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吾凜然説道:“韓大維與上官復往來已非一日,定有圖謀,我要找他私通蒙古的證據。”
谷嘯風道:“哦,原來舅舅以為韓伯伯可能有什麼密件藏在家中,找了出來,才好邀集武林同道,鳴鼓而攻之麼?”
任天吾道:“正是如此。”宮錦雲躲在牀底,聽至此處,不由得心裏暗罵:“這老傢伙好不要臉,身為舅父,居然對着外甥的面撒謊。分明是想偷人家的東西,反而誣賴人家是奸細。”
任天吾頓了一頓,又道;“嘯風,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説話,怎麼還叫他做韓伯伯?”
谷嘯風道:“你找着了什麼密件沒有?”
任天吾道:“沒有,你幫我搜搜看,可能是夾在哪一本書中。”
谷嘯風淡淡説道:“不用搜了。”任天吾道:“為什麼?”谷嘯風遭:“密件你沒找着,我卻找到了。”
任天吾大喜遭:“密件上説些什麼,快快拿給我看!”
谷嘯風遭:“是用蒙古文字寫的半張信箋,但如今卻不在甥兒身上。”
任天吾遭;“誰拿去了?”
谷嘯風遭;“我倒想先問一問舅舅,韓大維如今已給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他本身亦是生死未卜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你找到了密件,又將如何?”
任天吾道:“你別上韓大維的當,這一定是他故弄玄虛,打死幾個僕人,燒掉兩間房子,好叫你們相信他是給仇家所害,不提防他的。”
谷嘯風道:“原來舅舅也是這樣想法,和丐幫的陸幫主倒是不謀而合。”
任天吾道:“哦,陸崑崙也到過這裏了麼?”谷嘯風道:“正是,密件我已交給他了。”
任天吾心裏暗暗得意,説道,“既然是鐵證如山,那你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但聽你的口氣,你的想法似乎和我並不一樣。”
谷嘯風道:“不錯,你的想法,我確實是不敢苟同。”
任天吾變了面色,冷笑道:“那麼,倒要聽聽你的高見了。”
谷嘯風道:“甥兒並無高見,只是發現了新的證據。”任天吾道:“什麼證據?”谷嘯風道:“韓家的家人是給毒掌打死的,據甥兒所知,韓伯伯可沒有練過毒掌。’
任天吾呆了一呆,説道:“但焉知不是韓大維串通了會使毒掌的人,布此疑陣?嘯風,我看你恐怕是對韓家的丫頭餘情未斷吧?”言下之意,當然是指谷嘯風為了韓佩瑛的緣故,才千方百計的為她父親辯護了。
谷嘯風冷冷説道:“舅舅,我看你是對韓家父女成見太深吧?”
任天吾變了面色,説道:“然則你發現的那半張蒙文密信,又當如何解釋?”
谷嘯風道;“甥兒的看法剛好和舅舅相反,甥兒以為這是別人故布的疑陣,陷害韓伯伯的。”
任天吾冷笑道:“你既然是這樣想法,那麼你就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和韓家小姐成婚了啦,用不着再退婚了。”
谷嘯風道:“我相信韓伯伯不是奸細,和我要找韓伯伯退婚,這是兩回事。”
任天吾又冷笑道:“韓大維是好人,韓小姐又是才貌雙全,那你為何還要退婚?”
谷嘯風心中着惱,淡淡説道:“這是甥兒的事情,不勞舅舅操心,不過為了免得舅舅説我偏袒韓家父女,我倒想告訴舅舅一樁事情。”任天吾道:“什麼事情?”
谷嘯風道:“我們在韓家還發現了另外一些東西。”任天吾神色緊張,忍不着再問:“什麼東西?”谷嘯風慢條斯理的緩緩説道:“那是一批價值難以估計的寶藏,韓小姐把它都獻給義軍了。”
任天吾抹了抹汗,説道:“韓小姐呢?”
谷嘯風道:“她本來説好在這裏等我的,我也不知她到哪裏去了。”
任天吾道:“哦,原來她不是押解這批寶藏去找義軍?”
