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奇捧了三炷香,心道:“世上的事情真有些出人意表,我本是要殺他的,如今卻給他上香來了。這小子也算運氣,要是他當時喪在我‘化血刀’之下,今日焉能死得如此風光?清波有個妹妹是跟他的,可惜如今也不知哪裡去了?這個妹妹長得比她姐姐還要標緻,這小子無福消受,我倒怎生想個法兒,把她弄到手才好。”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赫連清波尖聲叫道:“妹妹,你!”公孫奇又喜又驚,“原來就在這兒,這可真是天從人願了!”剛要回頭,卻不料就在這一剎那,他足踏的那兩塊方磚突然沉下,裂開了一個窟窿。原來這正是蓬萊魔女臨時所佈的“機關”,算準了他們要到靈前上香,預先把磚頭挖松,然後運用內功做了一番手腳,叫他一踏上便即碎成粉未,墜下窟窿。公孫奇本領高強,這個小小的“機關”本來無奈他何,但一來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金國的軍營遭受暗算,二來也想不到他的師妹會在這兒。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方覺不妙,拔足已遲,半截身子陷入了窟窿之內,與此同時,赫連清波也著了道兒。但因為她是跟在公孫奇後面,——她要表示尊敬丈夫,在“官式”場合,她是“監軍”,公孫奇是她“副使”,當然由她領頭;到了私人場合,她就讓丈夫走在前頭了——公孫奇雙足踏上“機關”,她只是足尖碰著鬆了的磚頭,未曾墜下,她那一聲尖叫,是因為看見她的妹妹清霞突然在她身旁出現的緣故。
公孫奇大吼一聲,三枝香反手甩出,雙足一縱,拔身而起。但蓬萊魔女身法何等矯捷,公孫奇一失足之時,她已在靈幔後面如箭射出,拂塵一揮,一根塵尾射中了公孫奇的“愈氣”、“環跳”、“伏兔”三個穴道,前兩個是麻穴,後一個是“殘穴”,可令他筋脈傷殘。
公孫奇武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那三枝香從他手中甩出,賽如短箭,蓬萊魔女揮動拂塵打落了兩枝,另一技香卻射中了在旁邊“陪祭”的吳哥兒,香頭在他手臂上竟插迸了幾分,的傷了他一片皮肉。
蓬萊魔女打落了兩枝香,前撲之勢稍為受阻,就在這一瞬之間,公孫奇已經跳出了窟窿。他內功確是深湛之極,三處穴道被蓬萊魔女的獨門晴器射中,居然並未摔倒,也未傷殘。不過兩處麻穴的筋脈也已感到一陣痠麻,急切之間,氣血不能暢通,跳躍不靈,武功也受了影響。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塵劍兼施,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齊向公孫奇攻到,拂塵罩著他的身形,長劍霍霍展開,馬上便是一招三式,劍尖刺穴,劍柄撞腰,刃口又削向他的膝蓋。
公孫奇霍地一招“彎弓射鵰”,左掌如弓斜劈,右臂如簡直挺,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中蓬萊魔女劍脊。
掌風激盪,塵尾飄散,登時把蓬萊魔女的一招“天罡塵式”破了。可是那中指的一彈之力,卻不過把劍尖稍稍彈歪,並未能將蓬萊魔女的長劍打落。
原來公孫奇前日與柳元宗硬拼了一掌,元氣頗為耗損,經過了兩日的調養,雖然並無妨礙,但卻只是恢復了七成功力。他練成了桑家的內功之後,與他本門的內功合而為一,本來勝過了師妹,但也勝不了多少。如今減了三成功力,穴道又受了傷,氣血一時間未能暢通,此消波長,蓬萊魔女已是反轉來勝過他了。
