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垂招呼客人,都上了石臺,便與丐幫的長老們和香主們坐在一起。一同開會,徐長老更是不滿,但恪於新幫主的情面,卻也不便多說。
宇文垂說道:“本幫焦幫主遇害之事,精精前輩是早已知道的了。我們正在商議復仇之事,還請精精前輩,多多指教。”精精兒得意洋洋地說道:“承蒙宇文幫主不把我們當作外人,貴幫之事,我們自當盡心盡力。我早已想好了一條妙計,喏,下月十五,就是秦襄的英雄大會召開之期,咱們都到長安去,就在會上聲討秦襄,將他這英雄大會搗個稀爛。想來各路英雄,得知焦幫主遇害之事,定然動了公憤,我事前再聯絡一些人作為響應,到時登高一呼,領頭作亂,不怕沒人跟從。那秦襄、尉遲北二人,縱有三頭六臂,也決難抵擋眾路英雄。”刑堂香主石垣說道:“那秦襄還有三千羽林軍呢?”精精兒哈哈笑道:“三千羽林軍何足道哉?只貴幫的弟子,為數就不止三千了吧?”
宇文垂拍掌道:“妙計,妙計,就請各位香主從速通知屬下弟子,屆時都混進京城,咱們就來個群丐大鬧長安!”
有幾位比較老成持重的香主隱隱覺得不妥,大家都把眼睛看著徐長老,示意請他發言,徐長老忍耐不住,站起來道:“幫主,復仇之事,固然是理所當行,但是否就該如此大動干戈?”
宇文垂冷冷說道:“徐長老有何高見?”徐長老道:“冤有頭,債有主,幫主的仇人是秦襄、尉遲北二人,咱們若按江湖規矩,只找他們二人算帳,事情便不至於鬧大。但若在英雄會上大鬧起來,本幫弟子再與羽林軍混殺一場,這就是公然造反了。而且秦襄交遊廣闊,來參加他所主持的英雄大會的人,也定然有他的許多朋友,未必就沒人幫他?只怕仇還未報,各路英雄已是自相殘殺,傷亡慘重了。為了本幫之事,連累許多不相干的人送命,咱們又於心何安?總之,茲事體大,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馬長老冷冷說道:“好呀,若照你的話去做,按江湖規矩復仇,那麼就請你去邀秦襄和尉遲北單打獨鬥吧。只是連焦幫主都遭了尉遲北的毒手,秦襄的武功比尉遲北更高,你徐長老本事再強一倍,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吧?”
徐長老長鬚抖動,憤然說道:“不錯,我自問不是他們對手,但丐幫難道就沒有人了?衛越、皇甫嵩兩位老前輩如今尚還健在,焦幫主又是衛老前輩的師侄,焦幫主遇害之事,不知宇文幫主可曾向這兩位老前輩報訊沒有?”
宇文垂冷冷說道:“報了訊怎麼樣?未報訊又怎麼樣?”徐長老正容說道:“倘未報訊,那就得趕快報訊;若然已經有人前往報訊,那就應該等這兩老前輩到來,再商大計。”精精兒勃然色變,冷笑說道:“這麼說,我們前來助陣,倒是來得錯了!丐幫既然有人,自是用不著我們了!宇文幫主,你發給我請帖,也是發得錯了!如此,告辭!”
宇文垂一頓法杖,忽地板起面孔說道:“徐長老,我知道你不樂意我做幫主,我本來也不敢做這幫主,但以眾命難違,推辭不得,我如今做了幫主,就得執正幫規,你如此放肆胡言,眼中還有我嗎?”
一幫之中,雖以幫主最尊,但徐長老究竟是宇文垂的長輩,被他在客人面前公然斥罵,心中實是悲憤難堪,忍著口氣道:“幫主,我說錯了什麼話,請恕我年老糊塗,自己也不知道,還請幫主教訓。”
宇文垂道:“焦幫主是我恩師,難道我不著急為他報仇?衛老前輩行蹤無定,皇甫老前輩隱居華山,待報得訊來,再等他們來到,時機早已錯過了。你口口聲聲說是什麼商量大計,我看你是有意阻撓!”
