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堅武顫聲道:“際,你要我怎樣?”暗自思量:“我好歹也算得是青龍幫的四大金剛之一,他若要我投降韃子,背叛本幫,我是寧死不辱!”
翦長春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我不會令你為難的。只要你是誠心和我結交,將來總有個機會可以讓你‘逃’回去的。比如說,有人來救你的時候,我不出頭攔阻,你甚至就是殺了幾個看守你的涼州衛士,逃走出去,我也不會怪你。這麼一來,誰還能夠疑心你呢?”
白堅武道:“那麼你說的那個‘小魔女,和耿公子呢?這兩個人——”
翦長春笑道:“不錯,這兩人知道你的秘密,不除掉他們,總是心腹之患。”
白堅武變了面色,說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翦長春道:“不殺掉他們也行。還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取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以為你在那件事情上是受了冤枉的,這我也可以幫忙你。一個是不讓他們見著龍滄波,你的秘密也就不至於在本幫洩漏了。我可以透露一點消息給你知道,姓耿這小子是決不能再上祁連山的了,只有一個小魔女還要咱們對付。”
白堅武道:“為什麼耿公子上不了祁連山?”
翦長春笑道:“待到咱們是自己人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嘿,嘿,你還未曾答應我呢!”
白堅武一咬牙根,說道:“你讓我保全聲名逃走回去,我當然把你當作朋友。但你定還要我做什麼事情吧?請你打開天窗講亮話,講清楚了我再答覆。”
翦長春哈哈笑道:“老哥真是精明老辣,但咱們做了朋友,我還會陷害你嗎?即使要你做些什麼事情,我也自有萬全之策,決計不讓外人知道。現在先問你有沒有誠意?”
白堅武道:“你能夠顧全我,我也願意交結你這個朋友?”
翦長春道:“好,那麼我先問你一件事情,你如實告訴我,就可以證明你是不是有誠意了。”
白堅武道:“你要知道的是那樣事情?”
翦長春道:“那姓耿的是什麼人,從那裡來的,和你們青龍幫是什麼關係?”
白堅武暗自思量,“聽他的口氣,耿電的底細,料想他也早已是知道的了。他這是特地來試試我的。既然他早已知道,我說出來也是無妨。”
白堅武那裡知道,他所猜想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原來翦長春是從白堅武身上所受的傷,看出是誰暗算他的。
要知楊浣青的師父是武林天驕檀羽衝,檀羽衝本是金國的貝子,在他未曾背叛本國的暴君之前,曾經是目前的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副手,對這門功夫自是甚為熟悉,那天楊浣青和他交手,就曾使過這門功夫。
他本來只知道楊浣青外號“小魔女”,對他的姓名來歷全不知道的。交手之後,便知道她是武林天驕的弟子了。
耿電的名字和來歷他也不知,那一天楊浣青叫耿電逃走之時口稱“耿大哥”,是以他只能和白堅武說出“和小魔女同在一起的是姓耿的小子。”
白堅武怎想得到他只是知道一個姓,以為他早已摸清了耿電的底細了。
不過,白堅武所做的那一件虧心事,他卻是真正知道的,何以他會知道,以後再表。
他察看了白堅武所受的傷,斷定傷他的人必是“小魔女”,但“小魔女”又是武林天驕的弟子,這件事就不能不令他大為奇怪了。他反覆推敲,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十九和白堅武做的那件虧心享有關。於是半真半假,編了一套說辭,恐嚇白堅武。白堅武果然給他嚇得魂不附體,道了真情。
涼州總管李益壽這一天甚為煩惱。
昨天晚上,他的女兒曾經試探過他的口風,今天早上,他和兒子計劃偷襲浣龍幫之時,他的兒子又曾勸告過他。他就是為著這兩樁事情煩惱的。
此際他在“簽押房”(辦公室)裡踱著方步,心裡想道:“真是一對不懂事的孩子,我怎可以造反?當年耶律將軍將才遠勝於我,他統率全國士兵,尚旦逃不了國破家亡的命運,我如今只有這點兵力,如何能夠抵敵全國大軍?再說,就是恢復了遼國,於我又有什麼好處?我只是宗室,遼國恢復,也輪不到我做皇帝,反不如現在當個涼州總管更好,能享受富貴榮華!”
