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年紀稍長,又有江湖經驗,老練得多,當下就編了一套謊話,代史若梅答道:“我們和段少俠相識,不過是十多天事情。那一天我和史兄弟在潞博道上,忽然碰到田承嗣的武士,盤問我們的來歷,一言不合,打將起來,他們人多,我們看看抵敵不住,幸虧段少俠路過,將那班武士都打跑了。說起來我們才知道田承嗣是因為他的聘禮被劫,所以派出許多武士,在潞博道上,穿梭來往,碰到陌生的人,便要盤問。我們與段少俠一見如故,他還對我們說,田承嗣的聘禮,正是他和金雞嶺的好漢劫的,他要趕到田府去寄刀留簡呢。可惜我們因為有別的事,未能幫的忙。”
段克邪到田府寄刀留簡之事,鐵摩勒是早已知道了的,因此對聶隱孃的說話也就毫無懷疑。牟世傑道:“段少俠大鬧田府之夜,我也正在魏博,可惜我那晚與尉遲南有約會,過後方知此事。聽說羊牧勞在田承嗣的節度府中,那夜就曾經與段少俠過手,頗吃了點虧。”段克邪大鬧田府之後,就趕往別處,未曾到過金雞嶺,因此他大戰羊牧勞的詳細,鐵摩勒也未曾知道。鐵摩勒咬牙切齒地說道:“原來這魔頭還沒有死。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正要找他算帳。”他和牟世傑談起了羊牧勞,把話題帶過,也就無暇再問聶、史二人了。
山寨大張筵席,招待各路英雄,宴會過後,各自歇息。牟世傑帶來的從人頗多,寨主辛天雄特別撥了十個上房,給他安頓。牟世傑也特別照顧,讓聶、史二女合住一間,其他的房間卻都是四五個人合住。那些從人都以為聶、史二人來頭不小,對她們另眼相看。
這一晚史若梅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覺?才到五更,牟世傑已來拍門,叫她們起身,聶、史二女草草梳洗,走出房間,聶隱娘道:“天還未亮呢,英雄會這麼早就開了。”牟世傑道:“辛寨主請大夥兒先去觀日出,日頭一出,大會便開。”史若梅心裡暗笑:“看那辛寨主甚是粗魯無文,卻原來也懂得風雅,招待一大群強盜去看日出,這也真是妙事。”
會場是山上一大片大草坪,聶、史二女到時,草坪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這時已是月亮西沉,曉霜隱現。過了片刻,只見一團團白雲,緊聚一起,雲中閃發白光,東方天色由朦朧逐漸發紅,只聽得雞聲四起,有人喝道:“一啼天下白,大地盡光明!”轉眼間一輪紅日冉冉上升,頓時泛起半天紅霞,下面的雲彩,在霞光輝映之下,也幻出各種色光,奇麗變幻,美妙無儔!史若梅這才知道辛天雄請群雄觀日出的用意,原來乃是取個彩頭,貼切他“金雞嶺”的命名的。
史若梅心道:“一啼天下白,大地盡光明。這口氣倒是不小。既道出了胸中的抱負,又佔著了金雞嶺的身份。” 心念未已,只見辛天雄站了起來,向四方作了個羅圈揖,朗聲說道:“多謝各位大哥賞面,駕臨敝寨,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對與不對,還請各位指教。”群盜轟然大笑道:“辛大哥,你幾時學會了客氣啦?咱們都是刀尖上討活的好漢,有話儘管說,何必學娘兒們的腔調?”
辛天雄道:“自從王伯通死後,這十年來咱們綠林中就少了個頭兒。老實說,在王伯通做頭兒的時候,我辛某就是第一個不服他的。他恃強凌弱,欺壓同道,行事不公,最不該的,他還要咱們綠林好漢給他抬轎,捧了他做頭兒還不算,他還想封王,勾結了安祿山妄圖榮華富貴。這些舊事,大夥兒都是知道的,現在也不必多說啦。不過,王伯通做得不對這是一回事,咱們該不該有個頭兒,那又是另一回事。依我看來,還是有的好。這十年來,因為沒有頭兒,官兵打來的時候,你不幫我,我不幫你,吃虧不小。而且正因為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討活的,有時候就難免爭地盤,爭贓銀,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像這樣的事情,也發生了不少。不但壞了義氣,還讓官兵坐收漁人之利,說來實是痛心,這都是因為沒有個頭兒的緣故。所以我想趁今天的大會,大家推舉出一個頭兒來,做咱們綠林的盟主。不知各位大哥,意下如何?”有許多人喊道:“辛大哥,你這番話說得倒是不錯,只是這位盟主可是難選啊,弄得不好,又出來個王伯通,豈不糟糕?”這些人自由自在慣了的,心中實在不願有這個頭兒管束,故此大潑冷水。跟著又有許多人喊道:“這雖是可慮,但到底不能因噎廢食。頭兒是應該有的,咱們慎重推選,也就是了。”“辛大哥既然出頭召集咱們到來商議,想必他心目中早已有了適當的盟主人選,就請他先說出來吧。”這些人是擁護鐵摩勒和辛天雄的,所以紛紛發言,把反對的意見壓了下去。
強盜們的集會,自是不懂得講究什麼“秩序”,但既然沒有公開反對要選個頭兒的,推舉盟主之事便成了定局,於是大家都把眼睛望著辛天雄,嘈嘈雜雜的聲音也就漸漸靜止了。
辛天雄道:“不錯,咱們是要挑個合適的人。依我想來,這個人一要大公無私,二要威望素著,三要武藝高強,第四還要講究門第。諸位別笑,我所講的門第不是指世代為官作宰的那種門第,而是指強盜世家的門弟。我心目中有一個人,這四個條件他都具備,這個人就是鐵摩勒,我願意推戴他作咱們的頭兒!”
