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良帶回來了野味。
一隻野兔,一隻野雞,還有一塊鹿肉。
她覺得有些奇怪,他為何能逮到這些野味,而且鹿肉只有一塊?
但,她沒有問。她沉浸在興奮之中。
他沒有去殺人,確是去打野味,而且是為她打野味了。
僅這一點,她就已滿足。
她燒火,燙酒,烤肉,儼然像個主婦似的操勞著。
他踏步走出房外。
天已完全黑了。
天空很暗,沒有星星,也沒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
他側仰起頭,瞳孔放大,透出一片綠光。
黑幕掩蓋了一切,寧靜只是假象,危險就在木房周圍。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目芒一閃,迅即地竄跳到房坪外的木樁荊棘旁。
他在荊棘上灑上一層藥粉。
他將早已隱回在荊棘裡,竹弓搭上用竹子削成的竹箭。
並扣上繩栓,而細如琴絲的繩線交叉埋佈在荊棘外的雪地裡。
他退回到木房前,仍然靜靜地站立著,直到房內傳來錢小晴的聲音:“開飯羅!”
他陰冷地笑了笑,走進木房。
木房裡的火光,在黑黝黝的山頂上閃爍。
每一根木柱,每一簇荊棘,都是引誘強敵前來送命的陷阱。
山頂上的火花,有如夜中荒野裡的燈火,吸引著那些嗜人成性的生物。
八絕文狂徐滄浪雖然才學,見識過人,但在烹調方面,卻是個笨拙的廚師。
錢小晴心靈手巧,任性頑皮,廚下的活不會幹,這種“野廚”的手藝,卻是好的驚人,她進山時,原也打算烤一頓野味,在徐天良面前顯顯自己的本領,所以各種烤肉用的配料都已備齊。
相比之下,徐滄浪那種沒有配料的淡烤肉,怎能與鐵血堡的正宗烤肉相比?
徐天良津津有味地大口嚼著烤肉,不住地噴著嘴,連聲稱讚:“好吃,真好吃!”
錢小晴瞧著他那副貪婪相,心裡充滿了喜悅與滿足。
這是她除為爹爹之外的第一個男人做烤肉,師哥曾為求她烤一塊野豬肉,跪了兩個時辰,她都不曾答應。
女人為男人做飯,侍候男人,她認為這是一種恥辱。
然而,她此刻卻有著滿足感。
她完全是心甘情願地為他做飯,侍候他,她認為這是她對他應盡的職責。
徐天良吃完最後一塊烤肉,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在織錦袋上抹了抹油汙的手,長長地舒了口氣。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美的野味。
她笑眯眯地瞧著他,火光映紅了她嫣紅的臉。
他目不由注視到她臉上。
他的心格登一跳,目光變得傻兮兮的。
她一張俏麗動人的臉,在火光襯托下就像一朵美不可言的春花,任何一個男人,只要見到這張臉,都會心授魂予,想入非非。
她看到他那個傻相,忍俊不住,“噗哧”笑出來聲。
他身子抖了一下,彷彿從夢中驚醒,用手背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你烤的肉,實……在是太好吃了,我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想起他剛才的貪婪相,道:“是原形畢露吧。”
他眼中目芒一閃,旋即,淺笑道:“剛才貪吃失態,還望姑娘見諒,我以水代酒,敬姑娘一杯,以表歉意。”
他言語彬彬有禮,顯得極有教養,與適才狼吞虎嚥撕咬烤肉的他,判若兩人。
她端起酒杯,將杯中水仰脖飲盡。
她雪白的脖頸高仰著,那姿態在他眼裡極像一隻引頸激叫呼喚配偶的母狼。
他胸中騰起一股烈焰,熊熊的,直燒得他頭昏腦脹。
她放下酒杯,四目相視,空中迸起幾朵無形的電火花。
她芳心驟然狂跳,俏臉就像紅透了的櫻桃。
火堆上的火苗兒,忽地往上竄了竄。
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寧靜之中蘊釀著動盪,纏綿裡含著一絲不安。
他忽然肅容,深吸口氣,詩人謝翱一首《西臺哭所思》,隨口緩緩吟出:“殘年哭知己,白日下荒臺。淚落吳江水,隨潮到海回。故衣猶染碧,後士不憐才,宋老山中客,惟應賦《八哀》。”
他藉以這首弔唁文天祥的五言律詩,以驅逐心中的欲魔邪念。
他身負皇祖聖命,怎能貪戀這兒女私情?
