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龍懷著滿腔幽怨,揚鞭縱馬,靜靜的晨曦中,只聽傳來馬蹄噠噠,漫漫的古道上,但見捲起一溜煙塵,她一口氣飛馳了五十餘里,直至路上來往的行人較多,大黑馬已汗水淋漓,方才鬆了手中韁繩,緩下步來。她按轡徐行,又走了約兩裡來地,前面已是三岔路口。往哪兒去呢?玉嬌龍不覺猶豫起來。她與羅小虎不辭而別,突然離開王莊,帶有一時的任性負氣,但又不全是出於一時的任性負氣。她當時只感到正如烏都奈說的那樣,她不可能成為烏都奈以及羅小虎手下那些弟兄夥的自己人,她簡直無法和那班目無尊卑、毫無禮教、粗野成性的人廝混在一起。最使她傷心的是,自己忍辱求全,九死一生,歷盡艱險,才衝破牢籠,終於得以和自己傾心相愛、長年夢繞瑰牽的人相聚一起,滿以為從此比翼雙飛,不再由命,卻萬萬沒有想到,竟又走上一條絕路來了。不僅自己只能與馬賊同流合汙,永遠當個賊婦,而且連自己將來的子子孫孫也只能當個馬賊,永無出頭之日。難道真的是命中註定自己只該如此?!難道真的自己就只有這條絕路?!“不,天無絕人之路,不能由命!”玉嬌龍一時怨憤之下,拋下一夜纏綿,帶著羅小虎猶存於自己肌膚上的餘溫,斷然離開了王莊。但究竟投奔哪裡?自己今後又將到何處安身?她當時卻還來不及深思熟慮。而今,來到這三岔路口,她才猶豫起來:往東投,是京城,歸路已斷;向西去,通陝甘,除惹起自己心煩意亂外,又感到一陣黯然。玉嬌龍勒馬躊躇,不知如何是好。她正挽轡徘徊,突然感到有些飢渴,見路旁有家食店,新蒸的饅頭正熟,便下馬進店,找了一個座位坐定,要來一碗漿湯和一盤饅頭,慢慢細嚼起來。她正吃著,又有幾位過客陸續進店來了。他們彼此雖然都是萍水相逢,但坐定後相互攀談問詢,很快就熟悉起來。有打探各種貨物行情的,有詢問沿途麥苗長勢的,也有閒談京城見間的。談著談著,竟忽然談起有關玉小姐投崖殉母的事情來了。幾位過客,立時轉過話題,你一言,我一語,各抒所聞,談得興致勃勃,食店裡頓時也變得熱鬧起來。玉嬌龍早已留意在心,一旁側耳聽去,只聽那幾位過客,把她投崖之事,濃塗淡染,添枝加葉,說得天花亂墜;摩姿狀貌,繪聲繪色,講得猶如目睹一般。說去說來,無非都是誇稱她如何孝烈,羨仰玉府因她而獲得如何的異寵殊榮。座中一位學究模樣的老者,不禁以手拈鬚,搖頭晃腦地說道:“似這等孝烈的女子,真乃百年難遇,無怪聖上傳旨施表,並特賜皇銀為她建坊修墓了。”玉嬌龍臉上不覺微微一紅,把已送到嘴邊的饅頭又放了回去。旁卒一位商賈似的過客說道:“聽說那位玉小姐原是天上的玉女,只因私戀金童,動了春心,才被貶下凡,經了這番劫難後,又才重返天宮歸位去了。”另一位少年過客打趣說:“那個金童不知也跟著下凡來了沒有?他如也對玉女有情,就該隨她下凡,與她結為夫妻。豈不比在天上快活!”玉嬌龍剛剛才平靜下去的臉色,一下又羞紅起來。那位商賈似的過客接過話去:“聽說玉小姐出嫁那天,半路上就曾冒出一個醉漢,將她羞辱一番之後,又連夜闖進魯府,把那個魯翰林活活嚇死了。說不定那醉漢就是金童下凡,惱她忘了前情,才鬧出這番事情來的。”少年過客又說道:“若果如此,那玉女回到天上,見金童不在,重念舊情,興許還會下凡尋他來的。”說完後,逗得大家一陣哈哈大笑。這雖只是一些打趣之話,卻也說明了人心總是向善,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玉嬌龍聽了這些活後,也不能不觸動於懷。她想到大家竟把她說成是玉女下凡,不禁想笑;但她一想到此時興許還會下凡尋她的“金童”時,又不覺滿懷悽楚,惆悵難禁。玉嬌龍覺得自己並不是回到了人世上,而恰恰是從投崖那天起才是真正的下了凡間。至於自己還會不會重念舊情又去尋找“金童”,她雖幾度咬唇發狠,終難在心裡說出一聲“不”來。那幾位過客談笑一陣,又談起鐵貝勒王爺懸賞千金緝盜尋劍的事來。少年過客說道:“什麼寶劍能值千?!多是竊了王府,王爺面子上不好看,惱羞成怒,懸出重賞,捉人洩恨是實。”那商賈似的過客道:“那盜劍之人也真算有吃雷的膽量,竟然敢在京城作案,並且盜到王府去了,這也難怪王爺惱怒。不過,我看那盜劍之人決非等閒之輩,正是所謂來者下善,善者不來;王府裡有的是金銀珠寶,他卻一無所取,單單隻偷走寶劍,其中必有蹊蹺。”少年過客道:“似你這般說來,王爺雖懸千金緝人尋劍,結果也是枉然?”