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兄妹堅持不許史若梅上前助戰,言語之中,情意殷殷,關懷備至,段克邪聽在耳中,疑生心底,“若梅在獨孤家裡住了將近十天,獨孤兄妹替她療治箭傷,難道連她是個女子也看不出來?”疑念一生,不由得心中慌亂,獨孤宇摺扇倏的一張,向段克邪面門一撥,段克邪閃得稍慢,“嗤”的一聲,衣裳被鋒利的扇骨撕破了一幅。
獨孤宇一招得手,份外精神,折鐵扇倏張倏合,一忽兒當作判官筆來點戳,一忽兒又當作五行劍來刺削,手法利落,身法輕靈,端的有如流水行雲,毫無粘滯。他本來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配上這把摺扇,更顯得丰神瀟灑,俊逸不群!
段克邪心頭鬱悶,只感到滿不是味兒,忽地想道:“我來的時候,她正在花下徘徊,這麼夜深了,她獨自在園中作甚?莫非是在等人?”又想道:“怪不得她不理睬我,這位獨孤公子溫文俊雅,實是勝我十倍!”心酸失意之中,又不禁自悔自責,再想道:“都是我的不好,我對她誤解,對她粗暴,又曾聲言與她退婚,她受了這許多委屈,焉能不恨?如今她有了合意的人,我又豈能怪她移情別戀?”他胡思亂想,越想越是當真,認定了史若梅業已變心,最後想道:“大丈夫當拈得起放得下,這位獨孤宇也是一位俠義中人,若梅既然歡喜他不歡喜我,我何不就成全了他們?”
當下一聲長嘯,倏的飛身而起,獨孤宇摺扇一點,點了個空,獨孤瑩一招“舉火撩天”,長劍疾刺,段克邪雙指一彈,這一次力道使得恰到好處,只聽到“錚”的一聲,獨孤瑩的劍鋒一偏,恰恰碰著哥哥的折鐵扇,就在兩兄妹錯愕之中,段克邪已飛過了牆頭,嘯聲有如神龍夭矯,飛騰天際,轉瞬之間,已在數里開外!
兩兄妹相顧失色,獨孤宇道:“此人本領之高,輕功之妙,端的是世間罕見。卻不知他何以突然走了?”獨孤瑩道:“得他走了便好,史大哥,你剛才沒受傷吧?”只見史若梅呆若木雞,獨孤瑩再叫了一聲,她方始聽見,木然說道:“多謝你們啦,我沒受傷。”其實她這時也正在後悔,段克邪是如她心願的被她氣走了,她的怨氣一洩,換來的卻是一片茫然。
獨孤兄妹只道她是因“敵人”本領太強,嚇得呆了,獨孤宇道:“看來此人竟是似空空兒這一流人物,空空兒一擊不中,翩然千里,決不再來。”獨孤瑩道:“但願此人也是如此。”兩兄妹回想剛才所遇的險招,當時身臨其境,不知害怕,這時回想起來,都是不覺心中惴惴不安,“倘若再來,真不知如何應付?”
獨孤宇忽道:“史大哥,你到過長安沒有?”史若梅道:“小時候到過,怎麼?”獨孤宇道:“我們還未到過長安,秦襄即將在長安招集英雄大會,咱們不如去瞧瞧熱鬧,明日動身。”獨孤瑩“咦”了一聲道:“哥哥,你不是本來不想去的麼,怎麼又改了主意了?”同時又有點奇怪:“哥哥怎麼會在這個當兒,撇下當前緊要之事不談,卻忽地提起此事?”獨孤宇使了一個眼色,笑道:“妹妹,你不是很想去麼?我這是為了你啊!”獨孤瑩心眼玲瓏,登時明白,說道:“不錯,這是百載難逢的盛會,不必參加,開開眼界也是好的。史大哥,你放心,秦襄曾有聲明,各路英雄,在大會期中,只要不在長安鬧事,不管以前做過什麼,他是概不追究。想秦襄這樣的身份,他說了的話,決不會不算數的。”
獨孤宇又道:“史大哥若然還不放心,小弟家藏有易容丹,可以改容易貌而往。只是那匹御馬,可不能再騎了。長安城內,有小弟的幾個世交長輩,可以照顧。但小弟還未曾到過長安,到時卻要請吾兄帶路。”
獨孤瑩見史若梅仍是躊躇不語,眼珠一轉,笑道:“史大哥怕冒風險,不去長安也罷。我有個姑姑嫁在隴西鳳翔,姑丈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通臂神拳谷大豪。我有多年不見姑姑了,不如咱們一道,到鳳翔走走如何?那兒山水清奇,頗有可觀,史大哥即使不想結交朋友,去散散心也好。”
史若梅悵悵惘惘,哪有心情?但見他們兄妹一再慫恿,也覺有點奇怪,忽地恍然大悟,說道:“多謝你們兄妹處處為我著想,其實你們也不必棄家遠走,我一個人走開,也就行了,那人要找也只是找我,想來不至於連累你們。”
原來獨孤兄妹,所擔心的正是今後的麻煩,今晚來人的武功太強,他們自忖決不是此人的對手,他們雖然希冀此人不會再來,但卻怎能擔保?他們並不知道箇中原委,做夢也想不到此人就是段克邪,而段克邪就是史若梅的未婚夫。只道這人是朝廷高手,再不然就是史若梅的仇家,總之是對史若梅不利的。他們為了史若梅的安全,也為了避免池魚之殃,因此決意棄家避難。長安有他們世交的幾位老英雄,鳳翔有他們的姑丈,這些人都有能力保護他們。他們怕史若梅有所芥蒂,因此不肯明言。史若梅識破了他們的用意,她與段克邪已鬧得如此尷尬,同時又知道獨孤宇已對自己有點起疑,倘然知道自己是個女子,只怕也有麻煩,那時就是尷尬之上再加尷尬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史若梅又焉能和盤托出真相?
