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敦悄悄地進了分舵的大堂,只覺有一股濃香,嗅了令人有懶洋洋的感覺。武士敦見多識廣,知道是一種可以令人筋酥骨軟的迷香。武士敦內功深湛,無須解藥,運氣一轉,便即消除了煩悶之感。當下雙足倒掛簷,從後窗偷望進去。
大堂燈火如晝,只見有十多個丐幫弟子,被反縛了雙手,人人都是怒容滿面。其中一個錦袍老者,武士敦認得乃是分舵的正舵主曲山。有兩個金國的軍官把守門口,另一個瘦長的漢子則正在盤間曲山。
曲山怒道:“胡說八道,誰相信你的鬼話?”那瘦長漢子哈哈笑道:“你還以為我騙你嗎?試想若不是有你們的人向我通風報信,我怎能知道你們這個地方?你要知道這個奸細是誰嗎?”
曲山道:“是誰?”那瘦長漢子一個個字地吐出來道:“就是你們丐幫的幫主武土敦!”
武士敦大吃一驚,心道:“我不除麻大哈,果然留了後患。好,且看這廝還要怎麼誣衊我?”原來這個瘦長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麻大哈的大師兄古云飛。桑家堡之役,古云飛敗在文逸凡的判官筆下,與麻大哈一同逃走的。麻大哈知道丐幫的大部分舵舵址,想必是他已經告訴了古云飛。
曲山罵道:“胡說八道!武士敦怎麼不成器,也不會投降你們金虜!”
古云飛笑道:“也不能說他是投降,他這是借刀殺人!”曲山道:“武士敦身為幫主,他要借刀殺人?殺他的本幫弟子?你這鬼話,想來騙我?”
古云飛哈哈笑道:“曲老頭兒.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武土敦不把你除掉,他豈能安居幫主之位?”
曲山道:“我礙著他什麼了?”這次沒有再罵古云飛,語氣之間,似乎對古云飛的說話已相信了幾分。
古云飛冷冷說道:“你自以為對他沒有妨礙,他卻是把你當作心腹之患。你是魯長老的大弟子,排行僅次於尚昆陽的大弟子風火龍。尚昆陽去世之後,幫主之位本來應傳給鳳火龍的,風火龍給武士敦所迫自殺而死,在丐幫的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縱然不想與武土敦爭奪幫主,但武士敦對你能不猜忌?至少他也怕你不聽他的號令,還能夠讓你再做分舵之中地位最高的大都舵主嗎?”
曲山道:“好,就算是武士敦懷有異心,假手於你,要把我除掉。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古云飛道:“我是不屑武士敦所為,所以想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依從於我。”曲山道:“你要我答應什麼?”古云飛道:“寫一封書信,再把你丐幫的令符交給我。”
曲山道:“寫什麼?”古云飛道:“北方各處分舵唯你的馬首是瞻,你給他們下一道命令,叫各分舵的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撒過黃河以南。”
武士敦聽到這裡,心裡暗罵:“好狠辣的一條毒計!”要知北方的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過黃河以南的話,各處分舵群龍元首,勢將陷於上崩瓦解的境地,那也即是說要消失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了。
曲山冷笑道:“你與武士敦既然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你何不求他下這道命令?”
古云飛道:“實不相瞞,這也正是武士敦的主意。可是他一來怕北方的丐幫分舵不肯聽命於他,二來他也不願以幫主的身份公然下這道命令。”
曲山道:“這真的是武士敦的主意?”古云飛道:“武士敦要北方的丐幫聽命於他,只有將五袋以上的弟子召集了來,才能就近約束,各處分舵的舵主,他也能隨意更換。你應該明白了吧:這是他整頓丐幫、肅清異己的唯一妙法。”
曲山說道:“什麼整頓丐幫,這分明是向你們金虜投降。無論你怎麼說,我總不相信武士敦竟會如此!”