蓬萊魔女手腕一翻,劍走輕靈,一招未收,次招續發,劍劍不離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要使用毒掌的功夫,但蓬萊魔女以拂塵護身,公孫奇此際的功力,只能勉強將她的拂塵盪開,卻打不到她的身上。公孫奇雖有“隔物傳功”的本領,但“隔物傳功”,力量更弱,公孫奇功力已及不上師妹,無法對她造成傷害。
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已經知道了對手是誰。蓬萊魔女此時還是男子裝束,但她那柔雲劍法與天罡塵式卻是公孫隱的獨門武功,公孫奇當然認得他家傳的功夫,甫一交手,便知道這個“男子”是他師妹了。不由得想道:“師妹既在這兒,他們父女重逢之後,形影不高,她的父親想必也已來了!”當今之世,公孫奇只害怕兩個人,一個是他自己的父親公孫隱,另一個就是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但他自己的父親,他料想碰上了也未必就會殺他;碰上了柳元宗那就難說了。他接連兩次吃過柳元宗的大虧,對柳元宗更是心懷恐懼。
心裡一慌,招式更亂。蓬萊魔女一招“龍門鼓浪”,唰,唰,唰,連環三劍,公孫奇雙掌封閉不住,意欲跳躍避開,但膝蓋的穴道受傷,筋脈還在痠麻,跳躍不靈,避開了兩劍,逃不過第三劍,這一劍正好又是刺中他的膝蓋,公孫奇再也支撐不住,“卜通”倒地。幸而蓬萊魔女還是手下留情,僅是以劍尖刺了他的穴道。要不然,若是施展殺手的話,這一劍早已穿過了膝蓋,令他殘廢了。
另一邊赫連清霞也已把她的姐姐制服。赫連清霞早已抹去了面上的油彩,露出了本來面目,赫連清波驟然碰上了她的妹妹,也是吃驚不小。赫連清霞曾得過柳元宗的指點,三姐妹中,年紀以她最小,本領則以她最強,赫連清波一著慌,就給她用小擒拿手法扣著了脈門,再也不能動彈了。
赫連清波道:“三妹,你如此胡作非為,不怕招來闔營覆滅之禍麼?”赫連清霞冷笑道:“你以為完顏亮就是安如磐石,可以永遠保你榮華富貴了麼?我一門忠義,爹爹是以身殉國的英雄,母親是含辛茹苦撫養我們成人、教導我們以身許國的女傑,我沒有你這樣湎顏事敵的姐姐!遼國的好男兒,也沒有像你這樣貪生怕死的人!”
赫連清波冷笑道:“你可別忘了你的宜哥,他是金國的指揮使,生榮死哀,剛受了皇上的‘御祭’的啊!他忠於大金,你卻要煽動他的下屬造反,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你要累他也遭受戮屍之禍麼?”
耶律元宜哈哈一笑,露出了本來面目,道:“你看我是何人?我的屍體也早已受戮了。嘿,嘿,完顏亮害不死我,如今我可要去殺他啦!”
赫連清波目瞪口呆,半晌,嘆了口氣,說道:“我一生自負聰明,不料今日卻落入你們的陷階。罷,罷,你不念姐妹之情,那就把我殺了吧!”
這一邊,赫連清波向她妹妹求情:那一邊,公孫奇知道他師妹的脾氣,求情也沒有用,素性挺起胸脯說道:“好,我死在你的手上,總算值得,勝於讓外人殺了。好,你就用我爹爹教過你的武功來殺我吧!”
蓬萊魔女怒道:“公孫奇,你還知不知道有羞恥二字?我與你同樣學的武功,如今我是義軍盟主,你卻變作了敵人的走狗!
虧你還敢提起你的爹爹!”話雖如此,但她念及恩師只有這一個兒子,提起劍來,卻畢竟下不了殺手。
耶律元宜想起那一掌之仇,怒氣勃發,搶了隨從小校的一根皮鞭,照著公孫奇的頭面,狠狠地抽了一頓,罵道:“奸賊,你也有今日!”“卜”的一聲,皮鞭打斷,公孫奇有“護體神功”,並沒重傷,但也給打得面目青腫,頭破血流。
蓬萊魔女道:“請將軍看在我的份上,暫且饒他一命。事情過了,我將他押給他的父親發落。”
蓬萊魔女走過去幫忙清霞將她姐姐捆了起來。蓬萊魔女想起她那許多挑撥離間,陷害忠良的事,也忍不住怒氣勃發,斥道:“玉面妖狐,看你如今還能陷害人麼?”