谷嘯風道:“她是託陸幫主代為送去的。陸崑崙現在洛陽的丐幫分舵,舅舅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他,反正你和分舵的劉舵主是好朋友,和陸幫主也是多年的相識。”又道,“舅舅,你要去就得快去,否則他們明天就要動身了。”
任天吾心想:“陸崑崙一定要找人幫忙他押運這批寶藏。”於是説道:“寶藏的事情還在其次,韓大維是不是奸細,這事情可就大了,我倒要去找陸崑崙問明真相。你也去嗎?”
谷嘯風道:“請恕甥兒少陪。”任天吾冷冷説道:“好,那你就留在這裏等你的韓小姐吧。”
任天吾走後,谷嘯風不禁苦笑道:“怪不得媽與他吵翻,這位舅舅自以為是正人君子,誰拂逆他的意思,他就以為誰是壞人。”
谷嘯風看了看地上散得亂七八糟的字畫,吃了一驚,説道:“咦,這是韓斡畫的馬,這是米芾寫的狂草。這些可都是名家的字畫呀!舅舅只顧胡翻亂搜,一點也不知道愛惜。”於是他把地上的圖畫字面收拾起來,眼光一瞥,看見了那張畫像,谷嘯風不禁又是大感驚奇,説道,“奇怪,韓小姐怎的會藏有我的畫像?”
當谷嘯風彎腰收拾字畫的時候,躲在牀底下的宮錦雲看見了他的面貌,心裏也在想道:“原來畫中人是他!”
宮錦雲在牀底下躲得久了,憋得十分難受,暗自尋思:“此人雖然是對韓小姐負心,但對韓家卻似甚有好感,我若出去見他,説明我與韓大哥的交情,想來也不至於害我。但我現在乃是女扮男裝,他若問我為何鑽進韓小姐的香閨,我卻如伺對答?”
谷嘯風仔細看了那幅畫像,這才發現畫中人是他父親並不是他,不覺失笑,説道:“怪不得媽説我的相貌酷肖爹爹,原來爹爹少年之時,果然是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連我自己乍看之下,都幾乎分別不出,這幅畫像想必是爹爹贈與韓伯伯,給他留作紀念的了。韓伯伯如今不知下落,這既是爹爹的遺像,我可不能讓它落在別人之手。”當下把畫卷好,收進行囊。
從窗口望出去,只見日影西斜,已是將近傍晚的時分了,谷嘯風等得心焦,不覺又自語道;“難道是佩瑛不高興再見到我,獨自走了?奇怪,怎的這個時候,還不見她回來?玉瑾兄妹,帶了九天回陽百花酒來送給韓伯伯,他們是跟在我的後面的,他們的騾車雖然走得不快,此時也應該到了,我就再等一些時候吧。”
宮錦雲正自躊躇,不知好不好出去,聽了谷嘯風的自語,不覺心頭一凜,“原來那兩兄妹也是他的好友,我愉了他們的九天回陽百花酒,他們一來,這就是正好碰上了。”又想:“那個本領高強的老頭子已經走了,我若現在跑出去,這個少年未必攔得住我?但我若不與他攀談,又怎能打聽得到韓大哥的消息?”宮錦雲既怕在房中耽擱久了,會碰上前來送酒的奚家兄妹,又想從谷嘯風口中,探聽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心中七上八落,一時委決不下。
剛才任天吾在房中的時候,由於他自己做賊心虛,一心又在想尋找寶藏,沒有聽出牀底下宮錦雲呼吸的氣息,谷嘯風與任天吾談話之時,也沒有發覺房中有第三個人,如今只有谷嘯風—個人在房間裏,他可聽出來了。當下他故作不知,暗地留神注視,過了一會,只見牀幔果然微微動一下。
谷嘯風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不願偷施暗算,但他也不敢揭開牀幔,讓別人暗算他。心裏想道:“躲在牀底下的人不知是誰,我且戲弄他一下。”
谷嘯風自言自語道:“這間房給舅舅弄得亂七八糟,可是應該洗掃洗掃了。”説罷,拿起了一盆韓佩瑛剛才的洗臉水,突然向牀下一潑.