古云飛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實就是如此!在你以為這是投降,在他則只是想保全權位。你別以為他殺了完顏亮,就不能再向朝廷借刀殺人,你要知道爹上是巴不得他殺了完顏亮的,要不然今上怎能以弟繼兄?所以武士敦與官府申通,這一點也不稀奇。武士敦本來就曾經在御林軍做了十年,多少朝廷的高官都是他的相識。”
古云飛所說的“朝廷”當然是指金國的“朝廷”,所說的“今上”,亦即是指金國的新君完顏雍。曲山道:“哦,他不敢公然出賣本幫弟子,卻要假手於我麼?”古云飛道:“這也不然。他實是要假手於我,把你門大都的三位舵主除掉的。這道命令,他也是要我迫你寫的,寫了之後,才把你們殺掉。不過,如今我為了替你們打抱不平,卻願意放你們逃生罷了。這道命令,你還是要寫的。”
曲山怒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不管是武士敦的生意也好,是你的主意也好,我就是不寫!”古云飛笑道:“你錯了。你以為這是出賣本幫弟子,我以為你正可將計就汁。你得到釋放,可以率領北方的各分舵舵主向武士敦算帳,廢掉他的幫主,不是正可以出一口怨氣嗎了何況你們若不是這樣做的活,武士敦也可以將各個分舵的所在都抖露出來,讓朝廷一個個收拾。”曲山冷笑道:“我不相信人心險惡,竟至於斯!除非是武士敦親自到來,親口向我說話。”古云飛笑道:“武士敦又不在大部,即使他在大都,他又豈能親口向你證實?”
古云飛笑聲米了,驀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喝道:“武某在此!”一拳打碎窗格,穿窗而入。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記劈空掌,震得古云飛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忙向後退。
那兩個把門的武士乃是御林軍中的高手,武士敦穿窗而入,腳未沾地,那兩個武士已是雙雙撲來,兩柄大斫刀疾斬他的雙足。
武士敦雙足一撐,“當”的一聲,一名武士的大斫刀先給他踢得脫出手去。武士敦的鞋底亦給他的刀鋒劃破。但因武士敦的力道太猛。那人的刀鋒剛剛碰上,便給他踢飛,是以只能劃破他的鞋底。卻絲毫也未能傷及他的皮肉。另一名武士正在他同伴的身後,那柄大斫刀飛了過來。他的刀方才劈出,嚇得他連忙低頭,舉刀上磕,“當”的一聲,他手中的大斫刀給飛過來的那柄刀一撞,也哈卿墜地了。
前面的那個武土衝上前飛腳便踢武士敦的下盤,武士敦身軀一矮,右掌一個“伏地面虎”,那武士的“鴛鴦連環腿”的招數倒也了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武士敦一掌劈空,立即一拳搗出。那人穿的是鑲著鐵片的鞋子,恰恰踢著武士敦的拳頭。
這人雖是金國御林軍中的高手,卻怎敵得武土敦的神力?武士敦的拳頭給他踢著,不過火辣辣的一陣作痛,那人的一條腿已是給武士敦打折,摔倒地上,殺豬般地大叫。
另一名武士忙搶上來,武士敦霍地轉身,雙掌齊出,這武士手法倒也頗為迅捷,上盤不動,下盤一換,居然化解了武士敦的一招。
武土敦追上前去,立即又是一拳,這一拳用的是“劈”字決,勢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拳力極猛。那武士橫掌一封,拳掌相抵,手心血肉模糊。武士敦隨掌一撥,跟著便是一個“鑽拳”,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炮”打上盤,一拳便把這武士的下巴打得脫了臼,這名武士也跌倒地上,傷得比他的同伴更慘,只是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武士敦打翻了兩個武士,古云飛方才穩得住身形。武士敦又是一拳擊去,佔雲飛怎敢與他交手,連忙閃身避開他的劈空掌力,從後窗跳了出去。
武士敦上前駢指一劃,五指之力,不亞利刃,把縛著曲山的牛筋“割”斷。曲山道:“武幫主,快追好徒!我會給他們解開捆縛。”此時曲山當然知道武士敦是受奸人誣陷的了。
古云飛輕功極好,武林天驕在外面把風,竟然截不住他。武林天驕怒道:“往哪裡走!”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便用“彈指神通”的功大,向他的後心發射。
古云飛聽得石子破空之聲,來勢急勁,忙把判官筆反手一撩,“當”的一聲,那顆石子碎成四塊,不料石子雖然碎了,餘力未衰,一塊碎石,依然打著了古云飛,不過沒有訂正穴道就是了,古云飛一個蹌踉,險些跌倒。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大驕已是如飛趕上,武士敦也趕了出來,兩頭兜截古云飛。
古云飛暗自叫了一聲:“苦也!”眼看難以逃脫,忽聽得嗖嗖連聲,只見有一大群人飛過了牆頭,進入園中。這是一個月。
暗星稀的夜晚,影影綽綽的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這些人一跳進來,立即使發暗器。武林天驕受暗器所阻,慢了一步。古云飛先到了牆邊,他中了一顆鐵蓮子,但傷的卻非要害。一條黑影撲上來喝道:“是誰?”古云飛出手如風,立即點了他的穴道,在他的肩頭一按,借力使力,把那人推倒,自己卻飛過了牆頭。
這一群不速之客約有十數人,分出兩個人救護同伴,其他的人立即散開,作扇形包圍,反而把武士敦與檀羽衝圍在當中。