那商賈似的過客道:“這也難料。聽說王府中能人不少;王爺又結識了不少英雄好漢,就連那位十二年前名震京城的李慕白,也是王爺的朋友,他們若聞知王爺寶劍被盜,豈能袖手不管。”玉嬌龍微微一怔,忽又想起那夜在窗外聽到父親祝告的那番話來。她不覺一咬嘴唇,恨恨地想道:“我偷書焚書,竟做出有愧於心之事,都是為了獨擅秘傳拳劍技法,使自己無敵於天下,不料又鑽出個李慕白來!這番又昧心盜了王府寶劍,也是由他逼出來的。他來尋劍正好,我正想憑了這把寶劍再和他見個高低,一雪自己去年在橋上蒙受的恥辱!”玉嬌龍正想著,又聽那少年過客說道:“這位李慕白我幼年就常聽老輩談起過他,都說他劍術精深,無人可敵。只可惜他早已絕跡江湖,一般人都很難見到他了。”那商賈似的過客說道:“當年李慕白大鬧京城時,我也常去京城售貨,只是未曾見到過他。聽說他和俞秀蓮姑娘還有段風流佳話,不知為什麼,他二人彼此雖然相愛,卻終於未成眷屬,他只好揹著一身相思債,躲到深山裡去了。”一直在旁拈鬚微笑的那位學究模樣的老者,聽到這裡,也情不自禁地插話了。他面含得色地說道:“實不相瞞,我和那位李慕白弟兄也曾有過幾面之交,都是在德秀峰德五爺府裡。當時我正在刑部德五爺手下當差,為了草錄文書之事,經常去德府行走。李慕白當時正好住在德五爺府裡,我也就在那時認識他的。”少年過客滿臉欽羨之色,迫不及待地問道:“這位李慕白究竟生得怎樣一個人物?”玉嬌龍也不禁側過頭來,瞟了那老者一眼。老者不慌不忙地說道:“若從外表看去,真是個斯文儒雅的書生,斷難相信他竟是一個曾經單劍戰群豪,當時已名震京城的英雄漢。至於他和俞秀蓮姑娘之事,那就更是一言難盡了。總之,他是為了守禮取義才不娶俞姑娘為妻;他也是為了鍾情俞姑娘才終身不娶隱居到九華山去的。李慕白真可算是個正人君子和俠義之士!”玉嬌龍不覺心裡一動:“啊,他在九華山!”那商賈似的過客不以為然地打趣道:“我說那李慕白也未免矯情。當個這樣的正人君子又怎樣?而今行市也不看漲,他死了後,皇帝聖上也不會象對玉小姐那樣,去給他傳旨旌表,也不會給他建個貞夫坊,修座節男墓。他何不把俞姑娘帶到九華山去,恩恩愛愛過一生,也省得彼此都欠下一筆來生債。”玉嬌龍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非常刺耳,但又覺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一件她從未聽過、也從未想過的事,使她不由不暗暗思索起來:世上為何只聽說給女人建貞節坊,修節烈墓?為何不曾聽說給男人建這樣的坊修這樣的墓?難道世上都無貞孝節義的男人?從書上看來確是有的,世上想也應是有的,各朝皇帝又為何不予以旌表?又為何不為之修墓建坊?玉嬌龍真感到迷惑費解了。那幾位過客見日已高懸,又各自離店趕路去了。玉嬌龍也付了食費,起身出店,她牽馬撫鞍,不覺又茫然起來。這時,她耳邊仍不斷地響起“李慕白”,“九華山”的話音,她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到九華山找李慕白去!”這念頭很快就在她身上變成了決心;這決心又使她心情突然感到一陣無比的輕鬆和振奮。一瞬間,她好似已從積鬱、幽怨、惶恐、悵惆等種種煩惱中解脫出來,又還復了舊時的玉嬌龍:是那樣的睥睨一切,是那樣的尊嚴自信。她將以無羈無絆之身,憑恃著自己高奧的技藝和利劍,闖山東,渡長江,歷江南,到九華山找李慕白去。玉嬌龍主意已定,便抖擻精神,一躍上馬,轉轡向東直奔宛平,然後轉南向山東濟南方向馳去。一路上,玉嬌龍時而男扮,時而女妝。每到通都鬧市,或直穿而過,或繞道而行;若遇風景獨好之處,便停馬盤恆,興盡而去。一切動止都可隨心所欲,任意而行,她從未感到過這般的自在和自豪。沿途秀麗雄偉的山川,兩旁蔥鬱迷人的景色,使她應接不暇,她早把一切愁緒憂思都暫時拋到腦後去了。玉嬌龍一路揚鞭摧馬,不過半月便已進入山東境內,看看前面不遠已是泰安。她久聞泰山巍峨奇拔、氣勢雄渾,古往今來,曾吸引了無數文人宦客前去登臨仰賞,遊覽吟題,她也想此機會,上去一覽勝跡。於是,她便在離泰安城不遠的一個小鎮上停下馬來。那小鎮雖只二三百戶人家,但由於是通往泰山的必經之道,卻也馬來轎去,百業興旺,九流彙集,十分鬧熱。玉嬌龍尋了一處較為雅潔的上等客店,將大黑馬交給客家,要了一間上房,準備暫宿一夜,明日便上山去。