宮錦雲冷不及防,給洗臉水潑個正着,“哎喲”一聲,不由得又怒又氣,從牀底下鑽出來。
谷嘯風看見是個少年男子,也不覺吃了一驚,喝道:“你這廝躲在這裏做什麼?”
宮錦雲怒道:“豈有此理!”右臂一抬,指尖點向谷嘯風面門,左臂一彎,反手便想給他一記耳光。要知宮錦雲自小給父親寵慣了,如今無端給谷嘯風潑了她一盆洗臉水,這口氣自是非發作不可。她本來想與谷嘯風攀交情的,一氣之下,什麼都不顧了。
谷嘯風焉能給她打着,當下一個“圈手”,化解了她的掌指兼施的招式,五指如鈎,反抓對方虎口。
宮錦雲身形一側,肘底穿掌,一託對方肘尖,駢指點谷嘯風腰脅的“愈氣穴”。谷嘯風提起右腿,膝蓋迎着她的手指撞去,宮錦雲大吃一驚,“這少年恁地了得!”迫得連忙收招,一退再退,不知不覺,退到牀前。
谷嘯風雖然連搶攻勢,心中亦是好生詫異:“此人招式怪異,臨敵的經驗則顯然不夠,不知是哪一派大師門下的弟子?但無論如何,絕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偷了。”
宮錦雲的衣裳被水潑濕,玲瓏浮凸的女子體態登時顯露出來,谷嘯風起了疑心,喝道:“你是什麼人,快快説出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呼的一掌削去,宮錦雲霍的一個“鳳點頭”,雙掌齊出,想化解他這—招,但她的氣力比不上谷嘯風,在這斗室之內,要閃躲也不容易,谷嘯風內力一吐,撥開她的手掌,掌鋒斜掠,把她頭上的方巾扯下,露出了滿頭秀髮。
宮錦雲業已感覺到對方的指尖碰着了她的額角,只道谷嘯風是要點她的“太陽穴”,不由得嚇得魂飛魄散,“咕咚”一聲,倒在牀上,不料谷嘯風扯下她頭上的方巾,便立即將手縮回,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原來谷嘯風的用意正是要揭開她的廬山真面目,並不是想傷她的。
宮錦雲又羞又惱,掩面叫道:“你,你,你不要臉,你欺負我!”谷嘯風呆了—呆,上前作了個揖,説道:“我不知你是個女子,無禮之處,請莫見怪。衣櫥裏想必還有韓小姐的衣裳,你換上一套吧。”説罷,走了出去,並且替她關上房門。
宮錦雲怒氣消了幾分,心道:“這人雖然是對韓小姐薄倖,倒也是個守禮的君子。”當下打開衣裳,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裳換上,在梳妝枱前扭鏡自照,梳好了頭髮,心神定了下來,這才説道:“你可以進來了。”
谷嘯風推開房門,只覺眼前一亮,剛才那個滿身塵土的骯髒小子已是變成了—個俊俏的姑娘,谷嘯風驚疑不定,不敢仰視,低下頭再賠了個罪,問道:“不知姑娘何以躲在這兒?”
宮錦雲道:“我是來找韓英韓大哥的,你是韓家的女婿,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谷嘯風詫道:“你怎樣認識這位大哥的?”宮錦雲道:“我們是在路上結識的,他對我很好,我們雖然是萍水相逢,卻已是如同、如同兄弟一般。”當下將在“儀醪樓”上結識韓佩瑛之事,簡單扼要的告訴了谷嘯風。
谷嘯風此時已是心中雪亮,笑道:“韓伯伯家裏可並沒有名叫韓英的男人,只有—位韓佩瑛小姐。”
宮錦雲大為驚訝,説道:“這家人家主人是不是韓大維?”谷嘯風道;“不錯。”宮錦雲道:“韓大哥説韓大維是他爹爹,他豈能亂認他人作父?”谷嘯風道;“韓大維只有一個女兒,並無兒子!”
宮錦雲呆了半響,茫然説道:“如此説來,莫非韓大哥就是這位韓小姐,她,她為什麼要騙我呢?”
