,給你一個全屍吧。”
孟七娘的點穴手法又快又狠又準,奚玉瑾即使全神應付,也是決計躲避不開,何況此際她剛剛在跌了一跤之後爬起來,便給孟七娘攻個措手不及!
“愈氣穴”是人身三十道死穴之一,奚玉瑾心頭一涼,只好閉目待死!
奚玉瑾以為必死無疑,不料事情卻出她意料之外,她只覺脅下一麻,稍微有點疼痛,但卻只像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並沒受傷,當然更不會死了。
原來奚玉瑾的內衣袋中藏有辛龍生送她的那枚戒指,孟七奴的指尖剛好觸及這枚戒指。孟七娘心念一動,指頭一曲,改點為勾,把奚玉瑾袋中的戒指勾了出來,她的內力已到收發隨心的境界,是以雖然觸及了“愈氣穴”,奚玉瑾也只是微感痠麻而已。
孟七娘見了這枚戒指,怔了一怔,“噫”了一聲說道:“原來你與辛龍生已有白首之約,看在我表侄的份上,今日饒你不死。你給我滾開,從今之後,切莫讓我再見到你!我只能饒你一次,滾開!”一把抓著奚玉瑾的背心,將她摔出了門外。
原來孟七娘雖然與辛十四姑面和心不和,但對辛龍生卻是十分疼愛的。辛龍生自小和她投緣,在她的家中的時候比在姑姑那兒更多,這枚戒指就呈孟七娘送給他,準備給他作訂婚的聘物的。
奚玉瑾被她摔出了門外,就好像給一股大力提了起來,又輕輕放下似的。腳跟著地,心十一片茫然。
誤會又加上了誤會,她想要辯解,可是孟七娘正在氣頭,話已經說得十分決絕,她能夠從容聽她解釋嗎?韓大維眼見不能活了,那毒酒又正是她給韓大維喝的,韓佩瑛正在傷心之極的時候,又能夠聽她從容分辯嗎?
奚玉瑾正在—片茫然,躊躇未決之際,忽聽得耳邊好像有人低聲說道:“快走,快走!遲就來不及了!”。
奚玉瑾吃了一驚,遊目四顧,牆角只有一個給她點了穴道的濮陽堅,這是什麼人在和她說話呢?
心念未已,忽然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臉老人,已經在角道的入口之處出現,來的正是西門牧野。
在西門牧野的大笑聲中,奚玉瑾又聽得剛才那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快走,朝東!”聽這聲音,竟似有些熟悉。
西門牧野笑聲一收,說道:“侍琴姑娘果然身懷絕技,但卻因何老是難為我的徒兒?”說話完全是針對奚玉瑾的,顯然他也未發現那人。
有一種功夫名為“天遁傳音”,屬於“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之一。普通的“傳音入密”功夫,只能把聲音送到遠處,聲音可以透過障礙。例如在門外說話,能令深藏在屋內的人聽見。但“天遁傳音”則僅是對方一人才聽得見,說話的人必須把聲音凝成一線,方能送入對方耳朵。所以能夠練這種功夫的人,必定也是內功高明之士。
奚玉瑾家學淵博,曾經聽過她的父親和朋友談論,知道有這種功夫,但卻從未見過。此時方始恍然大悟,原來是有高人在暗中保護她。這人不敢露面,本領可能是不及西門牧野,但已是遠在奚玉瑾之上了。
又玉瑾含冤莫辯,本來心意躊躇,不知是走好還是不走的好,如今西門牧野已經來到,又有人催她快走,在這情形底下,奚玉瑾無暇考慮,只好走了。
西門牧野喝道:“往哪裡走!”錚錚兩聲,彈出兩枚錢鏢,一枚打向奚玉瑾後心的“風府穴”,一枚打向他的徒弟濮陽堅。
奚玉瑾正自縱起,尚未躍上屋頂,人在半空,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已是無法躲避。
濮陽堅“啊呀”一聲跳起來,叫道:“師父不要放過這臭丫頭!”原來西門牧野分別打出兩枚錢鏢,功用卻是恰好相反,打向濮陽堅的那枚錢鏢,乃是替他解穴的。
忽聽得“當”的一聲,一隻酒盅從牢房裡擲出,把西門牧野的那枚錢鏢打落。酒盅是銅做的,比一枚銅錢做的份量當然是要重得多,打落了錢鏢,餘勢未衰,濮陽堅正在跑上去指手劃腳的向奚玉瑾喝罵,給這個酒盅打個正著,登時額角開花,血流滿面。
孟七娘從牢房裡走了出來,冷冷說道:“西門先生,你不知道侍琴是我的丫頭麼?”要知孟七娘是個性情高傲的人,西門牧野與朱九穆這些人在她家裡喧賓奪主,她早已是不能容忍的了,此時情知決裂難以避免,當然只有挺身而出。
西門牧野怔了一怔,隨即又哈哈笑道:“想不到七娘竟會紆尊降貴,跑到牢房來了。不錯,打狗要看主人面,但我未曾打著你的丫頭,你們主僕卻已傷了我的徒弟,我的徒弟有何不是,我倒想向七娘請教呢!”孟七娘冷笑道:“好呀,你是要給你的徒弟出氣是不是?”
