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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似斷雲空出峽 身如飛絮己無家

    公孫璞道:“多年前我似乎聽得師父說過,這韓大維是個武林隱士,號稱拳劍雙絕,但因久已不在江湖走動,知道他的人卻是不多。但這對兄妹和韓大維有何關係,這我就不知道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朱九穆與韓大維有仇,但何以要爭奪一罈酒,我也不懂。”

    宮錦雲道:“韓大維是哪裡人氏?”

    公孫璞道:“聽師父說他早年浪跡江湖,後來突然銷聲匿跡,隱居何處,卻是不知。”

    宮錦雲道:“韓家既以拳劍雙絕馳譽江湖,韓大維雖然隱居,他的子女總會得到他的傳授吧?難道他的子女還沒出道嗎?”

    公孫璞道:“對,你不提起,我倒忘了。聽說他有個女兒,家學淵源,甚是了得。四年前曾在江湖出現過一次,打敗過冀東獨腳大盜鄧靈官。”

    宮錦雲道:“韓大維女兒叫什麼名字?”

    公孫璞道:“不知道。鄧靈官是從她的劍法知道她是韓大維的女兒的。”

    宮錦雲道:“韓大維有沒有兒了?”

    公孫璞道:“聽說他是隻有一個女兒,並無兒子。”

    原來公孫璞是在光明寺練了三年武功,新近才下山的。韓佩瑛在老狼窩大敗群盜,其後又因與谷嘯風的婚變,引起群雄圍攻百花谷的軒然大波,這些事情,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公孫璞卻還未知道,他所知道的僅是四年之前的一樁事件。

    公孫璞回房之後,宮錦雲獨自思量:“天下姓韓的人多得很,這個韓大維既然沒有兒子,當然下會是韓大哥的父親了。不過。

    也說不定是他的同宗叔伯?”跟著又想:“這兄妹倆是要把那壇九天回陽百花酒送給韓大維的,我倒希望他是韓大哥的家裡人,但萬一不是,這就錯過了機會了!”

    原來“九天回陽百花酒”有何功能,公孫璞不懂,宮錦雲卻是懂的,她的父親是邪派大魔頭,對邪派中的幾種絕頂神功,雖未學過,亦有所知。是以宮錦雲也從她父親口中得知,這九天回陽百花酒乃是世間唯一可以醫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靈藥。

    倘若宮錦雲已知韓大維是韓佩瑛的父親,她當然不會動這偷酒的念頭,但因她不敢斷定,這偷酒的念頭卻是不禁油然而生。她心裡想道:“朱九穆這老魔頭意圖對韓大哥有所不利,這是我已經知道了的。萬一韓大哥受了這者魔頭的修羅陰煞功之傷,這九天回陽百花酒就正是合他用了。那女子對我已然起疑,人又驕傲得緊,我向她明討,她一定不肯給我。”

    待到三更過後,宮錦雲悄悄摸到奚玉瑾的窗下,取出一支吹管,把“雞嗚五鼓返魂香”吹了進去。她知公孫璞是個正人君子,是以只好瞞著他單獨行動。

    “雞鳴五鼓返魂香”本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種迷香,但黑風島秘製的這種迷香,卻是另有一功,與眾不同。黑風島的迷香加多了兩樣特別的藥物,不但見效極快,而且令人吸了這種迷藥就會骨軟筋酥。

    奚玉瑾早有提防,此時她正在床上盤膝而坐,運行正宗內功的吐納之法,調勻呼吸,恢復戰後的疲勞。

    迷香吹來,中人如酒。奚玉瑾初聞迷香之時,心裡還在暗笑:“這種下三濫的江湖伎倆,豈能奈我何哉?”不料吸了一口迷香之後,只覺舒服無比,“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覺。奚玉瑾吃了一驚,知道不妙。連忙一咬舌頭,藉著舌尖上的疼痛之感打消了睡意,隨即躺下,閉了呼吸,假裝熟睡。心想:“待他進來,我正好來個人贓井獲。”

