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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難解疑團驚毒手 重逢老父在囹圄

    劉趕驢道:“這幾行蒙文,甚為簡單,譯成漢文,意思就是。大功告成,關中之地,盡屬閣下。為主為霸,任君自擇。”

    陸崑崙拍案說道:“咱們所料果然不差,不必取得全函,只這半張信箋,已是韓大維勾結蒙古韃子的如山鐵證了。”

    谷嘯風默然不語,心中亂成一片。正如陸崑崙所說,這幾句話意思實在太明顯了。不必閱讀全函,已經知道這是一件什麼事情。“所謂大功告成,當然是指蒙古韃子吞金滅宋之事了。

    上官複寫的這封信,其實就是代表蒙古大汗給韓伯伯的允諾,許他事成之後,封他作關中王。”谷嘯風心想。

    劉趕驢道:“谷少俠,你還有什麼懷疑嗎?”

    谷嘯風道:“沒有。只是此事來得太過突然,我實在是料不到。”

    陸崑崙道:“從這封信看來,咱們對韓家這次發生的事情,所下的判斷,大約也不會錯了。殺人放火的事情,還是他自己乾的。他故弄玄虛,迷惑咱們,以便他和蒙古韃子裡應外合。”

    谷嘯風道:“這麼說來,韓大維是沒有死了?”

    劉趕驢笑道:“怎麼,你好像還不耽相信你這位泰山是個大壞蛋?他當然沒有死,而且他一定還在洛陽。”陸崑崙沉吟半晌,說道:“但這樣,咱們倒是碰上一個難題了。蒙古兵旦夕就可以攻到洛陽,咱門若是護送這批財物去給義軍,那不是任憑韓大維和韃子勾結了?

    有誰去破他們的奸謀?”

    劉趕驢道:“這隻怕還是一個陷餅。韓大維讓咱們取了他家的寶藏,他一定還會設法奪回,絕不會讓咱們平安運送給義軍的。但在這期間,咱們的心力都放在護送這批財物的事情上,他在城中,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活動了。”

    陸崑崙道:“為今之計,必須先打探到韓大維確實的下落。谷賢侄,這件事可得有勞你了。我想他的女兒回家,他或許會念在父女之情,與女兒偷偷見上一面的,當然他也一定會捏造一篇假話,不會讓女兒知道真相。”

    谷嘯風道:“好,那我現在就馬上趕回韓家。若然打聽到什麼風聲,我馬上回來通報。”

    劉趕驢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你也不必和韓小姐多說什麼,免得她傷心太過。”谷嘯風心知劉趕驢己是衷心的佩服韓佩瑛,故此為她著想。谷嘯風心中甚為感慨,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當下就離開丐幫的分舵,連夜趕回韓家。

    可是谷嘯風在途中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許許多多事情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韓大維何以會有那麼多的金銀財寶?他不帶走又是什麼道理?雖然劉趕驢認為這是“誘敵”之計,但谷嘯風的內心卻是不能同意這個說法的。

    “韓大維既然費盡心力才積聚了這偌大財富,他又怎肯輕易拋悼?雖說他可以設法寺回,但這究竟不是很有把握的事情。這樣的‘誘放’之計,也未免太笨拙了。”谷嘯風心想。

    還有,那半張信箋的事情,剛才在丐幫分舵,谷嘯風曾提出自己的懷疑,陸崑崙也找不到今人可以信服的解釋。陸崑崙只能推測韓大維可能是碰到什麼緊急的意外事情,來不及把那老僕手中的另外一半拿走。“不錯,世間往往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說不定可能如此。但這樣的推測,卻總是不大合乎常理。”

    更重要的一層是因為谷嘯風相信自己的父親,因為相信自己的父親,所以就不能相信韓大維是像陸崑崙、劉趕驢所說的那樣一個大壞蛋。“爹爹和韓伯伯是幾十年的知己,韓伯伯若是壞人,縱然他掩飾得如何好,在幾十年的老朋友面前,總不會始終不露絲毫破綻。我爹爹嫉惡如仇,若不是深知他的為人,焉肯與他結成兒女親家?”