武林天驕近開暗器,凝神一看,只見來的是一群衣裳襤樓的化子。其中一個老叫化喝道:“跑了的讓他去吧,在這園子裡的鷹爪,都給我拿下來。”武林天驕忙道:“你們錯了,我不是鷹爪。”
另一個老叫化喝道:“你是誰?”武林天驕道:“我是檀羽衝,我是和你們的幫主來的。”有人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嚷道:“檀羽衝,那不是金同的貝子嗎?你來這裡作甚?”有的人則在喝道:“什麼幫主?武士敦這廝還有面目敢到這兒來見我們!”
武士敦露出身形,朗聲說道:“周、馮兩位師兄,是我!你們誤會了。”原來這兩個老叫化正是大都丐幫的副舵周敢與馮遂。他們是在古云飛偷襲分舵之時,未曾給迷香薰著,逃出去的。他們逃了出去,火速找了十幾個丐幫高手,又趕回來。
武士敦正要辯白,周敢已是喝道:“武士敦你勾結金虜還配作什麼幫主?拿下!”
十幾個丐幫高手,不由分說,一擁而上。
武士敦取出了魯長老給他的那根打狗棒,滴溜溜地舞了一圈,把攻到身前的諸般兵器盪開,叫道,“你們不認我,這根打狗棒你們總還認得吧?”曲山、周敢、馮遂都是魯長老的弟子,周。馮二人當然認得他師父之物。按丐幫的規矩,武士敦持有這根打狗棒,就等於他師父親臨一樣。
周敢喝道:“暫且住手,且看他說些什麼?”
武士敦道:“不勞兩位師兄費神,今晚來的鷹爪,除了那姓古的跑掉之外,其他的都已給我們拿下了。”此時丐幫弟子在園中搜索,已發現那班被點了穴道的金國武士。這班武士一半是武士敦點的,一半是武林天驕點的。周、馮二人當然看得出本門的點穴手法,武士敦無須多說,已是不辯自明。
周敢說道:“幫主恕罪,我們錯怪了幫主了,”武士敦道。
“敵人使用的反間之計,十分毒辣。不要是我恰巧來到,怎破得他的陰謀?這也怪不得你們。好了、咱們現在進去看曲舵主吧。”
馮遂道:“曲舵主怎麼樣了?”武士敦道:“曲舵主與本幫弟子均無傷損,看守他們的那兩個鷹爪,也給我打傷了。”周、馮二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說道:“我們只道還有一場激戰,難免互有傷亡的。幸虧幫主親臨,將這場大禍消餌於無形。”武士敦笑道:”只我一人還是辦不了,我也幸虧有槽大俠的幫忙。”於是眾人又謝過了武林天驕,便一同進去。
曲山已經把大廳裡被縛的丐幫弟於解開,這些丐幫弟子,功力較弱,著了迷香,筋酥骨軟,脫綁之後,仍然不能行動。武林天驕道,“我有柳老前輩所贈的辟邪丹,能解百毒。”取了出來,恰好每人可以分得半顆。藥力稍嫌不足,但服下之後,手腳已是可以動彈,氣力也在漸漸恢復。武士敦道:“一個時辰之內,你們當可恢復原來的功力。這裡己被敵人知曉,不能再待在這兒了。今晚就把分舵搬到別處吧.有適當的地方嗎?”曲山道,“西山臥佛寺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到他那兒暫避一時,再作後計。”
當下丐幫弟子立即去收拾必須帶走的東西,曲山向武士敦謝過教命之恩,說道:“幫主怎的來得這麼巧?”武士敦道:“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想來這也是無意,教我恰巧撞上了這班奸徒。”當下將在天狼嶺與魯長老會面的經過以及途中遇上吐永良夫婦等事,一一告訴了他們。武士敦說道:“我聽得大都搜捕本幫弟子,已知分舵遲早有事,果然就在今晚碰上。”曲山道:“卻不知那姓古的如何知道這個所在?”武士敦道:“他是麻大哈的師兄。麻大哈的父親就是以前假冒漢人,混進咱們丐幫的那個朱丹鶴。朱丹鶴做到長老,他偷了本幫的秘密文件給了兒子。
各地的分舵我都已通知他們轉移了,只有你們這兒、卻尚無法通知。”曲山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可好?”武士敦道:“魯師叔已不幸去世。他是傷在蒙古的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之手的。”曲山等人聽了都傷心下淚,當下接過了魯長老那根打狗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即便沒有恩師遺命,我們也一定遵從幫主的調度。”
武士敦道:“正是要請三位師兄,同商本幫大計。”曲山道:“幫主不必客氣,有話吩咐便是。”武土敦道:“乍幫從前定有三條禁令,一下當兵,二不作賊,三不許幫中弟子與綠林中人有甚私交。”曲山道:“哦,你說的這三條禁令,這正是朱丹鶴這老賊以前倡議訂的。那時你還未進幫呢。我記得當時開丐幫舵主大會之時,我的師父和尚老幫主都反對朱老賊這個提議,但多數舵主附和他,結果是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由各個分舵的舵主告誡他本舵的弟子,要遵守這三條禁約,但卻不列為幫規。禁約是暫時性的,並非永遠都要遵守。以後的幫主,可以有權將官取消。所以連‘禁令’都說不上,只能說是禁約。”
武士敦道:“這件事如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這是朱老賊的陰謀,要把本幫孤立,限制本幫的弟子參加抗金的義軍。如今我己傳令取消這三條禁約了。請曲師兄幫忙我向北五省的各處分舵舵主解釋解釋。”武士敦是考慮到只憑一紙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幫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處分舵說個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幫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虜的欺凌,丐幫弟子豈可不與江湖上的俠義道聯手共抗強敵?幫主取消這三條禁約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處分舵去,傳達幫主的意思。聽說日前金虜正準備對祁連山動兵,幫主可是為了此事要號召本幫弟子與祁連山的耶律元宜配合,一同抗金麼?”