    奚玉瑾的內功已經頗有根底,閉了呼吸,也可以支持一盞茶的時刻。但她卻不知道黑風島的迷香是有令人筋酥骨軟的功效,雖然吸進一點,功力亦已消耗兒分。她因恐過早聲張,會把賊人嚇跑,一心想要人贓並獲,這就著了道兒。

    宮錦雲也是犯了輕敵的錯誤,卻不知對方早有準備,尚未昏迷。她見裡面毫無動靜,便即破窗而入。

    正在她彎下柳腰,要提起那壇酒的時候,忽覺微風颯然,奚玉瑾的一柄長劍已經向著她的背心插下。

    這一劍奚玉瑾也並非要取她性命,而是要刺她背心的“風府穴”。但這一劍的手段卻是用得狠辣無比,試想當一個人正在彎腰的時候,如何能夠抵擋背後插來的一劍?幸而宮錦雲見機得快,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她忽地放平身子,“咕咚”一聲倒了下去。奚玉瑾吃了一驚,心道:“我好像還未刺著他的身子,怎的他就倒了?”

    宮錦雲左腳一勾,勾著了那個罈子,足尖輕輕一挑,把一個三十多斤重的罈子挑了起來,喝道:“你刺!”

    奚玉瑾恐怕刺破酒罈,連忙收劍。可是,這一劍去勢極快,急切間哪裡能夠收發隨心?只聽得“叮”的一聲,劍尖已經碰著酒罈。好在她的長劍雖然來不及收回,勁力己是收了一半,這一劍並沒將酒罈刺破。

    宮錦雲一躍而起,立即抓著貫串壇耳的繩索,把酒罈接到手中。

    說時遲,那時快,奚玉瑾的第二劍第三劍跟蹤刺到。

    宮錦雲無暇拔劍,連著劍鞘,反手一撥,奚玉瑾氣力不加,這兩記凌厲之極的劍招竟然給她撥開。

    宮錦雲提起酒罈,從窗口跳出。奚玉瑾叫道:“哥哥,快來!”追上去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

    宮錦雲此時方能拔劍出鞘,她竄出窗口之時,反手也是連環三劍。當、當、當三聲響過,奚玉瑾虎口一麻,青鋼劍噹啷墜地。

    她們二人的本領本來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的,但奚玉瑾因為吸了一口迷香,當然就打不過宮錦雲了。她長劍墜地,還想追去,忽覺頭暈眼花,幾乎站立不牢。奚玉瑾吃了一驚,連忙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這才覺得舒服一些,穩定了身形。

    宮錦雲還未穿過走廊,陡聽得一聲喝道:“放下!”一條黑影,撲到了她的面前,來的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宮錦雲一聽掌風,就知奚玉帆的功力遠遠在她之上,這一掌只怕化解不開,急中生智,故技重施,笑道:“何必這樣小氣,還你就是!”酒罈一拋,竟然向奚玉帆劈面擲去。

    奚玉帆也怕打碎酒罈,當下立即改劈為抓,一抓抓著酒罈。叫道:“妹妹,你怎麼啦?”奚玉瑾道:“不礙事,你快點把這小賊拿下!”

    豈知宮錦雲不待他拿,先自撲了上去,一招“玉女投梭”。長劍直指奚玉帆的咽喉。奚玉帆怒道:“好狠的小賊!”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彈著劍脊,宮錦雲的長劍竟然給他彈得反刺回來!

    黑夜之中,奚玉帆出指彈劍,這一招當真是使得險極、妙極。但這一著卻也早已是在宮錦雲意料之中,當奚玉帆彈開她的長劍之時,她的左掌亦已抹到了奚玉帆的胸口,奚玉帆迫於騰出左手招架,手一鬆酒罈立即又給宮錦雲奪去了。

    宮錦雲笑道:“你本領很高,我是傷不了你的。我只是向你討這壇酒而已。”隨口把一頂高帽送給奚玉帆,同時亦是為自己出手的狠辣辯護,意思是說:“我明知傷不了你,你義何必罵我狠辣呢?”