    不過,谷嘯風隨即又想到:“爹爹常常稱讚韓伯伯為人梗直,不負一個‘俠’字,他給我訂下這門親事,純粹是為了與韓伯伯氣味相投,決非為了他家的財富。但韓家富可敵國,爹生前若是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在閒話之中透露的,但他從沒說過,可見他是不知道的了,以爹爹的為人,他若知道韓家富可敵國,只怕也就不會與他聯姻了。但韓大維何以對爹爹隱瞞他的財富呢?這件事他可以隱瞞,別的事他是不是也可以隱瞞呢?”

    許多事情,谷嘯風都是百恩不得其解。他不能完全相信陸、劉二人對韓大維的判斷,但也不敢斷定韓大維就是好人。

    但他心裡總是隱隱覺得有點不對,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怎的我把這重要的證物忘了?”

    他曾經在那老僕的傷口刮下一塊凝結了的血塊,來是準備在丐幫的分舵做一個試驗的,但因陸崑崙催他趕快回去,一時卻忘了這件事情。

    這晚的月色很好,谷嘯風在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剛好走到一條小溪旁邊,溪中游魚在月光中清澈可數。

    谷嘯風心想:“我現在試驗一下,也還不遲。”於是搬來了石頭土塊,堵住小溪的兩頭,圍成一個小小的水池,把手帕中包著的血塊捏得粉碎,倒入水中。過了大約一炷香時候,只見堵住了的這一段小溪中的游魚,盡都肚皮翻白,浮上水面!

    小小一塊血塊捏碎的粉未,投入溪中,竟然毒死了無數游魚!儘管谷嘯風早已疑心這血塊有毒,但見這毒性如此之烈,仍是不能不大吃一驚!

    人驚之後,跟著卻是大喜,谷嘯風不由得叫出聲道:“韓伯伯不是兇手,韓伯伯不是兇手!”

    要知韓大維練的是正宗內功,修習正宗內功的人是決不能兼練毒掌的,否則在運氣沉歸丹曰之際,自己就會中毒。而巨谷嘯風四年前曾到過韓家,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韓大維掌上的功夫乃是佛門的“般若掌”,那是最純正的一種內功掌力。所以假如說韓大維是捨棄本身所學,改練毒掌的話,也不可能。因為短短的四年功夫,決不能練成這樣厲害的毒掌——打傷了人,傷口凝結的血塊,還含有這樣的劇毒卜谷嘯風心裡想道,“這人不知是誰,朱九穆修羅陰煞功恐怕也沒有他這毒掌這樣厲害!”再又想道:“這樣看來,韓伯伯的確是碰到一個極厲害的仇家了。而且這個人還不是朱九穆。我應該把這個發現馬上趕回去告訴陸幫主!”

    他剛想口轉丐幫分舵,忽然霍然一省,想到:“這人既然殺害了韓伯怕的全家,若是給他知道韓小姐已經回家,他焉能放過?韓小姐一個人守在家中,這可是危險得很哪,告訴陸幫主慢一些也不打緊,叫韓小姐躲避可是刻不容緩!”

    心念未已,忽聽得樹林裡似乎有人冷笑,谷嘯風又是大吃一驚,喝道:“是誰?”不見有人回答。谷嘯風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朝著那聲音的來處奔去,但見空林寂寂,哪裡有什麼人影?谷嘯風驚疑不定:“難道是我的錯覺?”當下再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朋友,你是否明白韓家的內幕,如果你是笑我糊塗,便請出來賜教!”要知他是在叫出“韓伯伯不是兇手”

    這一句之後,聽到那一聲冷笑的;假如真的是有人冷笑,並非錯覺的話,這個人定然是嘲笑他判斷的糊塗。

    谷嘯風的“傳音入密”功夫已有相當火候,如果林中有人,即使這人已經施展輕功逃跑,也還是會聽到他這番言語。但谷嘯風等了一會,仍是不見有人回來。

    谷嘯風啞然失笑,心想:“想必是我太緊張了,以至有此錯覺。說不定這只是夜皋的啼聲。若然真是有人的話,他既然譏笑我,就不會不出來見我的。”

    於是谷嘯風匆匆忙忙的把泥士石塊填塞那段溪流,免得有人誤飲毒水。這個小小的工程也花了他大半個時辰,做妥之後,這才放心去找韓佩瑛。

    韓佩瑛此時正在家中的斷壁殘垣之下獨自發呆,但覺心中一片茫然,幾乎以為這是一個惡夢!