西門牧野道:“不敢。”孟七娘淡淡說道:“多謝西門先生不予追究,那就請吧。” 西門牧野非但不走,反而邁前兩步,冷笑說道:“比這樣的事情更重大的都有呢,此許小事,自是不值一提。”
孟七娘柳眉一豎,厲聲說道:“西門先生,你要追究什麼?”
西門牧野道:“請問七娘來此貴幹?”
孟七娘一聲冷笑,說道,“這是我的家,我喜歡到哪裡就到哪裡,你管得著麼?”
西門牧野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說過把韓大維交給我看管的,為何你又插手?”
孟七娘縱聲笑道:“西門先生自稱君子,不怕人笑甩了下巴麼?我可沒有這樣厚的臉皮自命君子,我只是一個氣量狹窄的女人。我就是討厭你們在我這裡多事,我就是偏偏要管,你怎麼樣?”
西門牧野陰惻惻地說道:“不敢怎樣,七娘既然一定要管,那就只好請七娘抖露兩手給我們瞧瞧了。”
孟七娘道:“哦,原來你是要較量我了!”西門牧野發出一聲長嘯,傲然說道:“正是這樣。”
在他們二人唇槍舌劍,針鋒相對之時,奚玉瑾早已跳上屋頂,翻過了牆頭,無暇聽他們的爭吵了。
孟七娘與西門牧野交手,勝負如何,暫且按下不表。先說奚玉瑾的遭遇。
孟七娘這座堡壘倚山修建,疊疊重重,恍若迷宮。奚玉瑾來此三日,每天都是陪七娘下棋,對堡壘的形勢甚是陌生,也不知怎樣走才能脫險。驀地想起那人提醒她“朝東”,於是不假思索的便往東走。
往東走果然是走對了,她剛剛翻過牆頭,只見朱九穆正自西面匆匆跑來。
朱九穆是聽得西門牧野的嘯聲趕來赴授的,是以雖然看見奚玉瑾在東面逃跑,卻也無暇攔她。
奚玉瑾是已經在牢房裡抹掉了化裝的,朱九穆認出了她,放她逃走,心裡又有點不甘,當下就揭了一疊瓦片,向她打去。
只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也不知是哪裡飛來的一塊石頭,把這疊瓦片打碎了。朱九穆心頭一涼:“原來孟七娘在這裡還伏有高手應援。”此時他已聽得西門牧野與孟七娘高呼酣鬥之聲,一來是無暇去理會奚玉瑾,二來也是沒有把握勝得過這個打碎瓦片的人與奚玉瑾聯手。於是只好高聲叫道:“你們快來攔截這個丫頭。”
奚玉瑾跑進園子,有兩個人已經向她跑來,一個用劍,一個空手。另外述有三四個人,轉眼就可到來。奚玉瑾以寡敵眾,必須速戰速決,當下便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向右而的那個漢子攻去。
那漢子是練有鐵砂掌功夫的高手,駢指可洞牛腹,但看見奚玉瑾突然向他撞過來,也不覺吃了一驚。
要知孟七娘在一般不知她的底細的人的眼中,乃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連西門牧野和朱九穆二人對她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的。這兩個人是西門牧野的黨羽,在江湖一不過是二流角色,當然更是不敢得罪孟七娘了。
