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杜的那黑衣人道:“這仇報是不報,還得看這小子將來怎樣。並非就此一筆勾銷。嘿,白堅武你聽着!你跟定耿公子在青龍幫好好的幹,真能做到革面洗心做一個響噹噹的漢子,這仇嘛,我們不報也罷。否則,哼,哼,今日之事還會再來!”
陝中雙煞説道:“姓白的小子,你記牢我們大哥的話。衝着耿公子與杜大哥的金面,今日我們暫且饒你!”跑上山坡,四人會合。姓杜的那黑衣人道:“耿公子後會有期!”轉眼間四個黑衣人去得遠了。
耿電心裏想道:“聽那姓杜的漢子臨走時説的這番話,倒像是俠義道的口吻。難道白二哥當真做過什麼錯事,對不住他們?”
白堅武亦知耿電業已起疑,急於上來和他辯白,一時之間謊話又未能編好,心裏越急,雙腿越是不聽使喚。原來他苦鬥陝中雙煞,已是筋疲力倦,雙腿深陷泥中,污泥淹過膝蓋,用力一跳,竟然反而摔倒了。
羅浩威此時剛剛跑到,見這情狀,大吃一驚,連忙叫道:“二哥,你怎麼啦?”跑過去把白堅武拉起來。白堅武滿身污泥,狼狽不堪,説道:“幸虧耿公子來得快,愚兄僥倖沒有受傷,三弟,多謝你關心了。”口裏這麼説,心裏卻是暗地埋怨,“你和耿公子是在一起的,卻是遲到現在才來,哼,恐怕你是存心要我吃虧出醜的吧?”他只顧責人,可沒仔細想到羅浩威的輕功如何能和耿電想比?好在羅浩威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沒聽出他話中的譏諷味道。
白堅武在山澗中洗淨腳上污泥,步履蹣跚的一步一拐走回去。羅浩威道:“二哥,我替你背這水囊。剛才是怎麼一回事?”他是見白堅武喘息已定,這才敢問他的。
白堅武道:“見了大哥再説。”剛剛説道:“大哥”二字,林子裏跑出一個人來,正是楊守義。他是見白堅武這許久還未回來,心想耿羅二人去打獵説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但白堅武取水可無需用這許多時候,故此特地出來查看的。
羅浩威喜道:“大哥來了,大哥你不知道,二哥剛才碰上了賊人呢。”
楊守義道:“那些賊人呢?是什麼人?”羅浩威道:“已經給耿公子打跑了。”
耿電説道:“不,是他們自己罷鬥走開的。那些人不知是什麼路道,恐怕也不能説是賊人。”
楊守義道:“那究竟是什麼人?”
白堅武喘着氣説道:“他們,他們……”耿電見他説話吃力,説道:“白二哥,你再歇一會兒,待我告訴大哥。”
楊守義道:“耿公子,你認得那些賊人?”
耿電説道:“他們自稱是冀北雙雄和陝中雙煞。”
楊守義吃了一驚,説道:“二弟,你怎麼和冀北雙雄、陝中雙煞結了仇。”
白堅武道:“此事説來話長,容我慢慢稟告大哥。”
楊守義道:“好,那麼咱們回到廟子裏再説,你先調勻呼吸吧。”當下握一握白堅武的手,發覺他的脈搏雖然跳動急劇,並無內傷跡象,這才放下了心。想道:“白二弟對付陝中雙煞居然沒有受傷,也算是很難得了。”
耿電問道:“這冀北雙雄和陝中雙煞是什麼人?”
楊守義道:“冀北雙雄,一個名叫杜還,一個名叫康徹。這兩個人雖然不是‘俠義道’中的人物,在江湖上的聲譽倒也不錯。本來早在數年之前,龍幫主就想和他們結納的。他叫我去查訪他們的行蹤,可惜訪查不到。”
耿電道:“那陝中雙煞呢?”