    奚玉帆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怒喝道:“你不放下酒罈,你不傷我,我可要傷你了!”他與宮錦雲交手兩招,已知她的本領甚為了得,當下也是不敢輕敵,放出劍來截著宮錦雲與她交手。

    宮棉雲提著酒罈,左搖右晃,料準奚玉帆不敢打碎酒罈,這就等於給她添了一面盾牌。

    奚玉帆鬥了幾招,長劍倏地一指,使出了一招精妙絕倫的招數,恰好割斷穿著壇耳的繩索,卻沒碰著壇身。奚玉帆搶先一步,把酒罈接到了手中。

    宮錦雲道:“呀,你真的這樣小氣!好,這壇酒索性大家都不喝好了!”劍掌兼施,竟然向奚玉帆猛攻過去。

    奚玉帆怕她打破酒罈,小心招架。宮錦雲格著他的長劍,左掌輕輕的一推一拍,掌勢飄忽無定,奚玉帆一個疏神,給她的手掌按著了酒罈。

    奚玉帆的氣力雖然比宮錦雲大得多,但他只用一隻手摟著酒罈,酒罈滑不留手,氣力再大,也是不易掌握得牢。宮錦雲使了個巧勁,一掌拍下,輕輕的一按一推,那個三十多斤重的酒罈,登時又離開了奚玉帆的掌握,飛向空中。宮錦雲斜身掠出,一掌拍向空中,平平穩穩的託著了酒罈。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難於形容。這一罈酒在兩人之間已是易手三次。

    奚玉帆得而復失,勃然大怒,喝道:“好小賊,你是要命還是要酒?”一個“盤龍繞步”,青鋼劍吐出碧瑩瑩的寒光,閃電般的又指到了宮錦雲的後心,這一招凌厲無比,奚玉帆已是動了殺機了。

    雙方動作都快,宮錦雲在奪酒之時,早已看準方位,只見她斜身一閃,“喀嚓”一聲,踢斷了欄杆,託著酒罈,便往下跳。

    不料正在她騰身躍起之際,忽聽得金刃劈風之聲,一口明晃晃的利劍突然從左邊襲到,原來是奚玉瑾喘息已過,上來助她哥哥。

    宮錦雲被夾在當中,決難閃避兩邊刺來的長劍。不由得心裡一驚,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斜刺裡忽然伸出一柄雨傘,“當”的一聲,把奚玉帆的長劍格開。宮錦雲喜出望外,連忙反手一劍,撥歪了奚玉瑾的劍尖,奚玉瑾用力太猛,後勁下繼,長劍脫手墜地,又是“當”的一聲清脆的音響。

    宮錦雲笑道:“對不住,我酒也要喝,命也要活,恕不幸陪了!”躍下院子,立即奔向騾車。

    奚玉帆被那人用雨傘格開他的長劍,又驚又怒,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兩個小賊都是臥底的!”狠狠的又是連環三劍猛刺過去!

    那人用傘頭輕輕點了兩下,“錚錚”兩聲,化解了奚玉帆兩記凌厲無倫的劍招。奚玉帆的連環劍法一招猛過一招,第三招已是用到了九成力道,中宮直進,那人手腕一抬,雨傘拍下,壓住了奚玉帆的長劍,這才松得口氣,叫道:“宮兄,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這個用雨傘當作兵器的人,看官一定猜想得到,就是公孫璞了。

    官錦雲叫道:“這是性命交關之事,我無暇與你細說,你趕快來!”

    奚玉帆功力不弱,手腕一翻,抽出長劍,喝道:“可惜你一身本領,竟甘心與那老魔頭同流合汙!哼!你還想跑嗎?”劍中夾掌,使出了少陽神功。

    公孫璞心裡想道:“宮兄偷他們的東西,這事總是做得不對,不過聽他說得這樣嚴重,內中必定另有原由,只好先幫他這個忙再說吧。”心念未已,奚玉帆的劍中夾掌已然打到,公孫噗忽地轉過了身,背向著奚玉帆,縱身就跳。

    搏鬥之際,突然背向敵人,等於完全撤消防禦,任由敵人攻擊,這是大大違反武學原理之事!奚玉帆吃了一驚,不知敵人有何詭計,也怕一掌就打死了對方,心想:“九天回陽百花酒雖然寶貴,但失了還可重釀,人死卻是不能復生,總不能為了壇酒就要了人家的性命!”心念電轉,連忙縮手。可是因為他的掌勢去得實在太快,掌鋒仍然是觸著了公孫璞的背心!公孫璞道:“多謝兄臺掌下留情,待我問明真相之後,再覓兄臺賠罪!”