金劍青囊杜百英接著說道:“不是我偏心幫我這位賢侄,在綠林中他雖然還是個晚輩,但俠義之名,久已聞於天下,為人正直,那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師父以及長輩,如磨鏡老人和已去世的段珪璋,也都是一代大俠,他的本事,得自這二人所授,武藝高強,那也是人人知道的了。至於他的家世,那更無需多說,誰不知道他的父親鐵崑崙的名字?當年鐵崑崙叱吒風雲,雖未曾做過綠林盟主,但名氣之大,實不在王、竇二家之下。辛大哥所說的這四個條件,我這位鐵賢侄是樣樣俱全。而且他又年富力強,正足以擔當盟主的重任!”
鐵摩勒交遊廣闊,金雞嶺的一班頭目又都是擁護他的,所以當辛、杜二人說話之後,歡呼擁戴之聲就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可是也還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忽地一個紫臉膛的漢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還有一樣杜朋友漏說了,這也是人人知道的。鐵摩勒還是已故的綠林盟主竇令侃的義子,確實說得上是綠林世家。可是在座諸位也都知道,王、竇二家乃是世仇,王伯通雖已去世,他的部屬也還不少。雖說王伯通在生之時行為不當,但當時他是盟主,依附他的人也當然不少,這些人並不見得個個有罪,而且時過境遷,重算舊帳,也只是有害無益……”他的話未曾說完,辛天雄就站起來道:“並沒有人說要重算舊帳呀?咱們今日之會,就正是要大家盡棄前嫌,結在一起,你提這個幹嘛?”
那紫膛臉漢子說道:“辛寨主且彆著惱,請聽小弟把話講完好嗎?我提這個正是大有關係。憑良心說,我也認為鐵摩勒作盟主是適當的,可是各位請再想想,若是他當了盟主,即算他處事公平,那也是後來方見。王伯通的部屬,心裡卻先就有了疙瘩了!”
此言一出,擁護鐵摩勒的紛紛反駁,鐵摩勒心裡則頗為難過,原來他早已想到了這一層,不過卻未想到有人公開提出來,這就足見王伯通的潛力確然也還不小。心中萌了退志,正想起立推辭,人叢中忽地有一個人過來,將他按著,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王伯通的女婿展元修。他和他妻子王燕羽也都來了。
展元修按住了鐵摩勒,王燕羽就站起來說道:“我是王伯通的女兒,家父臨終之際,我一直侍奉著他。他親口對我說的,他對自己一生的行事甚為愧悔,堅囑我們做後輩的要與竇家的後人化解前仇。現在我以王伯通女兒的身份,在此表示,我也贊同辛寨主的主張,願意推戴鐵摩勒作盟主。”
史若梅心想:“原來王姑娘也來了。有了她這番話,想來當沒有人反對鐵摩勒了。”
史若梅究竟是太天真了,事情可沒有這樣簡單。王燕羽表明了態度,雖然把反對鐵摩勒的聲浪壓下了不少,但也並不是就此太平,全無異議。
只見那紫膛臉的漢子又站了起來,說道:“王伯通臨死之言,只有王姑娘聽到。我不敢說是不信,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卻不敢擔保王伯通的舊部,人人都能夠釋然於懷,解開疙瘩。推舉盟主,不能只論交情,甚至不能只談聲望,需要面面顧到才行。辛、杜二位大哥推舉鐵摩勒,我不反對,但是不是可以多推出幾個人來,讓大家選擇?這樣或者可以選得更適當的人。”王燕羽和鐵摩勒的交情,好多人都是知道的,這漢子的說話,分明是譏刺王燕羽感情用事,王燕羽慍怒於心,卻不好發作。
辛天雄道:“今日之會,就是要各位暢所欲言,好推出一位德才兼備、大夥兒都能心服的盟主。這盟主的人選,並不是說了話就算數的,韓大哥你屬意哪一位英雄,盡說無妨?”有人更大聲叫道:“對啦,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何必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這紫膛臉漢子冷靜陰沉,喜怒不形於色,對這些粗言惡語更不放在心上,當下說道:“那麼我現在就提出一個人來,鐵柺李、李大哥的名字響遍大江南北,想來大家都是知道的了?”史若梅悄悄問聶隱娘道:“鐵柺李是誰,你知道嗎?”聶隱娘搖了搖頭。旁邊有個人聽見她的問話,甚為奇怪,說道:“鐵柺李你們都不知道嗎?他就是冀北七處山寨的總頭目李天敖。他以七十二路亂披風拐法稱雄綠林已有二十餘年了。兩位想必是初出道的吧?”