    這是她住了二十年的老家,家中有她熟悉的人,有她熟悉的種種美好的事物,她手種的花,她撫摸過的大湖石,荷塘裡的蓮蓬,假山上棲息的小鳥,書房裡的滿壁圖畫,練武場中第一次試劍時的劍痕。還有童年的歡笑,少女的情懷……這一切突然間就像化作了一縷輕煙,幻夢般的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爹爹套上騾車,送她出門,叫展一環和陸鴻兩個老人家,會同鎮遠鏢局的孟總鏢頭,護送她到揚州去完婚。她爹爹曾有多少叮嚀,多少祝福……別來不過三月,變化竟是如此之大。她的家給人燒了,她熟悉的家人給人殺了,她的父親下落不明,她的希望和夢想也都毀了!

    短短的三個月,把她整個人生都改變了!

    短短的三個月,她經歷了多少不幸的遭遇,嚥下了多少令人難以忍受的悲傷!

    她倚著斷壁殘垣,望看這殘破的家,欲哭無淚!

    這一把火不但燒燬了她的家,也燒掉了她的歡樂,燒傷了她的感情。

    過去,在她心坎深處,藏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父親,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她的母親早死,她是父親一手撫養成人的。

    這是她在世間最愛的一個人,如今卻已是死生未卜了!

    還有一個曾經深藏在她心中,給過她以多少幻想的人,就是谷嘯風。不錯,她和谷嘯風之間其實還說不上有什麼愛情,但自從她懂得人事的時候開始,她就知道谷嘯風是她的未婚夫了。

    她知道他是武學名門之子,她知道他是個英俊的少年俠士,夫妻名份既定,儘管谷嘯風對她是那樣陌生,她也還是把少女的情懷寄託在他的身上的。在她少女的心扉,並沒有第二個男子闖進過。她從沒想到要反對這樁婚事,更是做夢也沒想到,這樁婚事會有如此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兩個她曾經愛過的人,雖然感情的性質不同,一個是天他的骨肉之愛,一個是隻為未婚夫的名份而付出的朦朧的愛情,但在過去,卻都是在她心中難分軒輊的兩個親人。如今這兩個親人都失掉了。也許父親還會再找回來,谷嘯風卻已是在她心頭一去不復返了。

    月夜藍天,天空飄過一片斷雲。韓佩瑛不覺喃喃自語:“我又將飄流何處呢?”      這時已經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她早已埋葬了那幾個家人,這個家也是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谷嘯風還不見回來!

    她忍受不住這份寂寞與傷心,她想離開這傷心之地,可是她欲行又止,終於還是想道:“再等一會兒吧,他是說過要回來的!”

    韓佩瑛忽地翟然一驚,心中掠過一個朦朧的意念,就像一片難以捉摸的=彩一樣。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這樣相信他呢?我為什麼又是這樣的盼望他回來?”

    這次婚變發生,韓佩瑛雖然不至於對谷嘯風有什麼大不了的痛恨,但也總是氣憤難消。這次婚變令她感到失面子,感到給人侮辱的難堪。她可以原諒谷嘯風和奚玉瑾相愛,但她卻不能原諒谷嘯風損傷了她少女的自尊。可是這次出乎意外的在她自己的家中和谷嘯風見了面,她忽然發覺谷嘯風原來並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對她輕視,相反的卻對她有看一份深深的敬意,這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可以體會出來。他對自己也並非如她想象的那樣“寡情薄義”,相反,他還肯舍了性命來保護她,不但幫她趕走了朱九穆,而且對她的不幸遭遇,表現了深切的關懷。儘管他沒有絮絮叨叨的慰問,但這也是她能夠感覺得到的。

    她知道這不是“愛情”,但儘管如此,總不能否認谷嘯風是有“情”有“義”的了。不是夫妻的“情義”,也是一種超乎普通朋友的“情義”了。

    她當然也知道谷嘯風是要來她家退婚的,若在過去,想起他是來遏婚的她一定會忍不住氣憤。但如今她卻覺得谷嘯風敢於這樣做——敢於冒了給她父親痛責的難堪,甚至給她父親殺掉的危險——這正是一種光明磊落的大大夫行徑。