    說話聲中,已是從樓上跳下去了。

    奚玉帆的手掌觸著對方身體,陡然間只覺如受電震,渾身發熱,不由自己的“登、登、登”倒退三步。原來他是受了公孫璞的護體神功反震回來。他這一掌是用上了少陽神功的,少陽神功乃是純剛掌力,反震回來,就不由得渾身發熱了。幸虧他一念慈悲,已經收回了六七分掌力,否則只怕還要受傷。奚玉帆吸了口氣,心中一片茫然。

    奚玉瑾心猶不忿,雙手齊揚,六柄飛刀向騾車飛去,此時公孫璞已經跑到騾車旁邊,與宮錦雲站在一起。

    公孫璞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微微一笑,說道:“請姑娘恕罪!”雨傘張開,團團一轉,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六柄飛刀都給他的雨傘盪開,滿空飛舞,卻沒有一柄能夠打著對方。他的雨傘不過是粗布做的,居然能夠盪開飛刀,這手功夫一顯,令得奚玉瑾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宮錦雲跨上騾背,笑道:“咱們再借他兩匹坐騎吧,反正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了!”公孫璞一想不錯,既然偷了人家十分珍貴的九天回陽百花酒,那也就不在乎多偷一匹騾子。是以心中雖是極為抱歉,但為了不願與奚家兄妹纏鬥下去,也只好跨上騾背,和宮錦雲逃出這間客店。

    奚玉帆調勻了氣息,嘆口氣道:“這少年的本領比咱們的本領高得多,不要去追了!”又道:“看來他們未必是朱九穆的同黨,否則剛才不會手下留情!”

    奚玉瑾道:“但咱們失了九天回陽百花酒,卻怎麼辦?洛陽是去呢還是不去?”

    奚玉帆笑道:“谷嘯風已經去了,你怎能不去?失了九大回陽百花酒,我就拼著耗損一年功力,用少陽神功替韓大維治病吧。”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虧你還有心精拿我取笑。”但既無他法可想,也只好如此了。

    那兩匹騾子跑得很快,天亮之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小鎮二十餘里。宮錦雲笑道,“可以歇歇了。公孫大哥,昨晚真是多虧你了!咦,你怎的好像很不開心呢?”

    公孫璞道:“偷了人家的東西,我總是覺得過意下去。”

    官錦雲噗嗤一笑,說道:“這一年來我已不知偷了多少人家的東西了,否則我早就餓死啦!”要知她的父母都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頭,他雖然本質純良,畢竟也沾染了不少邪氣。她從黑風島私逃出來,一路上的使用,都是從富戶中偷來的,並不覺得偷東西是件壞事。

    公孫璞微微一笑,心想:“你偷為富不仁的東西和偷好人的東西怎能相提並論?”但因相交不深,此時也不想與她鬥口。

    宮錦雲道:“以在我偷東西是為了養話自己,這次偷這一罈酒卻是為了救活別人的。酒雖珍貴,人命更是珍貴,你說不應該麼?”

    公孫璞道:“哦,原來這酒是可以治病的麼?”

    宮錦雲笑道:“你會破解修羅陰煞功,卻怎的不知此酒功用?這個九天回陽百花酒正是世間唯一可以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靈藥。”

    公孫璞忱然大悟,說道:“哦,你這是為了韓大哥偷的?”