谷嘯風道:“請恕冒昧,不知姑娘貴姓芳名?”宮錦雲沒精打采的報了自己的姓名,谷嘯風笑道:“宮小姐,你不也是女扮男裝的嗎,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女孩兒家本就不適宜單身行走,喬裝打扮,這也是尋常之事。”
宮錦雲心緒漸漸寧靜下來,雖然有些失望,卻也並不怎樣傷心,倒似乎是什麼難題突然得到解決似的,覺得這樣也好,心裏暗暗好笑:“我平生歡喜捉弄人家,如今受了韓大哥的捉弄,似乎也是活報應。”不覺就笑了出來,説道:“我真是走了眼了,原來她是和我一樣。”又道:“但如果‘韓大哥’真是韓小姐的話,我可要替這位韓姐姐抱不平了。我和她不過相處兩天,已經知道她是品貌雙全、能文能武的女中丈夫,你是她的未婚夫,豈能不知她的好處?為什麼你不要她?”
谷嘯風想不到她説話如此直爽,不覺大是尷尬,説道:“我對韓小姐也是十分佩服的,但,唉,男女間的事情,那、那也是難説得很。”
宮錦雲道:“你是不是因為受了你那個舅父的唆擺,哼,我告訴你,你那舅父不是好人!”
谷嘯風心中一動,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舅父不是好人?”心想:“她是早就躲在這裏的,莫非舅舅有什麼不端的行為落在她的眼裏?”
心念未已,只覺得宮錦雲果然就冷笑道:“你的舅父當面對你扯謊,我告訴你真相吧,他是進來找尋韓大維的寶藏的。”
谷嘯風吃了一驚,想道:“媽雖然討厭舅舅,但也説他是個正人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貪財的小人!這位宮小姐與他無冤無仇,想必不會誣賴他的。如此説來,舅舅作偽的手段,可真是厲害極了,媽是他的妹妹,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宮錦雲道:“我不明白你舅舅何以這樣地恨韓家父女,但你若為了討舅舅的歡喜休妻,這可就是你的大大不對了!”
要知宮錦雲是個情感極為豐富的人,她知道韓佩瑛是個女子之後,對她雖然不再相思,感情並沒有改變,她對谷嘯風也是頗有好感,因此心裏想道:“韓大哥是個女子,我和她是不能做夫妻了,但願她嫁得個好丈夫,這姓谷的看來很是不錯,他們的婚事若能挽回,倒也是件美事。”
谷嘯風苦笑道:“婚姻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何須理會別人歡不歡喜?我和韓小姐的事情,一言難盡,但絕不是為了舅舅的緣故。宮姑娘,咱們談別的吧,這件事不提也罷。”
宮錦雲冷笑道:“你—個‘也罷’可把我的韓姐姐終身誤了。我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韓姐姐有哪點不好,你為什麼不喜歡她?”谷嘯風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能如此説道:“我不是説韓小姐不好,説實在話,我對她是十分敬佩的。但‘緣份’二字難以強求,我也只有終生對她抱疚了。”
宮錦雲呆了一呆,漸漸聽懂了谷嘯風的意思,説道;“你是另外有了意中人了?”
谷嘯風默默的點了點頭,宮錦雲心念一動,忽地説道;“是不是奚玉瑾?”谷嘯風詫道:“你怎麼知道?”宮錦雲笑道:“你剛才自言自語,不是説出了她的名字嗎?我都聽見了。”
谷嘯風面上一紅,説道:“不錯,我正是在這裏等她和她的哥哥。她和韓小姐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宮錦雲瞿然一省,心裏想道;“我搶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陽百花酒,如今又被那老婆婆搶去,見了奚玉瑾怎生交代?可得避開她才好。”不覺就想起了公孫璞來。“這位谷公子倒也説得不錯,‘緣份’二字實是難以強求。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屬意‘韓大哥’,不料‘韓大哥’是個女子,難道我的姻緣應在應在……”想至此處,宮錦雲也不禁滿面通紅。姻緣是否應在公孫璞身上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卻不由得掛念起公孫璞來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宮錦雲正想找個藉口離開,谷嘯風已在説道:“宮姑娘,你向我打聽‘韓大哥’的下落,如今我卻要向你打聽了,你到了這裏,想必已有一些時候,你來的時候,韓家有沒有人?”