她叫店家打來一盆熱水,洗過臉,拂去身上灰塵,見天色尚早,正想踱出客店,到街上去走走看看。她剛跨出房門,瞥見店堂左廂廊下,有一盲目老漢,坐在地上;一位年約十四五歲、身背花鼓的姑娘,手裡拿著一角煎餅,正來到老漢身旁。她見那姑娘穿著一件藍底印花粗布短衫,下穿一條棗紅布褲,清秀的臉上帶著愁容,黑圓的眼裡噙著淚水。玉嬌龍也不知何故,她一看到這位姑娘,便猛然想起香姑,姑娘的容態神情,一舉一動,恰似她三年前在烏蘇帥府門前看到香姑時一般模樣。觸景生清,玉嬌龍竟突然懷念起曾與她同甘苦共患難的香姑來了。她不禁停下步來,遠遠地凝望著那姑娘的一舉一動。只見她蹲下身去,將一角煎餅捧到那盲目老漢面前,說道:“爹爹,快吃,這餅。”盲目老漢伸出一雙枯瘦的手:邊接過餅去,邊問道:“哪兒來的餅?”姑娘:“一位趕車大伯給的。”盲目老漢:“就這一角?”姑娘:“不,我手裡還有一角。”玉嬌龍心裡不覺一動,因她明明看見那姑娘手裡的確沒有餅了。盲目老漢狼吞虎嚥般地吃了幾口後,突然停了下來,問道。“你怎沒吃?”姑娘:“我口乾,等一會再吃。”盲目老漢伸出左手往姑娘手裡摸去,姑娘慌忙避開。老漢顫聲說道:“香姑,你在騙你爹,你沒有餅!”玉嬌龍不覺微微一震:“呵,她也叫香姑!”姑娘:“爹,你吃吧,我不餓。”盲目老漢用他那隻顫巍巍的手,把姑娘的手拉著,又把剩下的半角餅強放在她手裡,說道:“哪能不餓,快把這半角餅吃下去吧。”姑娘拿著餅,呆呆地望著她爹,眼裡滾下了兩顆大大的眼淚。玉嬌龍心裡感到一陣酸,忙走到他父女面前,對那姑娘道:“你也叫香姑?”姑娘抬起臉來,見問話的是位俊秀的少年,又趕忙低下頭去,只不吭聲。玉嬌尤又向著盲目老漢問道:“老大爺,你女兒也叫香姑?”盲目老漢:“她名叫李桂香,香姑這小名是我和她娘叫的。”玉嬌龍仍脫口親切地叫了聲“香姑”,問道,“你是哪裡人?因何落到這般境地?”姑娘低著頭,怯生生地應道:“鳳陽人,因家鄉決了河堤,把村裡的莊稼全淹了,無奈,才和爹爹逃荒來到這裡。”玉嬌龍:“看你身背花鼓,為何不到街上唱唱花鼓,也可討些錢來度日,省得這般飢苦。”姑娘:“往日去到街頭唱些花鼓,靠著一些好心人施捨,原可過活。不想兩天前我和爹爹正在街口開唱,忽然闖來兩個漢子,說白額虎魏爺正在西街他家中請客,要我去到他家唱唱,陪他那些客人飲酒。我抵死不去,那兩個漢子當場將我戲辱一番,臨走還說:‘你如不去魏爺家裡陪酒謝罪,就休想在此賣唱,也休想出得鎮去!’從那以後,就很少人來聽唱,更沒人敢舍錢了。”玉嬌龍聽了不禁又問道:“你父女何不另走他鄉?”盲目老漢長嘆一聲:“這是通街大鎮,那白額虎還有所顧忌,我父女困在這兒,尚可多相依幾天;一旦離鎮,就必將落入虎口去了。”玉嬌龍聽老漢左一個“虎”,右一個“虎”,不禁忽然道:“那姓魏的究竟是個什麼樣人物,也配稱個虎號,竟敢這般凌暴!”姑娘嚇白了臉,只張著一雙驚惶的眼睛,乞佑般地望著玉嬌龍。玉嬌龍看著她那可憐的神情,不禁又想起了烏蘇帥府門前的香姑,對她更覺惻隱起來。她從身邊取出小錠白銀,遞給姑娘,又親切地對她說道:“香姑,別怕,有我。你和你爹先去吃些東西,就在這客店住下,等我上山回來,就親自送你父女離開這裡。”姑娘接過銀子,又聽她這樣一說,忙雙膝跪地,竟感動得嗚咽起來。玉嬌龍忙伸手將她扶起,眼前不禁又浮出香姑當年情景。她又安慰了她父女幾句,便踱出店外去了。玉嬌龍剛剛跨出店門,瞥見一位身軀略顯肥胖、背背一頂遮陽草帽的中年漢子正在門前翻身下馬,看樣子也是到店裡來投宿的。玉嬌龍剛一瞥見那微胖的身影和他背上那頂草帽,心裡不覺一怔:“好熟悉的身影,在哪裡曾見過他來?”她趕忙閃到一旁,背過身軀,回眸側目望去,見那漢子身穿褐色排扣短褂,腰扎黑色絲帶,下穿藍色布褲,綁腿芒鞋,滿身風塵僕僕,似從遠道而來。他牽馬走至客店門口,一雙鳳眼閃爍環顧,略顯疑慮神情。玉嬌龍猛然想起來了:此人正是去年在瀦龍河邊與李慕白同行的爬山蛇史進。就在這一瞬間,史進那雙閃爍四顧的目光正向玉嬌龍掃來,剛一碰觸,玉嬌龍迅即回過臉來,徑向街上走去。玉嬌龍在街上信步閒遊,鳳陽姑娘的境遇和爬山蛇史進的出現,總是使她縈繞於懷,也無心去細看街上鬧熱,便又匆匆回到客店。她在穿過店堂去到上房時,也曾暗裡留心察看了兩廂動靜,卻未見史進身影。她剛進入客房,店家便殷勤送茶來了。她向店家打探了些山上的名勝和上山的道路,店家陪著笑臉,一一詳細作答。