    她的少女的自尊得到了滿足,她的不幸得到了關懷,她正在失掉親人孤苦無依之際,又得到了谷嘯風趕來保護。不知不覺之間,她對谷嘯風的觀感,已是為之一變。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谷嘯風就像她父親一樣,可以讓她依靠,所以她是這樣急切的盼望他回來。

    可是當真只是為了他可以倚靠麼?還是那一片少女的朦朧愛情,在她心中忽然又死灰重燃呢?她自己給自己辯解:“不是的,不是的。我盼望他回來,不過是為了想知道爹爹下落的線索罷了。那個不知道何故被活埋在園子的怪人,一走會有什麼消息給他帶回來的。”她自己給自己辯解,覺得很有“理由”,卻不知這正是一種“躲避”。她“躲避”發掘自己心底的“秘密”,因為少女的情懷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一片雲彩,不但是別人難以捉摸,也包括自己在內。

    正在韓佩瑛心亂如麻,正在她焦急等待谷嘯風回來之際,忽地聽得似有什麼聲息,韓佩瑛抬頭一看,只見一條影子從牆上的缺口跳了進來。

    韓佩瑛正想叫道:“你回來了?”這四個字卻突然在她喉頭梗住,原來跳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人,約有四十來歲年紀,面帶病容。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誰?”那人道:“小姑娘,你別慌,跟我來吧。”面上木然毫無表情,但聲青柔和,看來不似含有惡意。

    韓佩英道:“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那人談淡說道:“你跟我來,就可以見著你的爹爹。”

    韓佩瑛又驚又喜,急忙間道:“我爹,他、他沒有死?他在什麼地方?”

    那人道:“當然沒有死,要不然我怎能帶你去見他?別多問了,快來吧。”

    但韓佩瑛並非三歲小兒,豈能隨隨便便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是以她在驟然的一陣驚喜過後,仍然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可不認識你啊!”

    那人似乎懶得多說,把掌心一攤,只見他的掌心上有一隻黑黝黝的指環,指環當中嵌有一顆小小的蒲紅色的寶石。

    那人待韓佩瑛看清楚了,這才說道:“你不認識我,這戒指你總認得吧?”

    這剎那間,韓佩瑛當真是驚喜交集,這才相信這個人確實是她父親差遣來的。

    原來這枚烏金指環正是韓大維的一件寶物,這幾年來,他總是戴在手上,沒有片刻離開的。

    韓佩瑛記得這枚指環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送的。第二天,那位朋友走後,她的父親曾對她說過這枚指環的來歷,所以她的印象特別深刻。

    那一年,正是韓大維受了朱九穆修羅陰煞功之傷不久,他爹爹體中的寒毒已經發作,只能僵臥床上,動彈不得。

    有一天,來了一個名喚上官復的人,這人韓佩瑛從來沒有見過,但她爹爹卻像一個老朋友似的招待他。上官覆在她家住了一晚,這枚指環就是上官復送給她爹爹的。

    她爹爹說,鳥金雖然貴重,但最難得的還是嵌在指環上的這顆赭紅色的寶石,名為“天心石”,天下只有在崑崙山地頂的“星宿海”上才產有這種寶石。“星宿海”中這種赭紅色的石子多得很,一定要識貨的人才能知道哪一顆是“天心石”。星宿海在崑崙地頂,武功稍差一點的都上不去,即使是武功好而又識貨的人,也須在恆河沙數的石子之中才能揀出一顆“天心石”來,其難找可想而知。

    她爹爹說“天心石”的可貴之處還不在於它是一顆稀有的寶石,而是因為它可以當作藥物使用。天心石藥性極熱,正是剋制寒毒的一種極佳藥物,用它來摩擦身體的各處關節,能治因寒毒而引起的癱瘓。雖然還不能根治修羅陰煞功之傷,但卻可以使他漸漸恢復行動的功能,而且可以使他少受許多寒毒發作的痛苦。是以她爹爹戴上這枚戒指之後便片刻也不能離開了。

    韓大維這枚片刻不能離開的烏金指環,如今竟在這人手上,韓佩瑛當然是不能不相信他的說話。要知他若是用她家裡別的珍寶作“信物”,韓佩瑛還可能懷疑他是偷來的,只有這枚指環,非得韓大維給他不可。