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一種沉悶的壓力使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似乎瞭解他的心情,斂起笑容,回吟了一首詩人謝翱為文天祥詩文集題寫的詩《書文山卷後》:“魂飛萬里程,天地隔幽明,死不從公死,生如無此生,丹心渾未化,碧血已先成,無處甚揮淚,吾今變姓名。”
她怦然蹦跳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好!”他拍手讚道,“我再敬你一杯。”
他將酒杯斟上開水。
“謝了!”她鄭重其事地端起酒杯,將水緩緩飲盡。
“哈哈哈哈!”兩人同時迸出一陣大笑。
笑聲在房內迴盪,凝重的空氣變得柔和起來。
兩人以水代酒,從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晉、及十六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遼金元朝,一直談到眼下的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
她沒想到他對古代歷史和歷代皇帝,瞭解得如此透澈。
他沒想到她知道的居然也會有這麼多。
他舉止方雅,談笑風生,就像一位有才華有經驗的教書先生。
她溫柔雅靜,虛心請教,儼如一位刻苦認真的學生。
火光照亮了兩人的紅撲撲的臉,兩顆晃盪的心,跳蕩在一起。
兩人不知不覺中相互靠攏。
他嗅到了她秀髮裡散發出來的芬香。
她感覺到了他漸漸粗重的呼吸。
驀地,房外傳來一聲冷厲的狼嗥。
他臉色倏變,眼中綠芒畢射。
她身子一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山脊口林坪的一幕在她眼前晃過。
他霍地站起。
她拉住他的衣角,顫聲道:“別……去殺人。”
他冷聲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殺人?”
她低聲道:“你的眼光好怕人,只有要殺人的人和吃人的狼,才會有這種眼光。”
他臉色陰沉,沒有回話。
她說得不錯,他剛才心中突發的暴戾衝動,正驅使他要去殺人,這是一種目前非他能力所能控制的衝動。
他是個吃狼奶長大的狼崽!
她扯扯他的衣袖:“你能不能不去殺人?”
他扭過頭,閃著綠芒的眼睛看著她:“你認為我所殺的人,不該殺嗎?”
他被野性充斥的頭腦嗡嗡直響,心中已然動氣,如果她回答不慎,他也許會毫不猶豫地將她也殺了。
她亮亮的眸子盯著他,反詰道:“他們真的該死?”
他聲音冷如冰錐:“高風球黑店不知害死過多少人,像他們這群殺人越貨,謀財害命的歹徒,難道不該殺?”
她翹翹嘴道:“你知道高風球在店內殺了什麼人,搶了什麼貨?謀了什麼財?什麼時候,哪年哪月哪日?”
“這……”他支吾了一下,皺起眉頭道:“他派人施放迷香劫你,便是最好的見證。”
她搖搖頭道:“高風球劫我,也是奉命行事,好比是弦上之箭不能不發,這也不能怪他,據我所知,高升店上房內雖有機關暗道,但從不做謀財害命的買賣。”
他心中殺氣更熾:“單衝他劫你這一點,他就死有餘辜。”
她心中掠過一道涼意,但涼意中又夾著一絲溫暖。
他殺氣太盛,似乎過於兇暴,但他殺高風球,畢竟為了自己!
她柔情似水的目光瞧著他,語氣變得溫柔:“你不該將四個夥計也都殺了,還有那個道長……”
他恨聲道:“你知道那道長是誰嗎?七彩色狼不法道長!”
“七彩色狼?”
“他二十年前就夥同空長道人,殺崆峒派掌門,奪走滄海歧龍劍譜,姦淫師孃師妹,而後在江湖上志立七彩幫,橫行無忌……”
“我知道,他該殺!”
“這就對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的該殺的人,等著我去殺。”
他想起了皇祖聖命,昂起頭,挺直了胸,彷彿一位奉命上法場處斬犯人的劊子手。
她覺得一股濃濃的煞氣逼來,比在儒生店感受到的閩大公子發出的煞氣,還要強勝許多。
她感到不安和害怕。
她顫著聲道:“冤有頭,債有主……無論怎麼說,你也不該將那七個弟子都殺了。”
他面容肅穆:“除惡務盡。”
她又道:“你總不必將他們全部化……屍。”
他冷哼道:“消屍滅跡,殺人於無形,這是每一個殺手必用的手段。”
她眸光灼亮:“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他凝視著她,抿嘴緩緩吐出兩個字:“師傅。”
她冷沉地道:“你師傅有沒有告訴你,殺戮本身就是一種罪孽?”