武士敦道:“不錯。我已經用飛鴿傳書,調本幫的弟子在一個月後,集中在祁連山周圍的四個地方了。要是曲師兄能夠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話說完,便笑道:“反正我也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過,本幫的事務還須料理,哪些弟子該留在大都,哪些弟子應該疏散,都得有個安排。所以恐怕還要在大都耽擱三兩天。難得幫主親臨,幫中弟子也該謁見。”武士敦道:“我等曲師兄便是。謁見卻可免了。”武士敦一算日期,多留三幾天也還可以如期趕到天狼嶺赴蓬萊魔女之約。
分舵的丐幫弟子已經收拾好必須帶走的東西,於是連夜出走,把大都的分舵暫時搬到臥佛寺去。臥佛寺在西山山麓,離城約四十里。建於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擅木雕成的臥佛,因此後來改名臥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幫前任幫主尚昆陽的老朋友,曲山帶了武士敦去見他,四空上人十分歡喜,答應盡力幫忙丐幫。
一連兩天武士敦都忙於與曲山一同料理幫務,武林天驕幫不上忙,這天晚上,獨自無聊,看見月色很好,便出了臥佛寺,觀賞西山的夜景。
臥佛寺後面有個幽靜的去處,名叫“櫻桃溝”,兩山之間一個外廣裡窄的山溝,兩邊都是野生的櫻桃樹。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溪水走到這兒。一路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發出陣陣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獅如劍如戟。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景色清幽。
武林天驕獨立峰頭,靜觀山色,飄飄然有出塵之想。山風吹來,微帶寒意,武林天驕遙望金京,心中生出許多感觸,想道:”此地無異世外桃源,外面卻是干戈擾攘。不知何日方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樂?”又想起自己離開王府。如今剛好一年。
當時只道自己永無重歸之日,不料則今相隔不過一年,又再踏入都門,京中景物依然,而金國的國運卻已是漸趨沒落了。”我從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卻怎知完顏亮死了,完顏雍繼位,一樣是黷武窮兵。看來老百姓要想過好日子,僅僅推翻一個暴君還是不行的。”又想:“全國從前侵宋,如今卻在面臨蒙古入侵的危險,難道當真是一報還一報嗎?”自問又自答道:“善泳者死於溺。這對喜歡窮兵黷武的帝王將相而言,他們之不得善終,原是應該的。可是要戰爭的是帝王將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過我是金人,為了金國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對本國的暴君,也要反對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驕正自思如潮湧,忽聽得人有朗聲吟道:“登高望四海,大地何漫漫?霜披群物秋,風飄大漠寒。榮華東流水,萬物皆波瀾。白日掩俎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鶴鸞。且復歸去來,休歌行路難。”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篇,卻正合武林天驕此時的心境,詩中寫一個志行高潔的君子,鄙棄榮華,寧願在江湖終老。但國事頹唐,小人當道,君子失所,百姓流離,卻不能不令他時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嘆。武林天驕最愛讀李白的詩篇,他以全國貝子的身份,不見容於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這首詩中的君子自況的。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這山中也有高士。”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自對面的山坡走下來。武林天驕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象中以為這個“高士”至少也應該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驕心道:“此人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許多感觸?”