因此,史若梅恩量再三,這才吞吞吐吐的說出那一番話,隱隱透露“那人”找的不過是她,決不會連累獨孤兄妹,自己一走,便可了之。
可是獨孤兄妹不明真相,卻怎肯讓她獨自離開?獨孤宇變了面色,仰天長笑,說道:“史大哥,你也忒看小我了!”史若梅道:“獨孤兄哪裡話來,我怎敢看小兄臺?”獨孤宇道:“你若把我當朋友看待,那就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如今已察破了我們兄妹的心意,那咱們就挑開了窗子說亮話吧。你的敵人確是厲害,我們兄妹都打他不過;史大哥,你劍法高強,但箭傷初愈,也未必是他對手。這裡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目前之計,只有遠走避之。我們無力保護你的安全,已是不盡惶恐,你還要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那就是不將我們當作朋友了。江湖上有句話說得好:為朋友何辭兩肋插刀!性命尚且可以犧牲,又何在乎一副家業?”獨孤瑩情不自禁,也上前牽著史若梅的袖子道:“史大哥,好壞咱們都同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將你照料好了,豈能讓你再出岔子?”史若梅向她深深一揖,說道:“獨孤姑娘的恩義,我永遠不會忘記。只是——”她正想委婉陳辭,獨孤宇已是打斷她的話,朗聲說道:“史大哥不必三心二意了,倘要離開,也得等待將來,待探聽到鐵寨主的確實所在,我們再送你前往。”
史若梅有口難言,不過,對他們兄妹的情義卻也深深感激。獨孤瑩見她不說話,只道她已轉了心意,笑道:“我看還是讓史大哥改容易貌,避往長安為妙。一來有熱鬧可看,二來那人縱是朝廷高手,他也決不會想到,咱們竟有這樣的膽子前往長安。只要一到長安,那就可以無妨了。”獨孤宇道:“往鳳翔也不錯。鳳翔有咱們的姑丈,更可以放心。”
史若梅心事如麻,勉強笑道:“往長安還是往鳳翔,咱們明日再談好嗎?反正總得待天亮了才能動身。”獨孤兄妹聽她口氣已然答允,心頭上的大石這才放下,齊聲說道:“對,鬧了半夜,也該歇息了。”
史若梅卻哪裡睡得著覺,她關上了房門,獨倚窗前,只見月色朦朧,荷塘如鏡,暗香浮動,疏影橫斜,在那花樹叢中,剛才自己與段克邪曾經走過,段克邪的影子似乎還在眼前,可是他這會兒人已不知到了何處了!史若梅悵悵惘惘,不由得暗自悔恨,黯然神傷!她倚著窗兒,悵望遙天,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月移花影,斗轉星橫,不覺已是三更時分,一陣風吹過,有兩朵花落入荷塘,攪亂了荷塘月影,史若梅猛地一驚,心裡想道:“我不及早打定主意,難道竟任由這大好姻緣,化作鏡花水月?”
史若梅住的這個房子本是獨孤瑩的書房,紙筆墨硯一應俱全,史若梅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了留下一封書信,悄悄離開。可是這一封信卻很難落筆,改了幾次草稿,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寫好了自己一看,還是覺得辭不達意。她最初本來不想隱瞞,把實情完全吐露,免得獨孤瑩為自己相思,但隨即想道:“我與段克邪將來究竟如何,實難預測,要是另有變化,難締良緣,那豈不是惹人笑話?嗯,我可不能說出我是追未婚夫去的!”“那麼,不說此事,只說明我是個女子吧?唔,這也不妥,要是獨孤瑩當真為她的哥哥向我求婚,那我怎生應付?”史若梅既愛面子,又有顧慮,易了幾次草稿,終於還是含糊其辭,寫了一段感激獨孤兄妹的話,又寫了一段不願給他們添上麻煩的話,再寫上一段擔保自己走後,他們定然無事,請他們安心的話,最後加上兩句“情非得已,日後自明”的暗示,就草草把這封信結束了。