楊守義道:“陝中雙煞,一個名叫趙同,一個名叫仇異,一同一異,所練的武功也正是異中求同,自成一家。”
耿電道:“他們又是什麼路道?”
楊守義沉吟半晌,説道:“我對他們不是知道得怎麼清楚。聽人家説,他們兩人乃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名聲沒有冀北雙雄那樣好,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惡行。”
楊守義講述“雙雄”,“雙煞”,白堅武不插一句話。不知不覺就到那座破廟了。
王鵬運看見他們回來,第一句話就問道:“耿公子,剛才你有沒有回來過?”
耿電怔了一怔,説道:“沒有呀!”楊守義道:“你為什麼這樣問?”
王鵬運道:“我等了許久不見你們回來,正自想打瞌睡,忽聽得似有簌簌聲響,我抬頭一看,看見那破洞外面,似有黑影一閃,我追出去,卻什麼也沒看見。倘若是人的活,這人的輕功也真是大高明瞭。”
羅浩威笑道:“哦,所以你疑心是耿公子?”
他笑王鵬運凝心錯了,他自己卻也在凝心:“難道是、是她?”
王鵬運笑道:“是呀,我以為是你們在外面遇上敵人,耿公子回來搬取救兵。他見大哥不在,知道大哥已經赴援,所以沒有進來。”
羅浩威笑道:“若是耿公子,他不見大哥,也會叫你的呀。”
王鵬運笑道:“我也知道這猜測大笨,但那人的輕功太過高明,我想不到除了耿公子之外還有誰人。”
白堅武笑道:“四弟,你當時正在打瞌睡,莫非是眼花看錯了?”
王鵬運也有點思疑不定,説道:“你是説我疑心生暗鬼麼?
楊守義道:“待我察看察看。是那個破洞?”
這座古廟,年久失修,牆壁上有好幾個窟窿。但王鵬運指給他看的那個破洞卻是有點異樣,比其他的破洞大得多。
楊守義道:“不錯,是有人來過這裏窺探。”
白堅武道:“你怎麼知道?”
楊守義道:“你瞧,還有碎泥落在這裏呢。這窟窿是給人用利器挖開的,想必是他嫌原來的窟窿大小,看不清楚。”
耿電説道:“依你看來,是不是雙雄雙煞的幫手?”
楊守義道:“我看不是。雙雄雙煞自信是可以對付得了我們四個人,若然他只是想向二弟報仇,用不着再請幫手。就是請幫手的話,也用不着叫幫手到這裏窺探?”
耿電道:“那麼是另外的敵人了?”
楊守義道:“也不大像。你想那人的輕功既然如此高明,武功定然也很不弱。四弟一人在此留守,那人若是敵人,正好將他傷害或是捉了他去呀。”
耿電説道:“大哥説得不錯。但那人若是朋友,就該露面。他偷看之後就走,看來又不像是朋友,非敵非友,這當真是有點奇怪了。”
楊守義道:“那人是誰,暫且不必管他。二弟,你的氣息調勻沒有?”
白堅武道:“對,我和雙雄雙煞結怨的事情,現在應該稟告大哥了。”
“這事説來話長,翼北雙雄中的康徹有個妹妹,名叫康靈。大哥知道麼?”
楊守義道:“聽人説過。聽她説也曾走過江湖,闖出一點小小的名頭,但近年卻沒聽人提起她了。”
白堅武道:“康徹這個妹妹就是由他作主,許配給陝中雙煞中的仇異的。”
楊守義道:“哦,原來他們還是親家。但這又怎樣?”
白堅武道:“此事又要從另一件事情説起了。有一年我奉幫主之命,到滄州給一個分舵主持開山堂典禮,你記得嗎?”
楊守義道:“不錯,那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的事情你辦得很好呀,不是一點風波都沒有嗎?”