他沒說話,可眼中的綠芒似利刃刺向她的明眸。
她無畏地迎視著他冷厲的目光,沉靜地:“你可知大方廣佛華嚴經古地品離垢地章?”
她既已認定了他,就決心全力幫他。
女人面臨危險時,驚慌失措,膽子最小,但當她們挺身而出,決心幫助自己心愛的男人時,卻是世上最勇敢的人。
他目光閃了閃,眉宇間的殺氣漸退。
他點點頭道:“佛子,菩薩河薩已修初地,欲入第二地,當起十種深心。”
“何為十心?”
“正直心、柔軟心、堪能心、調伏心、寂靜心、純善心、不雜心、無顧戀心、廣心、大心。”
“不錯,菩薩以此十心才得入第二離垢地,而後如何?”
“佛子,菩薩住離垢地,性自遠離一切殺生,不靠刀杖,不懷怨恨,有大慚有愧,仁怨具足,於一切眾生有命之者,常生利益慈念之心……”
她感到有幾分奇異。
他師傅是何許人也?
為何在培訓他為冷酷無情的殺手之時,卻又教他慈悲的佛心與佛法?
一個難解的、橫堅交織、互相矛盾的謎!
他的神態終於歸復平靜。
她像講佛法似的說:“只要心無厲氣,任何殺意都可消除。對任何罪孽深重的惡魔,亦可留條生路,故此所謂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咬唇道:“殺人只不過是一種手段,只要目的正確,就不算是罪惡。”
她搖頭道:“血腥就是罪惡,殺人更是十惡之首,俗話說:‘人命關天’,人立天地,命關於天,殺戮乃是天地之罪也。”
他眯起眼,顯出一絲困惑:“人已有殺心,且肩負殺生之命。何以解脫?”
她感覺到了他心頭沉重的壓力,卻又不知如何替他分擔。
只得輕嘆道:“法海無邊,回頭是岸。”
他陡地睜大眼,盯著她:“這些道理是誰教給你的?”
她帶著幾分虜誠的口氣道:“我娘。”
他突然感到心靡一陣顫慄,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掠過心頭。
娘自己的娘在哪裡?
師傅什麼功夫、手藝都教他,什麼事都告訴他,卻從未向他提到過他的爹孃。
師傅在他臨走時,曾說過胡大鵬如果是他的爹,他將怎麼辦?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師傅,他這個兒子將殺死父親。
胡大鵬真是自己的爹?
如果不是,師傅為何要多此一問?
胡大鵬霸佔了徐潔玉,若胡大鵬是自己的爹,徐潔玉會不會是自己的娘?
師傅要自己找到徐潔玉,送回大漠死亡谷,師傅給自己取名為徐天良,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
他不覺失神地喃喃道:“娘?娘在哪裡?”
她為他的表情感到驚訝困惑,但卻猜不到他的心思。
她以為他在問她,於是道:“娘已經去世了。”
他聽到了她的話,卻未從自己的夢幻中解脫出來,道:“娘已經去世了?什麼時候?”
她悲涼地道:“五年,已經整整五年了。”
“五年?”他瞪圓了眼,“她是不是叫徐潔玉?”
“徐潔玉!”她驚得揚起頭,“她為什麼叫徐潔玉?她是鐵血堡的堡夫人柳春霞,江湖人稱玉面菩薩,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哦”他猛地驚醒,臉上,向她綻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對不起,我……”
他除了表示歉意外,無法向她解釋,臉上露出一種莫名的痛苦。
她不知道他為何會時而犯傻,但她猜得到有他心靈中,一定有很深的傷,心中充滿了同情。
她拉扯著他的衣角:“請坐下來說話。”
他沒有猶豫,順從地在她旁邊坐下,兩眼凝視著她。
他的瞳孔中已沒有了綠芒,充斥著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秋水。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關切、慈愛之光,一種似母愛又非母愛的情感,浸透了他孤獨的心。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你心中埋藏著多少仇恨,更不知道你承接了多少殺人的密令,這一切我都不管,我只求你不要隨意殺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聲音已變得極輕極輕,帶著一絲哀求的意味。
他被她的真情所打動,低聲問:“為什麼要求我?”