赫連清霞嘆了口氣,說道:“論理她該處死,但我媽臨死之時,……”說到這裡,眼圈一紅,說不下去。蓬萊魔女知道此事,她母親的遺囑是要她們兩姐妹找回大姐的。赫連清霞說不下去,一半是由於傷心,一半則是不便向蓬萊魔女求情。
蓬萊魔女道:“赫連清波,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悔改的機會。但現在可還不能放你。”說罷叫耶律元宜取來了粗大的鐵鏈將他們兩人縛在柱上,又給他們戴上數十斤重的鐵們,料公孫奇縱有天大的神通,要掙脫這樣沉重的枷鎖,亦是不能。
耶律元宜叫一眾軍官退下,只留下吳哥兒、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三人。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囚在什麼地方?”赫連清波道:“御營豹房之內。”“何人看守?”“八名金帳武士。”
蓬萊魔女起了疑心,問道:“完顏亮就放心只讓八名武士看守他麼?是否已把他打成殘廢了?”赫連清波道:“這倒不會,但竺迪羅已給他服下了酥骨散。武林天驕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啦。完顏亮要留下他慢慢折磨。”
蓬萊魔女暗暗叫苦,再問她道:“要怎樣才能探訪他?”赫連清波道:“須得皇上的允准。柳女俠,我勸你打消了救他的念頭吧,你雖然本領非凡,要救武林天驕,可是千難萬難,只怕還要賠上你一條性命!”赫連清波如此勸說,卻並非出於好心。
她知道蓬萊魔女的脾氣,越是困難,越要冒險。故此她用“激將m之計,正是生怕蓬萊魔女不去。心中想道:”她這一去,無異自投羅網,山上有三千御林軍,有完顏長之、竺迪羅等許多好手,這魔女即使有三頭六臂,也是無濟幹事,樂得讓她遭殃。”
哪知蓬萊魔女胸中早有成竹,當下冷笑說道:“多謝你的好心了。只要你所說不是虛言,待我回來便即放你。現在暫且借你的衣裳飾物一用。”當下取下了赫連清波所戴的珠寶飾物,剝下她外面的衣裳,把另外一件衣裳給她披上。耶律元宜也依法炮製,剝下了公孫奇的衣服。
赫連清波帶來的那班宮娥,也早已被軍官門制服,囚在外面的一座帳幕。蓬萊魔女走到那兒,挑選了一名身材與她相同的宮娥,與她換了衣裳,扮作那個宮娥的模樣,回來再給赫連清霞打扮。
赫連清霞與她姐一般相貌,隻身材略矮一些,蓬萊魔女給她把鞋子墊高几分,穿戴上“郡主”的衣飾,活脫脫就是一個赫連清波。
兩人從靜室走了出來,耶律元宜笑道:“霞妹,你這個郡主是像到極了,包保完顏亮也看不出來。我這個郡馬可並不怎樣像。”赫連清霞道:“你不必去見完顏亮,黑夜之中可以矇混過去。”
這時已是初更時分,事不容緩,眾人便按照商定的計劃而行。赫連清霞扮作“郡主”,帶了一個貼身的“宮娥”,便即乘坐赫連清波原來的坐騎,去見完顏亮。
完顏亮頒下的命令是定在三更渡江,此時前頭部隊已經調動,開赴江邊,準備下船。沿途大軍擁塞,赫連清霞雖是“郡主”的身份,各個帶隊的軍官見她們兩騎馬到,便即讓路,但畢竟還是阻延了不少時候,到了完顏亮御營所在的那座山下,已是將近二更了。
幸喜站崗的軍士都認得這個“郡主”,無須盤問,便放她們上去。可是當她們到了“行宮”,求見完顏亮之時,卻又碰上一點小小的意外。
那守值的軍官恭恭敬敬地向赫連清霞行過了禮,問了她的來意,卻皺起眉頭說道:“郡主,你這個時候來得不巧,皇上正在大發脾氣,我,我不敢替你通報。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一發脾氣,哪個倒楣的人碰上了,可能就要遭殃!”
赫連清霞道:“但我有緊急事情,必須覲見!”那守值軍官道,“我看你還是暫待一時,待皇上脾氣過了再說。”赫連清霞道:“我這是緊急軍情,一刻也不能拖延!”