他們聽了朱九穆所傳的命令,不能不去追趕奚玉瑾,但奚玉瑾突然向他攻來之時,他們就反而有所顧慮了,下手大重,恐怕會傷了奚玉瑾的性命,出手太輕,又怕給奚玉瑾傷了。
這漢子抱定了“不為己甚”的心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只好橫掌當胸,暫取守勢。
奚玉瑾先當孟七娘的丫頭,因為怕給她看出底細,當然不能攜帶兵器,她那柄隨身的青鋼劍早已交給辛十四姑代為保管。她的本領雖然勝過這漢子許多,但若用空手破他的鐵砂掌,卻也不是三招兩式所能做到。
好個奚玉瑾,在這關鍵的時刻當機立斷,突然一個轉身,移形換位,倏然間就到了另一個漢子的身旁。
這漢子手持雙劍,正合奚玉瑾使用,奚玉瑾喝聲“撤劍!”出手如電,向這人臂彎的“曲池穴”點去。這人只道坐山觀虎鬥,不料奚玉瑾突然就欺到身前,冷不防,只覺手腕一麻,雙劍已是到了奚玉瑾的手中。
有鐵砂掌功夫的那個漢子見到同伴倒下,這才大吃一驚,知道這個丫頭的本領遠遠在他想象之上,但後悔已經遲了。
說時遲,那時快,奚玉瑾已是唰的一劍向他刺來,喝道:“你的心地不算太壞,饒你不死!”
一劍穿過這人的掌心,破了他的鐵砂掌功夫,立即反身躍出。
此時又有六七個人陸續來到,看見奚玉瑾傷了他們兩個同伴,譁然大呼,紛紛擁上。有人叫道:“西門先牛已經和孟七娘在裡面動手了,咱們無須顧忌!”
奚玉瑾見對方人多,不敢戀戰,當下使出了奚家獨門的百花劍法,雙劍展開,身似水蛇遊走,劍花錯落,卻似落英繽紛。這班人的功夫還不及剛才那兩個漢子,只聽得“哎喲,哎喲!”之聲不絕於耳,片刻之間,七個人中有五個給奚玉瑾用劍刺著了穴道。
奚玉瑾剛脫重圍,忽聽得又有人喝道:“小丫頭休得撒野!”只見兩個人,騰身越過假山,向她追來,奚玉瑾見了這兩人的身手,也不禁吃了一驚!
奚玉瑾認得其中—個是西門牧野的二弟子鄭友寶,另一個卻不知是誰。但聽他那一聲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顯然是內功的造詣還在鄭友寶之上。
奚玉瑾在孟家三口,聽得碧琪、碧波等通曉武功的丫頭談論,知道鄭友寶的功夫兒有在濮陽堅之上,在濮陽堅未給公孫璞打傷之前,奚玉瑾曾經和他交過手,兄妹二人聯手,方能佔得上風,倘若單打獨鬥,奚玉瑾自問不是他的對手。
如今功夫勝過濮陽堅的鄭友寶和另一個武功更強的人追來,奚玉瑾當然只有逃跑的份兒了。園中人影幢幢,西門牧野的黨羽、門人,都已聞聲趕至,和鄭友寶一起的那個漢子,提著一柄明晃晃的鋸齒刀,更是就要追到奚玉瑾的背後了。
忽聽得“卜”的一聲,一顆石子在奚玉瑾左斜丈餘之地落下,那個人以為同夥發出的暗器,不以為意。奚玉瑾卻是心念一動:“莫非暗中保護我的那個人,指示我逃跑的方向麼?”
奚玉瑾朝著那個方向跑去,忽見迎面有一座高逾數丈的假山,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又在她耳邊說道:“鑽進去!”