    這人攤開手掌,讓韓佩瑛看清楚之後,立即便走。韓佩瑛更不遲疑,跟著便迫出來。韓家是倚山建築的,那人出了韓家,直奔上山。別看他似個病夫,跑起路來,卻是捷若猿猴,登山如履平地。韓佩瑛使出“八步趕蟬”的輕功,這才勉強跟得上他。

    韓佩瑛心想:“爹爹難道就是躲在這個山上,山上可是沒有人家的呀?”吸一口氣,走快幾步,追到那人後面,忍不住問道。

    “我爹爹傷得怎麼樣?他如今是在哪兒?”那人談淡說道:“你跟著來!就會知道,何必多問?省點氣力走路吧!”

    韓佩瑛的輕功尚未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一開口說話,真氣稍洩,果然便落後了十數丈之遙。韓佩瑛心道:“不錯,這悶葫蘆見了爹爹自會打破,也不必急在一時。”於是凝神靜氣跟著他走,不再多間。

    這座山雖不很高,但也相當險峻,不久走到一個峭拔的山峰之下,前面已無去路。這座山峰,由東面看過去宛如一座樓臺,在南面看過去卻似一個城壁,西面則有一個瀑布倒掛下來,水由石壁奔瀉而下,聲如金石,隨風飄忽,疏密不定,活像一幅銀色的大竹簾,是這座山上有名的奇景。

    韓佩瑛正自詫異:“為何他帶我到這絕頭路來?”心念未已,只見那人雙袖一揮,已是穿過水簾直撲進去,身形倏忽不見,顯然是瀑布後面藏有山洞,韓佩瑛心道:“哦,原來還是有路可通!”

    跟著那人依樣畫葫蘆的穿過水簾,果然發現一個山洞。衣裳沾了不少水珠,幸虧那瀑布流量不大,迅速穿過水簾,也不過等於是在雨中急跑片刻,衣裳尚未至於溼透。

    穿出這座山洞,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平坦的山谷谷底。遠遠有一幢堡壘形的石屋。韓佩瑛心道:“原來水簾後面竟是別有洞天,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但這幢房子恐怕是新近才起的吧,否則,爹爹和展大叔他們,怎的也從來沒有說過?”

    要知這是她家的後山,她從小就常常上來玩耍的。她家裡的展一環、陸鴻等人,年紀比她大得多,對這座山也當然比她更熟悉。水簾洞後面別有洞無,她沒有發現,她的家人總應該發現的,這家人家若是早就有了的話,她的家人總不會一個也不知道。韓佩瑛心裡覺得有點奇怪,但反正就要到了,也就無暇多問。

    那人帶她到了那幢石屋前面,輕輕的彈了三下石門。

    只聽得軋軋聲響,兩扇石門左右分開,露出五寸多寬的縫隙,一個蟑頭鼠目的中年漢子探出頭來,斜著眼睛盯了韓佩瑛一眼,陰惻惻地笑道:“哦,原來是二師哥把這小妞兒帶來了,這小妞兒倒是長得好俊呀!”帶韓佩瑛來的人道:“別胡說八道,快快開門!”

    韓佩瑛見了這蟑頭鼠目的漢子,心裡已是覺得幾分憎惡,聽了他用這種輕薄的口吻說話,更不舒服。但為了急於見父,卻也不便和他爭吵,當下就隨那個人走進這座堡壘。

    走進大門之後,堡壘裡陰森森的就不見再有人了。韓佩瑛暮地心中一動,想道:“不對,不對。爹爹若是在這裡養傷,這屋子裡的人應當是他的朋友才對。為什麼看門的這個傢伙,竟敢用這樣不禮貌的態度向我說話?什麼‘帶來’不‘帶來’的,倒好像是另有主使之人,叫這人把我‘帶’到這兒,而不是奉了我爹爹的差遣。”想到此處,隱隱感到不妙,一陣寒意透上心頭,想道:“莫非是我爹爹的仇家安排下的陷階?但這個烏金指環卻又怎能在他手上?莫非是我爹爹已經遇害了?但即使這烏金指環是他們搶來的,他們又怎地會知道這指環是我爹極寶貴的東西,因此可以拿來當作信物騙我?”