那軍官搓搓雙手,說道:“這怎麼辦?好吧,我請哈將軍出來,讓他給你作主。”完顏亮暴虐成性,一不高興,便要殺人,這個職位低微的軍官,實在沒有這個膽量,在完顏亮發脾氣的時候,跑到他的跟前。
赫連清霞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好,那你趕快去請哈將軍。”那軍官卻又說道:“我不能擅離此地,我是奉令守門的。要等裡面有人出來,我才能叫他給你去請哈將軍。”
赫連清霞道:“好,我自己進去,皇上怪罪,我自己擔當!”
那軍官大驚失色,顫聲說道:“郡主,你不怕怪罪,小人,小人卻是擔當不起,這,這,這……嗯,好了,哈將軍來了。”長長地吁了口氣。原來哈蓋爾是今晚的“值殿將軍”,他聽得外面有喧譁之聲,其中的一個聲音且是女子,便出來察看。
哈爾蓋與赫連清波是時常見面的,十分熟識,但他也認不出這個“郡主”乃是假冒,見了赫連清霞,便即笑道:“郡主,你來得正好。”
赫連清霞道:“他卻說我來得不巧呢!聽說皇上正在發脾氣,是麼?”哈爾蓋道:“他不懂的,就因為皇上發脾氣,你來了可以哄他喜歡。進來吧!”原來赫連清波人既美豔,又善奉承,平日很能討得完顏亮的歡心。守值的軍官不知道,哈爾蓋卻是知道的。
赫連清霞早已向耶律元宜探聽消楚“覲見”的規矩,當下,叫假扮宮娥的蓬萊魔女留在外間廊下候她,便與哈爾蓋走進完顏亮行宮中的“御書房”,這是完顏亮臨時召見大臣的地方。
哈爾蓋叫個小黃門(太監)進內稟報,坐定之後,赫連清霞問道:“皇上發的什麼脾氣?”
哈爾蓋道:“鄭親王在山東海上吃了敗仗,已經以身殉國了。”鄭親王完顏鄭嘉努是金國第二號人物,這次金國南侵,完顏亮自兼統帥,鄭嘉努是副帥,分兵二十萬,樓船三千艘,取海道進攻南宋,準備在連雲港(今江蘇境內)登陸,與完顏亮渡江的大軍策應。
赫連清霞聽得鄭嘉努陣亡,又驚又喜,卻只裝作驚惶的神態問道:“鄭親王統率的是水師精銳,宋國只有虞允文是個勁敵,他的兵力己全部放在此地守江,鄭親主怎的會遭遇這樣的意外之敗?我們還以為他可以一帆風順,毫無阻礙地直搗江南呢!”
哈爾蓋嘆了口氣,說道:“皇上和我也何嘗不是如此想呢?哪知宋國不只一個虞允文是咱們的勁敵,那些土匪,更是可怕!”
赫連清霞故作驚詫道:“什麼?土匪?鄭親王碰到的竟不是南宋官軍,而是土匪麼?土匪也能打敗了咱們的二十萬精銳水師?”
哈爾蓋道:“那不是普通的土匪,是兩股水寇結合的匪幫。
一股是以前和‘鬧海蛟’,樊通告夥的那個‘翻江虎’李寶,樊通投降了大金,他卻去歸順了虞允文,接受了虞允文的指揮,在山東海上截擊鄭親王的船隊。另一股是太湖的十三家水寇,奉王宇庭為首,也從大湖傾巢而出,到海上助戰。還有一個能人,叫做什麼‘笑傲乾坤’華谷涵的,也在這幫水寇之中。鄭親王的水師剛到靈山衛(今山東境內靠近青島的一個海港)這一段海面,就和這兩股水寇碰上了。一場激戰,初時勝負未分。後來那個笑傲乾坤跳上了鄭親王的帥船,把鄭親王和護衛他的數十名武士全都殺了,結果——唉,那就不必提啦。總之是弄了個全軍覆沒!鄭親王船上逃出了兩個水手,這才帶來了真實的消息。郡主,你可不要把這消息洩漏出去,皇上恐怕影響軍心,渡江之前,不許各營將帥知道。”
赫連清霞道:“是,這個我自然懂得,不窮將軍吩咐。”心裡幾乎要笑出聲來。
蓬萊魔女有上乘的內功造詣,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她在外面走廊等候,雖然距離頗遠,對“御書房”中的談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心裡也高興得幾乎要笑出來。想道:“叫你們金寇知道我們漢人老百姓的厲害!你把我們的義軍罵作上匪,罵作水寇,哼,哼,你們才是最兇橫的強盜呢!”在高興之中,她的心情也有些激盪,她想不到的是,在此處竟也聽到了笑傲乾坤的消息。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他當日不肯與我一路,卻原來早已準備了有今日這番作為,並不僅僅是為了賭氣。”但她在高興之中,也有幾分惆悵,“這兩人雖然一金一宋,處境不同,卻都是當世的好男兒,可說得是‘一時瑜亮’。他們本來應該是一對好朋友的,而今為了我的緣故,鬧得不和,我卻怎生再給他們拉攏?倘若華谷涵知道我今日來救武林天驕之事,不知會不會更增誤會?他縱有幾分妒意,但也是個有見識的人,想來該不至於吧?”