最後,店家告退出房時,走到門邊卻又停步逡巡,似欲有語。玉嬌龍忙叫住他,問道:“看你似有話要說,不妨說來。”店家這才又趨步上前,放低聲音說道:“客官,你是外鄉人,我看你也不象經常出門的樣子。那唱花鼓姑娘的事,還是少管的好。”玉嬌龍:“管了又怎樣?”店家:“那白額虎魏爺手辣心狠,不是個好惹的人物。”玉嬌龍有些慍惱了:“你就說魏某好了,不要虎呀虎的。你且說說,那魏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店家:“此人生得彪形,因額上長著一塊白斑,又因性情兇暴,所以人稱‘白額虎’……”玉嬌龍截斷話頭:“為何不稱‘白額狼’?”店家陪著笑臉:“此人確有一身好武藝,早年走南闖北,在這山東、河北一帶很有一些名氣。只因他慣愛糾集一些豪強亡命,到處橫行作惡,不但這方圓幾百裡內人人怕他,就是官府對他也只是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奈他不得。”玉嬌龍:“這泰安縣也是朝廷所管之地,難道就無王法?”店家:“話雖如此,做起來也就難了。而今官府,也只能辦些小偷小盜,若真遇上盤根大賊,就要裝聾賣啞了。何況這白……這魏爺,他也懂得敷衍照應,凡事總是暗取,官府也就例行,樂得不去和他結怨。”玉嬌龍不禁想起了陶馱,心裡感到一陣厭惡,問道:“難道就任他橫行,江湖上也無人出來制他?”店家:“十二年前他在京城,也曾被人制過,總算殺了一些威風。他雖從此不出山東,但卻更苦了本地鄉親。”玉嬌龍不禁心裡一動,忙問道:“十二年前在京城?!誰制過他?”店家:“俞秀蓮姑娘。”玉嬌龍十分驚訝地說道:“啊,是她!你可知事情的原由?”店家:“魏爺不但性情殘暴,而且還是個好色之徒。十二年前他在京城摧凌一個煙花妓女,俞秀蓮姑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二人動起手來,結果被俞姑娘一刀削斷左手五指。沒料到,一個名震江湖的白…魏爺,竟栽倒在一個女人手裡了。他從此就無面再出山東,只在本地作惡。”玉嬌龍若有所感地說道:“看來,女子卻比男子還強,興許還會有女子出來制制他的。”接著,她又和店家閒話幾句,便打發店家備飯去了。第二天清晨,玉嬌龍騎馬上了泰山,她在山上暢遊一天,夜宿玉皇頂廟內。次晨天尚未亮,玉嬌龍獨自來到絕頂東沿,佇立眺望,淡淡曙色中,但見腳下一片蒼茫,辯不出是天是地,是山是海。一陣晨風吹來,她恍如列子乘風,飄然天際。她想起唐人“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詩句,覺得自己此刻雖未能看到頂下群山,但詩中境界卻很自然地浮現到她眼前。她靜立山頂,極目凝望,漸漸地,遙見遠遠天際,透出一線金光。那金光有如萬里絲帶,鑲裝在無涯無際的天邊。金光愈來愈亮,亮帶也越亮越寬,直向山頂迎面展來。就在這神奇的一瞬間,又突見天邊閃起萬道霞光,霞光中慢慢升起半輪巨大的紅日,把一片茫茫無際的雲海耀映得通紅。紅日似在閃眺中從雲海裡升起;雲海似在翻騰中把紅日托出。一霎時,紅日驀然躍離雲海,冉冉上升,把金光灑滿大地,絕頂在金光中顯得是那樣的雄偉磅礴。玉嬌龍被這神奇的景色驚得呆了。突然間,襲上她心來的是:念天地之悠悠,感造化之莫測。她心裡升起的卻並不是愴然之感,而是一種勃勃的生機,她真想試劍躍馬去橫行天下,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她眼前又出現了草原的落日,沙漠的鏖兵,父親的沉雄,羅小虎的英姿……。玉嬌龍正在神馳,忽聽背後響起一聲話語:“真是好雅興!”她雖吃了一驚,卻仍緩緩轉過身來,舉目望去,竟是那熟悉的胖胖身材和那雙閃爍著的鳳眼。玉嬌龍只靜靜地注視著他,沒答話。史進瞅著她,眼裡露出神秘而又友善的神情,上前一步,將手一拱,說道:“咱們又在這兒見面了,真是幸會,幸會。”玉嬌龍也不還禮,只冷冷地問道:“你也來遊山?!”史進:“我哪有你這樣的雅興。上山是特來找你的。”玉嬌龍將史進打量了一眼:“找我何事?”史進向四周看了看,指著旁邊兩條坐石說:“咱們坐下慢談。”玉嬌龍隨他去到條石面前坐定後,史進才說道:“你為那位唱花鼓的姑娘抱不平的事,我已盡知,你這種仗義的行為,真令我史進感到欽佩。