本來前無上路,後有追兵,躲進假山洞的話,那就等於給敵人甕中捉鱉了,但奚玉瑾既然無路可逃,而且她也相信這個人不會讓她卜當,於是不假思索的便鑽進去。
剛剛踏進山洞,只聽得“蓬”的一聲,一塊火石頭從假山上滾下來,封住了洞門。這座假山上的石頭足用人工堆砌布成景緻的,受到震動,滾下一塊石頭並非奇事。鄭友寶等人根本想不到是有人暗中搗鬼,但對奚玉瑾來說,卻是出現了奇蹟了。
奚玉瑾人吃一驚之後,忽然發現洞中有光亮,原來來捉拿奚玉瑾的人,有好些是拿著火把的,火把的光從石頭縫隙中透進來,隱隱照明瞭這個山洞。這個山洞竟然是和一條地道相連的。奚玉瑾走到地道的盡頭,也有一塊大石封住洞口,奚玉瑾試一試用山推它,石頭應手滾過一邊,鑽出洞門,已經是在園子的外面了。
此時西門牧野的手下正在假山前而大呼小叫,有人試若要搬開封洞的大石,又怕奚玉瑾在洞裡把暗器打出來,扛著大石,那就不易躲避了。有人叫道:“不用這樣費力,用煙灌進去,燻這臭丫頭,待她暈過去了,這還不手到拿來。”
又有人說道:“不好,萬一這丫頭氣絕而亡,豈非沒了活口,朱先生是叫咱們將她活擒的。”
剛才和鄭友寶同在一起的那個人名喚祝大由,乃是大名府祝家莊的少莊主,祝家以十八路鋸齒刀刀法名聞武林,家中子弟,世代相傳,多以保鏢為業。
這祝大由本來是一家鏢局的鏢頭,給西門牧野拉攏來的。此人較有見識,見那大石頭封住洞口,心裡起疑,暗自想道:“怎的會有這樣湊巧之事,這丫頭剛剛鑽進去,這塊火石頭就掉下來封住洞口?而且按常理來說,這小丫頭也不該如此之笨,躲進山洞裡上等待人家甕中捉鱉。嘿,莫非這山洞另有機關?而這小丫頭也另有同黨在暗中策應?”想到這層,便即和鄭友寶說道:“你在這裡指揮他們搬石搜人,我和言兄到外面察看。說不定這小丫頭已逃到外面去了,只有這樣雙管齊下,才可以但保不讓這臭丫頭跑掉。”
祝大由所料不差,此時奚玉瑾已是鑽出洞口,到了園子外的樹林中了。
奚玉瑾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暗地裡幫忙我的這個人是誰呢?他似乎有什麼顧忌,不敢露面,但卻一定是非常熟悉這裡情形的人,否則他焉能知道這個山洞的秘密?”葛地想起一個人來:“對了,一定是他!”想起此人,不由得臉上一陣陣發燒。
奚玉瑾想起的這個人不用說是辛龍生了,孟七娘是辛龍生的表姑,他熟悉孟家的情形自是意料中事。
奚玉瑾看了看那枚戒指,這戒指是孟七娘從她身上掏出來又給她戴上的。這枚戒指救了奚玉瑾一命,但此際奚玉瑾見了這枚戒指,卻是不禁大感尷尬。
“辛龍生或者是出於一番好意,我卻因此受了孟七娘的誤會,這樣的‘惡作劇’也未免令人太難堪了。”“嗯,莫非辛龍生本來就有這個意思,藉這戒指向我表明心事?”奚玉瑾想至此處,不由得心煩意亂。
忽地隱隱聽得似有腳步聲向她追來,奚玉瑾只道是辛龍生,心裡想道:“我是應該向他道謝還是責備他呢?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應該感謝他的。可是,這枚戒指,唉,看來我只好坦白告訴他我已另有了意中人,才能打消他的痴心妄想了。”
奚玉瑾剛剛脫下戒指,準備交還給辛龍生,猛聽得一聲大喝:“臭丫頭往哪裡跑!”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大漢已然追到,其中一個正是剛才和鄭友寶同在一起的祝大由,另外一個也並不是辛龍生。
奚玉瑾收起戒指,拔出雙劍上前迎敵,祝大由道:“言兄,你給我掠陣,提防這臭丫頭還有同黨。”鋸齒刀揚空一閃,便向奚玉瑾斬來。奚玉瑾使了一招“玉女投梭”,右手的青鋼劍筆直刺去,只聽得“咔嚓”一聲,火花飛濺,斷了兩口鋸齒,但奚玉瑾的劍卻給鋸齒刀鎖住。
