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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半閨新詞幾行淚 一般心事兩逃情

    北宮黝再次現出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語道:“武林天驕?武林天驕!”蓬萊魔女皺眉道:“怎麼?難道你還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大名如雷震耳,金國的武士只要是上得檯盤的人物,私下裡都會談及這位武林天驕,他的事情我也有所聞,可是,可是我卻不知從何說起?嗯,武林天驕,武林天驕!笑傲乾坤!”他突然把“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連起來說,蓬萊魔女聽得莫名其妙,說道:“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有何關係?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呀!”

    北宮黝道:“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的身份卻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因此我就把他們連起來想了。我這麼說,可以使得你容易明白。”蓬萊魔女道:“好,那你就說吧,他們有哪點相似?”北宮黝說話一多,精神已是有點支持不住,上氣不接下氣。蓬萊魔女一掌貼著他的背心,真氣輸送進去,大大減輕了他的痛苦,說道:“你只要盡說實話,或者我可以饒你一死!”

    北宮黝精神一振,說道:“在你們漢人中,武林第一高手是笑傲乾坤,對不對?”珊瑚“哼”了一聲,意似不以為然。蓬萊魔女卻道:“不錯,他的本領是比我高明,珊瑚你別打岔。”北宮黝才翟然省起,連忙說道:“柳女俠,以前我未見過你的武功,只是聽得人家那麼說,把笑傲乾坤抬得大高了,你別見怪。”蓬萊魔女道:“我已經自認不如他了,怎會怪你呢?我不要你恭維,只要說實話,我就高興。”

    北宮黝定下了心,繼續說道:“我聽說笑傲乾坤近年來名頭很大,中原的武林高手大概都聽過他的名頭,對他佩服得很,但卻很少人知道他的實姓真名,對嗎?”蓬萊魔女道:“不錯,但這與武林天驕又有何關?”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情形也正是如此,金國武士都公認他是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對他都是敬畏萬分,可是卻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姓。”蓬萊魔女道:“哦,原來是這一點相同。”未免有點失望,鬧了半天,連武林天驕的姓名,仍是不知。只聽得北官黝又道:“很少人知,當然也還是有人知道的。”蓬萊魔女忙道:“是誰?”北宮黝道:“據我所知,有兩個人是知道武林天驕的底細的,一個是金國御林軍統領擅道清,另一個就是皇上,不、完顏亮了。”北宮黝是完顏亮的御前侍衛,稱完顏亮為“皇上”已成習慣,一時改不了口,蓬萊魔女也不罵他,說:“好,完顏亮大約是不會對你說的,檀道清是你的頂頭上司,總會對你說過吧。”北宮黝道:“我在檀道清眼中是個外人,我幾次向他問及武林天驕的名字,他總是要我別多管閒事。”原來北宮黝既非漢人亦非金人,而是奚族人,故而他自認在金主的御前恃衛中,他是一個“外人”。

    那檀道清就是因為那晚(蓬萊魔女初遇武林天驕那晚)在泰山上敗在蓬萊魔女手下,蓬萊魔女要他供出武林天驕的底細,他堅不肯說,因而自殺了的。蓬萊魔女頗為懊惱,只聽得北宮黝說道:“檀道清已死,那武林天驕姓甚名誰,恐怕只有、只有完顏亮知道了。”珊瑚“哼”了一聲道:“那你這番話不是白說了嗎?”

    蓬萊魔女道:“名字沒有什麼緊要,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的同僚既然常常談及武林天驕,那麼或多或少你總會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他是什麼身份?”北宮黝道:“他們談的多半是關於武林天驕的神奇武功,至於他的來歷,也並不怎麼清楚。”珊瑚怒道:“又不清楚,那麼你清楚的是什麼?”蓬萊魔女道:

    “對,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北宮黝道:“我只知道一點,武林天驕是皇……是完顏亮切齒痛恨的一個人。”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詫異已極,心想:“我那晚行刺完顏亮,功敗垂成,都是因為有個武林天驕在暗中保護完顏亮的緣故。完顏亮卻怎的會痛恨他?”因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北宮黝道:“完顏亮為什麼恨他,原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完顏亮曾幾次三番派人去殺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大大驚奇,詫道:“有這樣的事?”北宮黝道:“金國武士素來佩服武林天驕,誰都不願與他作對,可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卻又不能不去。