只是這事已為魏雄所知,他已暗中糾約了幾位弟兄,準備在你離鎮那天,等在路上謀你。我特來相告,你要小心提防才是。”玉嬌龍微微一笑:“多承關照,我並不想和人爭鬥,既然那魏雄要來尋釁,我也只好奉陪。”史進:“魏雄不比陶馱,武藝至少比他高強兩倍。更兼他糾約的幾位弟兄,也都是江湖上的高手,你還是小心的好。”玉嬌龍情不自禁地脫口說道:“魏雄武藝雖高,既然當年俞秀蓮也能制他,難道我就不能制他!”史進略感驚詫地看著她:“你認識俞姑娘?”玉嬌龍搖搖頭:“素不相識。”她已感適才失言,趕忙轉過話頭,問道:“你近來可曾見到過李慕白?”史進:“我與他自去年夏初分手後,亦已將近一年不見面了。”玉嬌龍:“你可知他現在是否已回到九華山上?”史進:“我那慕白兄弟四處雲遊,行蹤無定,他此時竟在何處,我也難料。”他見玉嬌龍默然不語,若有所思,便試著問道:“你這番到此,是專程前來遊覽泰山,還是順路?”玉嬌龍:“順路來遊。”史進:“我看你也不像經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此番將去何處,能否相告?”玉嬌龍:“到九華山尋李慕白去。”史進微微一驚:“你去尋他何事?”玉嬌龍:“和他論劍。”史進:“好,好。你和我那慕白兄弟的劍法原出一宗,前番他在橋頭和你相遇以後,還多次和我談及過你呢。”玉嬌龍立即警覺起來:“他談我什麼?”史進:“我那慕白兄弟誇你資質過人,法式純正,身手矯健,聚意凝神。……還誇你手……手準。”玉嬌龍淡淡地笑了笑。她明知那最後一“誇”是假,李慕白多是怨她“手狠”,可史進卻改說為“手準”了。但畢竟李慕白對自己也有所稱誇,玉嬌龍還是略略感到一些欣慰。她瞅著史進,似乎在等他繼續說下去。史進猶豫片刻,又說道:“不過,我那慕白兄弟也很替你惋惜。”玉嬌龍:“惋惜什麼?”史進:“惜你未得身傳,未能入化。”玉嬌龍心裡一動,忙又把話轉開,突然問道:“李慕白武藝比俞秀蓮如何?”史進:“他二人都是名震一時的高手,我史進對武藝只是個學得點皮毛的人,哪能識得深淺。不過,我曾聽俞姑娘說,我那慕白兄弟的劍法,已達到出神入化、變幻莫測的境地。她自己說是無法和他相比的。這也很難說,興許她是自謙。”玉嬌龍已從史進的談話和行事中,看出他有些膽小、圓滑。但她也看出了他膽小中有熱腸,圓滑中存忠厚,行為謹慎,說話得體,自己對他卻也不可多存疑慮了。玉嬌龍便又問道:“李慕白為何不娶了俞秀蓮,把他劍法身授給她?”玉嬌龍的話中雖仍不免帶刺,但史進聽了卻也頓時變得傷感起來。他感慨萬端他說道:“我那慕白兄弟一生的種種所行所為,都是對的,都沒有什麼話說,唯獨他和俞姑娘這事,我就不以為然。本來是好好的一對,結果卻落得一個寄人籬下去守無名寡,一個跑到九華山上去弄得個凡不凡道不道的。叫我們這些作他朋友的也為他們揪心。”玉嬌龍聽了史進這番充滿好心的埋怨話,也不禁有所觸動於懷,又問道:“李慕白為問這般固執?”史進嘆了口氣:“認為他多讀了幾本書,好端端一個漢子就因此變得迂腐起來。為了沽名釣譽,坑了別人,也坑了自己,真是何苦來。”玉嬌龍也不知該如何說,感到心裡有些亂,只好默不作聲。心想史進也用出“沽名釣譽”這樣的字眼來了,要是他也讀過書,興許還會把“欺世盜名”這樣的詞句也搬出來。這時,太陽已經升高,又有一些遊客正向絕頂上走來。玉嬌龍已經看出史進顯得有些顧慮不安了,便又問道:“你能否相告,我到了九華山如何找李慕白去?”史進:“九華山多是佛廟,只有後山才有幾座道觀。我那慕白兄弟住在天台後峰的老君觀附近,你只要到了老君觀,就能問到他的。”說完,他匆匆站起身來,將手一拱,說道:“後會有期,我要先走一步了。”史進已經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道:“你對魏雄務要多加小心!”玉嬌龍目送史進離去的背影,心裡又有些疑怪起來:她和史進在絕頂談了多時,那史進為何絕口不問起自己的名姓?他是出於圓滑識趣,還是由於有所察知而故意迴避?玉嬌龍沉思許久,還是摸他不透。不過,她還是感覺得到,對史進這人應是可以放心的。她見史進已經走下絕頂很遠了,這才回到玉皇觀中,收拾起隨身行囊下山回鎮。玉嬌龍回到客店,天色已是薄暮。她剛牽馬跨進店門時,似若無意地回頭一望,見對面街沿上站著兩人,正在向她張望。那兩人見她回過頭來,忙又轉過身去,神色舉止,顯得鬼祟。