“嗯,我如今正是身處虎穴龍潭,還不知能不能見著武林天驕呢?人未救出,就思量要給他們做魯仲連了,這不是太可笑了麼?”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御書房裡傳來完顏亮的笑聲,原來他已經從寢宮裡出來了。
赫連清霞心頭鹿撞,卜卜跳動。完顏亮是有兩個隨從陪伴著的,左面是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右面是新來的吐番國國師竺迪羅,這兩個人的武功都遠勝於她,她要想在這兩人面前劫持完顏亮那是千難萬難,必須另生他策,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完顏亮笑道:“郡主不必多禮。你昨日成婚,洞房未暖,今日就作監軍;如今徵袍未卸,又到這兒來了,當真是為國勤勞,可堪嘉獎。要是人人似你,朕還有什麼擔憂的?郡馬呢?”
赫連清霞道:“我這個監軍來了,他作監軍副使的自當留在軍中。陛下渡江在即,勝利可期。不知何事擔憂?”
完顏亮見了這個假郡主果然頗為高興,但也還不能掩蓋他對軍事失利的火氣,給赫連清霞一問,不禁又發作起來,“哼”
了一聲道:“朕想不到鄭親工如此膿包,朕把二十萬大軍付託與他,他竟然給兩股水寇打敗,鬧了個全軍覆沒!他死了不打緊,我原定的兩路攻勢,如今卻似一個人折了一條臂膊了。”
赫連清霞笑道:“陛下不必擔憂,要擔憂也不必擔憂鄭親王這一路。他既然膿包、死了本來就不打緊。陛下天縱聖明,如今御駕親征,只要殺敗了虞允文,江南還不是陛下囊中之物?今晚這一仗才是最緊要的,陛下獨竟全功,豈不是更顯明陛下聖明英武?”
赫連清霞這一番“別出心裁”的恭維話,完顏亮聽了果然極為受用,哈哈笑道:“好呀,你這張小嘴兒真會說話。”驀地心頭一動,斂了笑容,說道:“你說不必擔憂另一路,那麼在這個戰場上是不是還有可以擔憂的?對啦,你說有軍情稟報,究竟是何事?”
赫連清霞道:“吳哥兒眾將有謀叛之意,好在未曾成事,但也必須早防。是以我不能不趕來稟報。”
完顏亮吃了一驚,道:“有這等事?朕待吳哥兒不薄,升他做了指揮使,他還不感恩圖報麼?”赫連清霞道:“耶律元宜暴病死後,他屬下將官頗有懷疑主帥是給毒死的,苦於看不出跡象,不敢公開來說,但流言蜚語,已是傳遍軍中。”
竺迪羅冷笑道:“我用的魔鬼花之毒,死了毫無異象,他們找不到證據,流言蜚語,能奈我何?”
完顏亮“哼”了一聲道:“軍心不穩,對朕已是隱憂。”心道:“他們奈何不了你,但怨恨於朕,那更是大大的不妙!”但因竺迪羅是“客卿”身份,完顏亮要給他幾分面子,不便當場指責。竺迪羅聽出了完顏亮弦外之音,大是尷尬。
完顏亮面色一沉,道:“怎麼找到的?”