白堅武道:“不,是曾經有過一點不大不小的風波的。不過我不便稟告幫主罷了。”
楊守義道:“哦,那是什麼風波?”
白堅武道:“滄州有個姓賀的土豪,外號活閻羅,田連千頃,開有十幾間當鋪,欺壓佃户,重利盤剝典當的窮人,民憤很大。我到了滄州,正好碰上饑民要到他的家裏搶糧。四鄉饑民的首領,都是滄州分舵的弟兄。
“賀家高牆深壕,修築得有如城堡,有幾百名會把式的家丁,要到他家搶糧,可不容易。因此我在主持了開香堂的典禮之後,滄州分舵的兄弟就要求我留下來,幫他們攻打賀家堡。
“嗯!總算不負弟兄們的期望,我出了一把力,裏應外合,終於把活閻羅的堡壘打開,把那土皇帝一刀殺了。”
耿電説道:“剷除惡霸,助弱鋤強,乃我輩之所當為。白二哥,這個活閻羅你殺得對啊!”
楊守義道:“這件事情你不是已經稟告幫主麼?”
白堅武道,“其中還有一段隱情,不便出之於口。”
楊守義道:“既然是不方便説的,那就不必説了。我相信你就是。”
白堅武道:“雙雄雙煞和我結的怨,大哥雖然值得過我,但我若不説出來,難消大家疑慮。”
王鵬運道:“二哥,你喝喝水,潤潤喉嚨。”白堅武繼續説道:“當時因為賀家堡很難攻破,我和弟兄們約好,由我偷入堡中,刺殺那個土豪。成功之後,裏應外合。”
楊守義點點頭道:“不錯,是該這樣。那活閻羅防範想必很是森嚴,你得手容不容易?”
白堅武道:“我們在堡中有卧底的人,他的卧室,按圖索驥,一找就着,倒不怎麼費事。不過,卻有一件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
羅浩威道:“那活閻羅武功很好?”
白堅武道:“我找到他的房間,他正在擁着一個妖里妖氣的女人睡覺。”
耿電笑道:“這種荒淫的富户,少不了有三妻四妾,和寵妾睡覺,正是尋常之事。有什麼意想不到?”
白堅武道:“活閻羅懂得幾招把式,武功很是尋常。那妖婦可是非同小可,我中了她一口飛刀,險些喪命。不過,最後還是把他們二人殺了。
“大哥,你猜那妖婦是誰,原來她就是康徹的妹妹康靈,也即是仇異的未婚妻子!”
楊守義呆了一呆,説道:“啊,原來你是這樣和他們結上的樑子。怪不得近年沒聽人提過康靈,原來給你殺了!”
耿電説道:“康徹的妹妹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他知不知道?”
白堅武道:“我和他説了,他不相信。仇異更是將我恨如刺骨,誣賴我是因好不遂殺了他的未婚妻子。”
楊守義道:“這件事情,當時有沒有旁人知道?”
白堅武道:“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是康靈,大夥兒攻入了賀家堡之後,搶了糧食,一把火就把賀家堡燒了。康靈和活閻羅的屍體在火窟裏都已化成飛灰了。弟兄們都知道我殺的是活閻羅和他的小老婆。”
楊守義皺了眉頭,説道:“死無對證,這可是有點難於辯白。”
白堅武道:“我就是因為翼北雙雄在江湖上名聲不錯,此事説了出來不但有傷忠厚,也損了他們的面子。是以我寧可忍受他們的誣賴,不敢在人前吐露真相。”
楊守義沉吟半晌,説道:“對,咱們但求問心無愧,不能有失忠厚。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的,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心煩,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我慢慢給你想個法子,總有一天,我能叫雙雄雙煞明白。”
楊守義是一片忠厚長者的好心,白堅武聽了,卻是心中惴惴不安了,“大哥或許是説説的吧,他有什麼法子能夠當真查得水落石出?”