心念未已,只聽得這少年自言自語道:“這幾天被爹爹關在書房唸書,師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沒有,且待我試試腕力。”當下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流星趕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啪”的一聲,變成粉碎,化作一團塵霧。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也還未有他這樣的造詣。這兩顆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開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怎生能夠如此?何況這又是在晚上打的。這晚月色雖好,但夜晚總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準,這少年能用後一顆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顆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強,眼力之誰,都可以算得是第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亂草叢中竄出一頭小鹿,顯然是給石子爆裂的聲音驚跑的。
這少年笑道:“我本無心打獵,但你既撞了上來,也就怪不得我了。”拾起兩顆石子又打出去。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兩顆石子同時打出,速度卻是大不相同,第一顆石子飛過小鹿的前頭,打了個圇,掉頭飛回,第二顆石子這才追了上去。兩顆石子一前一後,夾擊那頭野鹿,叫它進退不得,無處可逃。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兩顆石子若然都是從後面了去,恐怕未必打得著它,所以才用一顆石子打過它的前頭,再反射回來,與後面一顆石於夾擊它。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說道:“何苦傷害一頭善良的小鹿?”說話之間,已是使出了“彈指神通”的本領,把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武林天驕是站在與這少年對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著少年所發的第一顆石子,這顆石子給碰了回去,登時失了準頭,本來若是任由它自己飛回去的話,是可以打著那頭野鹿的,但給外力一個碰撞,這顆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劃了一道孤線,射上半空,卻又恰好碰上了那少年所發的第二顆石子,兩顆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驕那顆石子卻是完好無缺地掉下來。
武林天驕現出身形,迎上前去。這少年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武林天驕也問道:“你是誰?”
這少年望了武林天驕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說道:“你是女真韃子麼?”武林天驕穿的是他舊日在王府的衣裳。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這少年有此一問。他懷疑武林天驕是朝廷派來刺探臥佛寺的鷹爪。金人屬於女真族,漢人是常常把他們所厭惡的金人罵為“女真韃子”的。
武林天驕笑了一笑,眉頭略皺,說道:“不錯,我是金人。
但並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們漢人的仇敵,你這韃子二字,罵得不對!嗯,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這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哼,我的功夫是誰教的,你管不著。”
武林天驕見這少年對他深含敵意,心裡想道:“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也難怪他會如此。他想必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回去問問四空上人,當可知道他的底細。”於是笑了一笑,說道,”你不說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武林天驕道:“怎麼?”少年道:“你往哪兒?”武林天驕笑道:“你不許我管你,你卻要管我?不過,說給你聽也無妨,我上臥佛寺。”
少年唰的拔出劍來,喝道:“臥佛寺豈能讓你這女真韃子胡亂跑的?我的武功比不過你也非要和你鬥一鬥不可!”說罷一聲長嘯,唰的一劍便向武林大驕刺來。