赫連清霞道:“皇叔代皇上御祭過後,他們因為在開棺時聞到臭氣,疑心越重了。於是請來了軍中的大夫,又再開棺,準備驗屍,這次棺蓋一開,可就糟了!”
完顏亮道:“怎麼樣?”
赫連清霞道:“根本用不著驗屍,就知道他們的主帥是被害死的了。棺中的屍體似給刀斧手亂斬了一通似的,碎成了十七八塊。”
完顏亮道:“這是怎麼回事?”
完顏長之大驚失色,連忙跪下磕頭請罪,說道:“是臣當時為了預防萬一,用內家掌力,隔棺震碎耶律元宜的屍骸。”
竺迪羅為了要推卸責任,說道:“中了我的魔鬼花之毒,哪還有能夠救活之理。皇叔,你本來應該相信我的。”
完顏亮道:“你們不必互相埋怨了,事情已經發作,只有早早設法彌補.才是上策。後米怎麼樣?”
完顏長之是完顏亮最得力的一條臂膊,又是他的叔父,完顏亮雖然心中不滿,也不能就責備他。
赫連清霞道:“他們發現之後,群情洶湧,吳哥兒在部下眾將包圍之卜,也有了謀反之意。但茲事體大,他們還不敢公然聲張、馬上發動。就在這時,臣妾奉命去作監軍,對他們大加籠絡。吳哥兒當我是自己人,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他是想說動我參與他們舉事的,我虛與委蛇,勸他們暫緩舉事,騙得他們相信,留下郡馬,我才能回到陛下這兒。”完顏亮十分仔細,立即問道:“你怎麼騙得吳哥兒相信?”
赫連清霞道:“吳哥兒想要知道處死他們主帥這件事情,是出於皇上的意思,還是皇叔瞞著皇上下的?倘若是皇上的意思,他也想知道,皇上是隻想誅鋤那律元宜一個人,還是想把遼國舊臣一網打盡?”
完顏亮恍然大悟,道:“哦,朕明白了。吳哥兒還捨不得他那份榮華富貴,故而要請你來探明朕的真意,以定對策。倘若他知道朕只是要除掉耶律元宜,他就不謀叛了?”
赫連清霞道:“皇上明察秋毫,吳哥兒的心思確是如此,他相信我會幫他的忙,所以才肯放我出營。因為我一來是遼國人,和耶律元宜是世交,二來我把郡馬留下,即使我不為了遼國將士,也得顧慮郡馬的安全。”
赫連消霞說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完顏亮不信,當下沉吟說道:“只要吳哥兒未有決心背叛,這還易辦。”
赫連清霞道:“可是他的部下很有些人是主張激烈的,只怕、只怕吳哥兒為勢所迫,若不及早處置,就要鬧了出來!”
完顏亮道:“我們三更時分就要大舉渡江,現在已是將近二更,有一部軍心不穩,此事非同小可,當然要及早處置!卿等有何高見?”
赫連清霞道:“陛卜神機妙算,無人能及。臣妾不敢妄奏。”
完顏亮眉心露出殺氣,眉毛擰成一股,臉上那冷酷的笑容,更是令人心悸。只見他眼光從赫連清霞身上移開,注視到完顏長之身上,淡淡說道:“皇叔,這就用得著你了。”
完顏長之嚇得心驚膽戰,忙又跪下磕頭道:“禍由臣起,請殺微臣給他們遼國舊部謝罪,此禍自可消除!”
完顏亮哈哈笑道:皇叔誤解聯的意思了。朕豈肯自折股肱,討好降卒?朕是要命你殺人,不是要殺你。你可敢去麼?”
完顏長之如釋重負,忙道:“皇上有命,赴湯蹈火,在所個辭。”
完顏亮道:“你領一千御林軍,即時馳赴該處,假作傳旨要該營開放,移往內地防剿亂匪。進營之後,召集一眾將官,殺掉那些意圖謀叛的。吳哥兒可以暫時留下,放在你掌握之中,有一千御林軍,你夠用了吧?”