史若梅笑了一笑,向那人點首道謝。只見那紫膛臉的漢子歇了一歇,看了一看大眾的反應,又接下去說道:“辛寨主剛才所說的那四個條件,李大哥合了三條。他做七寨的總頭目多年,大秤分金,小秤分銀,從來沒虧待過兄弟,對同道也都是以義字為先,可以說得是大公無私威望素著,至於他的武藝,七十二路亂披風拐法,打遍大江南北,誰不知名?不必兄弟來給他揄揚。只有一樣,他的祖父、父親都未乾過沒本錢的買賣,稱不上是綠林世家。他在綠林中的地位,是憑著他這條鐵柺打出來的,並非靠祖宗的遺蔭。不過,依小弟的淺見,選盟主嘛又不是皇帝選駙馬,要講究什麼家世。是不是綠林世家,似乎不太重要。我說錯了話,請辛寨主海涵。”他以皇帝選駙馬相比,比喻生動,既駁倒了辛天雄所提的這一條,又暗暗貶低了鐵摩勒。群盜未曾仔細體會,只聽他說得有趣,便都大笑起來。
辛天雄漲紅了臉,正要起來說話,杜百英在他耳邊悄悄說道:“辛大哥忍著點兒,別傷了和氣。”
原來這鐵柺李李天敖乃是王伯通一黨,而且是王伯通的換帖兄弟,不過在王伯通依附安祿山之時,他卻沒有跟隨王伯通,這並非他大節凜然,而是他想待時而動。他比王伯通高明,當時他已看出了王伯通這一失足,勢將招致群雄不滿,綠林盟主之位必不可保,他頗有“取而代之”之意,因此便依然做他的七寨總頭目,獨霸一方,對官軍、對偽燕(安祿山之“國號”)兩邊都不幫。但雖然如此,在安祿山勢力最盛之時,他也曾和王伯通暗通消息。
他夢想當綠林盟主已有多年,這次前來,乃是志在必得。那些領頭推舉他的人,其實都是他授意的。
辛天雄早知他的底細,本想揭穿他和王伯通的關係,杜百英和他友好,熟悉他的脾氣,知道他想說什麼,是以先行勸阻。辛天雄瞿然一省,想道:“不錯,我剛剛還說過不應再算舊帳,怎能因為他是王伯通的換帖兄弟,便據此來反對他?何況他當時沒有跟隨王伯通,惡跡也未昭彰。我要是反對他,別人定以為我有派別之見,對鐵摩勒反而不利。”
但辛天雄不說,別人也有知道鐵柺李底細的,當下議論紛紛,站起來歡呼的都是鐵柺李的手下,比起鐵摩勒的聲勢那是大大不如了。”
寥寥落落的歡呼之聲過後,又一個人站了起來,說道:“我也推舉一個人,我推舉的是咱們綠林中德高望重的鐵臂金刀董老爺子!”
一個精神瞿鑠的紅面老頭站了起來,哈哈笑道:“陽老弟說笑了,我是早已金盆洗手的老頭兒了,怎麼推我出來?”
那姓陽的說道:“薑是老的辣。正因為你老早已金盆洗手,和竇家王家都沒沾上關係,做事便擔保可以公平正直。各位大哥,請原諒我說句老實話,我看呀,今日黑道上的朋友,實是人心不齊,只怕很難推出一位大夥兒都誠心愛戴的人。既然如此,不如請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做咱們的頭兒。”
鐵臂金刀董釗的人緣極好,這姓陽的說話也很有道理,因此有許多人鼓掌歡呼,表示擁護。不過董釗的年紀畢竟是老了一點,也有不少人想到,倘若是由他做了盟主,只怕他未必有精神應付,可能受人把持,成為傀儡。故此推擁他的人雖多,聲勢仍是稍稍不如鐵摩勒。
董釗在歡呼聲中一再推辭,但被他的門人弟子再三相勸,他一想若然能息紛爭,做做也無所謂,便笑道:“好吧,那就聽隨大夥兒的公意吧。我自己是覺得鐵摩勒挺合適的。”
眾人議論聲中,忽見一個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漢站了起來,聲如洪鐘地說道:“我也推舉一位。”眾人看時,認得這人是長江南岸的綠林領袖蓋天豪,都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蓋天豪心高氣傲,素來不肯屈居人下,以前王竇二家做綠林盟主的時候,他也是不買帳的。卻不知他要推舉的是哪一位奢攔人物?”
只聽得蓋天豪說道:“我推舉的是少年英雄,新近才在江湖露面的!”眾人聽了,不禁又是一怔,均想:“怎的蓋天豪要推舉一位新出道的晚輩?”
蓋天豪似是已知眾人心裡所思,朗聲笑道:“諸位不必猜疑,此人雖然在江湖上露面不過一年,但已幹下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業。”此言一出,有許多人已猜到是誰,也有許多人未曾猜到的紛紛叫道:“到底是誰?蓋大哥你快說吧!”