    據我所知,已經去了三批人,說也奇怪,那些人去了之後,就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從此音訊全無,人當然也不再回來了。

    也不知他們是給武林天驕殺了,還是因為不願與武林天驕作對,因而逃到遠方,藏匿起來了?現在的金國國師鴆羅上人,他有兩個師弟,就是因為奉命去追查這些武士的下落,連帶這兩個人也失蹤了。鳩羅上人不是金國人,他為了兩個師弟失蹤之事,對武林天驕又忌又恨,他自動請求派去查緝武位天驕,就在柳是有個人求見耿照,話猶未了,只見一人一騎,已馳到跟前,原來是東海龍東園望。東園望翻身下馬,說道:“柳女俠你也在這兒,這更奸了。”

    耿照暗暗納罕,尋思:“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怎的突來找我?”要知東海龍是武林前輩,耿照不過是初出道的少年,雖說不久之前,耿照在公孫奇家中曾見過東海龍,但那時耿照已被公孫奇點了穴道,而東海龍則是向公孫奇尋仇,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根本就未曾與耿照交談半句。耿照知道是他,他卻未必知道當時有個耿照,所以實在說不上相識,蓬萊魔女柳清瑤也覺他的活裡有因,頗感疑惑。當下耿、柳二人同時尊了他一聲“東園前輩”,正要問他來意,東海龍忽地一聲喝道:“抬起頭來!”耿照不覺愕然,蓬萊魔女卻知道這一聲就是為北宮黝而發,心裡想道:“他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如何處置北宮黝,不如就讓他領去管教吧。”

    原來北宮黝生平最怕的就是這位大哥,他一見東海龍來了,就立即低下頭來去,瑟縮一旁,豈知仍是逃不開東海龍的眼睛,只好抬起頭來,囁囁嚅嚅地叫了一聲:“大哥。”

    東海龍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大哥,北宮黝,你還有面見我?”北宮黝顫聲說道:“大哥恕罪。”東海龍戟指罵道:“你的所作所為,我都己知道了,你可知道人家叫你做什麼?人家叫你做北芒狗!把你看作一條金國的看門狗!英雄俠客原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我也不期望你做什麼英雄俠客,但大是大非卻總是要顧的,一個人也總得有幾分骨氣的。

    你不怕辱沒祖宗,自甘作狗,我這個曾被你尊為大哥的,臉皮卻給你剝光了!”北宮黝被他罵得抬不起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低聲說道:“大哥,我知錯了。”東海龍又罵道:“我也曾有信給你,勸你回頭,又託過朋友勸你,你卻屢勸不醒,陽奉陰違,越陷越深,你知道什麼?哼,你這次與張定國勾結,又害死了耿元師,端的是喪心病狂,天理難容!”東海龍越罵越氣,雙眼火紅,忽地一掌擊下,將北宮黝的天靈蓋擊碎,蓬萊魔女想要阻攔,已來不及!

    蓬萊魔女本來還有些話要間北宮黝,她也料想不到東海龍突然便將把弟打死,但人已死了,也只好算了。心裡想道:“那北宮黝之罪,實也該死。東海龍雖然暴躁了些,但他大義凜然,卻是教人佩服!”當下叫兵士將北宮黝的屍體抬下去,與東海龍重新見過了禮,問他來意。

    東海龍道:“我這次是替華大俠華谷涵送信來的。”蓬菜魔女上次苦苦追蹤,就是為的想見華谷涵一面,豈知連他的消息也得不到半點。如今忽然碰到了東海龍,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連忙問道:“華大俠呢?他在哪兒?你們是幾時分手的?他託你送信與誰?”