本來他們是要作長夜之談的,但因白堅武惡鬥了這一場,加上這件尷尬的事情,大家都已興趣索然,楊守義道:“二弟應該早點歇息,大家都睡吧。野兔留待明天再烤。”
白堅武雖然自己安慰自己,但因育愧於心,這一晚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覺。
耿電也是心事如潮,睡不着覺,暗自想道:“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我已經知道浩威和楊姑娘有情,指腹為媒之事,唉,還是不説也罷。”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叟”的一聲,飛進一顆石子。
耿電和白堅武是醒着的,登時跳了起來,白堅武喝道:“是誰,哎喲,喲……”他只當是雙雄、雙煞又來尋仇,剛叫得出兩個字,就給一枚石子打着,正打着他的關節要害,痛得他在地上打滾。
耿電飛身追出,只見一條黑影,疾似流星,耿電吃了一驚,心道:“這人輕功如此高明,難道、難道——”隨即想道:“不對,若然是她,她焉能用暗器打白二哥?”原來他和羅浩威一樣,猜疑剛才偷窺那人和現在這個人是同一個人,是楊雁聲的女兒楊浣青。
耿電心裏想道:“楊姑娘是羅三哥的好朋友,她怎會用暗器打白二哥?當然不是她了。”黑夜幽林,看不出這人是男是女,耿電見他跑得飛快,起了好勝之心,“好,我就和你先行比賽比賽輕功!”當下施展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風馳電掣般的疾追下去。
轉眼追入密林深處,那人啞聲不響的只是逃跑。耿電隱隱聽得楊守義在叫他道:“耿公子,回來!”原來楊守義自知輕功迫趕他們不上,卻怕耿公子孤身冒險着了敵人暗算,是以叫他回來。
耿電那裏肯聽,提一口氣,加快腳步。前面黑壓壓出現一片危崖,崢嶸突兀,那人揀擇凹凸不平的地方着足,輕登危石,巧着攀援,升到七八丈處,回頭望下。
耿電瞿然一省,暗自思量:“他在上面,我在下面、我攀登危崖,他只須在上面把一塊石頭推下來,我豈不是要粉身碎骨?”
正自躊躇不決,那人回頭望下,冷冷説道:“沒膽量上來嗎?”聲音尖鋭急速,聽得出是捏着嗓子説話。
耿電給他一激,喝道:“你能上我也能上,你當我怕你不成!”硬着頭皮,攀登那座危崖。出乎他的意外,那人並沒仗着地利,偷施暗算。站在上面淡淡説道:“不錯,是有點兒膽量。”
耿電站穩腳步,定睛一瞧,淡淡的月光下,只見是一個身裁瘦削的人,戴着一頂氈帽,帽沿壓着眉梢,臉上蒙有面罩,只是露出一對眼睛。
耿電驚疑不定,喝道:“你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眼前銀光一閃,那人手裏突然多了一條銀絲軟鞭,唰的就向耿電橫掃過去,冷冷説道:“聽説你的外號叫閃電手,我要見識見識你的功夫!”