徐長老面色鐵青,叫道:“宇文幫主,這話是不是太重了,我與你師父情如手足,你、你、你……”宇文垂喝道:“住嘴!你得罪了我請來的客人,你還不趕快賠罪!”
徐長老氣得長鬚抖顫,說道:“丐幫數百年來,從沒有幫主命令長老向外人賠罪之事!幫主,你將我處死吧,我自問無罪,寧死不屈!這客人是你請來的,你要賠罪,你自己賠去!”
群丐面面相覷,劉長老、賈香主等人正要出言相勸,精精兒忽地冷笑說道:“我豈敢要徐長老賠罪,徐長老是丐幫棟樑,我精精兒久仰了,咱們親近親近!”他與徐長老中間本來隔著幾個人,他話聲未了,那幾個人只覺微風颯然,精精兒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從他們身邊掠過,一把抓著了徐長老的手腕。
徐長老武功殊非弱者,一聽精精兒說到“親近”二字,便已知他不懷好意,左足飛起,一個“魁星踢鬥”,左掌一穿,加上一招“盤時刺扎”,腳踢腰板,掌插脅肋,正是丐幫“擒龍伏虎拳”的絕招。哪知精精兒快如閃電,一把抓著他的手腕,已使出分筋錯骨的功夫,扭斷了徐長老手腕的兩條筋脈,徐長老登時全身麻軟,左腳雖然仍是踢中了精精兒,卻已一點力道都沒有了。
徐長老痛得汗如雨下,忍著疼痛,不喊一聲,精精兒哈哈笑道:“宇文幫主,你要如何處罰這老兒,這是你的事情了!”
有幾個香主憤憤不平,但見徐長老如此功夫,也不過一招便給精精兒製得服服帖帖,只好嚥下怒氣,不敢出頭。
精精兒五指一鬆,徐長老跌跌撞撞的奔出幾步,宇文垂冷冷說道:“你是本幫長老,我不願對你用刑,你自己忖度,該怎麼辦吧。”徐長老氣憤填胸,倏地拔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匕首,向自己的喉嚨便抹。
忽聽得“當”的一聲,徐長老匕首墜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徐輝,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抹脖子啊?”
只見一個自發蒼蒼的老叫化,揹著大紅葫蘆,腳登六耳麻鞋,“踢躂”、“踢躂”地走來,他突然現身,那麼多人,竟不知他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這老叫化不是別人,正是丐幫中輩份最高的“瘋丐”衛越。丐幫人人盼望他來,卻想不到他早已來了!徐長老“撲通”跪倒,叫道:“師叔作主!”
瘋丐衛越不理會眾人,徑自向精精兒走去,歪著眼睛盯他一眼,說道:“你這小猴兒是幾時投進本幫的?你師父是誰?他沒有告訴你幫中規矩嗎?我是你的祖師爺爺,跪下!”
精精兒怒道:“你是真瘋還是假瘋,誰是你幫中弟子?你瞧清楚點,我是誰?”十年前空空兒曾和衛越打過一架,當時精精兒也曾在場。
衛越“哼”了一聲,道:“怎麼,你不是本幫弟子?好哇,那你幹嘛敢扭打本幫的長老?丐幫是容得外人欺負的嗎?”要知按照江湖幫會規矩,晚輩弟子若受了幫主之命,可以代幫主對長輩用刑,是以衛越佯作不知,有此一問,這一問不但是奚落了精精兒,而且是對宇文垂的責備。
馬長老連忙躬身說道:“衛師叔,前任幫主焦固被害,字文垂兄弟現在已繼任幫主。”宇文垂滿面通紅,將法杖雙手捧起,說道:“師叔祖,這位精精前輩是弟子請來的客人。”
衛越道:“哦,是你請來的客人?好呀,那我就請他喝酒!”打開葫蘆的塞子,吸了一口,忽地把口一張,一股酒浪向精精兒噴去,饒是精精兒輕功超卓,立即飛身閃避,也已給幾顆酒珠濺著臉上辣辣作痛。
精精兒大怒,拔出金精短劍便要動手,同來的濮陽侯連忙按住,說道:“丐幫自有幫主,別給人家笑話咱們不懂禮儀。”言下之意,實是刺諷宇文垂,要看宇文垂如何處置此事。
衛越比宇文垂高出兩輩,而且一向瘋瘋癲癲,誰冒犯了他,皇帝老子他也不管。宇文垂雖然身為幫主,對這位前輩,卻怎敢擺出幫主的威風?