    心念未已,那個似病夫的漢子已經帶她踏上一道長廊,說道:“韓姑娘,令尊就在這間屋子裡養傷。”長廊盡頭有一間屋子,門頭掛有一盞燈籠,因為不見外面的天光,一盞燈籠發出的光源仍是十分黯淡。

    韓佩瑛一咬銀牙,心裡想道:“既然來到這裡,就看它一個明白。”當下叫了一聲“爹!”那人道:“你爹恐怕正在睡覺,輕聲點兒。”

    角落有一個帶著氈帽的人忽地長身而起,韓佩瑛事先沒有留意,倒是嚇了一跳.那人道:“大師哥,請你開門讓他們父女相會。”韓佩瑛心中不禁又是一動,暗自思忖,“我爹在這裡養傷,為什麼他們要反鎖房門,倒好像是把我爹爹當作囚犯看待!”

    心念未已,房門已經打開,那個戴氈帽的人回過頭來,說道:“請吧!”

    黯淡的燈光之下,韓佩瑛這才看清楚了這人的廬山真貌。這剎那間,韓佩瑛的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在禹城的“儀謬樓”上,她和官棉雲曾經碰上的那個濮陽堅!那日濮陽堅用”化血刀”傷了黃河五大幫會的兒個首腦,她和宮錦雲還曾經與他交過手的。

    韓佩瑛驚得跳了起來,喝道:“好賊子,敢來騙我!”一指向濮陽堅戳去,濮陽堅反手抓她手腕,後面那個漢子在她背後一推,登時把她推進了這間牢房。

    韓佩瑛跌跌撞憧的衝入牢房,黑漆中視而不見,幾乎踏著一個人,幸而及時發覺,韓佩瑛大吃一驚,連忙按著牆壁,這才穩住了身形。

    只聽得“咔嚓”一聲,牢門已經下鎖,濮陽堅在外面罵逍:“好一個不知死活的野丫頭,到了這兒,居然還敢與我動手,哼,若不是師父有命,我不斃了你才怪!”原來濮陽堅在剛才抓韓佩瑛之時,胸口的“愈氣穴”也給韓佩瑛點個正著,“愈氣穴”是內息運轉的樞紐,雖然得他師弟立即給他解穴,也是痛得難受。

    韓佩瑛無暇理會濮陽堅的咒罵,彎下腰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她是自小練過暗器功夫的,目力異於常人,此時己漸漸習慣了黑暗,隱約看得見這個人的形態了。

    這剎那間,韓佩瑛不由得心頭一震,嚇得險些暈了過去,原來這個人果然就是她的爹爹。要知她雖然早已料到父親受傷,但突然發現他僵臥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她焉得不驚?韓佩瑛叫道:“爹爹!”伸出手去,手指已是不由自己的顫抖,使不出氣力來。韓大維握著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是瑛兒麼?”聲音雖然微弱,但也聽得清清楚楚。

    韓佩瑛這才稍稍寬心。原來她發覺韓大維雖是受傷。卻還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嚴重。韓大維抓著她的手站起來,她其實井沒有怎樣使勁,是韓大維使用上乘武學中的“借力”之訣,自己站起來的。

    韓佩瑛抱著父親。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終於見著了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傷心的是她爹爹絕世武功,竟然弄成這個樣子。雖然傷得不如她想象的那樣奄奄一息,但父女倆同被關在黑豐,恐怕也是插翼難飛。韓佩瑛宛如置身惡夢之中,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父親才好,不由得淚如雨下。

    只聽得將她帶來的那個人在外面哈哈笑道:“韓姑娘,我說過可以讓你們父女會面,這可不是騙你的吧?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們父女的。你們骨肉團圓,應該高興才對。不必哭哭啼啼了。”說罷,又對濮陽堅道:“師父吩咐,可不許虐待這個丫頭。大師哥,我先去稟告師父了。”

    濮陽堅“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當我只是一個莽夫嗎?你去吧。”那人賠笑道:“我只是怕大師哥的脾氣一時按捺不下,既然師哥明白,那我就去了。”

    韓佩瑛尚未開口安慰父親,倒是韓大維先出聲安愚她了。韓大維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瑛兒,在敵人面前,可不許哭!”韓佩瑛道:“是!”收起眼淚。韓大維道:“瑛兒,你沒受傷吧?”韓佩瑛道:“沒有。爹爹,但,你、你怎麼啦?”韓大維苦笑道:“你來了,我就不會死了。”

    韓佩瑛問父親怎麼樣,意思當然是問他傷得如何,聽了韓大維的回答,答非所問,不覺有點奇怪,心道:“爹爹為何不告訴我傷得如何,卻說我來了他就不會死,這是什麼意思?”