蓋天豪笑道:“這位少年英雄姓牟,大名世傑。列位素來知道我姓蓋的不肯輕易稱讚人,但我今日卻要鄭重的說,這位牟兄弟的確是名副其實,當世之傑!這位牟兄弟是虯髯客的第四代弟子,又是扶桑島主牟滄浪的侄兒,他們雖然遠處海外,卻稱得上是綠林世家。”
虯髯客是隋末唐初一位綠林怪傑,當時隋煬帝無道,群雄紛起,據說虯髯客本來也有意與群雄逐鹿,自立為王的,後來聽得他的好朋友李靖盛稱李世民的才能,說李世民雄才偉略,氣度非凡,未來的天子恐怕非他莫屬。虯髯客聽了,遂與李靖入太原(李世民是當時太原留守李淵的兒子),他在太原也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劉文靜,是和李世民相識的。虯髯客就請劉文靜約李世民來見一面。在李世民未來之前,他和太虛觀的道士黃衫客下棋等候。這黃衫客也是一位世外高人,恰好也正在劉文靜家中作客。
不久,李世民至,不衫不履,褐裘而來,意態揚揚,貌與常異,長揖而坐,便來觀棋,神清氣朗,滿座風生,顧盼煒如!黃衫客一見,落子茫然,登時推枰而起,說道:“此局輸矣,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知復奚言!”虯髯客也神沮氣喪,退入後堂,對李靖道:“此真天子也,難與抗矣!”於是遂把他平生所積的錢財掃數贈與李靖,叫他好好輔助李世民。而他自己則聽黃衫客之勸,遠走海外,在扶桑稱王。(作者按:唐人杜光庭有“虯髯客傳”。本段所寫,大致根據此傳。)因此綠林中有虯髯客讓天下與李世民之說。雖然事隔百年,但綠林英雄對虯髯客還是一致尊崇的。幾乎可以說虯髯客在綠林中的地位,就等於孔子在儒家的地位一般。
因此,群雄聽說這牟世傑乃是虯髯客的第四代弟子,都不禁刮目相看。蓋天豪哈哈笑道:“如今藩鎮割據,各苦生民,眼看又是個群雄並起,天下紛亂的局面。當年虯髯客把江山讓給李世民,哪知他的李家子孫沒有出息,這江山看來他是保不住啦!”
群雄聽他說得意氣風發,都提起了精神,用心聽他說話,廣場上再也沒有半點聲音。只聽得蓋天豪在大笑聲中,接下去說道:“處此亂世,我以為咱們綠林好漢,也應該有點志氣,放大眼光,不能只是爭地盤、分贓銀的那樣沒出息啦,做綠林盟主的,也不單是外抗官兵,內解紛爭就算做好了。咱們還要保護百姓,剷掉強藩。若然天下更亂,咱們就更轟轟烈烈的幹它一場!哈哈,俗語說得好,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到時風雲際會,咱們也未必註定了一生都做強盜!牟兄弟是虯髯客的嫡系傳人,雄才大略,霸氣豪情,足以繼承乃祖。這一年來他幹下的事情,如劫御馬,搶登州,收服太湖十二路水寨英雄,賑濟黃河水災災民等等,哪一件事蹟不是驚天動地,令人敬佩?所以我說,想做一番事業,就應該擁護牟兄弟做咱們的頭兒!”
群雄聽得血脈賁張,有一個人站起來叫道:“我們飲馬川的兄弟,曾在牟世傑手下栽過大大的筋斗;我姓楊的也曾在他手下吃過大大的虧!但我雖然給他打了,卻是給他打得口服心服,因為那次的事情是我們做錯,他的理長,不由我不服他。”
那漢子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然後再提高聲音說道:“如今我代表飲馬川的兄弟,一致擁戴牟世傑做頭兒,不管他做‘盟主’也好,甚至要做‘皇帝’也好,我們都跟隨他!”史若梅、聶隱娘看這漢子,認得他就是在北芒山上打到一半就向牟世傑認錯的那個楊大個子。
蓋、楊二人說了話後,不少人心裡熱呼呼的,興奮非常。但也有不少人心懷恐懼,暗自想道:“這不是造反了嗎?”要知做強盜的多是被迫上某山,其中固然不乏胸懷大志之人,但更多的則是不得已而為之,平時決不敢想到“造反”二字。
牟世傑起來說道:“蓋大哥給小弟臉上貼金,小弟實不敢當。楊大哥說到要稱王稱帝,那更是說笑了。不過,現下確是國家多亂之秋,也正是有志男兒做出一番事業之時。這盟主的重任,小弟肩負不起,但願有哪位大哥領頭,領著咱們幹一番事業,小弟決意執鞭隨鐙!”他這番話聽來雖是謙讓,但那股雄心壯志,卻是情見乎辭。蓋天豪等人大叫道:“要找這樣的人,除非是你!你就別推辭啦!”
牟世傑在這些人勸說之下,不再發言,即是接受了這些人的推舉。聶隱娘芳心忐忑,又喜又驚。要知牟世傑是她心上之人,她的心上人受人如此推重,她當然是有說不出的高興,但想到牟世傑要與鐵摩勒爭奪這盟主之位,心中亦自不安。
辛天雄問道:“還有哪位要推舉盟主的人選?”問了幾遍,無人回答。辛天雄道:“好,那麼現在盟主的人選共有四位,燕山少寨主鐵摩勒,冀北七寨總頭目李大哥李天敖,鐵臂金刀董老前輩董釗,扶桑島少島主牟兄弟牟世傑。咱們要在這四人之中再推定一人。”
可是用什麼辦法推定盟主,他躊躇了好一會,還是心意莫決,難作主張。本來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按人頭點數,看哪一個得到擁護的最多。但如此一來,勢將造成派別,儘管多數可以壓服少數,但綠林好漢的脾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倘若不是真正的心悅誠服,日後總是隱憂。而且辛天雄也還有一層顧慮,他是盼望鐵摩勒得勝的,但看現場形勢,擁護牟世傑的人似乎並不在鐵摩勒之下。
伏牛山的老寨主雄巨元扶著柺杖站出來道:“目下既有四位人選,各自有人擁護。說到他們的威望德行,這些都是看不見的東西,無法評比,若任由各自的人爭短論長,也太失和氣。看得見的是武功。依老朽之見,不如照老規矩辦事吧。”此人年逾七旬,經歷過三屆推選盟主的大會,對綠林中的老規矩懂得最多。
辛天雄道:“那就請雄老前輩給我們說一說這老規矩。”雄巨元咳了一聲,說道:“簡單得很,就是比武定盟。現在有四位備選盟主之人,那麼就要比賽三場,拈鬮決定比賽的前後次序。每場出三個人,敗了的就失掉備選的資格,勝者再比賽第二場,第二場勝方可以換人出賽,也可以不換。但備選盟主的當事人最少要賽一場。規矩就是如此,清楚了麼?”