馬長老在旁邊低聲說道:“幫主你可得當機立斷。”宇文垂硬著頭皮,將法杖一揚,攔在衛越與精精兒之間,說道:“師叔祖請容稟告,弟子恩師焦幫主不幸被害,仇人是羽林軍正副統領秦襄、尉遲北二人,弟子只怕報仇不易,是以請了幾位武林同道相助,這位精精前輩正是前來助陣的客人。只因師叔祖行蹤無定,事前未得稟明,還請見諒。”
衛越“哼”了一聲道:“此事可疑!”宇文垂變了面色道:“恩師被害,弟子曾經目擊!”衛越雙眼一翻,說道:“好,即算焦固當真是秦襄害的,丐幫難道就無力報仇?又即算丐幫當真無力報仇,天下多少英雄豪傑可以相助,何須請這個不像人形的小猢猴!”
精精兒大怒道:“好呀,貴幫主三邀四請,我才不得不來,你這老不死卻出口傷人!”宇文垂道:“師叔祖,請你顧全本幫體面,對客人客氣些兒。”衛越喝道:“你教訓起我來了,你當得好幫主!”這一喝神威凜凜,宇文垂膽戰心驚,不由得連退三步。
衛越正要發作,忽見群丐騷動,一騎馬奔入山谷,有人叫道:“咦,這不是石香主嗎?”紛紛讓路,轉瞬間,那人已在石臺旁邊下馬,群丐看清楚了,正是那失蹤了五年的石青陽!
石青陽道:“衛師叔,你也來了,這好極啦!水落石出沒有?”衛越道:“什麼水落石出?”石青陽道:“我焦師兄被害之事!”衛越道:“你可有什麼線索?”石青陽道:“宇文垂怎麼說?”衛越道:“他說是秦襄、尉遲北害的!”石青陽斬釘截鐵地說道:“此事可疑!”衛越忙道:“是呀,我也說此事可疑。青陽,你一定是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馬長老道:“石青陽,你可惜來遲了一步,幫主已經推定你的師侄啦,你雖是長輩,也該遵守幫中規矩,還不過來參見幫主?”馬長老和石青陽是平輩,說話不怕得罪,其實他這話是借題發揮,暗罵瘋丐衛越的。衛越眉頭一皺,卻沒有立即發作。
石青陽冷冷說道:“我不是來爭幫主的。”但他也並不去以下屬之禮參見宇文垂,卻一跳就跳上了石臺,大聲說道:“事關緊要,繁文縟禮,以後再補。我剛從長安來,我見過秦襄。”那些小叫化本來是散在各處,聽得此言,都圍攏來。只聽得石青陽說道:“秦襄和我談起一件怪事,他說焦幫主曾有信給他,約他在某日相會,到了那日,卻不見焦幫主來,以後也一直不見!”群丐聽了,不覺譁然!
登時議論紛起,有的說道:“難道是宇文垂說謊?”有的說道:“倘若不是宇文垂說謊,那就是石青陽說謊了。”馬長老大喝道:“秦襄殺害了咱們幫主,他的話豈能相信?咄,石青陽你私會秦襄,是何道理?”