正當他繞室傷惶之際,忽地有個人推門而進。
簽押房重地,未經通報得他允許,是決不能進來的,他一驚之下,回過頭來,喝道:“什麼——”“什麼人”的“人”字未曾出口,他已經看清楚了那是個什麼人了。
那人哈哈笑道:“李總管,請恕我作個不速之客!”
原來這個人正是他的賓,全國的御林軍副統領翦長春!
李益壽看見是他,不由得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難道隔牆有耳,小畜牲今早和我說的話已經有人偷聽了去,密報他了?”
當下強笑說道:“原來是翦大人,不知翦大人駕臨,有何賜教?”
翦長春緩緩說道:“我是特地來向你賀喜的。”
李益壽怔了一怔,說道:“喜從何來?”
翦長春道:“聽說令郎捉拿了一個重要人犯。”
原來李學鬆手下的一個軍官,貪圖富貴,把李學松那日擒獲耿電之事密報給翦長春。當然,李學松的用心與及耿電的姓名和身份這個軍官還是未曾知道的。
翦長春聽他描述了耿電的樣貌,已知是和“小魔女”在一起的那個少年。故此他昨日要向白堅武套問。待到白堅武供出真相,他自是盡悉底蘊了。
李益壽詫道:“是麼,我可還未知道這件事呢?那是個什麼人?”
翦長春道:“宋國有個頗有名氣的將軍,名叫耿照。李大人你可知道?”
李益壽道:“可是宋國‘飛虎軍’的總兵官?”
翦長春道:“正是。他未做官之前,乃是武林人物,有江南大俠之名。”
李益壽好生納罕,說道:“耿照身為宋國將軍,又有江南大俠之稱,武功定必高強,他怎會來到涼州,小兒又焉能將他擒獲?”
翦長春道:“令郎擒獲的不是耿照,是耿照的兒子,名叫耿電。
“耿電的身份雖然比不上他的父親,也是一個關係重大的人物。大概你尚未知道,青龍幫現任幫主龍滄波正是他父親的舊屬,他這次到祁連山去,聽說也正是龍滄波要他去接任青龍幫的幫主之位的。
“嘿嘿,咱們現在正要對付青龍幫,令郎擒獲了這個龍滄波要讓位給他的人,可不是大功一件麼?”
李益壽是個老於世故的人,初時一喜,跟著不覺一驚,暗自想到:“這樣重大的事情,松兒為什麼不稟告我?倒讓翦長春先知道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翦長春陰惻惻的笑道:“令郎對你隱瞞此事,李大人可是覺得有點奇怪麼?嘿嘿,這件事本來是可喜可賀的,但是否當真可喜可賀,那就要看老大人你的處置了。”
李益壽越發吃驚,連忙說道:“不錯,我是覺得有點奇怪。請翦大人明白見教。”
翦長春低聲說道:“令郎和這姓耿的小子可是要好的緊啊!老大人,你可該明白了吧?”
李益壽顫聲說道:“那,他、他、他,他為何——”
翦長春笑道:“他為何要將他捉來?嘿嘿,或許就是特地這佯做作,好讓耿電借你老大人的衙門養傷的。”
李益壽連忙關上房門,低聲懇求:“翦大人,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你了。請你手下留情,讓我處置那個小畜牲。”
翦長春道:“老大人忠心為國,難得難得!請問老大人如何處置令郎?”