武林天驕有意看看這少年的劍木本領,於是也不向他解釋,當下籠手袖中,樣袖一捲,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驕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隨便什麼東西在他手裡使用起來都有很大的威力。這衣袖的一揮一卷原是想這把少年的長劍奪出手的,但他怕傷了這個少年,所以只敢用五六分氣力。
只聽得“嗤”的一聲,少年的劍鋒一歪,把武林天驕的衣袖劃破了一道裂縫。武林天驕心道:“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計之上。好,我且不忙奪他的劍,且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看看他是什麼家數。”
這少年的長劍給武林天驕揮袖拂開,心中又驚又怒,想道:“可得早點把師父請來才好。”於是又是一聲長嘯,使出更凌厲的劍招,閃電般地向武林天驕攻了七劍。
原來這少年認為武林天驕是金廷鷹大,將有所不利於臥佛寄,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驕狠鬥不可。他的嘯聲乃是向臥佛寺的四空上人報警的。
武林天驕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氣力用得恰到好處,化解少年的劍招。偶爾也突然攻這少年的要害,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兩人一口氣鬥了幾十招,這少年的劍法沉穩艱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數。武林天驕甚是奇怪,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和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可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他的師父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要知武林天驕所學甚博,各家各派的劍法都瞞不過他。但如十試了幾十招還是未能試出這少年的師門來歷,自是不禁有些詫異了。
這少年也看出武林天驕是未盡全力,怒道:“好,你敢將我戲耍,等下我要叫你後悔奠及!”武林天驕笑道:“我和你又不是敵人,何必性命相撲?說老實話,你這樣的年紀,有此本領已是很不錯了。但我對你的話卻有所不明,我為什麼要後悔呢?”
話猶來了,這少年忽地大叫道:“師父,快來!”
武林天驕道:“很好,我正想見見你的師父。”回頭一看,只見四空上人滿面笑容,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武林天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年乃是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
四空上人笑道:“檀大俠,我這徒弟的功夫還過得去吧?府兒,你還不趕快謝謝檀大俠的指點。”武林天驕道:“令徒真是武學的奇才,年紀輕輕,本領已是十分了得。恭喜大師得了衣缽傳人了。”四空上人笑道:“他要傳我的武學還勉強可以,要傳我的佛學,那就難了。只能說是我的半個衣缽傳人。”
這少年呆了一呆,想不到師父竟有一個“韃子”朋友,滿面尷尬地走了過來,向武林天驕賠了一禮。四家上人道:“這位檀大俠便是外號‘武林天驕’的檀貝子,檀羽衝。他為咱們雙人打抱不平,反抗本國暴君,連貝子也不做了。你怎的這樣不知好歹,一來就把檀大俠得罪了。以後不許這樣魯莽。”
武林天驕笑道:“不知不罪。我也正喜歡像令徒這樣的熱血少年呢。剛才我是有心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的。”少年這才知道了武林天驕的來歷,十分惶恐,訥訥說道:“是我錯了。以後我不會再把所有的金人都當作韃子啦。”
四空上人道:“我這徒弟名喚仲少符,他的爹爹仲太符是個飽學之士,不願出仕金廷,在這山溝裡隱居的。少符跟他爹爹在家讀書,每隔三兩天到臥佛寺一次,由我傳授他的武功。”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令尊就是中老先生。聞名已久了。”
原來仲太符和耿照的父親耿仲,當年乃是並駕齊名的名士。
只是耿仲兼通武藝,而仲大符則專攻經史,不習武藝。後來耿仲為了苦心報國,屈志事金,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用了十多年的工夫,刺探了金國的許多機密,臨死之時,這才把自己的苦心告訴兒子耿照,叫他把一封密拆,帶到南宋。耿仲當時決意出仕金廷之時,他的這番苦心是連好友仲大符也沒告訴的。仲大符一怒之下,與耿仲割席斷交,從此隱屆在西山的櫻桃溝。武林天驕曾聽得耿照說過他這位世叔的名字,故此知道仲太符之名。
四空上人道:“符兒,你怎的半夜三更出來?”仲少符道:“我聽說有許多叫化子到了臥佛寺,不知是什麼事情,想來看看。”四空上人道:“丐幫的武幫主正在本寺,是和檀大俠一同來的。你去認識認識武幫主也好,將來在江湖上可以有個照顧。”
於是三人一同迴轉臥佛寺。
路上仲少符忽地問道:“師父,我的本領可以行走江湖了麼?”正是:人在深山懷四海,少年壯志欲凌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