辛天雄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無辦法中的辦法,雖然交手爭雄,仍是有傷和氣,但綠林好漢,都是佩服武藝高強之人,若然有人技壓當場,原來不擁護他的多半也會心悅誠服,最少也無話可說。
雄巨元提出了這個老規矩,場中無人反對。辛天雄當下主持拈鬮,結果是第一場由牟世傑對李天敖,得勝者第二場對董釗,鐵摩勒則排在最後一場。
李天敖派出了他的副寨主屠虎出來打第一陣,這屠虎以快刀見長,生性兇暴,在江湖上有“屠夫”之名。蓋天豪本想替牟世傑打第一陣的,但因對方只是個副寨主身份,因而他就不願出去了。
忽有一人越眾而出,朗聲說道:“久仰屠大哥快刀無敵,小弟來領教幾招。”眾人一看,認得是桐柏山的寨主李鵬,此人以八卦刀馳名,與屠虎井稱南北二刀客。眾人俱是心中一凜,想道:“原來他是有意要與屠虎較量刀法的長短。”
屠虎哈哈笑道:“李寨主客氣了,誰不知道李寨主的八卦刀獨步江湖。今日幸會,務請不吝指教,讓小弟得以大開眼界。”這一番話綿裡藏針,實是告訴李鵬,他也決意與李鵬見個高下,待會交手,彼此都不必留情,李鵬是老綠林了,這意思如何聽不出來?當下抱刀一出,立即說道:“屠大哥遠來是客,便請賜招。”
屠虎以快刀見長,講究的是搶奪先手,於是不再客氣,一聲:“有僭了!”刀光疾閃,便即搶先發招。
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接連不斷,瞬息之間,屠虎已劈了七刀,群豪看得眼光撩亂,心中俱是想道:“這屠虎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虛傳。”
李鵬的八卦刀法卻以綿密見長,只見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騰挪閃展,一口刀遮攔得風雨不透,屠虎直上直下的劈斫了四五十刀,都給他架開了。兩人一攻一守,刀光閃閃,好看煞人,群豪都禁不住轟然喝彩。
李鵬凝神注視刀尖,就似刀尖上懸掛有千百斤重物一般,刀法越展越慢,但屠虎那狂風暴雨般的急攻,卻老是攻不進他刀光劃出的一道圓圈。
李天敖看看不對,心裡暗想:“要糟!”心念未已,猛聽得李鵬喝聲:“著!”驀地一招“反手撩陰”,反手上撩,屠虎橫刀一架,手腕上已是著了一刀!屠虎一聲大吼,刀交左手,一刀斬去,這一刀快得難以形容,李鵬得手之後,正在心中高興,想不到對方如此兇頑,剛中了刀居然立即又取攻勢,而且來得如此之快,要待躲避已來不及,肩頭也著了屠虎的一刀,血光迸現。
屠虎左手提刀,還要追斫,但他那條右臂已只剩一片皮肉粘著,眼看就要斷了,辛天雄與李天敖都不約而同地喊道:“住手,住手!”屠虎瞪眼道:“勝負未分,因何住手?”忽覺劇痛攻心,原來他逞著一時血氣之勇,急斫數刀,當時還不覺得怎樣,但時間稍長,銳氣稍消,他的身子又不是鐵鑄的,當然就感到了痛了。
辛天雄道:“咱們是好朋友比武,分不出勝負,這一陣就當作是和好了,難道當真要拼個你死我活麼?”李天敖急忙點頭道:“辛大哥之言有理,有理,這一陣就算和吧。”
要知兩人雖是同樣受傷,但李鵬傷在肩頭,並非要害,而屠虎則傷在右臂,連臂骨都斬斷了,他又並不擅長左手刀,倘若再戰下去,他是必敗無疑。李天敖正怕牟世傑這邊不依,自己就要輸了頭陣,如今聽得判作和局,當然忙不迭的同意。屠虎這時已痛得冷汗如雨,若不是怕當著天下英雄失了面子,早已喊了出來,饒他綽號“屠夫”,這時也不敢再逞強了。當下兩方面都有人出來,替他們裹傷敷藥,抬了下去。
那紫膛臉的漢子提著個獨腳銅人出來,打個哈哈,說道:“幹咱們這一行的朋友,哪一個不是在刀尖上打滾過來的?咱們講究的是個義字,掛紅見彩,乃是吉兆,打不死依然是朋友,算不了什麼。小弟替李大哥助陣,哪位朋友指教?儘管在小弟身上穿個三刀六洞,小弟一樣感激盛情。”
這漢子名叫韓維,是個獨腳大盜,平時喜怒不形於色,人稱“冷麵虎”。他使的那獨腳銅人,重四十八斤,本來是屬於重兵器之類,但銅人的雙臂又可當作點穴棒來使,兼有武學中“重、拙、巧”三者之長,端的是個厲害人物,比那綽號“屠夫”的屠虎更勝三分。
他這番話說得辛辣之極,那分明是邀人賭鬥性命,牟世傑這邊本來有幾個人準備出去的,都給他這番話唬住了。
蓋天豪大怒,正要出聲應戰,忽見人叢中站起一人,身高七尺,面如冠玉,朗聲說道:“我來領教韓大哥的銅人打穴。”牟世傑這邊的人大為驚詫,原來這個少年並不是他們的人,而是王燕羽的丈夫展元修。
王燕羽悄聲說道:“你怎麼不留著幫鐵摩勒?”展元修捏了她一下手心,小聲說道:“為了你呀!”王燕羽登時會意。原來這漢子剛才曾出言不遜,對王燕羽隱隱含有侮辱之意,展元修是有意為妻子出氣的。他想鐵摩勒這邊高手如雲,少了自己一人,並無影響。但自己若勝了這陣,牟世傑就可穩操勝算,那麼淘汰了李天敖也即是間接對鐵摩勒有利了。
韓維認得他是女魔頭展大娘的兒子,心頭一凜,笑道:“展大哥,你是幾時搭上了扶桑島的交情?”展元修道:“今日是推戴盟主,不是論對誰的交情深厚!我喜歡幫誰就幫誰,你管不著。怎麼?你要另挑選過對手麼?”