    東海龍道:“華大夥早已渡過長江,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道:“哦,他也前往江南,卻不知為了何事,前輩可有知聞?”東海龍道:“華大俠途中打聽到一個極秘密的消息,據說金主完顏亮就要興兵犯宋,準備今年在臨安過中秋。”蓬菜魔女問道:“什麼時候知道的?”東海龍說了這個消息,見蓬萊魔女和耿照都並不怎樣驚異,好似已經知道了的,心裡倒也有點奇怪,當下說道:“上月十四那晚,我和他在泰山的玉皇觀住宿,玉皇觀的主持泰清道人是我的老朋友。我這次在桑家受了傷,華大俠以前與我並不相識,但他卻不但以他的絕頂內功為我療傷,還放心不下,一路送到泰山。當真是古道熱腸,令人銘感。”蓬萊魔女這才知道他們兩人並非深交,心裡有點失望,暗自想道:

    “這麼說來,我所要查詢的事情,那還是非見到華谷涵不可了。”

    東海龍接著說道:“那晚我和泰清道長老相逢,在雲房作長夜之談,華大俠獨自到玉皇頂賞月。我們正談得高興,華大俠忽地從外面跑來,立即催我下山,說是再逗留此地,只怕會有麻煩,我奇怪極了,心想以華大俠的武功,還怕誰來?但他說得這樣緊迫,我也無暇細問,只好隨他下山。下山之後,他這才告訴我,原來金國的皇帝完顏亮也在山上,隨從的高手甚多,他雖然不怕,但打將起來,卻怕連累了泰清道人,我的內傷亦未完全痊癒,於我亦怕不利,因此才匆匆拉我下山。”蓬萊魔女在泰山碰見完顏亮那晚是上月十五,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早我一日到泰山的,不知他可曾見那武林天驕沒有?他這樣匆匆走避,除了照顧東海龍之外,莫非也是為了武林天驕的關係?”

    東海龍繼續說道:“華大俠又說,他出去賞月的時候,發現了完顏亮的隨兒暗中還偷聽到一個消息,那就是金國即將興兵犯宋的消息了。因此他就在泰山腳下,與我相約,彼此分道揚鑣,他前往江南報訊,我則來此拜會耿京將軍。華大俠還親筆寫了一封信,叫我面呈耿將軍的,哪知我來遲一日,耿將軍已被奸人所害了!有人告訴我,耿相公是耿將軍的侄子,這封信只好交給耿相公了。”耿照這才知道東海龍來找他的原因。

    耿照拆開了信,原來華谷涵從前也曾見過耿京,知道耿京有待機報國之志,他寫這封信的時候,還未知道耿京已決意舉義,這封信就是通知耿京這個消息,並請他立即舉義,擾亂金人後方的。耿照熱淚盈眶,說道:“多謝華大俠一副熱腸,多謝老前輩遠道傳書,我叔叔雖然壯志未酬,便遭慘死,但華大俠信中所期望於他的,他都已經做了。”東海龍這時才看出耿照似曾相識,說道:“耿相公、咱們好似是在哪裡見過的?”

    耿照道:“老前輩真好眼力,老前輩那日駕臨桑家堡,鬥公孫奇夫妻,晚輩也曾在場。”東海龍道:“對了,你提起桑家堡之事,我倒想起來了。柳女俠,華大俠託我帶個口信給你,就是關於公孫奇那廝的。”蓬萊魔女詫道:“華大俠怎知道我在這兒?”東海龍道:“這事說來有點曲折,還是從耿相公身上說起吧。華大俠雖然也沒見過耿相公,但他卻是知道耿相公的,金虜朝廷在各處通衢大道都懸掛有你的圖形,緝拿你呢。”耿照道:

    “華大俠曾見過我的叔叔,相必是叔叔對他提過我的名字,他見了那‘緝拿叛逆耿照’的懸賞,猜想我一定會投奔叔叔這兒.”東海龍道:“不錯,他不但知道你,還知道你和珊瑚姑娘同行。他對我說,你見了耿照,可以託他將口信帶給珊瑚姑娘,再由矚瑚姑娘帶結柳女俠。想不到柳女俠就在這兒,可不必這樣輾轉相托了。”蓬萊鷹女笑道:“原來如此!”這才明白東海龍剛才來到,一見地面就嚷道:“你在這兒,這更好了!”的意思。當下便即問道:“華大俠託你帶的什麼口信?”