    宮錦雲道:“正是。但盼咱們能夠及時趕上,韓大哥尚未受到朱九穆的毒掌之傷,那麼這酒就可以物歸原主了。”

    公孫璞苫笑道:“但如此一來,那兩兄妹卻把咱們當作了那老魔頭的同夥了呢。”

    宮錦雲知他心意,笑道:“明討不如暗偷,那兩兄妹雖然不是壞人,但他們粑這九天回陽百花酒視同拱壁,若然請他相讓,只怕縱然能夠說動他們,也得唇焦舌爛,煞費周章。救人要緊,不如一偷了事。”

    公孫噗霍然一驚,說道:“不錯,救人要緊。那咱們就趕快去找韓大哥吧。”

    在這件事情上公孫璞雖然同意了宮錦雲的主張,但卻也總覺得與她有點氣味不投。宮錦雲則恰恰相反,一路與公孫璞同行,漸漸的不知不覺的為他純樸的性格所吸引,不過她的一縷情絲仍是緊緊的系在韓佩瑛身上,覺得若是拿公孫璞和她的“韓大哥”相比,公孫璞又是遠遠不及“韓大哥”的瀟灑風流、知情識趣了。

    且說韓佩瑛那日與宮錦雲分手之後,心裡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卻害得這位宮小姐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於回家見父,這點“遊戲人間”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經得回了坐騎,當下便即兼程趕路。

    這匹“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贈的良馬,跑得很快,韓佩瑛估計可以在五天之內趕到洛陽,心裡甚為高興。不料在走了兩天之後,路上便不斷的發現難民,距離洛陽越近,路上的難民越多。她不能恣意奔馳,只好放慢坐騎。第五天走到離洛陽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馬緩行之際,忽見有個年老的難民盯著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氣。

    若是在平地上放馬奔馳,韓佩瑛決不會留意路人對她的眼色,此時她剛好走到一段狹窄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馬緩行,以免失足傷人。路旁那個老頭盯著她望,恰好與她打了一個照面。兩人目光相接,韓佩瑛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個老頭姓王,正是和她同一個村子的人。

    韓佩瑛連忙下馬,將坐騎牽過一邊,前面來的一輛騾車只道她是有心讓路,忙不迭的道謝。一大批難民潮水般的隨著騾車湧過。王老漢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著她微微一笑,說道:“是韓、韓小——小哥嗎?”顯然亦已是認出她了。

    韓佩瑛道:“這裡不方便說話,咱們到那邊樹下歇歇好嗎?”

    王老漢一家五口,兩個兒子一個媳婦和一個七歲大的孫女兒,那女孩子眯著眼睛,好像十分好奇的打量著韓佩瑛問道:“你不是韓姑姑嗎?聽說你做新娘子去了,怎的現在變成了新郎宮回來屍韓佩瑛穿的一身衣裳是奚玉瑾給她縫製的新衣,雖然沾了風塵,那繡工精美的青天緞袍子還是光彩奪目,在一個窮家的女孩子心目之中,只有做新郎的人才穿這樣華美的衣裳的。

    韓佩瑛面上一紅,笑道:“伶伶,虧你還認得我。哎呀,你的腳都已經起了水泡了,讓姑姑抱抱你吧,”

    韓佩瑛和王老漢一家人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王老漢道:“韓姑娘,你怎的一個人在這個時候跑回來?聽說你嫁到南方,我正替你歡喜呢。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講什麼‘回門’的禮法?就是‘回門’也該叫姑爺陪你啊!唉,你不知道咱們這裡的人正是已不得跑得越遠越好呢!”

    韓佩瑛不願多聽解釋,說道:“我放心不下爹,跑回來看看。

    蒙古韃子打來了嗎?洛陽怎麼樣了?”

    王老漢道:“廿四那天,聽說韃子已經佔了汜水,第二天我們全家就逃難了。現在是怎麼個情形,我們就不知道了。”

    汜水是洛陽東面的一個市鎮,距離不到二百里。韓佩瑛吃了一驚,道:“韃子來得好快呀!”

    王老漢的大兒子安慰她道:“今天是廿八,四天工夫,韃子料想還未曾打到洛陽的。”

    韓佩瑾道:“王伯伯,你們臨走之前,可有見著我的爹爹?”

    王老漢道:“韓姑娘,你是知道的,我王老漢一生,曾受過你爹爹不少恩惠。我的風溼病是你爹贈醫贈藥醫好的。甲子那年大旱,我幾乎過不了年,也是多虧了你爹爹的賙濟。我如今離鄉背井,不知何日方得還家,怎能不向你的爹爹道別?”

