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達也的七十壽誕。
一大早府邸所有下人就開始忙進忙出,為晚上的盛宴做準備。
耶律克如同昨日般,一早便到後邊山坡練功,而婉兒拗不過費凱太的要求,一起待在一旁欣賞。
本想眼不見為淨,哪知道她卻控制不住地將視線全黏在耶律克身上。
瞧他揮舞著軟劍,每個招式均凌厲又漂亮,如行雲流水般毫無遲滯的在空中轉、旋、衝、刺,七十二招一氣呵成,可以想見他早已將劍訣給背得滾瓜爛熟了。
尤其是他的動作帥勁十足,拳如風,腿帶勁,身形快如閃電,可讓一旁的費凱太看得連連叫好。
他果真有武學天分,哪像她……愛習武卻沒恆心也沒天分,最後只成個半調子。
“太精采了!”費凱太欽佩不已。
婉兒笑笑說:“是呀!他的功夫是南院大王親授,完全得到真傳,當然不馬虎。”
“可是我聽爺爺說,你的武功也是威赫將車打小教起,肯定一樣厲害。”費凱太感興趣地又說。
“呃,話是沒錯啦!我爹的武功在我眼中是最棒的。可能是他嫌我是女孩,總說教我防身術就好,也就變成現在這種三腳貓功夫了。”事實上也是因為蕭譁擔心曾經得過重病的婉兒會吃不消身體的磨練,因而只敢教她一些基本功。“千萬別這麼想,如果你那是三腳貓功夫,那我就不知道變成什麼了?說不定只會替人惹麻煩呢!”費凱太對練武有興趣,只可惜費家是文人之家,爺爺打從以前就不贊同他舞刀弄劍。
如今年紀漸長,即便想練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怎麼會呢?通常會鬧事的多半是那些會幾招功夫就自以為是天下無敵的人,所以別這麼想。”
瞧耶律克直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再也無法表現得無動於衷,於是站了起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去,今兒個是達也爺爺的壽誕,我想幫點忙。”
“也是,那我們回府吧!”費凱太站起,又望向耶律克,“是不是該跟統領說一聲呢?”
“不用了,別打擾他練功,我們還是離開吧!”婉兒說完,就逃也似的迅速回頭。
回到府邸後,她便幫著大夥搬椅擦桌,做最後的佈置,一整天都和下人們混在一塊兒,蓄意在有說有笑的氣氛中忘掉讓她心痛的事,還有那個人。
忙碌之中時間過得飛快,不一會兒已到了晚宴時刻。
在這之前,已有不少賓客到來,隨著夜晚的來臨,前庭大門都點上燈籠,華麗氣派、喜氣洋洋。
眼看賓客一個個前來祝賀,達也也樂開懷,“謝謝,請各位移駕偏廳用膳。”
就在賓客全都轉往偏廳不久,這時木罕匆匆步進大廳道:“老爺,外頭有位姑娘前來祝壽。”
正站起身欲轉往偏廳的達也又坐了下來,“好,請她進來。”
耶律克和婉兒、費凱太也同時止步,不一會兒就見一位穿著紫衫的姑娘走進大廳。
頓時,耶律克渾身一緊,猛地震住!
月姑……她怎麼來了?他都做到這地步了,她還不肯放過他和婉兒嗎?
“姑娘,你是?”達也看了她半天,自認不認識對方。
“我叫月姑,是……”她笑看著耶律克,“我是耶律克的未婚妻,得知他來這兒為費老爺祝壽,我當然也得過來呀!”
“什麼?統領,原來你有了未婚妻!”達也意外的大笑,“幹嘛隱瞞呢?快……快帶月姑一塊兒去用膳。”
倒是婉兒完全傻了!
她怔怔的望著月姑,突然想起來了!她不就是前陣子在酒肆遇到的姑娘?記得當時耶律克直拉著她拚命跑,就是不想讓她們打照面,難道他是想隱瞞這件事?
天,他何必多此一舉?
既然他不愛她、不喜歡她,讓她知道他有未婚妻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話雖這麼說,為何她的心還會這麼難受?
“克,你怎麼一句話也不吭就跑來東京,害人家追得要命。”月姑走近他,還將腦袋倚在他肩上。
耶律克深吸口氣,卻只能忍著怒罵出口的衝動。
“只是送份禮,為什麼要跟得這麼緊?”他冷冷的說。
“人家愛你呀!當然要緊緊跟著了。”她望著他,並朝他眨眨眼,暗示他別揭露她的身分。
“去吃飯吧!”耶律克板著張臉直往裡走,而月姑則笑容滿面地跟著。
“婉兒,我們也進去吧!”費凱太對著動也不動的婉兒說道:“你的險色好難看,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呃……沒?”她搖搖頭,“進去吧!”