擱下紙筆,抬頭一看,窗外已是曙光微露,史若梅看了看這封信,自己也很不滿意,但心裡想道:“寧可讓獨孤宇罵我不夠朋友,寧可讓獨孤瑩罵我薄倖負情,我都顧不得了。但求上天保佑,早日讓我與克邪相會,倘得前嫌盡釋,那時再回來向他們兄妹謝恩請罪,到了那時,想他們也不會見怪的。”於是便將那幾張草稿燒掉,將寫好的這一封信擺在書桌上當眼之處,便輕輕的從打開的窗戶跳出去。好在獨孤宇經過昨晚一場激戰,睡得正酣,雖在對門,卻是毫不醒覺。
史若梅經過獨孤瑩窗下,隱約聽得獨孤瑩叫了一聲“史大哥”,史若梅吃了一驚,屏息呼吸,過了一會,不聽得再有聲響,這才知道獨孤瑩是在說夢話,史若梅心裡暗笑:“她在夢中猶自思念於我,卻不知我也正在思念別人。”想至此處,又不禁心裡一酸,悔恨自己太過任性。以前是段克邪苦心尋她,現在正好顛倒過來,是她要去追蹤段克邪了。段克邪尋她還比較容易,她去尋段克邪那可是毫無把握了。
可惜段克邪不知道史若梅在追趕他,他離開獨孤家之後,心中鬱悶,難以言宣,如癲如狂,茫無目的向前飛跑,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一看路碑,已是盧龍郡的霸縣境界,他一個更次,竟然跑了二百多里!一口氣跑了這麼多路,精力發洩了許多,鬱悶方始稍減。但他一晚奔波,往返六七百里,腹中亦已感到飢餓。抬頭一望,路邊有個小酒肆,正好打開店門。段克邪心道:“這酒肆倒是開店得早,正好給我方便。”
這種路邊小酒肆做的當然是過路行人的生意,拂曉時分,路上哪有行人?照說是不該這麼早就打開店門的,段克邪也有點奇怪,但他腹中正在飢餓,也就無暇推敲了。
店中有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看來是一家人,——夫妻倆和他們的女兒。段克邪剛踏進酒肆,那女孩就嚷道:“爹,化子大爺來啦!”倒把段克邪怔了一怔。
那中年漢子望了段克邪一眼,見段克邪滿身塵土,衣衫卻並不破爛,也是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的神色,隨即尷尬笑道:“小孩子胡說八道,客官你別見怪。客官,你早啊。”
這小酒肆只有裡外兩進,裡間是臥房兼雜物間,並沒有另設廚房,就在外間鋪面的一角搭起爐灶,路邊酒肆,因陋就簡,這也不足為怪。
奇怪的是店裡的肉桌上堆有十幾只宰好的拔乾淨了毛的肥雞,地上堆有一團團的泥巴,還有許多荷葉,角落裡爐火燒得正旺。路邊酒肆做的是小買賣,宰這麼多肥雞,實是大不尋常。
段克邪飢火中燒,卻也無暇多問,一屁股坐下來便嚷道:“妙極,妙極!給我來一隻雞,燙兩斤酒!”
那中年店主神色更是尷尬,打了個恭,訥訥說道:“客官,這是要來做叫化雞的。”
段克邪眉頭一皺,說道:“做叫化雞要許多時候,我等不得,你給我做白切雞吧。”心裡暗暗納罕:“這店主人也真古怪,為什麼指定要做叫化雞?”
那店主人賠了個笑臉,說道:“我未說清楚,這些雞都是別人定了做叫化雞的,不能外賣。”段克邪更覺奇怪,要知道這種酒肆做的既是過路客人的生意,每天的顧客幾乎都不相同,怎的卻有人預先定下要吃什麼,而且清一式的都指定做叫化雞,這豈非咄咄怪事?但段克邪心緒不寧,沒興趣多管閒事,當下眉頭一皺,說道: “時候還早,你儘可以再買幾隻雞回來,這裡現成宰好的雞,讓一隻給我何妨?”
那店主人賠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附近村子裡的雞都給鎮上的酒家和這一路上的酒肆買光啦,小店盡力張羅,只買到十多隻,只怕還不夠用呢!客官,你包涵包涵,將就些兒,給你老來一斤牛肉吧。”
段克邪但求果腹,便道:“也好,你就給我來一斤牛肉。”他喝了幾杯,疑團莫釋,不禁問道:“聽你的口氣,今日似乎有許多闊客要從這兒路過?”那店主人笑道:“闊客麼,那倒不是的,不過,不過,卻是不能怠慢的貴客。”正說到這裡,只聽得那婦人道:“嗯,貴客來啦!”