“因為我……”她細聲地說看,眼底是一片溫柔與真摯。“我不願我所愛的人,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
她所愛的人?
他感到有些突然和麻木。
他能夠感覺到了這種感情,卻不能理解。
她緊盯著他,眼裡燃燒著一片火焰:“答……應我……”
他的心火已被她點燃,他覺得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於是點頭道:“好,我答應,我決不再隨意殺人。”
“天良!”她情不自禁,撲倒在他的懷中。
他低頭看著她,她貼的這樣的近,使得臉孔倒有些模糊。但那細長的柳眉,水汪汪的會說話的眸子,玉琢般的鼻子,紅紅的香唇,雪白的粉頸,充滿了不可抗拒的異性的誘惑。
他從來沒有和人這樣貼近過,何況是如此嬌美的女人!
他的心火灼熾,呼吸變得粗重,手不自覺地摟住了她的肩頭。
她知道他現在需要什麼,渴求什麼,她也和他一樣。
她紅潤的小唇在發顫,就象兩片跳動的火焰,呼吸猝然急促,酥胸不斷地起伏,汪澈的眼睛逼視著她,透出一片令人血脈蒸騰的熱力。
嘴唇是火熱的,感情也是火熱的,兩人使勁地擁抱著,相互吸吮。
兩人的身影在火光下微微顫動,這種肉體與心靈的契合。
使他倆沉醉而迷憫。
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呻吟聲,令人心酥卻又似在迫切祈求著什麼。
他腦袋嗡地一響,似乎聽到了母狼發情時的嚎叫,眼前閃過狼群交媾的情景。
慾火騰地燃燒起來,變得無法控制。
他猛然摘下她身上的狼皮襖,扔到房角落。
“你……”她發出一聲顫慄的嬌喝。
“嗤”的一聲,她只不過喝出了一個字,身上的衣衫,已被他撕開。
笑在她臉上飛散,代之而起的是無法掩飾的慌亂。
她雖然愛他,雖然胸中也燃燒著無可抑制的慾火,但是,她畢竟是個有知識的大戶人家的女兒,她無法接受這種形式的結合。
他卻不然,他全然不理會她的反應,一手摟住了她的腰,一手粗暴地撕脫著她的衣服。
剎時間,她已是衣衫破碎,幾乎赤裸地暴露在他面前。
含香乍露的酥胸,堅實高聳的雙乳,欺霜賽雪的冰肌……
他猛地將她放倒在地,似一隻瘋狂的餓狼般撲壓到她的身上。
她下意識地掙扎著,想叫喊卻又無法喊出口。
她不可否認,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使她泛起了偷吃禁果的慾念。
她面色嫣紅,全身酥軟得沒了一點力氣。
他瞪著燃燒著慾火的眼睛,毫不猶豫地撕開了她的裙帶。
“啪!”一聲並不響亮的耳光。
在他突破她最後一道防線的時刻,潛意識和少女的自尊心。
使她打了他一記耳光,但,她打得並不重。
他卻從這一記耳光中震醒,停止了行動,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回事?”他似乎在問她。
她猛力推開他,跳躍到一旁,雙手抱住了雙肩。
她沒有說話,更沒有責備他,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不知為什麼,她有些後悔剛才的舉動,她很希望他再能撲過來,將她按倒在地,她決不會再抵抗,她將會毫不保留地獻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他卻站著沒動,但眼中仍閃爍令人心悸的慾火。
她內心深處,掀起了洶湧的情濤。
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她心目中的偶像!