李益壽只有這個兒子,心裡想道:“殺了這個小畜牲,女兒可是不能繼承香火。”不由得張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這才顫聲說道:“翦大人,我,我請你饒他一命,怎樣處置,你瞧著辦吧。”
翦長春道:“老大人不用驚恐,俗語說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此事我不張揚出去,還可以讓令郎立功。”
李益壽大喜道:“翦大人大恩大德,小官沒齒不忘。小官這兒,聽大人吩咐。”
翦長春道:“老大人,你和我這樣客氣,我可是不敢當了。我看這樣辦吧。
“這件事你也不用告訴令郎,咱們今天就提早動兵,你差遣令郎作前鋒,他一離開這裡,我就來把那小子提出來,將他押解大都。這樣還是你們父子的功勞。”
原來翦長春也是個心思繽密的人,在這涼州總管府裡,他是孤掌難嗚,必須緊緊的籠絡李益壽,暫且布恩於他,寧可將來回京之後,再告他的“御狀”。他把李學松調開,也正是為了避免正面和他衝突。
李學松得到父親的命令,心裡想道:“今早我曾勸過爹爹,爹爹怎的還放心讓我去作先鋒?”但隨即想道:“這也好,我作前鋒,總勝過別人去做。有機會我就向青龍幫通風報訊。”
耿電的病已經好了六六分,李學松吩咐妹妹:“我去了之後,你好好的服侍耿兄,只要小心謹慎一些,提防給外人知道。”
李芷芳笑道:“我知道的了,翦長春是不是也去祁連山?”
李學松道:“他是主帥,當然去的。”
李芷芳道:“那就更不怕了,你放心去吧。”
李學松道:“我怕爹爹已經疑心咱們,萬一耿大哥給不是咱心腹的僕人瞧見了,那可大大不妙。”
李藍芳笑道:“你不放心,那我把他藏在我的閨房,哪個僕人還敢進來?”
李學松道:“這倒是一條妙計。你把他藏在閨房,莫說僕人,就是爹爹,也不會踏入你的房間,不過——”
李藍芳道:“不過什麼?”
李學松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說道:“你今年十九歲了,下月十六就是你的生日啦。”
李芷芳道:“怎麼樣?”
李學松道:“前幾天,我聽得爸爸和媽媽商量,說是要給你找個婆家。”
李芷芳道:“我才不要他們給我找呢。”
李學松道:“對,爹孃找的怎及得上自己看中的人。妹妹,這位耿公子你看怎麼樣?”
李芷芳嗔道:“哥哥,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之所以要設法保護他,都是為了你的原故。你卻笑話我,我不理你啦。”
李學松打恭作揖:“妹妹別忙,我是和你說句笑話兒。不過
李藍芳越發生瞑,說道:“又有什麼不過了?”
李學松道:“耿大哥是漢人,漢人有他們的一套禮法,我可不知他拘不拘泥於漢人那套禮法?咱們恐怕還要去勸一勸他。”
李藍芳道:“麻煩死了,我不管了。”
李學松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去吧,去吧!”半拉半扯,把妹妹拉到耿電養病那間密室。
耿電聽了他們的計劃,果然甚是尷尬。人家姑娘的一番好意,他若拒絕,姑娘的面子往那裡擱?只好說道:“我的傷已經好了七八分,不如讓我冒一冒險,趁著天黑,溜出去吧,免得連累你們。”
李學松道:“不行呀。我馬上要走的了,沒法交代一個妥當的人帶你出去,府裡守衛森嚴,你跑不掉的。你若要跑也該再待幾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後才跑。”
李藍芳道:“耿大哥,你別以為我是完全不懂你們漢人那套禮法的女兒,我知道你要避什麼男女之嫌,對不對?也曾聽過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做:事急從權。我明白告訴你吧,我是把臥房讓給你,臥房後面,是我侍女的房間,她是我的心腹,我搬去和她同住。”
李芷芳這樣坦率的把話說明,耿電只好接納他們的好意了。當下對她深深一揖,說道:“你們為我設想的這樣周到,我不知怎樣感激你們才好。尤其是李姑娘,我,我——”
李芷芳噗嗤一笑,說道:“我不是漢人,我不怕什麼男女之嫌,你別婆婆媽媽了,快快換上這套衣裳,扮作我的丫頭,走吧!哥哥也就快要起程啦!”