原來祝大由的鋸齒刀另有一功,可以用來鎖拿刀劍,那些鋸齒就像白森森的牙齒一般,劍刃一給咬住,除非功力遠勝對方,否則就定然要給對方奪出手去。
奚玉瑾能夠以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削斷兩枚鋸齒,功力實在不弱。但與祝大由相比,卻還是遜了一籌。祝大由喝聲“撒劍!”刀鋸往下一按,“卡”住了劍鋒,一股內力就像波浪般衝擊過來,震得奚玉瑾虎口發熱。
奚玉瑾也算見機得早,一覺不妙,立即把有手的青鋼劍往前一送,一個退步抽身,跟著把左手的劍交給右手,隨手又是一招“疊翠浮青”。
奚玉瑾本來是使單劍的,失掉了一柄,劍法更見輕靈,這招“疊翠浮青”尤其是“百花劍法”中最為靈幻的一招,一使出來,但見青光閃爍,飄忽不定,祝大由莫測虛實,倒也不敢太過輕敵冒進,未攻先守,退了一步。
奚玉瑾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原來她的劍法雖然精妙,但劇戰之後,氣力業已不加,對方剛才已得了先手,倘若乘勝追擊,強攻硬打的話,或許她可以刺傷對方,但這一柄劍也必將給對方又奪了上,那時雙手空空,如何抵敵。
對方失了一個機會,奚玉瑾立即先發制人,使出了一派進手的招數。百花劍法乃是劍法之中姿勢最為美妙的一種,使到緊處,端的有如落英繽紛,春花葳蕤。以一個美貌的少女,使出了這套百花劍法,更是悅目無比,難以言宣。
祝大山那個姓言的同伴在旁邊看得呆了,不由得讚道:“劍法妙,人兒更妙!祝兄手下留情,最好是把她生擒了吧。”
祝大由此時已看出奚玉瑾氣力不加的弱點,笑道:“要擒她又打何難?”笑聲中刀法登時一變,反守為攻。一口氣橫斫八刀,直斫九刀,迫得奚玉瑾連連後退。
祝家的鋸齒刀法有“外八路,內九路。”八九七十二招,交織成一面嚴密的刀網,敵人稍一不慎,就有被封閉在刀網之內的危險。
奚玉瑾的輕功造詣甚佳,能夠躲在刀網之外,身法已算得是輕靈的了,但在對方外八路內九路的快刀疾砍之下,也是隻有連連後退的份兒,招架都感為難。
眼看奚玉瑾就要給他迫到一棵參天大樹的下面,後退已無上路。祝大由跨上一步,哈哈笑道:“小姑娘,還要打嗎?我呆真捨不得傷你呢!”不料笑聲未已,腳底突然一滑,幾乎摔了一跤。
原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顆松子恰好滾到他的腳下,他跨上—步,腳尖踏個正著,那顆松子也怪,好像本身具有向前滾動的力量似的,祝大由驟吃一驚,腳步就踉艙了。
奚玉瑾身手何等矯捷,一見有機可乘,立即便是反手一劍,只見青光閃處,一支血箭噴射出來,祝大由的肩頭給她刺了一個窟窿。
在旁觀戰的那個傢伙,這才大吃一驚,連忙收起憐香惜玉之心,上前助戰。這人名叫言秉鉤,使的是鏈子錘,能夠在三丈之外,飛錘擊敵。
奚玉瑾見他來勢急猛,閃過錘頭,橫劍一削,只聽得“當”的一聲,劍鋒削著了鐵鏈,鐵鏈沒有削斷,劍鋒卻損了一個缺口。這人的氣力比奚玉瑾大得多。
奚玉瑾拂腰一扭,擺脫了鐵鏈的纏繞,抽出劍來,一個移形換位,劍鋒朝著祝大由刺去。
祝大由正在裹傷,大怒喝道:“好狠的丫頭,我不取你的性命,你反而要取我的性命了,好,我拼著受朱九穆的責備,非殺你這個臭丫頭不可。”
祝大由兇性大發,就似負了傷的野獸一般,掄起了鋸齒刀狂斫猛斫狂劈,但他—臂受傷,氣力究竟是弱了許多,奚玉瑾疾退五步,擋了兩招,覷得一個破綻,唰的一劍刺去,這一劍對準了祝大由的小腹,若給刺個正著,祝大由性命堆保。幸虧言秉鈞來得及時,鏈子錘從二上之外打來,奚玉瑾聽得背後風聲,無暇傷敵,只好先行避開。
言秉鈞不知有人暗中搗鬼,只道祝大山當真是傷在奚玉瑾的劍下的,此時見她劍法精妙,越發不敢輕敵,心裡想道:“若是不能生擒,也只好將她打死了!”