段克邪心中正自想道:“不知是什麼貴客?”抬頭一看,只見有三個“貴客”已走了進來,卻原來是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店主人卻是恭恭敬敬的招待他們,說道:“三位大爺早啊!剛燒好兩隻雞,沒有什麼好菜,請大爺們多多包涵。”
那三個乞丐打量了段克邪一眼,都有點奇怪:“這小子怎的也這樣早呀?”但見他年紀輕輕,也不放在心上。段克邪也在打量他們,一看就知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決非尋常的乞丐。這三個乞丐都揹著叫化袋,但顏色不同,一個老乞丐背的是紅布袋,捆了三道邊:另外兩個中年乞丐背的是青布袋和藍布袋,都沒有捆邊。段克邪心道:“原來都是丐幫的頭目。”當時的丐幫以布袋的顏色分別等級,最高級的捆三道邊的黃布袋,以下依次是紅、藍、青、白、黑。那老乞丐背的是捆三道邊的紅布袋,在丐幫中算是相當高級的了。江湖上各大幫會的規矩習慣,鐵摩勒曾對段克邪詳細說過,所以段克邪得知底細。
那老乞丐道:“人人都說霸縣本幫的馬舵主做事周到,果然名不虛傳。難為他一早就吩咐好了,給咱們準備了本家的招牌菜。好,拿大罈子酒來。”他所說的“本家招牌菜”指的當然是叫化雞了。
另一箇中年乞丐道:“本幫已有將近十年未召集過大會了,今次在馬舵主的地頭召開,他怎麼不略盡地主之誼?”那老乞丐笑道:“不過也忒鋪張了點,幫主說不定還會不高興呢!”那中年乞丐道:“不過咱們連夜趕來,倘若沒有他預先照料,難道還要咱們去沿門托缽嗎?”看來他對於這位馬舵主的安排,倒是極為滿意。
段克邪這才知道原來是丐幫要在此地召開大會,心中想道:“怪不得附近村子裡的雞都給他們買個一空。丐幫的聲名一向很好,但這位馬舵主的行事,唔,卻是令人不敢恭維。難道不怕路人側目?”他又想起鐵摩勒曾和他談論過丐幫的事,丐幫本來有三位名聞天下的長老,合稱“江湖三異丐”,一是酒丐車遲,一是瘋丐衛越,一是綽號“西嶽神龍”的皇甫嵩。車遲過世之後,衛越行蹤無定,皇甫嵩隱居華山,這兩人都已不管幫中之事。現任幫主焦固是衛越的師侄,為人忠厚老實,武功也很不錯,只是精明不足,馭下不嚴,以至許多丐幫弟子都未能嚴格遵守幫規。段克邪想至此處,不禁有點感慨。
背青布袋的那個乞丐喝了兩大碗酒,撕了一條雞腿邊嚼邊道:“老爺子這次為什麼召集大會;你老可知道嗎?”
那老叫化也正在撕著一條雞腿大嚼,他瞟了段克邪一眼,緩緩說道:“這個麼,我也不大清楚……哎呀,呸!”忽地吐出一根雞骨。段克邪和他們隔著一張桌子,那根雞骨竟然夾著尖利的破空之聲,向段克邪飛來!
段克邪心中一凜:“這老化子的武功不弱,居然能把雞骨吐出,當作暗器!”佯作不知,舉起筷子挾起一片牛肉。說道:“這牛肉倒還新鮮,夥計,再來一斤。”
那根雞骨到了段克邪腦後,忽地“啪”的一聲,落下地來。那老叫化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哥,沒有弄髒你的衣服吧?”段克邪愕然回顧,似是剛剛發現那根雞骨的樣子,半晌說道:“沒有,沒有。”回過頭又自吃自喝。那老叫化則自言自語,似是給自己解嘲道:“這隻雞燒得不夠酥。老化子牙齒不中用啦,咬不動骨頭,只好將它吐出來了。”
原來那老叫化是故意如此,試一試段克邪的,他那根雞骨對準段克邪腦後的“天突穴”射來,“天突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倘若段克邪身有武功,定然大驚失色,立即閃避;或者用物擋格,將之擊落。但現在段克邪卻似茫然不覺,那老叫化放下了心,“原來這小子當真是一點不懂武功。”他哪知道,段克邪聽那根雞骨的破空之聲,早已知道這雞骨決不會打中自己的天突穴,而且他還做了萬一的準備,要是自己估計錯誤,他隨時可以不動聲色的將那雞骨一筷夾下。
那老叫化“試出”段克邪不懂武功,言談就減少了許多顧忌,不過他仍是不願向外人洩漏幫中秘密,於是改用江湖切口(術語),繼續說道:“本幫已將近十年,未開大會,這次召開,自是極不尋常。聽說有件大事,關係本幫的興衰,幫主也拿不定主意。”那中年乞丐道:“究竟是什麼事情?”那老叫化含糊其辭道:“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反正今日就可以見個分曉,你也無須著急。”另一箇中年乞丐道:“聽說還要對付一個極厲害的對頭?”那老叫化面色倏變,說道:“你既知道對頭極為厲害,怎可胡亂談論?”那中年乞丐很不服氣,心想:“這店子裡只有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毛頭小夥子,店主人也決非江湖人物,你懼怕何來?”但那老叫化在幫中的地位比他高出三級,那老叫化不肯說,他當然也就不敢再打聽那厲害的對頭究竟是誰了。
段克邪出道未久,對江湖切口懂得不太多,但也聽得明白十之六七,心裡十分驚詫,“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有什麼厲害的人物竟敢與他們作對?而且丐幫還竟然要召開大會,全力以赴的去對付他?”
那三個叫化子接著談論他們幫中的人事,段克邪全不熟悉,他聽江湖切口又很吃力,當下無心細聽,暗自想道:“丐幫那兩位老前輩是我父親生前的好朋友,丐幫與金雞嶺的交情也非一日,倘若他們真是碰到了強敵,我豈可袖手旁觀?”但轉念一想:“丐幫高手如雲。他們又沒有發出英雄帖邀人助拳,我若冒昧前往,聲言相助,只怕反而給這幫化子誤會我小視了他們丐幫。我自己的事情都理不了,怎理得別人這許多閒事?唉,如今若梅與我分手已成定局,卻叫我回去怎生向鐵大哥言說?”