石青陽大聲說道:“為的就是要把我焦師兄被害之事,查個水落石出,免致奸徒得逞!你說秦襄之話不可輕信,好,我再說另一件事情,這是我查得確確實實,絕非誤聽流言可比!”說到這裡,突然向人叢中一指,喝道:“趙趕驢,你出來!你為什麼以下犯上,謀害了韋香主?”此言一出,丐幫人人震動,目光都集中了向那趙趕驢看去。這趙趕驢不是別人,正是丐幫長安香堂的副香主,剛才出來回答徐長老的問話,報道正香主韋錫志失蹤的那個人就是他。
趙趕驢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分辯道:“這,這是從哪兒說起,沒,沒有這樣的事情。”石青陽雙眼一瞪,說道:“沒有這樣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月十七那晚,你邀韋香主喝酒,酒中下了毒,毒發之前,韋香主還打了你一掌,傷在左脅,如今事隔半月有多,你傷痕或已平復,但左脅的愈氣穴所受的內傷定然未曾痊癒,輕輕一摸,你就會疼痛,是也不是?你敢給衛師叔摸一摸嗎?”原來那韋香主是丐幫中擅長金剛指力的兩位高手之一,能以指力透過穴道,傷害內臟,這種內傷旁人不會察覺,但武學深湛之士,只要在受傷之處一摸,就可以察覺那是金剛指力所傷。
衛越道:“好,趙趕驢,你過來!”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尖叫,趙趕驢已倒在地上,衛越一躍而前,將他抓起,只見趙趕驢全身瘀黑,後腦插著一根銀針,針尾還露出少許。顯然是有人怕趙趕驢吐露真情,故此殺他滅口。但因人多擁擠,究竟是誰偷發毒針,衛越也看不出來。
馬長老大喝道:“石青陽,你為何不問清楚,就把他殺了!”石青陽大怒道:“豈有此理,分明是本幫出了奸徒,殺他滅口,你卻來誣賴我,用意何居?”馬長老說道:“你私會本幫的仇人,又捏造了韋香主被害之事,說得活龍活現,讓人信以為真,然後令你暗中埋伏的黨羽,用毒針殺了趙趕驢,好來個死無對證。哼,哼!好狠的毒計啦!”
衛越喝道:“將馬長老拿下,我要問他!”幾乎就在同一時,宇文垂也喝道:“將石青陽拿下,我要審他!”兩人同時發出命令,丐幫登時大亂!
石青陽一手向馬長老抓去,那馬長老善用長拳,馬步一蹲,呼的一拳搗出,石青陽雙掌一圈,馬長老那一拳正插進圈中,被他雙掌一合,登時夾著了手腕,但馬長老的下盤極穩,石青陽雖然抓著了他的手腕,卻還未能將他牽動。宇文垂喝道:“石青陽,你膽敢不聽幫主命令,意圖造反麼?”舉起手中的青竹杖,向著石青陽劈面便打。
石青陽是丐幫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若論武功,宇文垂的師父焦固尚且遠不如他,何況是宇文垂?但宇文垂手中拿著的是丐幫的法杖,石青陽不敢搶這法杖,只有閃避,馬長老乘機一腳踢出,兩面夾攻,只聽得“啪”的一聲,石青陽已被宇文垂的法杖重重敲了一記。
衛越大怒,一股酒浪噴出,馬長老識得厲害,連忙閃開,宇文垂只覺眼前白濛濛一片,待要走時,手腕關節忽地痛如針刺,原來是衛越用上乘內功將酒浪迫成一條白練,正“射”中他手腕的“關元穴”,宇文垂拿捏不住,法杖脫手飛出。
衛越喝道:“宇文垂,你不守幫規,引來匪類,欺凌本幫長老,你還想做幫主麼?”腳尖一踢,將法杖踢起,隨即抓到手中,正要跳上石臺,重開大會,宣佈廢立,忽覺微風颯然,精精兒已經撲到。
衛越喝道:“好,老叫化先驅除匪類,再清理門戶。”反手一掌,精精兒一側身從他脅下鑽過,短劍一招“順水推舟”穿脅刺肋。衛越焉能給他刺中,左肘後撞,精精兒若不快閃,頭蓋骨就要給他撞碎。精精兒迫得“移形換位”短劍再刺衛越背後的“風府穴”,衛越這時已抓牢了法杖,他背後就似長了眼睛,反手一杖擊出,與精精兒的金精短劍碰個正著,這法杖也是一件寶物,堅逾金鐵,精精兒的短劍削它不動,反被盪開。他們二人一個輕功超卓,一個功力深湛,打得難解難分。