耿電說道:“李大哥,你到了祁連山,倘若碰上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可以和他說實活。一個是楊守義,一個是羅浩威,一個是王鵬運。不過倘若他們和另外的人在一起,那就不能透露半點口風了。”耿電一面說話,一面說出他們的名字,青龍幫的“四大金剛”,他只不提白堅武。那是希望借李學松的口,向其他三人透露,白堅武不可相信。如果他們萬一有機會碰上的話。
李學松道:“好,我記牢了,耿兄沒有什麼囑咐嗎?”耿電說道:“沒有了。”
李芷芳笑道:“還有一個人呢?你怎麼不提?”
耿電怔了一怔道:“誰呀?”
李芷芳笑道:“你那位楊姑娘呀!”
耿電心頭卜通一跳,“她為什麼要這樣說話?”
臉上一紅,說道:“對,李大哥,你給我打聽打聽,不知她到了祁連山沒有?”
耿電在為楊浣青擔心,也在掛慮楊守義等人。卻不知這兩個人都已經到了涼州了。
且說楊守義扮作一個進城探親的鄉下人,他來到涼州的時候,正好碰上李學松帶領的一彪軍馬出城。楊守義躲在一旁,只見帶隊的是個少年將軍,不由得暗暗吃驚,擔了一重心事。
青龍幫有個弟兄,名叫王吉,在涼州開一間豆腐店,王吉見他來到,又驚又喜,連忙貼上一張“修整爐灶”的字件,關上店門,說道:“楊香主,你怎的一個人來到這兒?”
楊守義道:“我的事慢饅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知道官軍出城,為了何事?”
王吉說道:“正是去攻打咱們的祁連山的。”
楊守義道:“領兵的那個少年將軍,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嗎?”
王吉說道:“聽說是涼州總管李益壽的兒子。”
擔心的竟是事實,楊守義不由得叫聲“苦也!”頹然坐下,心裡想到:“我這番來得可是真不巧了!”
王吉詫道:“李益壽的兒子聽說是有幾分本領,但憑這小娃兒也未必破得了咱們的祁連山!”
楊守義道:“你不知道,我正是想來偷會他的。”
王吉大為驚異,說道:“楊香主,他是攻打祁連山的前鋒啊,你要會他幹嗎?”
楊守義道:“你聽我說。”把可以告訴王吉的一一說了。王吉這才知道事情的重大,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楊守義道:“總管衙門裡有沒有咱們的臥底?”
王吉道:“有一個在煤炭行裡幹搬運的弟兄,每隔幾天,送煤球到衙門去。裡面的差役,可是沒有咱們的人臥底。”
楊守義道:“好,那麼咱們去找這個弟兄,請他打聽裡面的消息。最緊要的是耿公子的下落。”
王吉說道:“他結識的只是一些下人。象這等重大的秘密,恐怕不易打聽得到。”
楊守義苦笑道:“我何當不知,不過既是沒有別的線索可以恨查,也只好姑且試它一試了。”
王吉正要開門出去,忽聽得外面又噹噹噹的敲起銅鑼,一面叫道:“關門關門!有貴人經過,大家不許出來!”隨即有一隊兵了跟著開來,大聲叱喝,把街上的閒人趕回家去。
楊守義皺眉說道:“什麼‘貴人’經過,弄這樣大的陣仗,鳴鑼開道?”
過了一會,外面肅靜無譁,只聽得啼聲得得,自遠而近。
楊守義從門縫偷偷張望出去,只見一個少年將軍,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街上經過。起初一看,他還以為是李益壽的兒子,仔細一看,才知道不是。
少年將軍後面有兩個隨從,楊守義覺得這兩個人似曾相識,驀地想了起來,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來這個人名叫西門柱石,是江湖上一個著名的大魔頭西門牧野的侄兒。許多年前,楊守義曾經和他見過一面。
楊守義暗自想道:“這廝乃是黑道上的人物,怎的卻甘心做了什麼貴人的隨從?”