韓維怒氣暗生,心想:“我是怕你的母親,哪個怕你?”但他仍是木然的毫無表情,說道:“展大哥說笑了,開飯店的還怕大肚皮麼?但咱們既是各自為朋友捧場,那就只是咱們兩人間的事情了。展大哥可明白麼?”
展元修冷笑道:“你放心,你有本領儘管殺了我,決不會有人要你償命就是。”韓維說道:“不敢。兄弟只是怕動手就難保彼此不有損傷,事先言明而已,如此,請恕兄弟放肆了。”呼的一聲,提起獨腳銅人,向展元修當頭砸下。
展元修一領劍訣,一招“白虹貫日”,分心便刺,他出劍如風,但那韓維卻也不弱,只聽得當的一聲,將他這一劍擋了回去。銅人橫掃過來,銅臂插向展元修腰間的“愈氣穴”。
展元修焉能給他插中,一個側身,唰唰唰又已連刺三劍,這三劍也都是刺向韓維的要害穴道。
韓維見他劍法凌厲,心內暗暗著慌,迫得轉攻為守,將銅人四面遮攔,舞得風雨不透,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連珠密響,銅人身上已中了十數劍,銅屑紛飛,傷痕斑駁。但那銅人重有四十八斤,七寸來厚,寶劍也不能穿透,何況展元修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展元修刺了十數劍,劍尖亦已折了。
展元修的劍法以迅捷剛猛見長,他本擬不碰著銅人便把對方刺傷的,不料韓維身手矯捷,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論他刺向哪個方位,韓維的銅人總是及時擋住,竟然無懈可擊。
展元修暗暗著急,心想:“這廝把銅人當作盾牌,我刺他不著,怎能給燕妹出這口氣?”韓維則是暗暗歡喜,想道:“你劍法雖高,原來卻是個有勇無謀之輩!好,我巴不得你刺得更兇更猛,現在由你暫且逞能,待你的劍斷折,我就要你的命!”
韓維正在打著如意算盤,忽見展元修雙眉倒豎,驀地大喝一聲,插劍歸鞘,一拳搗出,這一拳正中銅人的背心,只聽得“嘡”的一聲巨響,銅人反震回來,韓維擋不住這股力道,竟給銅人碰傷了自己的額角,血流如注,“撲通”便倒,展元修這一拳看似冒險,其實他是看準了對方功力遠遠不如自己,才敢出此一招的。不過,他雖然擊倒了韓維,拳頭亦已紅腫不堪了。
展元修恨氣難消,不待韓維躍起,一腳又踏著了他的後心,鐵摩勒忙叫道:“展大哥,不可!”展元修冷笑道:“看在有人給你說情,饒了你吧。”抬起腳來,韓維已痛得暈了過去。原來展元修雖不要他的命,但已把他的五臟六腑震傷,縱然能夠醫好,也是廢人了。
李天敖大怒,跳出來道:“姓展的,我也來領教你的高招!”牟世傑笑道:“李寨主忘了規矩了,這位展大哥替兄弟助陣,照規矩是隻能打一場的呀。”李天敖柺杖一頓,說道:“好,那我就領教你扶桑島的絕世武功!”