馬長老大叫道:“石青陽與前幫主積有仇恨,眾所周知。如今他又勾結本幫的仇敵,圖謀篡奪幫主之位,這等奸徒,理該按照幫規,嚴予懲治!”這馬長老位居四大長老之首,在幫中黨羽頗多,此言一出,他的黨羽紛紛應聲:“是,理該懲治!”徐長老大罵道:“放屁,你們以下犯上,勾結匪類,竟敢與衛老前輩對敵,這又該如何懲治?”宇文垂面色鐵青,把手一揮,刑堂香主石垣,內三堂上堂香主韓介是他親信,立即奔去,要捉拿徐長老。
徐長老右手腕骨已被精精兒扭斷,單掌應敵,發發可危,石青陽喝道:“石垣、韓介,你們膽敢以下犯上,可休怪我翻臉無情!”這兩人識得石青陽的厲害,慌忙退下。
馬長老叫道:“衛老前輩一時糊塗,瘋病發作。咱們先把石青陽拿下,問出姦情,衛老前輩慢慢就會明白。”衛越怒道:“馬冀,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一股酒浪又向他噴去,馬長老身旁躍出一人,“呼”的發出了一記劈空掌,將衛越噴來的酒浪打得浪花四濺,此人乃是與精精兒同來的岐山三魔之中的老二濮陽侯。
馬長老、宇文垂在幫中有許多黨羽,但衛越到底是丐幫輩份最高的長輩,宇文垂雖為幫主,究竟是以下犯上;有許多人不服他的所為,另外也還有些擁護石青陽的人。於是丐幫登時分成兩派,爭鬧起來。這兩派人約佔丐幫人數的一半,其他一半,則嚇得呆了,兩邊都不敢幫。
濮陽侯上前與精精兒聯手,雙戰衛越。濮陽侯是邪派中一等一的人物,功力深湛,不在精精兒之下,一掌拍出,骨節格格作響,竟然腳踏洪門,徑劈衛越前胸。
衛越鬚眉怒張,喝道:“今日我不把你們這班邪魔匪類掃蕩乾淨,我就對不起歷代祖師!”反手一掌與濮陽侯碰個正著,濮陽侯給他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鐵錘,精精兒繞到衛越背後,短劍斜刺,衛越頭也不回,青竹杖一撩,就似背後長了眼睛,恰恰將精精兒的短劍撩開,腳步不停,迅即追上了濮陽侯,又發一掌,這一掌把濮陽侯打得連連後退,搖搖晃晃,說時遲,那時快,衛越第三掌又到,濮陽侯心驚膽戰,雙掌齊出,拼力抵擋,但衛越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濮陽侯全力接了這掌,胸口氣血翻湧,登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他連接三掌,竟沒給衛越擊倒,卻也頗出衛越意料之外。
精精兒的另一黨羽“雲夢人妖”柳文湘見勢不妙,拔劍上前相助,此人是個採花大賊,相貌娟好,有如女子,劍術卻狠辣非常,他輕功略遜於精精兒,卻遠勝濮陽侯,東跳西躍,左晃一招,右刺一劍,衛越幾次要奪他的長劍,但因有精精兒在旁牽制,始終未能得手。柳文湘展開遊身纏鬥的小巧功夫,瞬息之間,向衛越連攻了七八劍,衛越大怒,突然背轉身子,向著精精兒,中指一彈,正中柳文湘的劍脊,柳文湘長劍脫手飛上半空,與此同時,只聽得“卜”的一聲,衛越背後的大紅葫蘆,也給精精兒一劍刺穿了。
原來衛越早已算準精精兒這一劍刺來的部位,所以敢於使用險招,背向精精兒而彈飛柳文湘的長劍,但他犧牲了心愛的相隨了幾十年的葫蘆,心中也是極為痛惜,一口惡氣無處可消,便向精精兒展開最猛烈的攻擊。饒是精精兒的輕功卓絕,也給他的拳風括得隱隱作痛。
濮陽侯功力頗高,他接了衛越三掌,受了一點內傷,卻還支持得住;那柳文湘更是好勇鬥狠之徒,右手虎口已裂,依然不肯退下,改用左手持劍,又來與衛越搏鬥。這三大魔頭聯手,武功各有擅長,端的非同小可,登時與衛越打成平手。
另一邊,石青陽也給精精兒的另一個黨羽奚炳達纏住,這奚炳達善於分筋錯骨手的功夫,功力稍稍不如石青陽,但石青陽一近他的身邊,就給他的分筋錯骨手迫退,卻也衝不過去。
兩邊人數大致差不多,論武功衛越更是無人能敵,但精精兒這邊,卻勝在高手較多,一纏著了衛越和石青陽,已是穩佔上風。