心念未已,只聽得西門柱石說道:“李益壽這老兒對咱們倒是客氣得緊,把咱們當作了欽差大臣啦。”
那少年將軍道:“翦長春應該早已到了涼州了,怎的不見他來迎接咱們?”
楊守義不覺又是一驚,心道:“這少年口氣好大,翦長春官居金國御林軍副統領,他的口氣,竟似把翦長春當作他家的奴才!”
人馬經過之後,街上恢復常態。王吉出去打聽,回來說道:“楊香主,你知那少年將軍是什麼人?”
楊守義道:“是不是金國的王室子弟?”
王吉道:“不錯,他是當今皇叔兼領金國御林軍的完顏長之的兒子。”
楊守義吃驚道:“哦,原來他就是完顏豪,怪不得口氣這麼大。”心想:“完顏豪武功十分了得,他來到涼州,一定是住在總管衙門,要救耿電,只怕是更不容易了。”
由於完顏豪來到,涼州全城戒嚴,待到准許行人恢復通行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了。
王吉和楊守義去找那個煤炭行的弟兄,果然不出所料,他對有關耿電的消息毫無所知,在總管衙門裡,他結識的也只是廚子和小廝這一類人,要打聽也無從著手。
楊守義只好吩咐他道:“明日你送煤球去,不妨藉故逗留久些,留神聽他們的閒語,說不定可以找得什麼線索。”
回到王吉那問豆腐店的時候,鄰居一個賣菜的老頭過來笑道:“老王,你這間豆腐店名氣可是不小呀,今天有一個遠道來的女客人專程來買你的豆腐呢。我告訴她,你這間店正在修整爐灶,今天歇業。她臨行時說明天還要再來。”
王吉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怎麼知道她是遠道來的客人?”
那老頭說道:“她的口音和咱們城裡人不同,我一聽就知道了。後來我問她住在那裡,她果然是住在鄉下的。原來她是鄉下大戶人家的丫頭,說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地要來買你王麻子的豆腐的。”
原來這老頭見識淺陋,平生足跡不出涼州城門,離城十里之外,他就認為是“遠道”了。當然他也不懂分別各地的口音,只要聽的不是涼州城裡人的口音,就一概稱之為“外地人”。
王吉笑道:“我這位表叔才是遠道來的客人呢,他是三百里外的地方來的。”
那老頭看了楊守義一眼,咋舌說道:“哦,那麼遠。怎的我從未聽你提過有這麼一位貴親?”
王吉笑道:“這年頭窮人家那還談的什麼‘走親戚’?我和表叔斷絕音訊已有十多年了,說句笑話,若不是他今日找來,我還不知道他還活著呢。”
那老頭嘆口氣道:“這話說得是。常言道得好:窮居鬧市無人間,富在深山有遠親。和我一同住在這城裡的同宗子侄,也經常是成年都沒有來探望我一次呢。貴親老遠的來探你,這份人情可是難得!”
王吉說道:“有件事情請你幫幫忙。”
那老頭道:“常言道得好:遠親不如近鄰。我做得來的,一定幫你,你說好了。”
王吉說道:“常言道得好: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我這個人膽子小,最怕招惹官府惹麻煩。表叔今晚在我家留宿,我不想去稟報里正了。你可莫對外人說是我家來了遠道的客人,官面的人疑神疑鬼,說不定會要查問的。”他套用那老頭慣用的口頭禪“常言道得好”,冒了個頭,這才說道正題,樂得那老頭子哈哈大笑。王吉笑道:“大叔,我可不是說笑話呢,當真是有點擔心的。”
那老頭笑道:“我道是甚為難之事,原來只是要我不說話。常言道得好: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你們不叮囑我,我也不會胡亂向人家說的。”
老頭走了之後,王吉關上店門,說道:“這事情可是有點踢蹺,楊香主,我離開多年,幫中情形很是隔膜,不知有沒有新來的女頭目?”