宮錦雲道:“我正想告訴你,有一個壞女人來過,她騙我們説,她知道‘韓大哥’的下落,卻把我們的一樣東西槍去,我的朋友追她去了,如今已有半個時辰啦。”宮錦雲急於離開,只能把她剛才的遭遇,簡單的告訴谷嘯風。
谷嘯風聽了,忽地神情有異,説道:“你説的那個壞女人是不是一個氣度華貴的中年美婦?”
宮錦雲“噗嗤”一笑,説道:“一身綾羅綢緞,打扮得的確是雍容華貴,但可惜面上已是有了皺紋的老婆婆啦,不過,看起來也不感到討厭,她年輕時候或者是個美人兒也説不定,嗯,谷公子,你倒是很關心別的女人美不美啊,其實韓姐姐就長得天仙似的,你……”正想開他幾句玩笑,只見谷嘯風默然不語,如有所思,不覺詫道:“你怎麼啦,你認識這個女人?”
塵封的記憶忽地打開,谷嘯風想起了—段往事,他第一次來到韓家的一件遭遇。
那年他第一次跟隨父親來到洛陽,做了韓家的客人,他只不過是九歲大的孩子,韓佩瑛比他更小,才是一個還拖着兩筒青鼻涕的四歲大的小女孩。
他比韓佩瑛大五歲,成年人相差五歲算不了什麼,孩子們相差五歲可是玩不到一起的,他在韓家閒得無聊,交上了幾個鄉下的野孩子,天天跑上山去玩。釣魚,捉鳥、採野花,拾石於,玩得不亦樂乎,小孩子有他們的小天地,大人們也不理會他。
這一天他又和兩個小孩子上山去玩,忽然發現有一隻羽毛碧綠、十分美麗的鳥兒,棲息在一棵樹上,這棵樹是長在懸崖上的,下面是一道水流湍急的山澗。
他的小朋友告訴他,這鳥兒名叫“翠鳳”,不但長得很好看,叫得好聽,還會打架。要是捉到一對“翠鳳”看它們打架,才真是好玩兒呢。
谷嘯風童心頓起,説道:“好,那我就去捉一對翠鳳回來,待我玩厭了送給你們。”小朋友道:“鳥兒是會飛的,焉能給你捉着?”谷嘯風道:“樹上有鳥巢,説不定巢裏有還未會飛的雛鳥,我去掏鳥巢。”小朋友道:“不行呀,這棵樹你爬不上去的,這麼高,跌下來準沒命!”
谷嘯風最好強,看了看地形,説道:“有辦法,爬得上!”原來在那山澗中有塊大石頭,好像一座筆架,有兩三丈高。谷嘯風道:“我跳上這塊石頭,就能攀着樹枝,爬上樹去。”兩個小朋友大驚,慌忙攔阻:“不行,不行,一個失手跌下來,你跌得頭破血流還不打緊,韓伯伯可是一定要怪我們了。”可是谷嘯風雙手一推就把他們推開,根本不聽他們的勸阻,一跳就跳上那塊大石,再一跳就抓着了一株樹枝,他年紀雖小,初步的輕功已是學會。
不料那株樹枝乘不起他的體重,他又未曾學會使力的方法,用力一抓,樹枝“咔嚓”一聲就斷了!谷嘯風跌下澗中,幸好沒有碰着尖利的石筍,但是抓不着那塊大石,給湍急的水流一衝,也就身不由己的被捲進了漩渦,隨着急流而下,那兩個野孩子見闖了禍,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就跑,哪裏還顧得設法子去救谷嘯風?
幸虧谷嘯風是在長江北岸的揚州長大,多少懂得一點水性,在激流之中掙扎,一時尚未至於遭受滅頂之禍。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雖然練了武功,氣力也是有限。這條山澗水面不過兩丈來寬,但因水流湍急,谷嘯風努力掙扎,仍是爬不到岸。
谷嘯風喝了兩口水正自心慌,忽聽得有人叫道:“接住!”原來岸邊站着一個女人,把一條束腰的綢帶向他拋來,谷嘯風也無暇思索一條綢帶是否就能夠將他拉起來,連忙伸手抓住。
驀然間只覺身子一輕,谷嘯風就像騰雲駕霧一般離開水面,那女人不是將他從水中拉上岸去,而是懸空將他吊起來的,谷嘯風雖是幼童,體重也有四五十斤,這女人只憑一條綢帶,居然能夠將他從急流之中吊了起來,氣力之大,可想而知,谷嘯風不禁大為佩服!