耿電冷不及防,幾乎給他打着,百忙中一個回身繞步,繞到那人側面,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饒是他閃避得快,衣裳己是給軟鞭撕了一小片。
耿電避招進招,身手亦是矯捷之極,説時遲,那時快,那入一招“迴風掃柳”,銀絲鞭盤打過來,耿電早已把摺扇拿在手中,一招“覆雨翻雲”,把他的軟鞭撥開。
兩人各使獨門兵器,鬥將起來。耿電的摺扇張開來可當五行劍使,合上了則當判宮筆用,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迅捷時似閃電奔雷,招招指向對方要害穴道。沉穩處似淵停嶽峙,小小一把摺扇把全身遮掩得風雨不透。但那人的鞭法也是極其輕靈翔動。他的鞭長,耿電的摺扇短,在兵器上先佔了耿電的便宜。兩人攻守互易,瞬息百變,耿電只能和他堪堪打個平手。
激鬥中耿電使出“大衍八式”的上乘內功掌法,扇中央掌,突然一抓,抓着了那人的鞭梢。摺扇一合,沿着鞭身削將上去。
這一招奇詭突兀,那人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險進招,急切間軟鞭抽不回來,百忙中只好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幾乎平貼地面,避他摺扇削喉之災。
耿電手法何等快捷,這一招本來可以傷他的,但轉念一想:“他剛才沒有暗算我,我豈能傷他?”當下喝道:“撤鞭!”摺扇如刀,削他手指。
高手拼鬥,只爭毫黍,這一招耿電若是俯身削下,徑,點咽喉,縱然未必傷得對方性命,至少也可將他制服。如今一轉念頭,手法略緩,可就給了對方反擊的機會了。
只聽得對方冷冷説道:“不見得!”陡然間只覺掌心火辣辣作痛,那條銀絲鞭已是從耿電的指縫抽了出來。那人一個盤旋,長身而起,唰的一鞭,從耿電腳底抽過!
耿電應變也快,一個“黃鵠沖霄”身法,腳尖點地,身形已是平地拔起。但對方的軟鞭卻比他更快,鞭梢伊似毒蛇吐信,隆的跟着上來,耿電的腳踝,仍是給他打着。
但説也奇怪,耿電着了這一鞭,並沒感得疼痛,敵人只是好以戲耍似的,鞭梢輕輕隊他腳踝拖過,説道:“現在誰也不欠準的了,再來打過!”
耿電見他身法如此奇快,心裏已是暗暗佩服,想道:“剛才我縱下殺手,只怕他也能避開。他這一鞭,卻是未曾打斷我的腳骨。這樣看來,他似乎對我並無惡意?”
心念未已,那人的軟鞭已是疾風暴雨般的猛打過來,耿電説道:“閣下鞭法不凡,在下甘拜下風。你是何人,能否見告?”
説話分神,那人唰的一鞭,又打着耿電的背心,喝道:“不要你讓,今日非和你見個輸贏不可!你欠我一鞭,下次我可不留清了!”耿電着這一鞭,仍是虛招,並沒感到疼痛。
耿電怒從心起,想道:“你以為我就當真不如你麼?”當下使出渾身本領,説道:“好,你既然走要苦苦相迫,在下只好奉陪!”
那人佔了先手,耿電竟然擺脱不開,輾轉攻守,鬥了數十招,耿電見他每在緊要關頭好似故意錯過機會,心裏想道:“他口裏説是手下決不留情,卻何以又好像怕真的傷了我呢?”
那人也是暗自想道:“他的內力勝我不止一籌,何以在緊要關頭,他沒有用大衍八式來硬拼我呢?他未必知道我是誰,看來他是因為我剛才沒有傷他,是以他也就捨棄狠辣的殺手不用了。唔,這人倒是頗為忠厚,大有他父親的大俠家風呢!”
兩人各自佩服對方,耿電好奇心起:“為什麼他不敢露出本來面目?”突然得了一個主意,欺身逼近,冒險進招。摺扇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閃電般的一口氣攻了十幾招,招招凌厲。那人喝道:“好呀,你當真要拼命麼?”
話猶未了,只聽得“唰”的一聲,“嗤”的一響,耿電又給他打了一鞭,這一鞭他還當真用上幾分真力,打得耿電手臂起了一道鞭痕。但他戴的氈帽,卻已給耿電出扇頭挑落,他這摺扇,邊緣嵌有刀片,順勢拖下來,把他的面罩也劃開了。原來耿電是拼着受他一鞭,這才能夠欺到他的身前以奇快的手法一擊成功的。耿電這一招使得恰到好處,割破“他”的面罩,絲毫沒有傷着“他”的皮肉。
只見這人露出滿頭秀髮,臉泛桃花,一雙鳳眼,薄怒微嗔,竟是一個絕色女子!