    東海龍遲疑了一下,說道:“華大俠說,那日他是看在柳女俠的面上,放過了公孫奇的。他說公孫奇誤入歧途,越走越遠,聽說最近還與玉面妖狐有所勾搭,只怕柳女俠還未知道。公孫奇的事情華大俠是不能多管了,他——”蓬萊魔女道:“他是要我來管這樁事情?”東海龍道:“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要我將這消息帶給你。”蓬萊魔女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了。”心裡難過得很,暗自想道:“桑青虹突然在此出現,與妖狐同在一起,我已經有所懷疑,想不到果然證實了。但願我師兄只是上那妖狐的當,並非甘心投敵。要不然可令我難為了。”想起恩師只有這個獨生兒子,不覺心亂如麻。

    東海龍道:“好了,我的信已經帶到,我也該走了。耿相公,請你在令叔靈前,代我上一住香。北宮黝為非作惡,我早已知道,他是我的義弟,我未能及時管教,以致釀成今日的大錯,我實在無顏在他靈前告別了。但請你告訴他,我已經親手將北宮黝擊斃了。”耿照含淚說道:“老英雄大義滅親,家叔泉下有知,也定然高興的。”又道:“我們辭靈之後,明日義軍就要撤過江南,老前輩可否留在軍中,助我們一臂之力?”東海龍道:“我不慣軍旅的拘束,過了些時候,我或許也會前往江南,那時再來拜訪你們。”蓬萊魔女問道:“老前輩何以這樣匆匆便走?”東海龍道:“我三弟西歧鳳與一個仇家約會,只怕有性命之憂,約會的日期不久就到,我可得先去助他一臂之力。”耿照、珊瑚二人在途中碰見過西歧鳳,對此事略有所聞,蓬萊魔女則還是第一次聽到,不覺心下駭然。

    原來在“四霸天”之中,雖以東海龍居首,武功也最為了得,但卻還有幾分邪氣;而西歧鳳則文武兼資,所到之處,解難扶危,當真可以稱得是遊俠一流的人物,武功也不在東海龍之下。蓬萊魔女心想:“武功得勝過東海龍、西峻鳳的只是有限幾人,這西歧鳳的仇家卻不知是何等樣人,他們二人竟要合力對付,難道又是像武林天驕那樣的奇人?”但這類武林仇冤,當事人不說,旁人卻是不便多問。

    東海龍嘆了口氣,說道:“我的三弟四歧風行俠仗義,勝我多多。但二弟南宮造卻又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還不至於像北宮黝那樣淪為金人鷹犬,也是作惡多端。聽說他現在江南作獨腳大盜,我此次與三弟赴仇家之約,是否保得住性命回來,還未可知,要是我不幸身亡,就請耿相公給我帶個信兒給華大俠,請他代我管束管束我這二弟。耿相公此去江南,料想遲早會見得著華大俠的。”耿照道:“邪不勝正,老前輩此行,定卜逢凶化吉,可以無憂。至於老前輩的吩咐,我自當記在心上。”珊瑚心想:“這南山虎南宮造是我的殺父仇人,你不清理門戶,我也要為父報仇的。”但她聽東海龍的口氣,對南宮造似乎多少還有點姑息的意味,他只是請華谷涵代為“管束”,並非清華谷涵“誅兇”,珊瑚心有不滿,因此也就不願將自己報仇之事和東海龍說了。

    東海龍去後,珊瑚忽地笑道:“姐姐,你一直在探聽華谷涵的下落,如今已經知道他的確實消息了,何不與我們也同往江南?玉面妖狐雖然可恨,但不妨暫擱一邊,待咱們從江南迴來之後,再料理她不遲。”蓬萊魔女雙頰微現紅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為了玉面妖狐,我是為了公孫奇。我要阻止他上妖狐的當,此事刻不容緩,等下待我辭靈之後,我就要動身往桑家堡了。”珊瑚說:“這公孫奇反正已是個壞人,小姐,你又何必為他多費心力?”蓬萊魔女苦笑道:“江湖上人人當我是個魔女,難道你也以為如此麼?”珊瑚道:“我知道小姐還有菩薩心腸,但……”蓬萊魔女打斷她的話道:“你既知道,那就不必多說了。菩薩普渡眾生,難道我就不應去拯救一個公孫奇。”珊瑚聽她這麼說,只好默不作聲,心裡還暗暗在奇怪。她卻不知公孫奇乃是蓬萊魔女的師兄。