玉嬌尤心裡不禁冷冷一笑,暗暗罵了一聲:“鼠輩!”便不再理睬他們了。她將馬交給店家,徑直去到下房盲目老漢父女住的那間房裡,提高聲音說道:“你父女今晚早早安息,明天一早便隨我起程。”盲目老漢抬起頭來,用他那雙全閉著的眼睛對著玉嬌龍,顫顫地說道:“客官,你還是別管我父女好了,會連累你的。”玉嬌龍:“老大爺,你放心,這事我算管定了。”盲目老漢伸手拉著緊挨在他身旁的女兒說道:“香姑,還不快給恩人叩頭。”姑娘正要跪下,玉嬌龍忙上前一步攙住了她,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拉在手裡的這位姑娘就是她時時思念著的香姑,她充滿柔情,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摸她的鬢髮。那姑娘慌忙往後一縮,羞惶得不知所措。玉嬌龍這才驀然回過神來,她已完全忘了自己這身男裝。她鎮了鎮自己又溫聲說道:“我有個妹妹也叫香姑。她和你長得一般模樣。”出自真誠的話語,總是容易透進人心。那姑娘已經感受到了她的好意,立即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玉嬌龍又寬慰她道:“明日有我送你和你爹離鎮,千萬別怕,縱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切勿驚慌,有我在,保你無事。”姑娘已從她那充滿自信的口氣裡得到了鼓舞和安慰,眼裡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她低聲說道:“剛才有位胖大爺來,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他還一再叮囑,要我在路上時刻不離你左右。”玉嬌龍心裡明白了,定是史進來過。她也不再多問什麼,只覺史進夫免過於謹小慎微,枉他曾隨李慕白在江湖上闖過。第二天清早,玉嬌龍在收拾行囊時,不禁又想起了史進幾次提到要她小心的那些忠告,她本想把從王府盜來、卻一直藏在搭推行囊裡的那把寶劍換出來,可她撫柄躊躇片刻,仍又放了回去,只將羅小虎贈給她的個彎弓囊取出,小心地佩在襟底。玉嬌龍收拾停當,來到店門口,店家早已將馬備好,盲目老漢亦由姑娘牽著等在那裡了。客店外面的街上聚集了一些人,也不知那些人是閒得不耐才隨便湊在一起,還是有所風聞而來。玉嬌龍舉目望去,見眾人一個個都顯得神情緊張,眼裡含露著擔憂和悲惆。她已從這群人那默默無聲的神態裡,感到了前途的險惡,看清了魏雄平時的橫豪,同時也更感到自己對這個不平管得稱心,打得愜意,一瞬間,地不禁突然想起羅小虎來:要是他此時也在人群裡,他會怎樣想呢?他又會不會也來抱這個不平呢?他專門作對的是官府啊!玉嬌龍想到這裡,趕忙定下神來,從容大度地走到盲目老漢父女面前,慨然說道:“走,我送你父女上路。”姑娘身背花鼓在前面引路,盲目老漢一手點著竹杖探路,一手撫在女兒的肩上隨跟,玉嬌龍跨上大黑馬殿後,三人在眾人的目送下穿過大街,向鎮外走去。清晨,大道上行人不多,顯得特別寧靜。玉嬌龍按轡徐行,神態雖然從容自若,暗地裡卻在留心觀察,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離鎮愈來愈遠,大道兩旁也愈更變得荒涼起來。三人翻過一座山崗,來到一片曠地,只見道路兩旁遍地雜草叢生,綿延數里,看不到一塊莊稼,見不著一家農舍。前面不遠處則是一片茂密的林坡,把這狹長的曠野,形成一帶谷地。玉嬌龍立馬道上,看了看前面的林坡,又環頎一下這荒涼的曠野,心中不覺惴惕起來。暗想:要是那魏雄選在這兒下手,將使我無所憑依,顧此失波,四面受敵,豈不誤事。她想帶著他父女退上崗去,但看到姑娘那因她停馬不前而顯得驚惶不安的神色,她又羞於出口叫退,玉嬌龍正在進退兩難、猶豫不決間,忽聽林中響起一聲尖厲的口哨,隨著便見六騎人馬從林中閃了出來,在林邊路口一字排開。中間一騎,身材顯得特別魁偉,手提一柄闊葉厚背單刀,敞胸赤膊,面目雖然看不十分清楚,可玉嬌龍已經料定那人正是魏雄無疑。他左右數騎,雖然身材不一,卻都生得彪悍壯實。他們有的手挽皮鞭,有的手提鐵鏈,有的手持長叉,有的手握流星,都是一些不常用的兵器,玉嬌龍不覺暗吃一驚,心想他們如果採取馬戰,自己僅憑一柄寶劍可能要吃虧的。