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舟距大船還有差不多十丈距離進,把舵的青蓑衣人身子往下一沉。
舟頭上兩條人影,如同飛鳥,掠過江空,飛向大船。
在兩條人影落在大船舷板上時,小舟“嗖”地從大船旁邊擦身而過。
鍾大馗來得正是時候,若遲來一步,這船就炸燬了。
和鍾大馗一道躍上船的,是一個六旬開外,上着青布袈裟,下着芒鞋白襪的和尚。
呂懷良和丁非凡認識這位和尚,他就是五台山法源寺的高僧緣塵大師。
江龍和假鍾大馗垂首退至一旁,不敢説話。
鍾大馗先狠狠地瞪了江龍一眼,然後換個笑臉,拱手對呂懷良等人道:“不知呂少俠、丁少主、宋少主、任公子、霍姑娘和賈姑娘到此,鍾某來遲,望始罪。”
鍾大馗淺笑道:“鍾某一路趕來,已得知任公子是與你們五人一道,現在見面豈有不認識的道理?”
“唷!你就是五台山法源寺的那個緣塵大師?”霍夢燕搶步到緣法大師面前,指着他鼻樑道。
“阿彌陀佛,”緣塵大師合掌道:“貧僧正是緣塵。”
宋孝忠厲聲道:“燕妹休得無禮!”
霍夢燕眨了眨眼,正想説什麼,卻聽鍾大馗一聲沉喝:“江龍,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你想炸船嗎?”
“幫主,”江龍跨前一步,單膝跪地道:“在下……”
鍾大馗臉色鐵青,揚起了掌:“你是混帳,險些毀了我青蓑幫!你居然敢加害呂少俠和丁少主等人,該當何罪?”
“我……”江龍支吾着,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突然,他身一側,奪過旁邊一名青蓑幫弟子的刀,就往自己頸脖上抹去。
江龍怔怔地看着呂懷良,彷彿還在他剛才的彈指震驚中尚未醒來。
任焉夢突然道:“要死了,死不少人。”
眾人悚然一驚,目光轉向任焉夢。
船舷上刮過一股陰慘慘的風。
佛號聲中,陰風漸散。
呂懷良江龍:“你是怎麼知道胡吉安是殆在‘一陽指’下?”
呂懷良沉聲道:“這就奇怪了。在花艇上大家議好嚴守秘密,暫時不將胡吉安死的消息傳出去,怎麼江湖上這麼快就傳開了?”
他感覺到問題愈來愈嚴重。
緣塵大師道:“少林天果大師已趕去虎峽口,再加上了塵大師和平南王袁功勳,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問題恐怕會在……”
眾人感到一陣不安。
緣塵大師看了任焉夢一眼,目光轉到丁非凡臉上:“為了查清胡吉安死之真相,十大門派已用飛鴿傳書去請你爹丁不一丁大人了。”
緣塵大師道:“你不用慌,你這次是替爹辦案,説不定他還會高興呢。”
“任公子,”鍾大馗對任焉夢道:“你既已上了船,就請乘此船去凌霄宮吧。”
丁非凡道:“我們的坐騎怎麼辦?”
任焉夢此刻扭轉了頭,眼裏已沒了夢幻之光,只有些痴呆的光芒:“鍾幫主,有酒喝沒有?”
“唷!”鍾大馗用手拍後前額道,“光顧説話,怠慢客人了。諸位請隨我到鍾馗廳用酒飯。”
“在。”
鍾大馗肅然地道:“稍刻向任公子、呂少俠等人敬酒謝罪。”
船過了三峽,緩緩西行,數日後,已入豐都界。
江龍陪着六人站在船頭舷板上,指着江岸道:“此地已入豐都界,十里南沱、北江、三十里過觀音梁,大佛面、送客堆、殘悲梁、道路都極為險惡……”
丁非凡心不在焉,目光四處張望,突然,他發覺賈無瑕悄悄地輕移蓮步,向船尾走去。
任焉夢、宋孝忠和霍夢燕,正饒有興趣地在聽江龍有關豐都鬼城的介紹。
任焉夢和霍夢燕聽得瞪圓了眼。
宋孝忠也聽得入了迷,問道:“聽説山腰有座‘奈河橋’,橋下有個‘血河池’,這是怎麼回事?”