祝大山業已裹好了傷,與言秉鈞聯手,左右夾攻,兩人都已改變心思,下手絕不留情,一柄鋸齒刀,一對鏈子錘,盤旋飛舞,不消片刻,已把奚玉瑾困在核心。
奚玉瑾的本領本來在他們二人之下,此時以一敵二,形勢口是閃險之極,尚幸祝大山一臂受傷,否則她更足難以支持了。
再過片刻,奚玉瑾氣力不加,身法漸見遲滯,好幾次遇著險招,幾乎受傷。祝大山獰笑道:“捉著了這個丫頭,我非得將地盡情的折磨一番,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奚玉瑾又驚又急,心裡想道:“我絕不能落在他們的手上。倘若無法拼個兩敗俱傷,我只好自盡了。”
對方越迫越緊,奚玉瑾已是力不從心,正想回劍自刎,忽地—陣風吹過,一顆松子掉下,無巧不巧,正好落在言秉鈞的頭上,言秉鈞突然覺得天靈蓋好像給一塊石頭打著似的,痛得他幾乎暈了過去,奚玉瑾喜出望外,趁勢一劍,削掉了言秉鈞的左手兩指,言秉鈞的鏈子錘拋出,“卜通”跌倒。
祝火山恐防她再施殺手,只好挺身上前,掩護同伴,將奚下瑾擋住。他一臂受傷,刀法仍在,橫斫八刀,直斫九刀,內八路外九路的鋸齒刀法展開,織成了一面刀網,奚玉瑾想在急切之間衝殺出去,卻也不能。
可足祝大由畢竟也是因為只有一條手臂好使,內八路外九路的鋸齒刀法嚴密非常,繁複無比,使起來極為吃力,漸漸便有點封閉不住,露出破綻了,尚幸奚玉瑾心神未定,一時未能看出。
但祝大由已是大起恐慌,滿肚皮的氣,心裡想道:“這鬼丫頭分明不是我的對手,我卻莫名其妙的給她刺了一劍,言秉鈞更不知是什麼緣故,竟然在緊要的關頭,自己摔了一跤,受了重傷,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們二人聯遙,糊里糊塗的輸給個黃毛丫頭,還有何面目再見武林朋友?”
祝大山遮攔不住,又是生氣,又是驚惶,正想捨棄同伴獨自逃跑,忽聽得有人喝道:“臭丫頭,膽敢戲弄了我,我非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可。”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掌便從三丈之外打來,掌風竟是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味。
來的這人正是四門牧野的二徒弟鄧友寶,他費了好大的氣力方才搬開了那塊大石頭,鑽進假山洞裡,方始發現奚玉瑾已從那條秘密的地道逃跑,因此也是滿肚子的氣。
鄭友寶的“化血刀”功夫尚在他的大師兄之上,奚玉瑾即使是在平時也打他不過,何況此際是在連番劇戰之後。鬥了一會,八覺那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胸門發悶,頭昏眼花,使出來的招數,已是章法大亂。
言秉鈞爬了起來,定了定神,越想越覺奇怪,叫道:“鄭大哥,這鬼丫頭有點邪門,你可得提防她的暗算!”
鄭友寶哈哈笑道:“區區一個黃毛丫頭,還能夠逃得出我的掌心嗎?怕她什麼暗算?哎喲,哎喲!”笑聲突然變作了叫聲。
原來他話猶未了,忽地又有一顆松子掉下來,打著了他的額角。打著額角比打著天靈蓋好得多,他的功力也比言秉鈞較為深厚,是以尚未至於暈倒,但額角腫起了一個瘤,亦已是疼痛難當了。
這顆松子無風自落,比剛才那顆松子來得更是佔怪,言秉鈞登時省悟,喝道:“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就滾下來吧!”
大笑聲中,一個人從樹上跳了下來,正是辛十四姑的侄兒辛龍生。正是:
螳螂休得意,黃雀正相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