婉兒、費凱太和耶律克、月姑正好被安排在同一桌,彼此面對面卻無話可說。耶律克因擔心月姑會對付婉兒而渾身緊繃著,而婉兒則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心思混亂到不行。
“對不起,我吃不下了,你們慢用。”好不容易熬了大半時間,婉兒終於忍不住將碗筷一擱,朝費凱太點點頭後隨即離席。
“婉兒!”費凱太立刻追了去。
耶律克也站起,卻被月姑按住手,附在他耳邊輕聲笑著,“她的事就讓他們去解決,你這局外人插什麼手?”
耶律克用力推開她,沉聲問道:“說明你的來意吧!”
“何必這麼難相處,我剛剛說的是真的,想你、愛你就來找你了。”月姑嬌軟地笑說。
“夠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他掐住她的下巴,逼視著地,“給我記住,我已經決定疏遠她了,如果你還不放過她,我也不會放過你。”
“幹嘛呀?你弄痛我了。”她揮開他的手,“這個我知道,但我得仔細瞧瞧這一切是不是演給我看的。”
“好,那你就給我好好看個仔細,反正我明天就要回西京了。”
“別這樣嘛!我難得來此,就帶我四處玩玩囉!你也給我過幾天再回去,這樣我才能看個透徹。”月姑奸佞地扯開嘴,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怎麼了?早說你臉色不好,肯定是哪不舒服,我去派人請大夫過來。”費凱太追上婉兒,直望著她蒼白的臉色。
“不要,今天是達也爺爺的壽誕,怎好請大夫來呢!”婉兒拉住他,直搖頭。
“可是你——”
“我沒事,我不是不舒服,而是心底難受,凱太你快回去,達也爺爺如果沒看到你一定會難過的。”此時此刻的她已是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件事。
“難受?為什麼難受?”
“我現在真的不想說,對不起。”她紅了眼眶,“你快點回宴席上,等下爺爺一定會介紹你,快去。”
“好,那你好好休息。”看來費凱太是真的喜歡她,再三叮嚀後,這才回到偏廳。
婉兒捂著臉,趕緊進入房間,卻已是控制不住的趴在床上痛哭不已。
以往,對方沒現身,她總是給自己太多理由,告訴自己事實不是這樣,耶律哥哥絕沒有心愛的女人。
甚至於這陣子她決定收心,也還存有一絲絲幻想,期待他會突然察覺到不能沒有她,而求她愛他。
可是現在,這一切全都完了,她和他之間徹底完了!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突然聽見扣門聲!
她突然坐起,心想該不會是耶律克,他因為不放心而來看她了?
趕緊抹去淚水,她走到門邊啞聲問道:“誰?”
“是我,月姑。”外頭的嬌俏嗓音讓她又一次震住。
但婉兒還是將房門打開,“有事嗎?”
“見你就這麼跑了,我怕你不舒服,所以來瞧瞧。”她半眯著眸,仔細打量著她,“氣色不太好呢!”
“謝謝關心。”婉兒垂下臉。
“外頭真冷,我能進去坐坐嗎?”她看出婉兒無心讓她進屋,因而要求道。“好,請進。”她都這麼說了,婉兒不得不敞開門。
月姑這才踏進房間,看了看屋裡的擺設,“這位費老爺還真不得了,連客人住的廂房都佈置得如此精美。”
“這是他的待客之道。”婉兒揚起雙眸,這才有機會仔細看看她,果真她的肌膚看似吹彈可破,好個美麗佳人。
“我經常聽耶律克提及你。”月姑突轉話題。
“哦!”
“他常說他有個很可愛的小妹,從小兩人感情就很好,所以我這次來也是為了見你一面。”月姑眯著眸,笑若牡丹。
“是嗎?他是這樣說的?”這是多麼可笑的一廂情願呀!
她直覺腦袋一陣暈眩,仿似空白一片,她甚至不知道以後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耶律克?