楊守義道:“沒有嗎!”接著說道:“這個女子當然不會是專程來買你的豆腐的,但什麼路道,我可也是猜想不透。今晚咱們加些小心,你的店子可有什麼便於躲藏的地方麼?”
王吉想了一會,說道:“磨房朝西那堵牆穿了一個窟窿,我還沒有補上。隔壁是張大叔的柴房,有事之時,你到隔壁先躲一躲。待會見咱們在窟窿砌上兩塊活動的磚頭,然後在前面放兩大簍黃豆,大簍高逾人頭,正好可以掩蓋原來是窟窿的地方。”
楊守義道:“這不是要連累張大叔嗎?”
王吉說道:“張家後門是件暗巷,你不必留在他家,就可悄悄溜掉。”
楊守義道:“那麼你先過去和他商量商量,他不歡喜的話,咱們就不可這樣做。”
王吉說道:“張大叔這人心地極好,他一定會答應的。不過事先給他說,只怕會引起他的猜疑,你我的身份可又是不能向他吐露的。依我之見,這只是有備無患的一招,當真有事之時,你才過去。事先還是不和他說的好,何況咱們只是借道?”
楊守義皺眉道:“雖然只是借道,也得光明磊落。我總覺得瞞著他不大妥當。”
王吉無可奈何說道:“好,香主既然定要如此,我就過去和他商量,但老人家總是愛查根問底的,他若問起你為什麼要逃走——”
楊守義道:“迫不得已之時,我許可你把我的身份告訴他。”
就在此際,忽聽得蹄聲得得,有三匹馬正向著他們所住的這條街道跑來。蹄聲戛然而止,聽得出那三個人就在他們這間豆腐店門前下馬。
三個人中,有兩個人是執著火把的,楊守義和王吉從門縫張望出去,認得手上沒有拿著火把的那個軍官,正是今日才到涼州的完顏豪的隨從西門柱石。
王吉苦笑道:“來不及了,你趕快過去吧!”話猶未了,就聽得西門柱石說道:“是這間豆腐店嗎?”
另外兩個軍官是涼州武士服飾,齊聲答道:“這條街上只有這間豆腐店,不會錯的!”
總管衙門武士跑來搜查一間小小的豆腐店,這已經是極不尋常之事,總管的貴譯、王子的隨從竟也參與其事,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倘若僅是對付一個王吉,用不著西門柱石出馬,楊守義當然知道這些人是衝著他們來的了。心中苦笑,暗自想:“這才真是叫做無可奈何,沒辦法,只好做一次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楊守義從磨房裡偷偷鑽過鄰居,外面打門的聲音已是如同擂鼓:“開門,查夜!”豆腐店的板門那經得起兩個武士的擂打?蓬的一聲,兩扇板門,終於倒塌。
王吉在磨房裡做好手腳,裝作睡眼惺鬆的樣子出來,幸好及時迎上他們。
那兩個武士喝道:“為什麼這樣久才來開門,裡面是不是窩藏什麼人犯?”
王吉道:“沒有呀,三位官長不信,請到裡面搜查。”
西門柱石笑道:“不要嚇唬他,待我好好和他說吧。”
那兩個涼州武士恭恭敬敬的應了一個“是”字,接著說道:“那麼要不要我們先行搜查?”
西門柱石說道:“用不著搜查了,我看他是個老實人,一定是會說老實話的。”
這一下倒是大出王吉意料之外,不解西門柱石何以如此“寬容”?
當下說道:“多謝大人誇獎,不知大人要問什麼?”
西門柱石說道:“有這麼一個年青漂亮的姑娘,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親戚?”那兩個武士跟著指手畫腳,形容那個姑娘的形貌。
王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來偵查那個女客人的,她當然不會留宿在我的店子裡,怪不得西門柱石說是用不著搜查
接著想道:“看來他們還不知楊香主是在這裡,我倒是比較容易應付了。”
坦然答道:“我不認識這個姑娘。”
西門柱石聽了他的答覆,皺眉說道:“你不認識這位姑娘?那麼,她今天為何找你?”