她不禁猛然想起高老師曾經給她講過馬上功夫和馬下功夫的那些話來:“馬上功夫主要靠臂力,猛勇;馬下功夫才是講的劍術神奇。”“如遇馬賊,劍法不能墨守成招,要和馬上相適應才是。”玉嬌龍正閃念間,中間那騎漢子喊話了:“馬上那小子聽著:你如識趣,留下那唱花鼓的小妞,下馬給俺弟兄叩頭請罪,放你一條生路,不然,你就休怨俺們手狠了。”玉嬌龍已經橫下心來,傲然說道:“鼠輩,你等仗恃人多,難道我就怕你不成!”中間那騎漢子也不再多說,將刀一揮,只見他左右五騎人馬立即放馬衝來。玉嬌龍忙從鞍旁抽出寶劍準備迎戰。那五騎人馬衝到離她馬前三十來步遠時,突然分開:兩騎向左右兩側斜馳過去;兩騎繞過她身旁馳向後面去了;一騎舞著流星直向她衝來。就在這一瞬間,玉嬌龍心裡明白,她已被包圍了,正處於腹背受敵之勢。她聚精會神,不慌不忙,閃過迎而飛來的子流星,又用劍挑開擊向馬首的母流星,因兩馬相距數尺,短劍不及,只能招架,眼睜睜地讓那騎衝過去了。她想,這大概就是馬戰所稱的一個回合。就在這時,立馬於左右野地上的那兩騎又同時放馬衝來,形成兩面夾擊。左邊一騎,挺著一杆雪亮亮的鋼叉,來勢迅猛異常;右邊一騎卻揮動一根長長的皮鞭,意在制她雙手。玉嬌龍等兩騎靠近時,驀然將大黑馬一帶,讓過右騎,迎向左騎,覷得準切,等那鋼叉快近身時,以四兩撥幹斤之勢,用劍將叉尖輕輕一撥,趁那人猛刺撲空,身子向前一傾之際,翻手一劍,正刺中那人腰際,只見那漢子一翻身便跌下馬去。恰在這時,右邊那騎卻又猛揮一鞭,向大黑馬尾部抽來。大黑馬負痛受驚,突將前蹄騰空,差點把玉嬌龍掀下馬丟。玉嬌龍趕忙勒緊韁繩,穩住身子,又忽聽背後蹄聲驟起,她迅即回馬一看,見背後兩騎拉著鐵鏈,相距丈餘,齊頭向她衝來,意在將她絆下馬去。玉嬌龍注視著那根向她橫絆過來的鐵鏈,等它快近身腰時,這才迅即用左手抓住順勢往上一託,同時將身往後一仰,閃過了鐵鏈。不料還不等她直起身時,流星又到,眼看已經措手不及,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玉嬌龍將身一滾,躲到馬腹,那流星便擦鞍而過。就在這時,只聽那魏雄在林邊高喊道:“快,衝上去,幹掉他!”玉嬌龍又羞又忿,她猛然想起父親曾經念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那兩句詩來。於是,她迅即躍身上馬,仗劍直奔魏雄。魏雄也放馬橫刀,擺開了架式。玉嬌龍馬頭離魏雄馬頭已不到四丈,她已清楚地看到他額上那塊白斑。就在她已經端起劍來準備向魏雄進行閃電般一擊的時候,忽聽背後傳來那唱花鼓姑娘的驚叫聲。她急忙回頭一看,只見那使流星的漢子已彎身將姑娘搶上馬背,正縱馬向後面山崗上跑去。玉嬌龍急了,又忙勒轉馬頭,準備去追,那拉鍊絆的兩騎漢子又從側面橫截過來。玉嬌龍縱馬閃躲,三匹馬在野地轉來旋去,眼看那搶走姑娘的漢子的馬已跑到崗腰,馬背上不斷傳來那姑娘悽慘的叫聲。盲目老漢孤零零地站在野地上舉手悲號,聲聲哀喚“香姑”。玉嬌龍心如火燎,憤怒已極。她一咬唇,插劍入鞘,從衣襟下取出彎弓,揚手一箭,左邊那拉鍊漢子便應弦栽下馬去,右邊那漢子一怔之後,又甩動鐵鏈向她攔腰掃來。玉嬌龍拔劍不及,伏身鞍旁,躲過鐵鏈,趁勢又揚手射出一箭,正中那漢子面門,只聽他一聲慘叫,也栽倒馬下去了。玉嬌龍這才抬頭向山崗望去,見那搶走姑娘的漢子,已飛馬快要走上山崗。就在這時,突見山崗上出現了一騎人馬,攔住那漢子去路。遠遠望去,只見那人胖胖的身材,背背一頂草帽,手裡握著一把朴刀,正向那搶走姑娘的漢子逼去。玉嬌龍已經認出那人來了,原來卻是史進。她心裡感到一陣欣慰,猛感精神倍增,回頭看看魏雄和那使皮鞭的漢子,見他二人已靠近一起,並騎而立,正在低語。搶走姑娘那漢子已被史進從山崗上逼了回來,他正想馳馬繞過玉嬌龍身邊,去和魏雄合在一起。玉嬌龍一夾大黑馬,斜刺裡衝了過去,截住他的馬頭,手起一劍,便將他刺下馬去。那唱花鼓的姑娘亦跟著跌到地下去了。玉嬌龍趕忙跳下馬來,將那姑娘扶起,見她雖未受傷,卻已嚇得面無人色。這時,那一直未曾出馬的魏雄,發出一聲狂砰,滿面殺氣地衝過來了。玉嬌龍也不上馬,插劍於地,揚手一箭向魏雄那馬射去。那馬中箭,發出一聲哀嘶,將魏雄掀下馬來。玉嬌龍又是一箭射向那馬後腿,那馬負痛,各自狂奔到林裡去了。玉嬌龍這才放開姑娘,提劍直向魏雄走去。