“對呀!難道他說錯了?”月姑試問道。
“沒有,他的確當我是小妹……可有可無的小妹、”婉兒撫著太陽穴,發現胸口又難受得亟欲作嘔。
“你怎麼了?”月姑拍拍她的背。
“沒什麼,只是肚子不舒服,一婉兒不停的吸氣又吐氣,這才稍稍緩和胸臆間的滯悶,“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呀!”月姑一手託著腮,笑容極為燦爛。
“你……你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同住西京嗎?”以往她也曾陪爹孃去西京拜訪耶律叔叔,可是從沒見過她。
“你是說耶律克呀?哦!我不住在西京,而是住在中京。”
“什麼?你住在中京?我也是。”婉兒又急問:“你住在中京哪兒?”
“西環山上。”月姑撥撥鬢邊秀髮,“有天耶律克上山狩獵,不小心被虎所傷,是我和我娘救了他,醫治了他,那時他便和我私定終生,而我……早已經是他的人了。”
她說來嬌羞無比,婉兒卻聽得心痛難抑。她說……她已經是他的人了?這麼看來他們的關係已經像夫妻,只差拜堂而已?!
在自己要昏厥之前,婉兒趕緊扶住桌面,這才不至於倒下。
天,怎麼覺得有股氣直憋在心口,讓她喘不過來呢?難道她是真的病了?“婉兒,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讓你耶律哥哥來看看你?”
“不要——我再也不要看到他。”婉兒倉皇地說。
這時,房門突被推開,出現的就是婉兒不想再見到的耶律克!
只見他那雙焦慮的眼瞬也不瞬地望著她,而當發現月姑在此,他立刻變了臉,“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看婉兒呀!你是來找我的吧?克。”月姑卻先一步撲進他懷裡,“是不是想我呀?”她暗地對他眨眨眼,小聲說:“要配合喔!否則……”
耶律克舉手想推開她,卻不得不輕撫上她的背,雖然是對著月姑說,但他的目光卻直盯著婉兒,“是呀!我想你……很想你……”
“你真的太讓人感動了。”月姑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嫵媚笑說:“壽宴結束了嗎?”
“就快結束了。”
“那你要帶我去哪兒?”
“看看夜景,散散步。”他轉向月姑,“婉兒不是不舒服嗎?你就別在這兒吵她了,讓她好好休息。”
“就說你耶律哥哥關心你,就怕我吵你,那我走了,明天等你好點兒我們再聊。”月姑回頭對婉兒一笑,然後牽著耶律克的手,兩人狀似親暱的離開了。望著他倆相偕離去後,婉兒忍不住又移至窗口觀望,見他們是如此親密的走在一塊兒,她難受的回到床邊打開包袱看著裡頭那隻被退回的荷包,如今她是不是該將它扔了?
可她不捨,她真的很不捨,這一扔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的緣分真的沒了,就連來世也成空呢?
“耶律克……為什麼下定決心要放棄你會這麼困難?而好不容易放棄你,卻又得要忘了你才行?”婉兒痛心不已,“而我真的可以就這樣心如止水的忘了你嗎?”
這一夜,她完全失眠了。
“婉兒姑娘、婉兒姑娘……”
翌日正午,當丫鬟香兒發現婉兒都沒有走出房間,於是敲了敲門,“你醒來了嗎?要不要讓香兒伺候你?”
等了半天仍沒有得到回應,她心急的推門進入,就見婉兒趴在茶几上,雙眼空洞的看著窗外。
“天,你該不會一晚都睡在這兒吧?”香兒睜大眸看看她,又轉向窗外,“怎麼不關窗呢?很冷的。”
婉兒仍沒理會,而那雙眼同樣眨也不眨,讓香兒看得直緊張起來,“好,不想說話沒關係,我這就去請少爺過來。”
香兒直覺不對勁,於是快步奔向費凱太的書齋,“少爺、少爺……”
“瞧你匆匆忙忙的,到底什麼事?”費凱太正在做一些新辭,打算待會兒拿給婉兒看。
這一打擾,他腦中的靈感全沒了!
“婉兒姑娘她……她好奇怪喔!”香兒不知怎麼形容剛剛看到的情景。
“你到底想說什麼?婉兒姑娘又怎麼了?”他放下毫筆,皺著眉問。
“她……她好像撞邪了。”對,香兒想了半天,就“撞邪”二字形容得最貼切。“她愣愣的,老半天都不出聲,不是傻了是什麼?”
“你這丫頭,淨會胡說八道嗎?”他擰起雙眉。
“少爺,我沒胡說,要不您去看看。”香兒急切地解釋。
“真是。”費凱太沖出書房直接來到婉兒房間。
果真,就如香兒所言,婉兒一直趴在茶几上動也不動。
“早說要請大夫來,你就是不聽。”他轉向香兒,“快去將魯大夫給請過來!”