王吉裝出詫異的神色道:“有一位姑娘來找我嗎,我可並不知道。小店爐灶壞了,今天中午起就沒有做生意,我是出去預約工匠修理,剛剛才回來的。”
西門住石道:“我知道你當時不在家,但有人親眼看見那位姑娘來你的豆腐店來找你,這是決不會惜的。她若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老遠的跑來找你?哼,快和我說實話吧!”
王吉說道:“女客人來買豆腐,那也是常有之事。報訊的人恐怕是誤會了。”
忽聽得“乓”一聲,西門柱石拍案罵道:“好呀,給你面了你不要,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麼?”
一掌拍下,木屑紛飛,桌面留下一個鮮明的掌印。
王吉說道:“小的委實是什麼也不知道,叫我從何說起?”
西門柱石冷笑道:“那小魔女偷偷跑來涼州,為的就是買你的豆腐麼?竟敢說不認識她,你這話騙得了誰?”
王吉大為詫異,說道:“什麼小魔女,大人,你的話可是越來越把我弄糊塗了!”
西門柱石怒道:“你還裝算,快把這小魔女的下落從實招來!”
王吉說道:“你說的這個女官人,我從沒有見過她,焉能知道她的下落?”
西門柱石喝道:“她來找你,就證明你是她的同黨,好,即使你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姓甚名誰,找你為了何事,你總應該知道吧?”
王吉苦笑道:“大人,我只是個買豆腐的,從來不管閒事。你說這些,我真是莫名其妙。”
西門柱石大怒道:“你裝糊塗,好,先叫你清醒清醒!”
正要毒打王吉,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我就是那個女客人,你們找我做什麼?”
西門柱石吃了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黑衣少女,竟是似曾相識。那兩個涼州武士喝道:“好大膽的魔女,竟敢找上門來了!”
那黑衣少女笑道:“是你們要找我的啊,我若不來,豈不連累了好人!”
那兩個武士說話之際,已是撲上前去,齊聲喝道:“你有膽來會我們,那就跟我們到總管衙門投案吧!”
只聽得“卜通,卜通!”接連兩聲,這兩個武士都是跌了個四腳朝天。
黑衣少女冷笑道:“小小一個涼州總管,還不放在我的眼內,你們居然就敢狐假虎威!”
西門柱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這兩個武士未曾碰著她的身子就跌倒了,這正是上乘武學中“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還有一樣令得西門柱石甚為驚詫的是;這個黑衣少女的相貌,和報訊的人所說的那個“小魔女”並不符合,倒象是他以前曾經見過的什麼人。
那兩個武士爬了起來,仗著有西門柱石撐腰,大怒喝道:“小魔女我與你拼了!”雙雙拔出刀來,又要撲上前去。
西門柱石忽地喝道:“不許胡鬧,給我站在一邊!”
這兩個武士站過一旁,看見西門柱石對這黑衣少女竟似甚為恭敬,不由得大為驚愕。
只聽得西門柱石說道:“姑娘,咱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你是——”
黑衣少女淡淡說道:“算你眼力不錯,你雖然只是一個下人,在和林的時候,我們也曾以禮相待,當你是個客人。今日你們這樣對我,這是待客之道嗎?”
西門柱石大吃一驚,叫道:“原來是、是貝、貝麗,……”
黑衣少女道:“你知道就行了,不許你給我招謠,你不妨仍然叫我做小魔女。”
西門柱石把叫到咀邊的“公主”二字縮回去,說道:“不敢,小的不知是姑娘駕到,冒犯之罪,請、請姑娘原諒。”
原來這個黑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蒙古大汗窩闊臺的侄女,受封為“貝麗公主”約雲中燕。
三年之前,西門柱石跟隨完顏豪出使蒙古,在一次狩獵中曾經見過她的。西門柱石暗自思量:“聽說那次我們出使之後,拖雷就派她喬裝漢女,來中原刺探軍情,圖謀我國,但雖然如此,可也是不便得罪她的。”要知蒙古的國力早已凌駕金國之上,此時金國的國策正是要向蒙古謀和。
雲中燕冷笑說道:“你們不是特地要來這裡捉我的麼?怎的卻說不知是我?”