段克邪躲在人叢之中觀戰,心中七上八落,思量不定,“衛越是和我父親有交情的前輩,丐幫與我鐵大哥的交情更非一日,我要不要助他們一臂之力?”“但這是丐幫的內鬨,我又該不該參與?”“精精兒雖是改投了別人門下,究竟還是我舊日師兄,大師兄曾私下向我說情,叫我對他稍留情面,我若是相助丐幫將他擒了,豈不是傷了大師兄之心?”要知段克邪剛滿週歲,就給空空兒擄去,由空空兒的師母撫養,並授以武功,在最初兩年,且是由空空兒代為傳授的。因此段克邪和空空兒的交情極好。空空兒此人行事任性,喜怒隨心,素重私情,明知精精兒行事邪惡,對他仍是暗中袒護,段克邪念及大師兄的叮囑,不免多了一層顧慮。
心念未已,忽聽得號角之聲大作,樹林後面突然有一支人馬殺出,紅裝眩目,竟是一隊女兵!丐幫在此開會,防備雖然不算很嚴密,但周圍五里之內,也有人放哨,這隊女兵卻突如其來,也不知她們是怎麼闖過丐幫的哨衛的,丐幫弟子大為詫異。
領頭的是個少女,在馬背上凌空躍下,便向衛越奔去,叫道:“瘋叫化,你真是瘋啦,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亂搶小輩的東西?快交出來?”衛越一怔,叫道: “你說什麼?”這少女來得快捷,聲到人到,雙手空空,竟然一頭撞進衛越懷中。這動作太過古怪,饒是衛越見多識廣,也猜不透她是何等樣人,何故如斯?
衛越雖然號稱“瘋丐”,究竟不是真瘋;這少女突然撞入他的懷中,他倘若一掌打出,不難將這少女打得重傷,但他是武林中名列“七老”的前輩,豈能將一個空手的少女打傷,更何況他也未曾弄清楚這少女的來意?正因他不是真瘋,頗有顧忌,冷不防就著了這少女的道兒。
只見這少女手腕一翻,精精兒也恰在此時從側邊一劍刺到,衛越揮杖擋擊精精兒的短劍,同時又要避開這少女的一撞,動作不免稍稍慢了一些,就在他剛剛側身一閃,跨出一步之時,那少女的指尖已碰著了他的手腕,衛越的虎口忽地一陣劇痛,說時遲,那時快,手中的法杖已被少女奪去。衛越大怒,一掌震退了精精兒,伸手便抓那少女的背心,那少女翩如驚鴻,早已走得遠了。
原來這少女套著指環,指環形式特別,形如筆套,包過手指,尖端伸出一根細得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梅花針,衛越本來早有防備,閉了全身穴道,但給利針刺著虎口,卻也疼痛難當,這少女就是如此這般使用詭計與偷襲的伎倆,奪去了武功比她強出許多的衛越的法杖。不過,雖然她是使用詭計,但手法敏捷無倫,身法輕盈美妙,拿捏時候,更是不差毫釐,確實也可算得是一等一的功夫。
那少女一個轉身,已到了宇文垂面前,雙手將法杖奉上,笑道:“恭喜你當了幫主,幫主的法杖就等於做官的金印,以後可得當心一些,不要給人再奪去啦。”宇文垂眉開眼笑,接過法杖,說道:“多謝史姑娘,丐幫上下以後都聽你的差遣!”那少女道:“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給你懲治叛徒。”把手一揮,她帶來的這一隊女兵,立即加入去廝殺。
兩派的人數本來大致相等,這隊女兵一加入去,宇文垂、馬長老這邊的聲勢大盛,幫忙石青陽與衛越的丐幫弟子抵擋不住,不過片刻,就給這隊女兵活捉了數十人,一一捆縛了。
衛越失了法杖,手腕又被刺傷,內家真力,減了兩分,憑著一對肉掌,力戰精精兒、柳文湘、濮陽侯三大魔頭,形勢也登時逆轉,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眼看反對宇文垂的這一派就要一敗塗地,人叢中突然有一條影子飛了起來,捷如鷹隼,竟從眾人頭上飛過,群丐連這人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倏然間那人已在石臺旁邊落下,正巧落在精精兒的身旁。群丐才看清楚了是個滿面汙黑的小叫化。人人驚異不已:“本幫中一個小弟子竟有如此功夫!”