他想起了鐵摩勒,忽地又聯想到鐵摩勒與丐幫的一件事情,這件事正是與上個月金雞嶺所召開的英雄大會有關的。那次英雄大會為的是要推出綠林盟主,邀請的十之八九都是綠林人物。丐幫不是綠林,對綠林推選盟主的事情原可置身事外。不過,因為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會,與綠林中的首腦人物又都或多或少有些淵源,和鐵摩勒的交情尤其深厚,因此大會的主持人很早就把英雄帖給丐幫送去,邀請焦幫主與他手下的十幾個頭面人物,而且還內定了到時請丐幫的焦幫主以第三者身份,作為大會的總裁判,倘有爭執,就由他作最後決定。真可說得是對丐幫推崇備至的了。
哪知到了會期,非但丐幫的焦幫主不見到來,他手下的四大長老,八位香主,也沒一人赴會。以丐幫和綠林的關係,更加上焦幫主和辛天雄、鐵摩勒等人的交情,按理說即算幫主無暇抽身,也應該派人前來道賀,但事實竟是如此——丐幫的人一個也沒有來!綠林群豪都是詫異無比。鐵摩勒本想派人到丐幫問訊的,但因為隨後就發生官軍攻破金雞嶺,綠林各路英雄都已風吹雲散,鐵、牟二人有許多善後之事,向丐幫問訊的事只好暫緩了。
想起了這件事情,段克邪不由得心中動念:“鐵、牟兩位大哥正要知道丐幫的消息,丐幫今日在此地舉行大會,我適逢其會,不如就代表鐵大哥去走一趟。”他自小受父師的薰陶,俠氣豪情,幾乎是與生俱來,雖然剛在失意之後,心情難免一時抑鬱,但這時想起有大事待辦,一時的失意也就置之腦後了。
那三個乞丐把一大壇酒喝得乾乾淨淨,抹抹嘴便走。段克邪待他們走了一程,也站起來付帳,那店主人抱歉道:“客官,你今日適逢丐幫之會,小店要應付眾多的化子大爺,對客宮招待不周,還望恕罪。”段克邪道: “不必客氣,該多少錢。”那店主人道:“牛肉一斤,汾酒兩斤,盛惠七錢五分銀子。”段克邪正要掏錢付帳,眼光一瞥,見地上有隻麻袋。
這本是一隻米袋,裝滿了恰好十斤。原來這小鎮上的米店多是做附近小戶人家的生意,長年來往,彼此信任。這些客戶習慣了每次沽米十斤,因此米店預先把米盛好,交易時彼此省事。這間路邊的小酒肆每早要煮一大鍋粥,恰好也是用米十斤,店主人將米下鍋之後,隨手將麻袋扔在一旁。
段克邪心中一動,掏出了一兩銀子,笑道:“店家,這隻麻袋讓給我行不行?這兩銀子不用找贖了。”這種粗麻袋本是不值錢的東西,最多不過值幾分銀子,段克邪的酒飯錢不過七錢五分,一兩銀子不用找贖搭上這隻麻袋,對店家當然是大有便宜。那店主人怔了一怔,有點奇怪,問道:“客官,你要這麻袋做什麼?”
段克邪笑道:“今日最好是做化子大爺,我背上這隻麻袋,好到前面的酒肆吃叫化雞去。”店主人只道他還在生氣,訕訕說道:“客官說笑了。”段克邪拿起麻袋背上,說道:“白花花的銀子在這兒,哪個和你說笑。”那店主人見他說得正經,有點擔憂,說道:“客官,你可別鬧出事來。”段克邪將銀子放下,說道:“我又不是要白吃你的叫化雞,你怕什麼?只要你別對別的化子大爺說出去就行。”
段克邪又隨手抹了一掌煤炭,在面上一糊,將衣裳扯破了幾處,他本來是滿身塵土,扯破衣裳,背上麻袋,果然便似個小乞丐。
路上又有幾個乞丐向這酒肆走來,段克邪向店主人一笑,低聲說道:“幫幫忙,別揭我的底。”他料定那店主人膽小怕事,定然不敢揭穿,於是裝著醉態可掬的樣子,高聲唱著蓮花調便走出店門。他背的這隻麻袋,和尋常乞丐的叫化袋差不多,那幾個乞丐只道他是幫中品級最低的弟子,果然毫不注意。
走了一會,路上的叫化子越來越多,段克邪也不說話,默默的跟著那些叫化子走,這些叫化,都是從各處來的,十之八九彼此不相認識,段克邪混在化子堆中,也沒人特別留意。走了約一個多時辰,將近晌午時分,進入一個山谷。
山谷兩邊雙峰挾峙,鱗峋突兀,峭壁陡立,谷底卻是一片平地,當中有一座石臺,群丐按著品級,或坐或立,一圈圈的圍繞著石臺。段克邪混在一堆品級最低的小叫化群中,站在最外一圈,靠近山邊。
各地來的丐幫弟子絡繹不斷的進入山谷,直到正午時分,大約是來得差不多了,才漸見稀少。這時滿山滿谷都是乞丐,那石臺上卻空無一人。
段克邪旁邊的一個乞丐道:“咦,奇怪,怎麼幫主還未見來?”段克邪從他們的談話中早已知道這次大會原定是在正午開的,現在日頭已經過午,幫主還未出現,丐幫弟子自是不免驚疑,諸多推測。在這樣的氣氛之下,段克邪也有點焦急不安。
過了一會,群丐竊竊私議的聲音更是越來越響,忽見一個揹著黃袋捆邊的老叫化躍上石臺,拍了拍掌,高聲說道:“幫主不會來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悲憤,坐在石臺前的人,可以看見他眼眶中滾動著淚珠!此言一出,群丐登時騷動起來:“幫主現在何處?”“他為何不能前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這老乞丐是丐幫四大長老之首,地位僅次於幫主,他雙手一按,壓下了群丐的噪聲,悲聲說道:“這是最不幸的消息,咱們再也不能見到幫主了,幫主他,他已經歸天了!”此言一出,全場震動,有的哭泣,有的叫喊:“半個月前,我還見到幫主,也未聽說幫主有病,怎的忽然間就歸天了。”“幫主到底是怎麼死的,快說,快說!”