完顏長之道:“營中已有郡馬坐鎮,殺幾個叛將,一干御林軍已是夠用有餘。”
完顏亮道:“好,那就去吧。但郡主卻不便此時前去,留在這裡聽候捷報吧。大軍渡江,隨時可能有緊急軍情,需要朕躬親處理,你留下來,也好助朕一臂之力。”
赫連清霞用“調虎離山”之計,遣走了完顏長之,心中暗暗歡喜,尋思:“目下計劃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只是如何騙取竺迪羅的解藥了。”
完顏亮道:“皇叔領軍前去,定可擒拿叛將,枚平禍亂,御妹不用擔憂。”
赫連清霞道:“臣妾不是擔憂皇叔不能平亂。”
完顏亮道:“然則你愁眉不展,卻又是為何?哦,敢情你是擔憂郡馬,他困在叛軍之中,事情一鬧起來,對他不利?”赫連清霞道:“不是臣妾誇耀夫婿,郡馬他武功高強,不在皇叔之下,也用不著我替他擔憂。”
赫連清霞道:“臣妾是擔憂武林天驕。”
完顏亮道:“武林天驕早已被囚,還有什麼要擔憂的?”
赫連清霞道:“但那魔女還未就擒,只怕會來劫獄。而檀羽衝號稱‘武林天驕’,武功又確是非同小可。一旦那魔女前未劫獄,他們裡應外合,幾個武士,只怕看守不住。”
完顏亮哈哈笑道:“原來你是顧慮這個。這,你倒可以放心。
莫說這裡防範森嚴,那魔女倘若敢再來,便是自投羅網;即使她劫了獄,也還是無濟於事。武林天驕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帶走的。”
赫連清霞故作驚詫道:“陛下神機妙算,臣妾卻還是不明。
何以那魔女就是劫了獄也不能劫走囚徒?”
竺迪羅得意洋洋他說道:“郡主有所不知,是貧僧略施小計,在茶水中混了酥骨散,叫那武林天驕服了。他縱有天大武功,也是施展不來的了。那魔女縱然劫了獄,她總不能揹著一個大人,在三千御林軍之下,逃得下山!”
完顏亮摹然想起,說道:“這事朕記得似乎曾經告訴過你,你怎麼忘了?”
赫連清霞道:“不錯,陛下是曾說過,但臣妾依然放心不下。
因為臣妾新近知道一樁事情,情形就可能有了變化了。臣妾只道陛下重新有什麼安排,……”
完顏亮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道:“你知道了什麼新的事情?”
赫連清霞道:“那日與那魔女一同出現的那個老頭,是她父親!”
完顏亮道:“這又怎樣?”
赫連清霞道:“那魔女的父親名叫柳元宗,聽說就是二十年前在金宮盜寶的那個漏網漢人。如今他們父女會合,如虎添翼,豈可不防?”
完顏亮心頭微凜,卻道:“柳元宗本領再高,諒也不能就把檀羽衝劫走了。朕叫他們多加小心便是。”
赫連清霞道:“柳元宗不但武功高強,醫術之妙,更是天下稱一。倘若給他劫獄得手,解了武林天驕之毒,以他們父女的武功再加上了個武林天驕,只怕三千御林軍也未必就能攔得住他們!”
完顫亮道:“戒日法王,著了你的酥骨散,是否必須你的獨門解藥?”
竺迪羅道:“除非他有夭山雪蓮,還得再加上幾樣珍貴的藥品。我不相信那柳元宗就能備齊這些藥品,何況他也不知道武林天驕中的是什麼毒,焉能對症下藥?”
完顏亮皺了皺盾,說道:“但這麼說來,總是不能十分保險的了。”
赫連清霞道:“是呀。而且據我所知,內功練到了上乘境界,懂得逆運經脈之法,即使著了酥骨散之毒,暫時消失功力,但還是可以慢慢恢復的。”
完顏亮道:“但朕又不想即時把他殺了。郡主,聽你說來,你倒像是個使毒的人行家?你幾時學的這個本領?”
赫連清霞作出尷尬的神情,紅暈雙頰,低下了頭說道:“陛下請恕郡馬欺君之罪。”
完顏亮道:“什麼?郡馬什麼事情瞞了朕了?”