牟世傑道:“小可僻處海隅,見聞淺陋,對本門武學,也只略窺藩籬而已,豈敢當這絕世武功四字?今日前來,正是想見識各位的驚人技業,久仰李寨主七十二路亂披風拐法乃是武林一絕,今日幸會,小可便先向李寨主討教幾招拐法吧。”說罷將佩劍一扔,卻走到一棵大樹前面,隨手一劈,將一株橫生的樹椏劈了下來,眾人見他運掌如刀,無不驚異。
只見他信手劈削,轉瞬之間,已將那株樹極削成了一支四尺來長的木棍,回到場中,立了一個門戶,朗聲說道:“請李寨主賜招!”李天敖這才知道,他是要用這支隨手削下來的木棍來鬥自己的鐵柺,不由得怒氣暗生,殺機陡起。
群盜中有一大半是未曾見過牟世傑本領的,心中均是想道:“這少年雖然是虯髯客的第四代傳人,但年紀輕輕,即算他一出孃胎,便學武藝,也未必便能超得過鐵柺李。如何這樣託大,用一根木頭,就要來鬥對方百鍊精鋼的鐵柺,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群盜正在為牟世傑擔憂,只聽得李天敖已是冷冷說道:“牟兄既然定要較量我的拐法,我也只好獻醜了!”他深恨牟世傑藐視於他,一出手便是剛猛之極的狠招,但見杖影如山,呼呼風響,端的有雷霆萬鉤之力!
牟世傑竟然不躲不閃,舉棍便接,群盜都以為他的木棍非給鐵柺打斷不可,哪知牟世傑隨手一撥,李天敖那根鐵柺竟給他撥開了,李天敖連掃三拐,牟世傑便連接三招,每一招都是硬碰硬接,而且顯得毫不吃力,輕描淡寫的就把李天敖的剛猛拐法全都破解了。他的木棍還是完整如初。
這一下登時令得全場震動,嘖嘖稱奇!有人說道:“這姓牟的莫非會妖法不成,鐵柺李這一拐倘是打在石頭之上,石頭也都碎了,他的木棍卻怎的絲毫無損?”
原來牟世傑年紀雖輕,內功卻早已到了上乘境界,他用的是個“卸”字訣,雖然表面看來乃是硬碰硬接,其實他卻是隨著對方的攻勢,將對方的力道引過一邊,李天敖的十成力道,一觸及他的木棍,就至少要被他卸去了七八成,還焉能震斷他的木棍?
李天敖喝道:“你既說是較量拐法,何以不見還招?”牟世傑笑道:“你遠來是客,理當先讓閣下三招!”笑聲一收,木棍一揮,果然便使出了一招拐法,而且正是亂披風拐法的招數“一力降十會”。
李天敖的見識當然在那些大驚小怪的群盜之上,知道牟世傑的內功遠勝於他,這才激他還招的。這時他見牟世傑也會使亂披風拐法的招數,雖然仍不免有些詫異,但已是暗暗歡喜。
這“一力降十會”的招數乃是雙方力量的對比,李天敖自恃力大,見他使出了這一招,正合心意,當下依樣畫葫蘆,也是一招“一力降十會”迎了上去。
哪知雙方一觸,只聽得“當”的一聲,牟世傑的木棍依然沒有斷折,李天敖的鐵柺卻不由自主的隨他的木棍轉了幾個圈圈。原來牟世傑這一招剛中有柔,比李天敖高明得多,他改用了一個“轉”字訣,既能把本來的力道發出去攻擊敵人,又能借用敵人的力道還擊,這種上乘的“借力打力”的功夫一使出來,李天敖焉能抵擋?
幸而牟世傑不為己甚,隨手轉了幾圈,便將木棍撤回,笑道:“李寨主的亂披風拐法果然非同小可,小弟再領教幾招。”
李天敖實在已輸了一招,以他的身份,本該立即認輸,但他若輸了這場,那就是要被淘汰的了。迫得厚著臉皮,冀圖僥倖,一聲不響,又把亂披風拐法霍霍展開。
牟世傑有意賣弄功夫,李天敖使哪一招,他也跟著使這一招,李天敖的拐法名為“亂披風”,當然是快到了極點,哪知牟世傑比他更快,但見他衣袂飄飄,儼如迎風起舞,李天敖的鐵柺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沾著,更不用說打斷他的木棍了。
群盜正看得如醉如痴,忽見李天敖“託”地跳出圈子,將鐵柺往地上一插,雙手一拱說道:“多謝牟兄手下留情,李某拜服。”牟世傑連忙還禮,將他的鐵柺拔起,雙手還給他。
除了鐵摩勒、杜百英、董釗、蓋天豪等有限幾人之外,其他的人尚是莫名其妙。原來牟世傑待李天敖的“亂披風”拐法使到最後一招,即以迅疾無倫的手法挑破他的胸衣,倘若牟世傑加上一點氣力,李天敖已是開膛破腹之災。到了這個地步,他當然知道對方的功夫實在比他高出太多,不由得他不服了。
接著第二場該由老英雄鐵臂金刀董釗一方對牟世傑一方,擁護董釗的多是在江湖上早已成名的老前輩,第一陣由董釗這方的威鎮河朔萬柳堂對牟世傑這方的蓋天豪。
萬柳堂號稱“威鎮河朔”,當然是有驚人的技業,三十年前,他憑著一杆鐵槍,橫行河朔,無人敢攖其鋒,在綠林中算得是頂兒尖兒的角色。可惜他年紀老邁,比董釗還大兩歲,蓋天豪正當壯年,氣力要比他勝過好多。鬥到了三十來招,蓋天豪用了一記“力劈華山”,萬柳堂招架不住,險些栽倒。蓋天豪敬他是個前輩,連忙把自己的大刀扔掉,將他扶起。蓋天豪自願作和,但萬柳堂是個爽直的老英雄,卻不肯依,指出蓋天豪的大刀是自己扔開的,所以仍然要當作是蓋天豪贏了。群豪對他們二人都很佩服。
董釗這邊的孟洲老英雄賽專諸常淦正要出去見第二陣,董釗忽然自己站了起來,掀須笑道:“常老弟,這次是你邀我來的,你還記得當時咱們說了些什麼?”常淦道:“當時你本是不想來的,後來我說,咱們都已老了,對綠林盟主之位,都是不想染指的了,但去看一看有什麼後輩英雄也很好啊。”董釗笑道:“著啊!所以我勸你還是坐在這裡看看的好。”常淦道:“董大哥,話雖如此,可是我也想不到還有許多老朋友要推你出來呀!現在你若要退出,豈不是有負他們的好意,對老朋友也交代不過去啊!”