魏雄早已瞪圓著眼,緊握闊葉單刀,露出了以死相拼的氣勢。玉嬌龍在離他只十步遠時站了下來,用劍指著魏雄,冷冷一笑,說道:“枉你自雄一方,為了對付我一人,竟興師動眾,做得這等險毒!”魏雄悻悻地說道:“你以為我不知你的底細!今天就是要你露出尾巴,現出原形來看看。”玉嬌龍不禁大吃一驚,臉色也微微發白,她強制住心頭的慌亂,喝道:“住嘴!你知我甚麼底細?!”魏雄:“去年你在霸縣酒店,就自恃武藝高強,殺傷我幾位兄弟;今番又來太歲頭上動土,不給你點顏色看看,反叫你笑江湖無人!”玉嬌龍這才放下心去,卻忽又明白過來。適才在交手中,她只覺使鞭那漢子有些面熟,原來他就是去年在酒店外那使帶環大刀的為首那漢子。玉嬌龍也不想和魏雄多費唇舌,只說道:“你既惡性不改,就讓我也像俞秀蓮那樣來教訓教訓你好了!”說完,將劍一端,亮開架式。魏雄冷笑一聲,掄起闊葉刀,揮舞幾下,突然縱步上前,直向玉嬌龍頂門劈來。玉嬌龍退後一步,讓開刀鋒,也不回擊,只平端寶劍,注視著他那頷上白疤。魏雄仗著力大,揮動刀鋒,左盤右旋,步步緊逼。二人刀來劍架,劍擊刀迎,鬥了幾路,玉嬌龍已看出魏雄刀法雖然嫻熟,卻無甚險招奇路,不值久鬥。她正想變換路數,幾劍了卻這場糾纏,忽聽山崗上傳來史進一聲高砰:“當心身後!”她忙一躍騰空,就見一條似蛇的鞭鞘夾著風聲從她腳下一閃而過,她知道定是那使皮鞭的漢子從後襲來的暗算。魏雄趁她腳剛點地,猛然使出連環刀法,搠、劈、砍、削,如急雨般地向她攻未。玉嬌龍惱了,驀然變換劍法,將劍抖成道道寒光,直向魏雄咽喉刺來。魏雄眼花繚亂,慌了手腳,被逼得連連後退。正在這時,那使鞭漢子又從側面向玉嬌龍甩來一鞭。玉嬌龍迎著鞭稍一躍上前,用劍尖往鞭腰上一點,那鞭便如死蛇一般萎下地去。魏雄掄刀從後砍來,看看刀鋒已近項背,玉嬌龍倏然轉身,格開刀刃,翻腕一挑,只見劍鋒掠過,魏雄手中的刀連同他的五指便一齊掉在地上。魏難怪叫一聲,忙用他那隻也無手指的左手護著這隻血淋淋的右手,踉蹌後退。玉嬌龍用劍指著他說:“這樣不中用,也配號什麼‘虎’來!留你一命,給你一個改惡之機,各自去吧!”她又回頭一看,見那使皮鞭的漢子正向林中狼狽逃去。玉嬌龍回到路旁,安慰了盲目老漢父女幾句,收劍上馬,又護著他父女二人繼續向前走去。穿過林坡,史進也策馬從後趕來,他把玉嬌龍的膽量劍法誇嘆了一番後,問道:“九華派從不使用暗器,我在江湖上亦從未聽有人用過這樣的駑弓,不知你從何處學來?”玉嬌龍淡淡地笑了笑:“這也用學?!我見它好玩,一位朋友便將它送給我了,”她為了把話岔開,忙又問史進道:“今天也多虧你的相助,這也真太巧了。”史進顯得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我一直暗暗跟在你們後面。只是我和你不同,江湖上認得我史進的人多,我自己的武藝又不高,只能量力而行。”玉嬌龍也不禁為他的熱腸所動,同時也不禁對他浮起一絲憐憫之心來。四人走了一陣,來到界口,已感有些睏乏,見岔路旁有十來株榆樹,茂密的枝葉,把地上覆蓋得一片綠蔭。四人便一同進入榆林歇息。玉嬌龍歇了片刻,便從囊中取出紋銀十兩,走到唱花鼓姑娘面前,說道:“香姑,量那魏雄已不會再追來為難你了,這點銀兩拿去度日,早日回到故土。我還要趕路,就不再送你父女了。”姑娘接過銀兩,正要跪下道謝,玉嬌龍卻早已將她攔住。一個只是要拜,一個只是推陰,史進在一旁對姑娘說道:“既然這位官人個願受拜,你就不拜也罷。趁這兒蔭涼,分手前你不妨唱段新詞給這官人聽聽好了。”姑娘這才直起身來,移過花鼓,凝神片刻,不快不慢地敲打起來。鼓點鑼聲悠悠盪過,姑娘啟唇張口,用一起清脆而略帶悽婉的聲音唱道:北京出了個玉嬌龍。進香投崖把母殉。名揚天下動九重。嬌龍本是天仙女。下凡只為戀金童。……姑娘剛唱到這裡,玉嬌龍趕忙喝叫“停下”。一瞬間,姑娘惶然不解地望著她;史進也投來一道驚異的目光。玉嬌龍咬咬唇,使氣地說:“一路上我都聽膩了,多是些無稽之談!”史進眯著眼,似附和又似自語般地說道:“玉嬌龍的事還多著呢!真是越傳越廣,越說越奇!”玉嬌龍感到一陣悚然。她也不再答話,只帶過韁繩,翻身上馬,一揮鞭,向南絕塵而去。她只隱隱聽到後面傳來史進的聲音:“…你到了九華山……見著我那慕白兄弟……說我向他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