    一行人回到濟南,辛棄疾督促兵士,立即搭起靈堂,大廳上設起耿京的牌位,耿京的屬下都換了白衣,前來致祭。耿京沒有兒子,由耿照披麻帶孝,以侄代子,在靈前答謝。午時一到,靈堂外三聲炮響,辛棄疾親自行刑,將張定國處死,端了三木杯血酒進來,在耿京靈前灑了,悲聲說道:“元帥,你的大仇已報,請你在九泉之下瞑目!”靈堂內人人掉淚,個個傷心。

    耿京生前的衛士將一把寶劍雙手捧起,說道:“辛將軍,這是元帥的寶劍,遺贈將軍,請將軍仗此寶劍,掃平金虜,恢復中原。”辛棄疾拔劍出鞘,“咔嚓”一聲,將香案一角斫了,亢聲說:“元帥吩咐,棄疾決不敢忘!倘有二心,有如此案!”回頭叫那衛士道:“取紙筆來!”揮毫落紙,嗖嗖有聲,片刻間已成了一闕新詞,說道:“耿元帥,你贈我佩劍,我無以為報,謹以蕪詞一闕,奉獻靈前。元帥呀,你與我到臨安開懷痛飲之約,我還沒有忘記,可惜你已不能踐約了!明日我就與弟兄遭承遺志,橫渡長江,請元帥英靈庇佑!”當下捧起詞箋,悲聲念道: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兩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慷慨悲歌,聽得人人感泣。

    耿照拭了眼淚,說道:“辛大哥,你領了元帥佩劍,以後這副重擔,就得你來挑起了。還望節哀。”一眾軍官都在靈堂,當下眾口一辭,就在靈前推舉辛棄疾作為主帥。大事已定,賓客一辭靈。

    蓬萊魔女向辛、耿二人告別,辛棄疾道:“這次平亂事,全仗柳女俠鼎力相助,以後還望柳女俠同心為國,圖復中原。”蓬萊魔女道:“將軍放心,待你們王師北返之日,我定與義軍前來迎接。”話中之意,已表示了要執行耿京生前與辛棄疾所定下的計劃,發動各處義軍,在敵後接應。只因人多口雜,故此不便明言。辛棄疾聽了,大為欣慰,一再致謝。

    珊瑚道:“我送柳姐姐一程。”耿照因是代替孝子的身份,要在靈前答謝賓客的致祭,不便送行,便在靈前灑淚別過。

    送了一程,蓬萊魔女道:“妹妹,你回去吧。”珊瑚道:“時候尚早,不必著忙。姐姐,你傳我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有些地方,我還不人明白。”蓬萊魔女道:“你說吧,是哪幾招?”蓬萊魔女邊行邊說,詳細給珊瑚講解其中奧義,不知不覺,已離城有十多里。珊瑚所要問的,也都已問了。蓬萊魔女笑道:“你悟性過人,熟習了這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儘可以對付那南山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日頭已經過午,你不怕耿照惦記你嗎?你還是回去吧。”

    珊瑚忽道:“姐姐,我不回去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不回去了。”珊瑚道:“我已經留了一封信給耿照,告訴他我要跟隨姐姐,不能與他同行了。”蓬萊魔女皺眉道:“怎麼,你不想到江南報那南山虎殺父之仇麼?”珊瑚道:“殺父之仇,怎能忘記?姐姐,我在此與你分手,分子之後,我就要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愕了一愕,說道:“那你又說要跟隨我?

    這是怎麼回事?”

    珊瑚“噗嗤”一笑,扮了個鬼臉,說道:“我不是這麼說,他怎會相信我呢?”她雖然裝出頑皮的神態,面上帶著笑容,但卻是蒼白的笑容,笑聲中也帶著淒涼的意味。蓬萊魔女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避開耿照,單獨前往江南。”珊瑚低下了頭,說道:“不錯,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願他多所猜疑,所以捏造出一個離開他的藉口。”蓬萊魔女茫然問道:

    “你為何如此,耿照他待你不是很好麼?”珊瑚道:“正因為他待我太好了,他待我一直就似親生的兄妹一般,我不願他因我難為。”蓬萊魔女輕輕嘆息,說道:“我明白了,你不但是為了耿照,也是為了成全別人。但你心裡不難過嗎?”