耿電呆了一呆,連忙陪禮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是——得罪了姑娘,請姑娘千萬別要見怪!”
他要説的本是“我不知道你是女子。”那少女接着他這句話就問他道:“好,那你現在知道我是誰麼?”説話的時候,把那條銀絲鞭一收,還原成為一個手詔,套上手腕。
耿電暗自思量:“這姑娘輕功如此高明,看來年紀大概也是二十左右,和羅浩威説的剛好相符,難道她當真就是那位楊姑娘麼?”
那女子噗嗤一笑,説道:“羅浩威沒有和你説過我麼?”
耿電聽得她這麼一説:已知所料無差,説道:“可是楊姑娘麼?”
那女子道:“不錯,我就是楊浣青,”
耿電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驚疑,説道:“楊姑娘,我正是要找你。”
楊淙青心頭鹿撞,説道:“你找我做什麼?”
耿電説道:“我小時候,我們母子曾經多蒙令尊令堂庇護。”
楊浣青笑道:“那時候我還沒出世呢,你用不着向我道謝。”
耿電説道:“家父家母曾經吩咐過我,叫我務必找着你們,面謝令尊恩德。想不到今尊已經仙遊,我只能請姑娘帶引我到令尊墳前一拜了。”
楊浣青本不是準備聽他説出要找尋自己的原因,聽他説來説去,都沒有説出真正的原因,不覺心如亂麻。
她哪裏知道耿電已是疑心她和羅浩威相愛,婚姻之事,自是不便再提。
而她雖然是個巾幗鬚眉,但女孩兒的終身大事,對方不提,她當然也是很難出口了。
兩人呆了片刻,楊浣青淡淡説道:“我爹葬在北芒山中,不敢有勞公子大駕。公子這番心意,他日我在家父墳前代為稟告也就是了。”
耿電説道:“我是應該親自去弔祭的,不過恐怕姑娘沒空陪我,那就等待我他日拜見了令堂之後再説吧。”
楊浣青道:“耿公子,你不是要到祁連山去的麼?青龍幫正有許多大事等待你辦,我看你也不必太過拘禮,太過客氣了。”
耿電笑道:“楊姑娘,我看你才是太過客氣了呢。咱們的父母乃是至交、你怎麼這樣稱呼我?”
楊浣青似笑非笑的説道:“那你希望我叫你做什麼?啊,對啦,你年紀比我長,我就叫你一聲大哥好不好?”
耿電知她是在試探自己,他揣摸對方的心意,卻鑽到牛角尖去,想道:“指腹為媒之事不知她知不知道,但她這個主意,顯然是要和我定兄妹的名份,以避嫌疑。”當下説道:“我本來是不敢當的,但論起咱們兩家的交情,咱們卻也應該似兄妹一般親近,那我就不客氣叫你一聲賢妹了。”
楊浣青笑道:“人家叫我小魔女呢,賢妹這個‘賢’字我可配不上,哥哥,妹妹的稱呼在人前也不好聽,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笑得可是有點勉強。
耿電笑道:“好,浣青妹子,咱們回去慢慢再談好不好,出來久了,只怕他們以為我是碰上了意外呢,我和你回去,也好叫他們放心。”
楊浣青道:“回那兒去?”
耿電怔了一怔,説道:“我和羅浩威他們一同住在那個古廟,剛才你不是到過的麼?羅浩威一定也是非常想見你的。難道你就不想見見他們?”
楊浣青道:“我正要告訴你,我不去見他們了。有兩件事情,請你在沒有第三個人的時候,替我告訴楊守義。”
耿電驚疑不定,説道:“我也正想問你,剛才是不是你用暗器打白二哥?你是為了這件事情,所以不想去見他們嗎?”