她默默地瞧著他,心靡一點點逐漸張開,以難以言喻的少女情懷接納著這位神秘的、劍下無情的風塵鐵漢。
他突然踏步向前。
她身體前傾,隨時準備投入他的懷抱。
他卻從她身旁走過,拾起房角落裡的狼皮襖,扔給她:“你穿上它,再去換一套衣裳。”
她盯著他道:“不管怎麼說,我已是你的人了,你要記住這一點。”
他整整衣衫,像是不在意地道:“我會記住的。”
她並不急於穿衣,卻又道:“我很喜歡你,是真心的,但我們不能這樣苟合,我是鐵血堡堡主即鐵血旗旗主錢振宇的女兒,如果我們這麼做,會丟盡爹爹的面子,並讓江湖上的人恥笑。”
“我明白。”他淡淡的回答,眼中的慾火已蕩然無存。
她對他突然的冷淡的態度有些吃驚,故此道:“你送我到滄州後,一定要來鐵血堡向我爹爹求親。”
他凝視著她半掩半露的玉體,沒有回答。
“你不願意?”她揚起了秀眉,話音卻帶著幾分憂悒。
他思索了好一陣子,才正色道:“如果我在完成了使命之後還能活著,我一定來鐵血堡向你爹爹求親。”
他說話的態度很認真,說的也是心裡話,他覺得他不應該騙她。
她笑著點點頭:“我等你,如果你不來,我會等你一輩子。”
她沒問他的使命是什麼,她知道他不想說的,問也沒有用,她能得到他的保證,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天良……”她還想說什麼。
“請你叫我徐公子。”他打斷他的話,“天快要亮了,抓緊時間歇一會兒,一早咱們還要趕路。”
他走回到火堆旁,往火裡扔了幾把柴枝,在地上躺下。
地上有一堆枝葉,那是他的床。
她瞧著他躺下後,拿過包袱,更換撕破的衣服。
“對不起,剛才撕破了你的衣服,到山下後,我買一套給你。”
他向她道歉。
她扯起剛從包袱中取出的衣服,掩住赤裸的身子,把目光轉註過去。
他仰面躺著,目光注視著房頂,根本沒瞟她一眼。
她的心陡地又激動起來,胸脯急劇地起伏。
柴枝“劈啪”地響著,火苗竄起老高,將她窈窕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映在房踏板上。
她換好衣服,來到火堆窮。
他已閉上了眼,均勻地呼吸著,像是已經入睡。
火堆的另一邊,也有一堆枯枝,枯枝上盞著膛條,上面還有一塊白單布。
這是為她準備的床。
她凝立了片刻,取下白單布,走到他的身邊,將白單布鋪在地上。
她肯定他沒睡著,但他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她很自然,很大方地在他身旁躺下,側轉身子,伸出玉臂。
輕輕地摟住了他。
他似乎沒有反應,仍然靜靜地躺著。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小嘴微翹著,似在等待著什麼。
柴火正旺,房裡暖和和的。
空氣有些異樣的震盪,是無聲的,但這無聲的震盪,卻在心中迴響。
火光漸漸地淡了下去。
空氣也在漸淡的火中凍結。
她已經睡熟了。
她頭擱在他結實的胸堂上,手輕勾著他的脖子,隨縮的身子緊貼著他的身軀,她睡很香,很甜,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歸宿在溫暖的巢中。
他卻沒能入睡,一雙夜狼似的眼睛,享勾勾地盯著房頂。
經過夜裡的一幕,他覺得自己變了許多,他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冷酷無情,江湖固然險惡,但人心亦非像師傅說的那麼險惡。
眼前的這位姑娘,不就是因幫助自己,而陷入如此困境。
自己不是也答應護送這位姑娘去滄州?
誰也沒有幫助誰的義務,然而,他們卻竟願相互幫助。原來,人是有感情的。
他體會到人世間有許多事讓人無法理解,但又讓人無法不接受。
他遇到的事就是這樣。
房外隱約的傳來一聲狼嗥。
他眼中稜芒一閃。
又是一聲狠嗥。
他眼中稜芒一閃。
又是一聲狼嗥,但彷彿來得十分遙遠。
他眼中閃出綠芒,身子一抖。
他忙閉住氣息,凝身不動。
她安豁下來,依偎在他懷中酣睡,臉上透出一抹微笑。
他想起了剛才,他粗暴地撕破她的衣服,將她按倒在地的情景,不覺很感內疚。
剛才他是一條慾火焚燒的野狼,現在他是一位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八絕文狂徐滄浪出於矛盾的心理,把他培養成了一個具有雙重性格,介乎於人狼之間的疇形人。
狼嗥聲隱隱約約繼續傳來。
他不忍弄醒她,依然沒動。
“天良……”她甜密密地笑著,在夢中喃喃喚著他的名字。
他悄悄伸手撫摸她的秀髮,心中充滿了溫柔的愛。
他以為自己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心中的暴戾已經消失。
然而他錯了。
明天等待他的,將是更嚴酷的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