赫連清霞道:“郡馬其實是曾經有過妻子的。他的前妻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大魔頭桑見田的女兒。不過他妻子已死,我既然嫁了他,也甘願嫁雞隨雞,不想再追究他的往事了。”
完顏亮哈哈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郡馬是個有大本領的人,前妻既死,又無子女,你做續絃,稍稍委屈一些,那也算了。這麼說米,你可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整治武林天驕?”赫連清霞道:“臣妾正是受了郡馬的囑託,前來獻藥。他給我的這種毒藥,功效與酥骨散一般,世上無藥可解。要解必須用他的獨門刺穴之法。這刺穴之法,又是有正有反,可以解去毒性,也可加強毒性。這刺穴之法,郡馬也授與我了。”
赫連清霞胡扯一通,騙得完顏亮十分相信,大喜說道:“你既有整治武林天驕之法,比用酥骨散還要高明,朕可以安枕無憂了。那你就去豹房迫他眼藥吧。”
竺迪羅素來自負使毒的本領,赫連清霞若是說的別人,他定然不信。但她說起了桑見田的名字,竺迪羅不能不信了。桑見田生前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竺迪羅雖未見過,卻也深知。公孫奇曾是桑見田的女婿,竺迪羅也隱有所聞。當下便道:“原來使毒這門學問還有如此奇炒的藥物與刺穴手法。請陛下准許貧僧與郡主同往,讓貧僧也長長見識。”
赫連清霞聽得此言,正合心意,說道:“有法王這樣的大行家同去,那是最好不過。法王不用過謙,郡馬對法王的毒功也是久已聞名,紊來佩眼的。他說法王的毒功與桑家的毒功各有所見,倘有機緣,他還要向法王領益呢。如今倒是我先有機緣了。”這番話恭維得體,挽回了竺迪羅的面子。竺迪羅自是十分受用。
完顏亮用人之道,一向慣用權術,即使是最親信的人,他也不能全然放心,要找另一個人互為牽制。因此他也願意竺迪羅陪同前往,聽得赫連清霞如此說了,就裝作無可無不可的神氣點了點頭。
赫連清霞暗暗歡喜,心道:“想不到事情竟是出乎意外地順利。”哪知走出了御書房之後,卻碰到了另一個意外——並不順利的意外。把她的一團高興,化作煙消。
蓬萊魔女本是在書房外的走廊等候她的,如今卻是人影沓然,不知去了何處?赫連清霞不由得心中七上八落,暗暗叫苦。要知此際完顏亮身邊,已無高手,剩下的只有一個鳩羅法師,有幾分本領,但也不是蓬萊魔女對手。赫連清霞原來的打算,是要蓬萊魔女趁此時機去擒完顏亮的,挾持了完顏亮,武林天驕之困不解自解。
這是上上之策。退一步說,即使此計不成,有蓬萊魔女與她一同對付竺迪羅,那也可以更有把握制伏竺迪羅,迫他支出解藥。
但如今蓬萊魔女不知去向,這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通了。
赫連消霞不知蓬萊魔女是自己走好的,還是給人發現了秘密?她“作賊心虛”,不敢向衛士查問,到了這樣關鍵的時刻,只好硬著頭皮,單獨與竺迪羅前往豹房,只盼在冒名顧替的秘密還未揭穿之前,可以騙得竺迪羅的解藥。
蓬萊魔女是去了什麼地方呢?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蓬萊廈女在走廊上正自徘徊,御書房中的說話,她已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晴暗歡喜,就在此時,完顏長之領了聖旨出來,這晚是八月十三,月色相當明亮。蓬萊魔女已經閃過一旁,躲在樹影之下,但完顏長之目光一瞥,還是看見了她。
完顏長之心頭一凜,喝道:“是什麼人?出來!”蓬萊魔女只得出來向完顏長之請了個安,說道:“婢子是伺候郡主的貼身宮女。”故意捉著嗓子說話,連聲音也改變了。
蓬萊魔女身上穿的是宮裝,面貌也已扮作那宮娥模樣。完顫長之啞然失笑,心道:“這宮女的身裁體態,和那魔女倒是縣為相似,但諒那魔女有這膽量,也沒這神通,冒充得了郡主的貼身宮女。”正是:巧畫雙眉闖宮禁,誰能識此一英雌?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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