楊浣青説道:“不錯,這是原因之一,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用暗器打白堅武不是?”耿電説道:“是呀,我的確是覺得奇怪。”楊浣青笑道:“這還是我看在楊守義、羅浩威的面子上,只是讓他吃點小小的苦頭而已,但這件事情,你暫且不必告訴他們。”
耿電吃了一驚,説道:“白堅武是壞人嗎?”
楊浣青道:“陝中雙煞和冀北雙雄找他報仇,你曾經幫了他盼忙是不是?”
耿電説道:“不錯,當時你也在場嗎?”
楊浣青笑道:“我就躲在你後面的那棵大樹上偷看,你不知道罷了。這件事情,自堅武怎樣和你們説?”
耿電把白堅武對楊守義的那番自辯告訴了楊浣青,楊浣青止不住連連冷笑。
耿電驚疑不走,問道:“你可是知道其中真相?”
楊浣青道:“雙雄雙煞的説法和白堅武可大不相同。”原來她是在見過雙雄雙煞之後才回來的。
耿電放下了疑心,説道:“俗話説,家醜不可外揚。康徹為了保全妹妹的名節,自是勉不了要有另一種説法。咱們似乎都不可太過相信片面之辭。”
楊浣青道:“我並非只是聽信康徹的説話,不過——”
耿電説道:“不過怎樣?”
楊浣青道:“康徹的妹妹康靈,是我一個師姐的好朋友,她知道康靈的人品決不是像白堅武説的那要淫賤。不過我們還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是白堅武的惡行。”
耿電駭然説道:“白堅武倘若是説謊的話,那可真是無恥之極的小人了。”
楊浣青繼續説道:“我們雖然還未找到確實證據,但也有了一點線索,將來總會查得個水落石出的。你可得多些當心他。”
楊浣青似乎有點不便詳言,耿電因為此事涉及閨閣名節,自也不好意思多問。
楊浣青接着説道:“暫時你也不必對楊守義説,但你可以説白堅武這個人靠不住,叫他小心。倘若他問你有何證據,你説是金雞嶺的杜復派來的使者叫你這樣傳話就行了。你知道金雞嶺的杜復嗎?”
耿電説道:“曾聽爹爹説過,説他是柳女俠手下最得力的一個頭目。”
楊浣清道:“不錯,你可以把我説成是杜復所派的使者。但必須是單獨和楊守義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夠説。”
耿電説道:“羅浩威倘若問起我呢?我能不能告訴他我見過你?”
楊浣青道:“我叫你暫時瞞着楊守義,又怎可以告訴羅浩威?”
耿電心裏想説的:“我以為羅浩威和你的交情自是和別人不同。”但見楊浣青板起了臉,他們只是初次見面,耿電怔了一怔,自也不敢和她説笑了。
楊浣青道:“第二件事比白堅武這件事更重要,你也是隻能和楊尚義説的。”
耿電説道:“是什麼緊要事情?”
楊浣青取出那封極密文書,説道:“這封信是完顏長之寫給涼州總管李壽益的,送信的使者,恰巧給我在中途碰上。”
耿電看了這封信,吃了一驚,説道:“啊,原來他們已經知道了青龍幫的總舵設在祁連山,幸虧你們截獲這封信。”
楊浣青道:“李益壽的兒子是密謀抗金的,他和耶律完宜有往來。你到了祁連山可以告訴龍幫主,途中若是沒有機會和楊守義單獨交談,可千萬別説出來。”
耿電藏好書信,笑道:“你已經吩咐過一次了,還有什麼要叮囑的嗎?”