精精兒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覺背後微風颯然,反手便是一劍,他也以為來的是個小叫化,雖然覺得這小叫化的輕功好得出奇,卻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豈知一劍刺去,這小叫化只是略一側身便避開了,精精兒這一劍劍勢飄忽,變化無方,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夠如此輕易避開,精精兒這才大吃一驚。
這小叫化正是段克邪,這時他的武功已在精精兒之上,精精兒用的又是本門劍法,他當然可以毫不費力的避開,而且不單避開,還在精精兒的肩膊上輕輕拍了一下,示意叫他離開。
精精兒這時亦已看出段克邪的本門身法,更是吃驚,連忙躍出三步,叫道:“你,你是——”段克邪如影隨形,跟在他背後低聲說道:“大師兄就要來了,我看你還是趕快離開這裡的好。”要知空空兒奉了師母之命捉拿精精兒的,精精兒雖然知道師兄對他有心庇護,但也只能私下留情,決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放人的。精精兒這幾年對空空兒聞風遠避,就是因為他也想到了這一層。
段克邪這麼一嚇,精精兒果然嚇得失魂落魄,連對同伴也來不及打個招呼,慌忙便逃。段克邪微微一笑,只見五個女兵已圍攏上來,一個女兵喝道:“小叫化,你笑什麼?”段克邪笑道:“我看你們素手纖纖,還是在家裡拈針弄線的好,拿刀弄劍,實是甚不相宜。”話聲未了,早已展開“空手人白刃”的功夫,把這五個女兵手上的刀劍全部奪下。
段克邪剛剛闖出女兵的包圍,迎面來了一個漢子,雙臂齊伸,向他抓下。段克邪冷不及防,險險給他抓著肩頭,這人正是以分筋錯骨手馳名江湖的奚炳達。他見這小叫化的武功好得出奇,因此拋下了石青陽,親自上來攔截。
段克邪笑道:“你這分筋錯骨手很不錯呀,可惜也還未練得到家!”奚炳達平生以此自負,聞言大怒,“哼”了一聲道:“要怎麼樣才算練得到家,哼,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懂得什麼?”左臂一圈,右掌倏的穿出,五指如鉤,來扣段克邪的腕脈,這正是他分筋錯骨手中極厲害的一招,存心要把段克邪的腕骨扭斷。
哪知段克邪毫不躲閃,就讓他把手腕拿住,暗地裡默運玄功,手腕登時變得有如鋼棒,奚炳達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段克邪已是一聲笑道:“最少要這樣才算練得到家!”左手一鉤一壓,奚炳達的腕骨反而被他拿著,“喀喇”聲響,登時斷了。奚炳達氣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暈了過去。
段克邪扭斷了奚炳達的手腕,一聲長嘯,身形疾起,轉眼間就躍上石臺。宇文垂喝道:“你師父是誰,懂不懂規矩?這裡沒有你站的地方,下去!”宇文垂不認得段克邪,只道他是幫中未入流的小弟子,這石臺是幫主、香主、長老們聚會的地方,等於臨時設立的“香堂”,一個未入流的小弟子膽敢撞來,那當然是大大的違反幫規了。
段克邪笑道:“你的什麼幫規,我全部不懂。我只知道衛老前輩是你的師叔祖,你欺師滅祖,天理難容!”宇文垂喝道:“反了!”法杖一揮,點向段克邪的穴道,段克邪正要奪這法杖,左掌一圈,右手便抓著杖頭,不料這宇文垂的功夫甚是了得,他雖然是焦固的弟子,但天資聰穎,青出於藍,殊不弱於他師父當年,丐幫的“降龍杖法”又是武林一絕,段克邪一時輕敵,手指剛觸著杖頭,忽覺竹杖一顫,未曾抓牢,宇文垂的青竹杖已脫出他的掌握,段克邪側身一閃,雙指一彈,將他的竹杖彈開。宇文垂虎口隱隱作痛。
段克邪雙掌飛舞,揉身疾進,與他的降龍杖法相鬥,宇文垂的武功雖然不弱,比起段克邪究竟是大大不如,十招之後,又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段克邪驀地喝聲“撒手”,中指一戳,這回戳中了宇文垂的虎口,宇文垂的法杖果然脫手飛出。
段克邪正要去接法杖,忽覺金刃劈風之聲,已到背後,段克邪心中一凜:“好迅捷的刀法!”反手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將這一招破解,轉過頭來,只見是個少女,手持柳葉雙刀;說時遲,那時快,她的柳葉雙刀一上一下,一口氣便連斫了十八刀!