    珊瑚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說道:“姐姐,你別勸阻我了。我的確是難過的。可是,我倘若不離開耿照,有人會比我更難過的。秦姑娘的身世和我一樣,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但她比我更可憐,我還有你這麼一個姐姐,還有玳瑁、明珠等一眾姐妹。

    她卻只有耿照一個人是可以倚靠的了。她和耿照是青梅竹馬之交,對耿照是深情一片,姐姐,難道你還看不來嗎?他們經過了許多苦難,幾乎反目成仇,如今才得誤會冰消,重新相聚,我怎好還插在他們中間?”

    蓬萊魔女默然無語,眼角也有點潮溼了。珊瑚道:“姐姐,你以為我做得不對麼?換了你,你怎麼樣?”蓬萊魔女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你真是個好姑娘。不錯,換了我我也也會這樣做的。”珊瑚看了看天色,抑淚笑道:“好了,這回我可真得走了。姐姐,我盼望你也早日能到江南。那笑傲乾坤華谷涵現在正在江南呢。”

    珊瑚抄另一條路走了,她不走回頭路,為的是要繞過濟南,取道前往江南。蓬萊魔女目送她的背影,直至不見,悵然久之,這才獨自前行。走了一會,忽聽得馬鈴叮噹,有一騎馬追趕上來,騎在馬上的是個少女,遠遠的就揚聲叫道:“柳女俠,請等等我。”蓬萊魔女不覺又是一怔,說道:“咦,秦姑娘,你怎麼也來了?”

    秦弄玉翻身下馬,到了蓬萊魔女跟前,說道:“珊瑚姐姐回去了麼?”蓬萊魔女顧全珊瑚的心意,不想說穿,便點點頭道:

    “早回去了。你在路上沒有碰見她麼?”蓬萊魔女知道她是來追珊瑚回去的,正想替珊瑚砌辭掩飾,說她是抄小路回城的。秦弄玉已露出欣悅的神氣說道:“幸好她沒有碰上我。我是抄小路來的,我不想給她看見。”蓬萊魔女詫道:“為什麼?”秦弄玉道:

    “因為我不想回去了。”蓬萊魔女更是驚奇,問道:“這卻為何?”秦弄玉道:“柳女俠,我會告訴你的,我先求你一件事情,你可旨答允麼?”

    蓬萊魔女道:“你要什麼,儘管說吧。”秦弄玉道:“我求你收我做你的丫鬟。”蓬萊魔女道:“秦姑娘,你折煞我了。你的父親和我的師父是同一輩的朋友,咱們只能以姐妹相交。”秦弄玉道:“我的殺父之仇,全憑你的指示,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我身受的不白之冤,也是全蒙你的昭雪,柳女俠,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是粉身碎骨,難以為報。你就讓我替代矚瑚姐姐,在你的身邊服侍你吧。”說罷,就向蓬萊魔女盈盈拜下,蓬萊魔女衣袖一展,發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她扶住,說道:“這個決不敢當。即使是珊瑚,我也從沒有將她當作丫鬟看待。秦姑娘,你和耿照同年生的,是也不是?”秦弄玉聽她突然提起耿照,不明其怠,怔了一怔,說道:“不錯。”蓬萊魔女道:“這麼說,我比你痴長兩歲,我且妄自尊大,你就叫我一聲姐姐吧。”秦弄玉道:

    “柳女俠,你對我太好了。”叫了一聲“姐姐”。蓬萊魔女這才受了她的一拜。

    秦弄玉道:“姐姐,你不要我做你的丫鬟,請你也讓我跟隨你吧,我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了。”蓬萊魔女道:“你不是還有個表哥嗎?你應該跟隨耿照,為什麼要離開他呢?”秦弄玉眼圈一紅,說道:“我不願令他難為,我在他的身邊,非但我自己心中不安,他將來也會後悔的。”蓬萊魔女聽她說的和珊瑚一模一樣,心裡已明白了,大為感動,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柔聲說道:“妹妹,你有什麼心事,對姐姐說了吧。”