楊浣青勉強笑道:“沒有了。我本來要到祁連山的,有你代送書信,我就可以少走一趟了。嗯,你趕着要回去,我不再羅唆啦。”説罷,轉身就走,神色很不自然。
耿電瞿然一省,心道:“我不會説話,大概她是誤會我了。”但初次相識,他可是不能對她表白,“我並非嫌你羅唆,你多留一會吧。”只好看着她離去,轉眼之間,她的背影也不見了。
楊浣青獨自下山,情緒十分複雜,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失望,終於只覺一片茫然。
歡喜的是,耿電果然比她想像的“如意郎君”還要好,不但長得英俊,武功也比她高。
失望的是,他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提及他們的父母指腹為婚之事。
她剛才遲遲不走,就是等待耿電開口的,不料耿電的語氣,竟是要催她離開。
“他是不知道這件事呢?還是討厭我呢?哼,他不理睬我,我也不稀罕他,就當作沒有這回事好了,不過,我還去不去祁連山呢?”她在睹氣之中,又不禁有點後悔這次特地跑來和耿電見面了。
原來她是在途中發現雙煞雙雄的行蹤,知道他們要向白堅武尋仇,恐怕會殃及池魚,傷及楊守義耿電等人,是以特地跟蹤來了。她偷看了耿電幾招一鱗半爪的武功,忍不住引他出來較量。
如果她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到祁連山的話,她和耿電見面的機會就可以多了許多,但如今見過了耿電,卻是不好意思再到祁連山了。
“我還去不去祁連山呢?”她起了這個念頭,突然就發覺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渴望再見耿電。她不禁自己生自己的氣,心中越發一片茫然了。
耿電目送她的背影沒入林中,少裏也是一片茫然。
耿電想起離家之時,他母親告訴他這頭婚事,當時他還笑道:“也不知楊家伯母生的是男是女呢,你就這樣緊張。”他的母親説道:“總之,若是男的,你們就要結為兄弟,着是女的,你就要娶她為妻,楊家於咱們有恩,咱們決不能對她負義!”
青年人的好奇心總是比較盛的,何況是關於自己終身大事,自從知道自己“可能”有個未婚妻之後,他就禁不住時時在想:“若然當真是個女的,不知她長得怎樣,武功如何?萬一她一點也不合我的心意,難道我也要依從父母之命麼?”不過他雖曾有過這樣的恐懼,心裏也還是終於作了決定:“孃的話不錯,人家對咱有恩。咱們就決不可對人家負義,即使她是個醜八怪,我也必須娶她為妻!”
今晚他見着她了,她的美貌,她的武功,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惜他是剛剛知道了羅浩威和她的交情之後見到她的,儘管他現在是又驚又喜,他的心情,已是和從前完全兩樣了。
他心裏一片茫然,呆了好一會子,忽地想道:“照她的輕功本領,她早就來到這兒,她為什麼不去找羅浩威,卻要引我出來?當時羅浩威還未趕到,沒人和他作伴,正是一個好機會呀。呀,她和我不過是陌主人,為什麼她這樣相信我,這兩樁連羅浩威她都認為不可以對他泄漏的事情,她卻告訴了我。”
驀地瞿然一省,耿電又再想道:“我為什麼想到這層?難道我是在希望她對我比對羅浩威更好?耿電呀耿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丈夫豈能做出對不住朋友的事情?我是寧可違背父母之命了!”
正在心亂如麻之際,羅浩威卻已出現在他的面前。
邏浩威看見了他,又喜又驚,遠遠的就叫他道:“耿兄,可追上那個人麼?”
耿電甚是為難:“我要不要告訴他呢?白堅武的事情可以暫時瞞着他,但楊姑娘和他是好朋友,難道我也不該告訴他,是她來了麼?不錯,楊姑娘是曾吩咐過我,也不必告訴他的。但焉知這不是楊姑娘怕着痕跡,故意這樣説的呢?”
羅浩威來得近了,耿電無暇思索,説道:“慚愧得很,沒有追上!”他終於還是遵從楊浣青的吩咐,對羅浩威説了謊話。在他口裏吐出“慚愧”二字。在他心裏也確實是在這剎那之間感到慚愧了。
羅浩威越發吃驚,説道:“以你的輕功也迫不上他?但總見影子吧?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