西門柱石道:“我們決想不到姑娘你、你曾纖尊降貴,到一問小小的豆腐店前。我們的人以為是另一個人,是以特地來查問一下,請姑娘切莫見罪。”
雲中燕道:“他這間豆腐店的豆腐做得最好,我早已聞名。想來吃一碗腐羹,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值得你門這樣大驚小怪!”
西門柱石諾諾連聲“是、是、是。”心裡想道:“我既然不能得罪她,但此事分明是有蹊蹺,可又不能就這樣作算,這可如何是好呢?”人急智生,說道:“完顏貝子正在總管衙門,他知道姑娘來了涼州,當然是要竭誠招待。請姑娘賞個面,和小的一同去見完顏貝子如何?”
雲中燕道:“哦,你還是要我‘自行投案’,才肯放過這個無辜的店主麼?”
西門柱石作出一副恐惶的神氣說道:“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請不動你的蓮駕,貝子知道了定然降罪。求求姑娘,你就幫幫我的忙吧。”
雲中燕一想,她若不走,店主難免還有麻煩,便即說道:“完顏豪既然是在這裡,我倒也是該見見他的,不過——”
西門柱石忙道:“不過什麼?”
雲中燕道:“我老遠來到這裡,為的就是要吃一碗王家鋪子的豆腐羹;豆腐羹還沒吃著就走,豈不是如人寶山空手回?”
西門柱石說道:“他這店子如今正是修整爐灶啊。”
王吉聽了雲中燕這麼一說,登時會意,笑道:“做生意的大爐灶壞了,廚房裡煮飯的小爐灶還沒有壞,姑娘,你只是要吃一碗豆腐羹,這個容易,我馬上給你去做。”
西門柱石道:“好,你們倆個幫他生火。”
不一會,王吉的豆腐羹已經做好,熱騰騰的捧了出來。雲中燕眉頭一皺,說道:“我的脾氣你知不知道?”西門柱石怔了一怔,心道:“你不說我怎知道?”
陪笑說道:“不知姑娘說的是——”
雲中燕道:“我不喜歡別人站在旁邊看著我吃東西,際們給我出去。”
西門柱石無可奈何,說道:“好,我們在外面恭候姑娘。都出去吧!”一面說一面就拉王吉。
雲中燕道:“我並沒有叫他出去,你拉他做什麼?他是店子的主人,我可不能把主人也趕走了。”
西門柱石心裡想道:“待這魔女到了總管府,我再來對付這廝。”
放開王吉,和那兩個武士走出店門,繞到屋後,耳朵貼在牆上偷聽。
雲中燕情知他們定然在外面偷聽,笑道:“你的豆腐羹果然是名不虛傳,滋味很好,怎麼做的,可有告訴我麼?”
一面和王吉說些閒話,一面把筷子蘸了湯水,在桌子上寫字:“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趕快說!”
王吉雖然不知她的來歷,但心裡想到:“她幫了我這樣大忙,當然是自己人了。”便即依樣劃葫蘆的在桌子上寫字答她:“耿公子給他們捉了去,可能是囚在總管府。”
雲中燕吃了一驚,寫道:“是耿電麼?”
王吉點了點頭,雲中燕寫道:“好,這件事你交給我好啦!”
吃完了豆腐羹,雲中燕抹了桌上的字跡,說道:“你趕快修好爐灶,明天我再來吃你的豆腐羹。”
說到“明天”二字,搖一搖手,示意叫他今晚連夜逃走,切不可明天還留在這裡。
王吉本來想要把楊守義也在這裡的事情告訴她的,但云中燕卻已經出去了。
聽得西門柱石等人的腳步聲遠去之後,王吉走入磨房,想要鑽過鄰家打聽,只見楊守義已是在那磨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