    老年人說話習慣囉嗦,王老漢嘮嘮叨叨他說了一大段才說到正題。韓佩瑛連忙問道:“我爹爹怎麼樣,他的病好了點嗎?你可知道他有沒有走難的打算?”

    王老漢道:“好得多了,那天他還扶著柺杖送我出大門口呢。”說至此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爹是咱們村子裡的富戶,一旦韃子打來,只怕不遇兵災,也會遇上盜劫。我得過你爹恩惠,豈能不為他著想?所以廿四那天晚上,我到你家勸你爹和我們一同逃走,你爹說他走路不便,寧願留在家裡聽天由命。我說你走路不便,可以坐騾車呀,咱們一路上也好互相有個照顧。但你爹卻不肯聽從我的勸告,他送了幾十兩銀子給我做盤纏,他自己卻不肯走。”

    韓佩瑾家住洛陽城外的一個山村,村子裡的人只道她的父親是個外來的富戶,卻不知他是一位武學的大名家,而韓佩瑛家中的富有也遠遠超過村人的想象之外。

    韓佩瑛聽說父親沒事,放下了心,說道:“多謝看伯對我爹的關心。”

    王老漢道:“你這話說顛倒了,是應該我多謝你的爹爹才對。

    對啦,你這次回來,還是勸你爹爹走難的好。我們勸他他不會聽,或許還會嫌我這老漢囉嗦,只有你勸他才勸得動。”

    韓佩瑛笑道:“老伯多心了,我爹怎會嫌你囉嗦了,這次回去,我是要勸爹的。”

    王老漢道:“廿五那天早上,臨走之前,我還到過你家辭行,不知你爹是否討厭了我的囉嗦,他沒有開門見我,”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也沒人應門麼?”

    王老漢道:“沒有,也許是我去得太早了。”

    王老漢的大兒子笑道:“那天天剛亮你就去拍人家的大門,富戶人家都是習慣睡得很遲的,那時候只怕韓老爹子還在夢中呢。韓姑娘,我爹是個老懵懂,他說錯了話,你別放在心上。”

    韓佩瑛好生詫異,心裡想道:“爹爹的內功何等深厚,即使是在夢中,只要有一絲聲響也會驚醒他的,何況還有廚子、花衛和兩位老家人,難道他們也沒有聽見拍門之聲?”

    韓佩瑛隱隱感到不妙,但心想以她父親的武功而論,即使是在病中,江湖上等閒之輩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除非是碰上了武林中頂尖兒的大仇家。何況王老漢前一晚還見過他,一晚之間,難道就會出了什麼意外?韓佩瑛懷疑不定,暗自思量:“反正不過百多里路程,今晚就可到家,何必在這裡猜度?”當下說道:“王老伯,我這匹坐騎送給你。我走了,太平之後,咱們再聚吧!”

    韓佩瑛是嫌路上難民擁擠,騎馬反而不便走路。

    王老漢年邁體衰,在走難中得韓佩瑛送他坐騎比送他銀子更為實用,當下連聲多謝,說道:“韓姑娘,你真好心,願老天爺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夫妻和好,百年偕老。”時逢亂世,平安第一,是以王老漢首先祝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又因見她獨自迴轉孃家,並無新郎作伴,猜想她與丈夫可能不大和睦,故此跟著就祝她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韓佩瑛面上一紅,只好說道:“但願如你貴言。”與王老漢分手之後,心中傷感不已。

    韓佩瑛一面走一面思量:“爹爹決想不到我落得這個光景回來!唉!還說什麼夫妻和好,百年偕老?我這次千里就婚,無辜受辱,經過了這場風波,婚姻一事,我早已是心灰意冷了。天下男兒多薄倖,我這一生,但求能夠侍奉老父天年,丫角終老,於願已足。但這件事卻怎生和爹爹說呢?”