“是。”
就在香兒要跨出門檻時,婉兒突然開口了,“不要請大夫。”
“這怎麼可以?你的臉色真的很差呀!”費凱太擔憂地說。
“我沒有病,只是愁。”她抬頭望著他,“只是悶。”
“又愁又悶,那你說我該怎麼做呢?”費凱太沒遇見過這種事,可說是全亂了,“要不要我跟爺爺說?”
“不要,我沒事了。”這事她還不想鬧開,否則在耶律克面前只有“丟臉”了。這些年她的臉已經丟盡了,只剩下最後殘存的顏面,她不想再繼續丟臉下去。
“要不我再陪你去東雅湖走走,或許可以掃除你的愁、你的悶。”費凱太建議道。
“凱太……你不用這麼對我,我沒辦法回報你。”她知道他對她的心意,可是她不想欺騙他,也不想利用他。
這種被情所傷的切膚之痛,她不想再加害別人。
“呃,其實我知道你當我是朋友,但是我一直都只知道讀書,是大夥眼中的書呆子,能認識姑娘是我的福氣,就算僅止於朋友,我也很開心。”雖是書呆,但仍可以拿難對方心思。
“那你還不算書呆子。”婉兒終於笑了。
“是嗎?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在費凱太的陪伴下,婉兒終於走出房間,拖著無力的步子往府邸後門走去。巧合的是,又讓她遇到不想再見到的人。
“喲!費少爺要和婉兒出去嗎?”月姑笑說。
“是,你們呢?”費凱太點點頭。
“我和耶律克剛剛出去轉了圈,沒想到東京風景如畫,真是讓人心曠神怡籲!”月姑自顧自地說著,耶律克的眼神卻瞬也不瞬的盯著婉兒。
發現她雙眼空洞、神色異常,臉上少了以往的精神,一眼就看出她病了。“婉兒,你不舒服?”他急切地問道。
婉兒抬眼看著他,接著又轉向費凱太,“我們走。”
“是呀婉兒,不要這樣,你這麼做可是會讓你的耶律哥哥擔心,身子不好就該休息,請大夫了沒?”月姑裝模作樣地問道。
“不用請大夫,我只想出去走走,失陪了。”她朝他們屈膝行禮後,便一步步朝後門走去。
費凱太本想請耶律克為婉兒的失神想想辦法,可看樣子是沒機會讓他說話了,眼看婉兒頭也不回的直往外走,他只好也朝他們點點頭後便急急追上。“說,你是不是動了手腳?”耶律克逼視月姑。
“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如果我真要動手腳,豈止是如此而已。”月姑扯開嘴角,“她早就不成人形了。”
“你真的沒有?”對她的話,他壓根不信。
“唉!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了。”月姑聳肩一笑,“怎麼,心很痛?巴不得摟著她說愛她,還要照顧她一輩子?”
他半眯起眸,直瞅著她,“你給我聽好,如果婉兒出了什麼事,我不但不再受你威脅,還會要你好看。”
“哦?那你不怕我連你也對付?”月姑勾唇一笑。
“你要能對付你早對付了。”耶律克冷冷說道,“我叔叔在我小時候就告訴過我,我八字極重,任何符咒都對我無效。”
“你……你還真自滿。”月姑瞪著他。
“所以,你也別太過分,不要直說些刺激婉兒的話,她的事我自會處理。”丟下這話,耶律克便加快腳步直往前行。
月姑恨得猛一跺腳,“我可是瞞著我娘跑來找你,你居然不賞臉,等我娘來了,看她怎麼對付你。”
接著,她又追上他,“別走得這麼快。”
“你還想做什麼?”他已經厭煩了。
“我娘不會像我這麼心軟,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待我好點,我可以替你說幾句好話。”
“談條件?!”他冷笑,“像你這種不遵守承諾之人,還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月姑抽了口冷子,“你認為我為什麼來找你?”
“鬼知道呢!”
“因為我真的是很喜歡你,這六年等得好辛苦,時間一到我就迫不及待來找你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何必再去對付她?我也不想惹你討厭呀!”月姑抓著他的手臂說。
“就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想破壞我們?”蹙起雙眉,沉痛的目光望進她眼底,“這也算是喜歡嗎?”
“我不是神,別教我犧牲。”她一雙利目精湛。
“那就隨便你了。”丟下這話,耶律克便氣惱地繼續走……婉兒剛剛蒼白的臉色、蕭素的神情不時鞭笞著他的心。
你萬萬不能生病,一定要堅強——婉兒,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