那女人放下了谷嘯風,説道:“你小小年紀,功夫倒練得不錯呀。你爹爹是不是韓大維?”谷嘯風道:“不是,我爹爹是谷若虛。你認得我的韓伯伯?”
那女人嘆了口氣,説道:“我和韓大維好多年沒見面了,嗯,他有沒有兒女?”谷嘯風道:“沒有兒子,有個女兒,名叫佩瑛。”那女人道:“哦,名叫佩瑛。”低首若有所思。
谷嘯風道:“韓伯伯的家就在山下,你既然認識他,我和你去見他好不好?”那女人道:“不,我不想見他.你回去見了他,也千萬別和他説曾經見過了我。”谷嘯風道;“為什麼?”那女人道:“小孩子,別多問。”替谷嘯風敷上了金創藥,又笑道:“為你着想,今天的事情,你還是瞞着韓伯伯和你爹爹的好,否則他們惱你頑皮,非得責打你不可。”
那女人走後,谷嘯風忽地想起今天出來的時候,父親曾經吩咐過他,叫他不要貪玩,早些回來的,一看天色已晚,谷嘯風不禁心慌,想道:“不錯,剛才的事情,還是瞞着爹爹為妙。”
他怕給韓家的人發現他這滿身泥濘的怪模樣,於是悄悄從後園翻進去,打算換過一套乾淨的衣裳,再見爹爹,寧可讓他責罵自己貪玩,也勝於在眾人面前出乖露醜。
他們父子二人所住的客房在內裏一進,須得經過韓大維的房間,才能回到客房。谷嘯風在地下爬行,經過韓大維這間房的後窗之時,剛好聽得韓大維夫妻正在談論他。
韓大維説道:“我看嘯風這孩子很不錯,我想把瑛兒許配於他,你意如何?”
韓夫人道:“就只怕這孩子有點野,和瑛兒合不來。”
韓大維笑道:“男孩子嘛,總是要比女孩子頑皮一點的。何況小時候頑皮,大了未必還是一樣。”
韓夫人道:“既然你看得合意,我也願意,你知道我從來都是依順你的意思的。”
韓大維道:“我的脾氣不好,這些年來,委屈你了。”韓夫人微笑道:“我知道你歡喜我就行。”韓大維道:“我也希望你得到快樂,但這幾天你好似有什麼心事,是嗎?”
韓夫人幽幽嘆了口氣,説道:“侍劍前天採茶,看見一個女人,躲在林子裏,鬼影似的,剛剛看見,倏然間就消失了。”韓大維道:“你懷疑是她?”韓夫人道:“我是怕她來窺伺咱們。”韓大維道:“你討厭她,我設法、設法將她趕跑便是。”韓夫人尖聲叫道:“不,不,別惹她,我怕,我怕!”
谷嘯風無意中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不覺又是害臊,又是吃驚,害臊的是韓伯伯要把女兒許給他。“阿瑛成天拖着兩條鼻涕,她做了我的老婆,這有什麼好玩?”吃驚的是韓大維夫妻談論那個女人的口氣。“他們説的這個女人,一定就是我今天碰見的這個了。伯母討厭她,伯伯又説要趕她,難道這是個壞女人麼?怪不得她不敢讓我告訴韓伯伯。但她救了我的性命,即使是壞女人,我也應該聽她的話,好,我替她遮瞞就是。”
谷嘯風溜回自己的房間,抬頭一看,只見父親已在房中坐着,谷嘯風嚇得慌了,在父親盤問之下,説道:“爹,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韓伯伯,我答應了人家的!”他從來沒有在父親跟前説過謊,是以開始雖然想要遮瞞,終於還是實話實説。
谷若虛聽了,嘆口氣道:“原來你是碰上這個女人,好吧,我答應你,不告訴韓伯伯就是。趕快換衣服吧。”谷嘯風當然少不了要問:“爹,這女人是誰,她是壞女人麼?”但谷若虛卻不肯告訴他,只説:“小孩子別多管閒事。”又道:“我已經給你訂了親啦,韓伯伯看得起你,把女兒許配給你,可要給我爭氣一點,別再這麼頑皮了。”
就這樣,谷嘯風與韓佩瑛訂了婚。第二年韓夫人就死了,再過幾年,谷嘯風十六歲的時候,他父親也去世了,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始終沒有聽父親説過。童年這件事情漸漸也就淡忘了。
谷嘯風想起了這段往事,暗自尋思:“宮姑娘今日碰見的這老婆婆,一定就是我當年所遇的那個女人。晃眼十多年,當年的中年美婦當然是變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婆婆了。”
宮錦雲詫道:“你在想些什麼?這老婆婆究竟是什麼人,你一定知道她的,是麼?”