董釗搔了搔頭,又笑道:“我今日得見英雄輩出,當真是一代勝過一代,心裡實在高興得很,哪還有與少年人爭勝賭技的念頭?但老朋友們的情面卻又難卻,不如這樣吧,這一陣我想請牟少俠再顯顯功夫,看看老朽還能接得幾招?這樣就可以早些讓壓軸好戲登場了。”他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他表明以老一輩的身份來試小一輩的功夫,並非要鬥勝爭雄,那自是勝固欣然,敗亦足喜,點到即止的了;第二層是他的自謙,意思是若由常淦來打第二陣,勝敗難知,若果勝了,那就要打第三陣,豈不耽擱時間?所以不如由他來打,他這一陣必輸無疑,這樣就可以快些讓鐵、牟二人的壓軸戲登場了。他這番話面面顧到,確實是個有身份的老前輩的口吻。
依照規矩,得勝這方可以不必換人,但也可以換人,因此辛天雄便問牟世傑道:“董老英雄是一片賞識後輩豪傑之心,指名要你接這一陣,你意下如何?”
牟世傑連忙向董釗施了一禮,說道:“承蒙前輩青眼相加,恭敬不如從命,小輩敢不獻拙?”董釗哈哈笑道:“好說,好說。你用什麼兵器?”原來牟世傑尚未將佩劍戴上,董釗見他雙手空空,是以有此一問。
牟世傑躬腰說道:“在老前輩面前,小輩焉敢動用兵器?”董釗怔了一怔,隨即又哈哈笑道:“好,那就讓老朽再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小俠的空手入白刃功夫。” 江湖好漢對長幼之禮甚為重視,倘若平輩交手,一方不用兵器,那是無禮的表現;但對於長輩。卻剛好相反,不用兵器,那是表示恭敬,表示不敢與老輩為敵,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敢讓老輩受了誤傷的。
群盜聽了,都暗贊牟世傑謙虛有禮,但心裡也都想道:“董釗的鐵臂金刀比鐵柺李可要厲害得多,牟世傑若然用劍,勝在年輕力壯,當可取勝。但若然只憑肉掌,氣力派不上用場,勝敗可就難以逆料了。他寧冒失掉盟主的危險,也不願佔對方年老的便宜,確是英雄行徑!”
董釗將手指在刀背上一彈,說道:“好,那就請少俠接招!”金刀斜劈,牟世傑雙拳一拱,一個“飛身奪位”,佔著了下首的位置,避開了董釗的第一刀。他是以晚輩自居,所以第一招並不還手,而且讓董釗佔據有利的上首方向。
董釗笑道:“牟少俠不必客氣!”一個“鳳凰展翅”,身形反了過來,右刀斜削,左拳橫搗,登時把牟世傑的左右中三路全都封住。牟世傑想不到他年近七旬,身法刀法,居然還這樣利落迅猛,禁不住大聲讚了一個“好”字!
群雄敬董釗是個前輩,更是轟然喝彩,同時又都想道:“在這刀光拳影籠罩之下,只怕蒼蠅也飛不出去,且看這姓牟的如何脫困?”心念未已,只聽得“錚”的一聲,但見牟世傑已是移形換位,繞到了董釗的側邊,衣袂飄飄,依舊是從容瀟灑!
原來牟世傑是以“一指禪功”,將董釗的金刀彈開了少許,而他就是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從董釗的刀口下面鑽過去的。群雄目睹這樣驚險精采的閃招還招,都覺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剎那間,人人注目,鴉雀無聲,但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喝彩,比剛才對董釗的彩聲還要響亮得多!
董釗縱聲讚道:“好功夫!老夫這柄金刀縱橫半世,今回才是真正碰到了對手了!”豪氣勃發,金刀飛舞,拳勢如風,當真是老路縱橫,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牟世傑心道:“此老果然名不虛傳,要是他年輕三十年,我決不能用空手應付。”當下展開絕頂輕功,與董釗展開繞身遊鬥,以拳對拳,以掌奪刀。
兩人越鬥越緊,群雄凝神靜氣,看得目不轉睛。但見牟世傑左穿右插,儼如蝴蝶穿花,鬥到緊處,四方八面,都是牟世傑的人影,場中雖然只有兩人相鬥,但卻似千軍萬馬交鋒廝殺一般。群雄看得目眩神搖,牟世傑的身法越來越快,有幾個人竟然頭暈眼花,支持不住,連忙閉了眼睛,不敢再看。
忽見刀光如長虹劃過,疾轉了一圈,兩人倏的分開,牟世傑抱拳施禮,口稱“前輩恕罪”,董釗則正把金刀納入鞘中,哈哈大笑。群雄有許多還看不明白,紛紛問道:“究竟是誰贏了?”正是: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