    秦弄玉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說道:“我已反覆思量過了,唯有我離開他,我才能無愧於心。”蓬萊魔女道:“你這是為了珊瑚嗎?”秦弄玉道:“為了珊瑚姐姐,也是為了他。珊瑚姐姐對我表哥恩深義重,我現在也已經知道了,珊瑚姐姐的身世與我一樣可憐,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不能讓她難過。”她拭了眼淚,繼續說道:“姐姐,我想跟隨你還有一樣私心:現在我已知道了我的殺父仇人,但自恨武藝低微,只怕不能親手報仇。

    姐姐,你就讓我眼恃你,閒時我也可以跟你學學武功。”說罷又要下拜,蓬萊魔女將她扶起,說道:“不要如此,好妹妹,你聽我說。我說珊瑚已經回去是騙你的,她沒有回去,她是獨自走了。因為她的想法和你一樣,她也不願意令你傷心,決意離開耿照了。”秦弄玉“啊呀”一聲,心中一片茫然,登時呆了。蓬萊魔女輕輕將她扶住,接著說道:“好妹妹,你要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讓你如此,你靜下來好好想想,別辜負了珊瑚的心意,還是回去吧!”說到此處,忽地出手如電,點了秦弄玉的穴道,轉眼間不見人影。

    秦弄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蓬萊魔女點她的穴道,其實正是以本身的絕頂內功,替她打通了三焦經脈,這經脈一通,以後修習上乘內功,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秦弄玉又是感激,又是迷茫,心中想道:“珊瑚姐姐走了,柳女俠也走了。我呢?我應該往哪兒去?”當真是天地茫茫,卻不知何處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終於還是決定了不變初衷,想道:“我不能讓照哥被罵作忘恩負義之人,我若是不離開他,珊瑚姐姐是決不會回頭的了。與其三人不幸,何如讓我一人把愁苦獨自承當?唉,柳姐姐,你對我的恩義,我是永遠不去忘記,但你叫我回到耿照那兒,這番好憊,我卻是隻能心領了。”秦弄玉心意已決,便跨上白馬,單騎北走。她準備將父親遷葬之後,再去找那玉面妖狐報仇。

    暫且按下秦弄玉、珊瑚等人不表。且說蓬萊魔女回去探望她的師兄,一路上也是悵悵惘惘,難遣愁懷。走了兩天,己到了孤鸞山下,公孫奇夫婦所住的桑家堡,就在這山中了。這時已是二更時分,月淡星稀,夜色膝隴,蓬萊魔女心道:“我要查訪真相,今晚月色朦朧,正好行事。免得驚動眾人。但我單獨見師兄呢還是也見師嫂?嗯,這師嫂是大魔頭桑見田女兒,只怕未必與我們一樣心腸?師兄誤入歧途,多半就是因為她的關係。”蓬萊魔女小時她師兄對她甚好,因此蓬萊魔女對師兄也總是寬恕多些,不肯相信她師兄已壞到不可收拾。

    這孤鸞山山形陡峭,但也難不倒蓬萊魔女,她施展輕功,片刻之間,已上到半山,茅草高逾人頭,山風吹來,獵獵作響。蓬萊魔女正自心中思想,夜色迷朦中,忽見峰頂似有一溜輕煙,轉瞬即逝。蓬萊魔女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眼花了嗎?誰人如此本事?”心念未已,忽聽得“嘎”的一聲,原來是一隻夜梟,從她頭頂飛過。蓬萊魔女啞然失笑,心道:“我還當是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驕呢。”想起了笑傲乾坤華谷涵,又不禁心下黯然。

    她與華谷涵幾次失之交臂,如今一南一北,又不知何日相逢了。

    她一見風吹草動,立即便會想起“笑傲乾坤”,那當然是因為在她的心中,時刻都在思念著華谷涵的原故。但說也奇怪,“武林天驕”處在她的敵對地位,她也會不時地想起他來。而且每每在想及“笑傲乾坤”之時,同時也就想起“武林天驕”。

    不消多久,蓬萊魔女已翻過了孤鸞山主峰,從另一邊溜下,悄悄地進入桑家堡,堡中武士雖多,卻沒一人發現她的蹤跡,正是:

    苦心一片何人識,為報師恩到此來。

    欲知蓬萊魔女見了公孫奇之後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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