谷嘯風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不過她説她知道韓家父女的下落,這卻恐怕是真的!”
宮錦雲解開了穴道,已有一個時辰,氣血都暢通了,一來她要躲避奚玉瑾,二來她又掛念公孫璞,於是説道:“是麼,那麼咱們趕快去找她吧。我知道她是從哪個方向跑的。”
當下兩人同上山,一路行去,沒見着公孫璞,不知不覺,卻來到了那道瀑布的所在。
谷嘯風心裏想道:“怪不得山澗的流水如此湍急,原來這裏有一條瀑布,是它的水源。”又想:“聽這位宮姑娘所説,那老婆婆對韓家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她一定是住在附近的了。她要躲避韓家的人,想必不敢住在村子裏。但這山上並無房屋,到了此處,前面已無去路,她又住在何處呢?”
宮錦雲到了瀑布下面,不能前進,不禁大為惶惑:“公孫璞跑到哪裏去了呢?”叫了兩聲:“公孫大哥!”但聞水聲轟鳴,卻聽不到人聲回答。
谷嘯風道:“這裏已無去路,咱們還是回韓家等他吧。他找不着那老婆婆,想必也會自己回去的。”
他們哪裏知道,公孫璞就在瀑布的後面,在山洞的那一邊,此時正是碰到了他出道以來的第一個勁敵!
且説公孫璞追趕那老婆婆,由於他替宮錦雲解穴,耽擱了一些時候,追到了瀑布的地方,已是看不見那老婆婆的影子。
初時公孫璞也是大為疑惑,心想:“我分明是看見她朝這裏跑的,剛才跑上山坡之時,還看見她的背影,怎的突然就不見了呢?難道她是躲到瀑布裏去了?”
公孫璞在耿照門下八年,跟耿照學會了一身水上的功夫,他又是個執拗的脾氣,凡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心道:“那老婆婆沒有地方好躲,除非是瀑布後面別有洞天?她若能鑽進去,我為什麼不敢?”
公孫璞硬着頭皮,一個“燕子穿簾”式鑽進瀑布,穿過了那道水簾,發現了瀑布後面的山洞。走出山洞,眼前豁然開朗,果然是別有洞天。
公孫璞抬頭一看,看見那座堡壘形的石屋,心中大喜:“原來這老婆婆住在這裏。”正自思量,如何叩門求見,忽聽得有個人説道,“師父,就是這個小子了!”
公孫璞聽得聲音好熱,側身向那個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面目毫無表情的老者,正在向他走來,一雙白滲滲的眼珠盯得他心中不覺有股寒意,跟在這冷酷的老者背後的,是個虯臀如戟的粗豪漢子。
公孫璞未曾找着那老婆婆,卻先碰上了西門牧野和濮陽堅這兩師徒了。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冷冷説道:“原來就是你這小子廢掉我徒兒的化血刀的功夫麼?”
公孫璞道:“不錯,他用化血刀害人,是我看不過眼將他的功夫廢了,你要怎樣?”公孫璞聽得濮陽堅叫這老者做師父,心裏當然也明白他是誰了。
西門牧野一聲冷笑,説道:“好,聽説你自誇你的‘化血刀’比老夫高明,老夫倒要試試!”正是:
除惡只緣曾受害,拼揮熱血鬥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