    韓佩瑛是知道谷嘯風要去她家的,又再想道:“谷嘯風委實也是大大膽了,他屆然還敢去見我的爹爹!爹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最是疼我愛我,怎能讓我受人侮辱?他的性情又是那麼剛烈,只怕知道了這件事情,一時暴怒之下,說不定就會傷了谷嘯風的性命,谷嘯風雖然對不住我,我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苦,卻不能讓爹爹就殺了他。唉,我一定要趕在他的前頭,回到家中,先見我的爹爹。”

    路上難民擁擠,不便施展輕功,韓佩瑛索性離開大路,獨自我了一條荒僻的山路行走。她的家就在這座山的南面,翻過這座山頭直走下去便可到達。這樣走可以縮短許多路程,但因山路崎嶇,韓佩瑛雖有輕功,也是很不好走,踏進村子的時候。

    早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了。

    一路行來,但見家家閉戶,沒有碰到一個村人。韓佩瑛早已從王老漢的口中得知全村的人均已走難,因此也不以為怪。

    但當她走到家門的時候,卻是不由得驚駭之極了!

    她的家是個古老的大宅院,有二三十間房子之多,依山建築,有圍牆圍住的。此時只見牆坍壁倒,正中間的幾座房子開了天窗,月光之下,隱隱可見燒焦了的梁木。看情形是曾經失火,不久就給撲滅,是以只燒了幾間房子。大門是堅厚的橡木,略有燒焦的痕跡,還在緊緊關著。

    韓佩瑛定了定神,心想:“不知是給人放火的,還是家人不慎失火所至?既然尚未全毀,或許是後者居多。但願爹爹無恙!”

    心裡這麼想,卻已無暇推敲,當下立即從一個缺口鑽進去,叫道:“爹爹,爹爹,女兒回來啦!”

    韓佩瑛連聲呼叫,非但聽不到父親的回答,連家人也沒應聲,心裡不由得越發慌了,忽地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眼光一瞥,只見院子裡的花壇底下有一具屍體,正是她家的花王。

    韓佩瑛走近去仔細一瞧,花王頭上開了了個洞,一看就知是給人用重手法擊斃的!以她父親的絕世武功,竟然不能保護家人,來人之厲害可想而知。

    韓佩瑛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想叫也叫不出來。她亮起火折緊握劍柄,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在臺階上發現兩個老僕的屍體,在後堂又發現她的外婢女的屍體。這兩個老僕人的本領雖然比不上護送她往揚州完婚的展一環與陸鴻二人,但也都是有一身武藝的,等閒二三十個壯漢,當真還近不了他們,她的那個侍女是跟她學過劍法的,本領更在這兩個老僕之上,但現在竟是劍未出鞘,就給來人擊斃了,看這情形,竟是任由那人殺戮,絲毫也沒抵抗的餘地!

    韓佩瑛憤恨之極,心想:“是什麼人如此狠毒廣怒火激起,反而不覺得害怕了!“大不了與他拼個你死我活,我倒寧願這仇人還未離開!”韓佩瑛心想。

    被燒燬的那間房子正是她父親的臥室和書房和一間大客廳,另外還有兩間收藏古玩的房了也給燒燬了大半,珍貴的古玩都變了瓦礫堆滿了一地。

    瓦礫場中卻找不到她父親的屍體,韓佩瑛生了一線希望:“爹爹或者未遭那人毒手,但他是已經逃走了呢?還是因為受了重傷、躲在那一間密室裡呢?”如此一想,不禁又叫了起來,“爹爹,爹爹!”叫了幾聲之後,便即凝神靜聽,希望聽得見父親的回答。

    不料父親的回答未曾聽見,卻聽見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惻惻的笑聲。

    韓佩瑛抬頭一看,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一個人已是站在客廳當中,這個人的身法當真是快到極點,韓佩瑛竟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韓家的大對頭——朱九穆這老魔頭!

    四年前朱九穆用“修羅陰煞功”傷了韓大維,但他本身也受了重傷,傷勢之重不在韓大維之下。當時韓大維曾對女兒言道:“在我的病未曾治癒之前,這老魔頭的武功也未必就能恢復。

    他若有膽再來找我,我雖是十身不遂,也足以與他較量較量!”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韓大維才敢遣女兒遠嫁。而韓佩瑛剛才猜度是那個仇家的時候,也還未曾想到是他。

    但現在朱九穆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聽他的笑聲,中氣充沛,武功顯然也已是恢復的了!正是:

    小別歸來家已毀,傷心橫禍太堪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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