那老乞丐叫道:“宇文垂,你上來把詳情向弟兄們說說。”一個淚痕滿面的化子走上石臺,看年紀只有二十多歲,眉清目秀,衣衫只在不當眼處打了幾個補丁,若非在丐幫大會中出現,真看不出他是個乞丐。
段克邪低聲問道:“他是誰?”旁邊的乞丐道:“怎的他是誰你也不知道,他就是咱們幫主的大弟子,近年來幫中的許多事務,都是他幫忙料理的。”段克邪道:“我是初入幫的弟子。”這乞丐稍微有點奇怪,但這時他全神貫注,要聽字文垂說些什麼,卻也無暇向段克邪盤問了。
只見字文垂將手中一支碧綠的竹杖一揚,忽地放聲大哭起來!這支竹杖正是丐幫的法杖,群丐見他如此情形,心中都已明白,紛紛叫道:“快說,快說,幫主是給誰害死的?”那董長老也幫忙勸道:“宇文垂,商量大事要緊,你別隻是哭啦。”宇文垂拭了拭眼淚,咬了咬牙,沉聲說道:“幫主是給秦襄和尉遲北這兩個狗官害死的!”
宇文垂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本來是鬧哄哄的場面,瞬息間變得鴉雀無聲,幾乎是跌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響,過了半晌,聲音才突然爆發出來:“呵,呀,咦,是他們?是他們!”似乎每一個人都感到大出意外。
要知秦襄、尉遲北二人乃是羽林軍正副統領,他們在朝為官,和丐幫風馬牛不相及,決無恩怨之可言,宇文垂卻說幫主是他們害死的,丐幫弟子自是人人驚異。
段克邪更是疑心,“秦襄胸懷磊落,豪氣干雲,對江湖豪傑,素來愛護,這次他雖然帶羽林軍攻破了金雞嶺,那是迫於上命,身不由己,而且,雖然如此,他對鐵大哥也還是暗地留情。以他這樣的人,怎會無端端的害了丐幫幫主?尉遲北也是一條爽直的漢子,按說也不會下此毒手?而且宇文垂說幫主被害時,他們二人是在一起的,縱使尉遲北脾氣躁暴,秦襄難道不會攔阻他?”
可是丐幫弟子雖然驚異,但因宇文垂是幫主視同心腹的弟子,一向隨侍在幫主身邊:他說的話,自是不容不信。於是有人憤激,大罵秦襄沽名釣譽,實是狼子野心;有人憂愁,秦襄、尉遲北掌握了朝廷最精銳的羽林軍,這仇如何能報?有人則感到事情太出意外,雖然不敢不信,卻要問清楚事情的經過。
字文垂待騷動平息之後,說道:“上月十六,幫主接到了秦襄的請帖,邀他們到長安商量一件事情。幫主就帶了我同往。”眾人皆知秦襄籌備在長安開英雄大會,許多人心裡想道:“他和幫主定是商量這件事情了,莫非他因幫主不肯贊助,故此把幫主殺了?”宇文垂似是知道眾人心思,說道:“最初幫主也以為是與秦襄要召開的英雄大會有關,後來見了秦襄,才知道不是。”長老們和香主們都點了點頭,心道: “不錯,秦襄決不會是為了英雄會之事與幫主參商,因而下了毒手。”原來自秦襄要召開英雄大會的風聲傳出之後,焦固與幫中的四長老、八香主早經會商,決定了丐幫的態度:對幫中弟子不加約束,參加與否,聽從自便。井通知各地香堂,若是有弟子前來請示,就將這主意說與他們知道。丐幫弟子四方討食,懶散慣了,本來就沒有幾個人想要參加英雄大會,故此到各地香堂請問此事的也為數無多。今日到會諸人,絕大多數是不知道幫中早已有了這個決定的。
有人問道:“既不是為了此事,那又是為了什麼?”宇文垂道:“那是為了秦襄不許丐幫弟子在長安立足!秦襄一見了幫主的面,就說:‘焦幫主,我歡迎你來,但長安這些大大小小的化子,我可是討厭得很呀!’”
群丐譁然,紛紛罵道:“豈有此理?自古以來,叫化子就是食十方的,秦襄什麼東西,敢禁止咱們在長安討食?”“秦襄是羽林軍的統領又怎麼樣?羽林軍聽他管,他可不能管到咱們的頭上來!”