    韓大維道:“瑛兒,你回過家了?”韓佩瑛道:“是,孩兒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中就碰到了朱九穆這老魔頭。”

    韓大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不是一個人回家的吧,嘯風呢?”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的愛婿遭了朱九穆的毒手。

    韓佩瑛道:“嘯風幫助孩兒打跑了朱九穆,他現在已到洛陽的丐幫分舵去了。嘯風走後,孩兒才給那個人甩爹爹的烏金抬環騙來此地。”

    韓大維鬆了口氣,說道:“嘯風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於,不在我將你終身託付與他。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他剛剛與你成婚,就願意陪你回家省親。唉,我讓你到揚州完婚,本來是想你遠走進禍的,誰知你們竟是這樣的惦記著我,又回來了。但這是你們的一點孝心,我也不能怪責你們。”

    韓大維只道他們夫妻一同來省親,為的是怕蒙古韃子打來,自己行動不便,故而他們夫妻要來把自己接出危城,哪裡知道谷嘯風和他女兒卻是分道而來,而且谷嘯風的來意,還是要找他退婚的。

    韓佩瑛羞得滿面通紅,心中又是感到恥辱,又是感到難過。

    幸虧這牢房裡一片漆黑,韓大維看不見他女兒的神態。

    韓佩瑛怕父親傷心,對病體更是不利,因此她只好把滿肚子的委屈嚥了下去,不敢向她父親訴說。當下又再問道:“爹爹,傷你的那個人是誰?你傷得到底怎麼樣?”

    韓大維道:“我是受了一個老魔頭的‘化血刀’之傷,哼。

    若非我行動不便,體中的寒毒未曾消除,這‘化血刀’雖然厲害,也未必就能傷得了我!”

    韓佩瑛大驚道:“化血刀?呀,受了化血刀之傷,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呀!”

    韓大維笑道:“你不必擔心。不錯,化血刀的確厲害,但除非我自己不想活,否則只用化血刀傷了我,可還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忽地覺得有點奇怪,於是接著問道:“瑛兒,你怎麼知道有化血刀這種毒功的?”

    韓佩瑛道:“爹爹,用化血刀傷你的那個魔頭,是不是名叫西門牧野?”

    韓大維更是詫異,說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這個老魔頭?”韓佩瑛道:“在外面看守的那個人名叫濮陽堅,正是西門牧野的弟子,孩幾這次回家路過禹城之時,恰好碰上他用化血刀傷了黃河五大幫會的幾個首腦。”

    他們在牢房裡低聲說話,隔著厚厚一重石壁。聲音本來很難傳到外面。但濮陽堅卻不知是否聽到了他們的說話,在外面自言自語大聲說道:“暫時我不動你這臭丫頭,但你終須逃不脫我的手心,哼,還有公孫璞這小子幾時一併捉來,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韓大維厲聲喝道:“你敢對我女兒出言不遜,我一出去就先殺了你。你莫以為我受了傷,殺你這等草包,韓某不費吹灰之力!”說罷一彈石壁,外面倚著石門偷聽的濮陽堅,竟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濮陽堅吃了一驚,嚇得果然噤不敢聲,心裡想到:“這老頭兒受了我師父的化血刀之傷,居然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功,倒是不可小覷。師父會不會放他,我實是難以猜測,還是不要惹他惱怒為妙。”

    韓大維懾服了濮陽堅之後,低聲再問女兒道:“公孫璞是誰?”韓佩瑛道:“是孩兒在禹城碰上的一個少年,據說是公孫奇的兒子,濮陽堅這廝曾在他的手下吃了大虧。”

    韓大維道:“公孫奇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心狽手辣的大魔頭,江湖上人心難測,這公孫璞既然是公孫奇的兒子,你們夫妻,還是以少和他來往為宜。”韓大維只道女兒是與谷嘯風一起碰上公孫璞的。韓佩瑛不想父親知道詳情,含糊應了一個“是”字。心裡卻在想道:“那位宮姑娘不知怎麼樣了,她去找公孫璞,也不知找看了沒有,公孫璞有破解化血刀的功夫,倘若是他來到,說不定可以和兩門牧野這老魔頭鬥上一鬥。”

    韓大維道:“西門牧野的來歷是公孫璞告訴你的吧?”