這少女正是這隊女兵的首領,宇文垂稱她為“史姑娘”的那個人。段克邪心中想道:“她也姓史,功夫也真不在若梅之下。”他忽地想起史若梅,心神不覺一分,“唰”的一聲,那少女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削過。
這少女的六十四手迴環刀法以變化複雜,招數迅捷見長,但她一口氣斫出了十八刀,傷不了段克邪分毫,也自暗暗吃驚。
這少女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來管丐幫的閒事?”這時她已看出了段克邪使的不是丐幫功夫。段克邪道:“你又是什麼人,為什麼也來管丐幫的閒事?”針鋒相對,問得那少女漲紅了臉。段克邪空手招架了三十六刀,忽地將長劍拔出,喝道:“你再不走,我可要不客氣啦!”唰、唰、唰,連環三劍,把那少女迫得步步後退。
段克邪一招“大漠孤煙”,出劍如矢,喝道:“撒刀!”這一招劍勢道勁,段克邪諒這少女招架不住,豈知這少女反而迎上一步,段克邪這一劍本來不想取她性命,他的劍術早已到了收發自如、隨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動,劍尖一偏,正準備在她腕脈上輕輕一點,迫她撤刀,那少女忽地一聲笑道:“不見得!”雙刀一圈,一股柔勁,竟把段克邪的寶劍引過一邊。原來這少女武功雖比不上段克邪,但武學的造詣卻不在段克邪之下,眼光看得很準,人又機智異常,她看出段克邪這一劍的用意,知道並非致命的殺手,遂故意跨上一步,迫段克邪的劍尖偏斜,這麼一來,段克邪這一劍的勁道先減了一半,她趁勢用了一招以柔克剛的刀法,果然奏效,把段克邪的攻勢化解了。不過,她這一招雖然是有點取巧,但眼力、身法、運勁等等,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段克邪也不禁暗暗佩服。
段克邪這邊未決勝負,另一邊瘋丐衛越已是大佔上風,精精兒被段克邪嚇走之後,衛越的對手只剩下濮陽侯與柳文湘二人,衛越雖然受了點傷,但濮陽侯亦已元氣大損,再加上一個柳文湘,也不是衛越的對手。激戰中衛越猛地大喝一聲,柳文湘正自一劍刺到他的面前,被他一聲猛喝,吃了一驚,劍尖顫動,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衛越已劈手將他的長劍奪下,迅即一腳飛起,將濮陽侯踢了個筋斗。衛越嫉惡如仇,濮陽侯、柳文湘雖然都是作惡多端、臭名昭彰的魔頭,但濮陽侯只是強橫霸道,而柳文湘卻又是個採花大盜,在這兩人之中,衛越最痛恨的還是柳文湘,當下將奪來的長劍反手擲出,儼如神龍夭矯,破空飛去,柳文湘輕功不弱,本來已跑出了十幾步,但仍然被飛劍追及,自後心穿過了前心。濮陽侯卻趁此時機,拾回了一條性命,爬起身來,立即便混入人叢之中逃了。
石青陽也已把韓介打倒,這時那支法杖跌落石臺,馬長老和徐長老正在爭奪,宇文垂躍下石臺,剛要助馬長老,石青陽已是大步走來,馬長老和宇文垂眼見大勢已去,不敢迎戰,轉身便走,石青陽將法杖搶到手中。
那少女使出渾身解數,擋了段克邪十餘招,終是抵擋不住,步步後退。宇文垂恨恨說道:“大事都是壞在這小子身上。史姑娘,我辜負了你的好意了。”那少女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時成敗,那也算不了什麼。”虛晃一刀,退出圈子,似是心有未甘,忽地又回頭問道:“你是誰?請留下個名字!”石臺下忽地有個人應聲道:“這小子是段克邪!”正是:
紅妝初識英雄面,捲起風波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