四大長老中的徐長老卻說道:“哦,原來他是舊話重提,這樁事以前不是早已講好的嗎?難道本幫弟子又在京城裡鬧出了什麼大事?韋香主何在?”有個揹負黃布袋的乞丐出來說道:“韋香主不知下落。京城的本幫弟子偶爾偷雞盜狗,鬧點小事那是有的。作奸犯科的大事,這兩三年卻是從來未曾犯過。”這個乞丐是長安丐幫香堂的副香主,徐長老問的那個韋香主則是正香主。徐長老吃了一驚,問道:“韋香主失蹤了?什麼時候發覺的?可有什麼內情?”那副香主道:“上月十八以後,就不見韋香主了。弟兄們懷疑他是被關進牢裡去了。”那馬長老說道:“還問什麼,一定是秦襄殺害了焦幫主之後,跟著就向韋香主下毒手。”
原來丐幫自焦固執掌之後,幫規鬆弛,在別處也還罷了,長安乃是京都,各國的商人使者在長安的也不知多少,觀瞻所繫,那些丐幫弟子在長安偷雞盜狗,強討惡化,甚至傷人擄物,每日裡都鬧出十件八件案子,官廳自是不能不理,那京兆尹(管首都行政的長官)知道秦襄與江湖幫會素有來往,遂請秦襄出頭央求丐幫幫主管束長安的丐幫弟子,當時那京兆尹也確實曾提過這個要求:最好丐幫的弟子都撤出長安,至於長安本地的普通化子,只要他們不胡亂鬧事,就不驅逐他們,後來秦襄和焦固商量,焦固表示:他可以命令長安的丐幫香主,對弟子嚴加管束,丐幫弟子有犯法的任從官府拿辦,丐幫決不滋事,但要撤出長安,那卻是萬萬不能。秦襄同意這個辦法,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件事情,丐幫中職位較高的都聽說過,所以對宇文垂的說話都沒懷疑,人人大罵秦襄,說他違背協議,恃勢欺凌丐幫。
群丐怒罵了一會,怒火稍洩,靜下來聽字文垂繼續報告。宇文垂說道:“秦襄要把丐幫弟子逐出長安,幫主自是不肯應承。尉遲北出來說道:‘你不肯應承,那你也留在長安吧,不必再走了!’兩人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焦幫主與他相約,要是幫主輸了,丐幫弟子在三月之內,盡數撤出長安;要是尉遲北輸了,從此不許再管丐幫閒事。他們二人惡鬥了半日,幫主的武功並不輸他,但到底是上了年紀,氣力不加,最後給尉遲北一掌打得重傷。”
徐長老問道:“那秦襄呢?尉遲北擊傷咱們幫主,他也不出手阻攔?”宇文垂道:“秦襄還在旁叫好呢!”那馬長老冷笑道:“秦襄邀請咱們幫主入京,本來就沒懷著好意,誰不知道他與尉遲北親如兄弟,依我看呀,這次事件,九成是他們的預謀:秦襄動口,尉遲北動手,你怎的還把秦襄當作好人?”徐長老心中頗有懷疑,但此時群情洶湧,人人都在痛罵秦襄、尉遲北,徐長老雖有懷疑,也不敢多言了。
馬長老跳上石臺,大聲叫道:“幫主不幸被害,這仇當然是要報的。但咱們先得立了新的幫主,然後才好商量大計。宇文垂,你把幫主的遺命說出來吧。”宇文垂訥訥說道:“他把法杖交給我,這個,這個,……我實是惶恐不安。”馬長老說道:“幫主要你挑起這副擔子,你豈可推辭?”徐長老忽道:“宇文垂,幫主將法杖與你,可說清楚了是要你繼任幫主?”宇文垂道:“他是這樣吩咐,但我年輕識淺,卻不敢當。”馬長老神色不悅,冷冷說道:“徐長老,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幫主的法杖已交付與他,難道還有假的?”徐長老道:“立幫主之事,非同小可,請恕老朽還要多問兩句,幫主法杖交與你,要你繼任幫主,當時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旁邊?”這幾句話顯然透露出不大信任宇文垂的意思。
宇文垂抹淚說道:“當時幫主受了重傷,我扶他回來,還未回到香堂,他已氣息奄奄,他將法杖交給我,說了那幾句話就斷氣啦。”徐長老道:“這麼說,當時沒有外人?”宇文垂道:“有的只是路人。韋香主派來接應的弟兄們未曾到達。”
馬長老忽地大聲說道:“徐長老,你這樣盤問,非但是對新幫主太不禮貌,對去世的老幫主也對不起。他不幸被害,你不急著替他報仇,反而懷疑他的遺命,你這算是什麼?”徐長老道:“幫主若然確實是有這遺命,我當然遵從。但這遺命至少到目前還未能完全證實,咱們豈可只憑一面之辭?”言下之意,宇文垂倘若找不出第二個證人,他就要拒絕承認。
字文垂幫忙焦固料理幫務,已有數年,他又是焦固心愛的大弟子,雖然資歷較差,但焦固死了,傳位給他,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幫中人眾大都沒有多大懷疑,但這位徐長老一向以老成持重見稱,在丐幫素有威望,他一出頭,群丐對宇文垂倒有點疑惑了。也幸虧是他出頭,馬長老才不敢罵他無理取鬧。
幫中有資格繼任幫主的尚有數人,登時議論紛起,有的說幫主的法杖既然給了字文垂,就應當擁護宇文垂繼任幫主;有的則持著與徐長老同樣的理由,認為遺命未能證實,幫主誰屬,就應當由大眾公推。