    韓佩瑛道:“不錯。因此孩兒頗覺得有點奇怪。”韓大維道:“奇怪什麼?”韓佩瑛道:“聽說西門牧野這老魔頭是住在關外的,在禹城之時,濮陽堅收服了黃河五大幫會,也曾透露口風,說是替他師父在中原揚威立萬。推測他這口氣,他的師父當時還是在關外的,卻何以突然到了此地?這裡是什麼地方?看來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但咱們卻不知道。難道這是西門牧野的別墅麼?還是另有主人和他勾結的呢?”

    韓大維道:“不錯,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我也早已知道,但我不許他們告訴你。”

    韓佩瑛詫道:“為什麼?”

    韓大維唄口氣道,“說來話長,暫時你還是不知道為宜。但西門牧野與這裡的主人相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韓佩瑛大為奇怪,不解爹爹何以不肯讓她知道。就在此時,忽聽得似有聲響,韓佩瑛抬頭一看,只見有一籃東西從屋頂所開的天窗吊下來,平平穩穩地落在石几上,籃中盛滿食物。

    韓佩瑛把籃子裡的食物拿出來,說道:“有酒有肉,倒是豐盛得很,就不知是否下了毒?”韓大維逍:“這老魔頭若是要害咱們,無須使用如此伎倆。瑛兒,你肚子餓了,儘可放心來吃。”

    韓佩瑛撕下一條雞腿,說道:“你為什麼不吃?”忽見亮光一閃,韓佩瑛抬頭望去,只見有一張面孔貼在囪子上,鼓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正在盯著她。原來是這人打開了一面窗子,透進亮光。

    這張臉孔冷森森的毫無表情,韓佩瑛驟吃一驚,不覺“啊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人說道:“小姑娘,別害怕。你爹說得對,我是不會暗中謀害你們的,你勸你爹吃點東西吧。”韓佩瑛聽了這話,始知這人是西門牧野。

    韓大維怒道:“你這老怪物把我女兒騙來、打算怎麼樣?你以為我就會降服你嗎?”

    西門牧野笑道:“韓大維,我讓你們父女相會,你還不感謝我?嘿,嘿,你的女兒在你身邊,你總捨不得就死了吧?還是先吃飽了再說吧!你還有一個老朋友也來了呢,你吃飽了,咱們大家商量商量。”

    兩門牧野的臉孔在窗口移開,接著是朱九穆的臉孔出現。韓大維“哼”了一聲道:“大不了是個死,你們二人聯手,韓某又有何懼?”

    朱九穆冷冷說道:“韓大維,我本來要找你算帳的,誰知你是如此不濟事,未等得及我來,你已先著了西門兄的化血刀了。

    西門兄不想你死,我看在西門兄的份上,這筆帳也可以一筆勾消,就看你知不知趣。”

    韓大維道:“好,多謝你們請客。”倒酒就喝,抓肉就吃,抹了抹嘴,說道:“東西我是吃了,但你們倘若是想耍什麼手段,我韓某人可是軟硬不吃!”

    西門牧野冷笑道:“我何須耍什麼手段?告訴你吧,我即使現在放你出去,正派中人也決不能容你韓大維了!”這一陣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過之後,兩張臉孔,同時消失。

    韓佩瑛道:“爹,原來你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嗎?”

    韓大維苦笑道:“我這次遭人暗算,傷心已極,自覺了無生趣,不如死了還好。但想不到你也來了,倒叫我不能死了。”

    韓佩瑛這才懂得她剛進牢房之時父親說那兩句話:“你來了,我就不會死了。”原來是這個意思。韓佩瑛道:“不錯,國得青山在,不怕沒柴僥。爹,以你的絕世武功,只要你不是自萌死志,說不定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韓大維把瓶中餘酒一吸而盡,發出長嘆。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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