馬長老拍了三下手掌,站到臺前,說道:“幫主臨終的時候,我雖然沒有在場,但幫主生前,早已對繼任人選,作了安排,他心目中屬意誰人,已是清楚不過。” 刑堂香主石垣說道:“不錯,我記得幫主提拔宇文兄弟,叫他幫管幫務的時候,曾有言道:本幫事務日繁,幫主一職,須得年富力強、精明能幹的人擔當才好,那時他已萌有退意,只因宇文兄弟未曾熟手,所以才要他協理幫務,歷練歷練。從幫主這些言語,可知他確是屬意宇文兄弟,繼任幫主無疑。”
徐長老也站起來說道:“不錯,幫主是曾有過這些言語。可是幫主也曾有過另外一些言語,有一次他和我們談論本幫人才,認為應數他的石師弟第一,可惜他這師弟脾氣倔強,當年與他一時言語失和,遠走江南,音訊斷絕。幫主和我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很是後悔,曾有言道,要是他的師弟回來,他願意立即讓位給他。幫主說這話的時候,馬長老。劉長老、賈香主、石香主、韓香主這幾位都是在場的。”
原來焦固的師弟名喚石青陽,焦固同門兄弟四人,焦固居長,石青陽最幼,年齡與焦固相差幾達二十年。但四人之中,卻以他的武功最高,出道未久,即有“神掌丐俠”之稱,而且才能過人,多謀善斷,不但焦固自嘆不如,幫中也無人能及。只因上一代幫主過世的時候,他尚未成年,焦固的二三兩個師弟又已早死,所以才輪到焦固繼任。五年前石青陽突然不知所向,有人傳出是他與師兄失和,因而遠走江南,但到底是因何不和,眾人也不甚了之。
馬長老眉頭一皺,說道:“徐長老,你這不是廢話麼?石青陽早已不知到哪裡去了,幫主之位豈能久懸?”
徐長老道:“不然,石青陽與焦幫主當年雖曾言語失和,但如今他的師兄遇害,他若得知訊息,定然回來。何況咱們丐幫的弟子遍佈天下,著意打聽,未必就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馬長老怫然不悅,大聲說道:“給幫主報仇,刻不容緩!若不即立幫主,群龍無首,這仇如何能報?”長安香堂的副香主楊振雄也說道:“馬長老之言有理,報仇之事,實是不宜太過拖延。而且據我所知,宇文兄弟也已有了報仇之策。”此言一出,群丐動容,有人叫道:“有啥妙策,說出來啊!”宇文垂在臺上卻默然不語。馬長老道:“此地雖然盡是丐幫弟子,但人多嘴雜,縱有妙策,說了出來,難保不洩漏出去。依我之見,還是定了幫主之位,再由幫主招集各長老各香主佈置復仇之事為佳!”
群丐志切復仇,雖然還有一些人不服宇文垂的,但以大敵當前,也就不願自肇紛爭了。當下由馬長老一言而決,定了宇文垂的幫主之位。
長老八位香主一一上前參見,宇文垂說道:“小侄德薄能鮮,雖有焦幫主的遺命,本來也是不敢接此大任的。但各位既以復仇大義相責,小侄只好勉為其難,暫攝幫主一職,只待石師叔回來,小侄便當讓賢。”馬長老道:“幫主眾望所歸,豈能私將授受?休說石青陽不知去向,就是他今日回來,也只能聽從幫主的調遣,幫主不必謙遜,還是從速商量復仇大計要緊。”
於是丐幫的首腦人物,包括各長老各香主和十多位黃袋弟子,都登上石臺,圍著宇文垂坐下,藍袋弟子以下品級較低的叫化則各自散開,由作主人的霸縣分舵的馬舵主(馬長老之侄)招待酒飯。
宇文垂說道:“秦襄、尉遲北二人乃朝廷都尉,手握兵權。只以丐幫之力,報仇確實不易。好在本幫得道多助,願意為本幫出力的朋友,也大有人在……”徐長老怔了一怔,說道:“幫主,你的意思是要請外人相助麼?”
話猶未了,忽聽得馬舵主高聲報道:“有客人到!”只見一行人眾,約有六七個人,已在馬舵主引領之下,魚貫而入,為首一人,相貌古怪,尖嘴長臉,活像一個猢猻。
段克邪吃了一驚,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二師兄精精兒。當年精精兒背叛師門,改投轉輪法王。空空兒接了師母之命,限他在三年之內,將精精兒活捉回來。但空空兒甚重私情,對師母之命陽奉陰違,並未盡心,過了兩個三年,仍然推說未曾找到,師母也無可奈何。不過精精兒在這幾年中,卻也不敢出頭露面。想不到他今日竟敢大模大樣來作丐幫的上客。
段克邪心道:“難道我的師母已逝世了?咦,他和丐幫素無交情,怎的今日忽然來了。”他怕給精精兒認出,兩方為難,於是悄悄的躲過一邊,混在群丐之中飲食。
宇文垂親自出迎,精精兒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宇文兄弟年少有為,丐幫幫主是深慶得人了。我特地邀了幾位好朋友前來道賀,這位是岐山濮陽侯,這位是雲夢柳文湘,這位是幽州奚炳達……”一一介紹,個個都是江湖上惡名遠揚的魔頭。
徐長老大不高興,心道:“原來宇文垂未接幫主之位,已先邀請了精精兒來作賀客了。哼,哼,還招惹了這一大群邪魔匪類前來!”正是:
疑案未明位未定,便惹群魔亂舞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