船尾,賈無瑕依俯在船欄邊,凝視着江水,彷彿心事重重。
她那一份嬌嗔怯弱的美,天下男人見了,沒有一個不為之心動。
丁非凡心動了。她嬌柔動人的美女!他移步向她走去,在她身旁站定。
他府靠到船欄上,把頭湊近她的身子,一股特有的幽香鑽鼻而入,令他感到暈眩。
他看呆了,目光勾勾地着她的臉。
她淡淡地道:“是我漂亮,還是霍姑娘漂亮?”
他嚴肅地道:“是的,你倆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美,她好比是帶刺的玫瑰,你比是嫣紅的牡丹……”
她打斷他的話道:“你找我有事嗎?”
他皺有介事地問道:“那天在鬼門關樹林裏你真去洗澡了?”
她那剎那間的細微的表情變化,未能逃得過丁非凡鋭利的眼睛,丁非凡道:“不,你沒去洗澡。”
“那你説我去幹什麼了?”她以攻為守。
她臉色倏變,但迅即寧定,綻出一絲笑容道:“在鬼門關山崖,我哪有情人?”
他痴望着她:“你不願意?”
她正公道:“能道呂懷良沒告訴你,我已名花有主?”
她認真地想了想:“你真喜歡我?”
他未加思索,毅然地點點頭:“是的。”
“自古多情空餘根,丁少主還是及早懸崖勒馬。”她説完此話,即飄然離開船欄,向船頭走去。
短短幾天之內就是兩個女人拒絕了他的愛,真是豈有此理!
“臭女人,我才不會稀罕你呢!”他在心裏暗罵着,牙齒幾乎咬破了下唇。
女人的心就像水,到凌霄宮還有這麼些日子,誰會保證霍夢燕和賈無瑕的心不變?
鍾大馗和緣塵大師也來到船頭。
鍾大馗先向任焉夢等六人説了一番客氣話,然後對呂懷良道:“今日天色已晚,船靠岸後就由江龍帶着你們先在山下鎮店裏歇宿一夜,明天再上凌霄宮不遲。”
緣塵大師道:“夜裏上山多有不便,再則因山上寺觀房間有限,前來參加陰冥大會的各派代表也大都宿在鎮上。”
呂懷良點頭道:“這樣也行,反正離陰冥大會的日子還有三天,用不着性急。”
緣塵大師則道:“貧僧要與太乙真人商議一下。”宋孝忠道:“如此甚好,説不定明天青城派和鐵血旗的代表也會到了。”
他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豐都鎮就像鹿子村一樣,他一去又會給此鎮帶來可怕的瘟疫。
他想不去,但又不敢違背師傅的命令。他想逃,卻又不知往哪兒逃。
船緩緩靠岸,江龍搭上跳板,首先下了船。
船徐徐離岸,繼續往西行進。
此刻,夕陽西下,秋風吹着蓑草,岸邊的亂石小道上渺無人跡。
江龍一面招呼大家往前走,一面指着小山道:“這就是平都山,山下的屋子便是豐都小城,又名‘鬼城’。”
霍夢燕邊走邊問:“鬼城裏可真有鬼?”
宋孝忠晃着頭道:“真是傻丫頭,你以為世上真會有鬼?”
“哼!”霍夢燕哼了一聲,扭臉問呂懷良道:“你説到底有沒有鬼?”
呂懷良沉靜地道:“這鬼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
呂懷良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説話之間,已到豐都城內。
城鎮不大,只有數條青石街道,雖為鬼城,城內不但沒有半點“鬼”氣,還充滿了“仙”氣,因為城內的客棧、酒店、鋪面,甚至連小吃擔都掛了個“仙”字的招牌,如“仙人居”、“仙洞府”、“仙都”、“仙人擔”等等。
呂懷良注意到行人中有很大一部份,是武林中人打扮。顯然,十大門派已有不少人到了豐都城。
江龍對豐都城十分熟悉,轉過東街口,便往北街走。
江龍指着客棧門檐下吊着的兩盞大燈籠道:“這燈籠已有二十九年了,是豐都最有名名燈籠,乃隆莊六年,監察御史安判曹俠都山,命修上山路時,宿在此棧,賜給本錢的兩盞燈籠。”
江龍又道:“別看這客棧外表不怎麼樣,這是豐都城最大、最乾淨、最好的店棧。”
丁非凡扁着嘴道:“少羅嗦了,快進店吧。”
江龍踏入主店內。任焉夢、呂懷良等六人隨後而入。
店老闆扁着嘴,十分為難地道:“江總管,這兩開客人太多……”
江龍打斷他的話道:“李老闆,我是老熟客了,這六人是青蓑幫的貴客,你不會為難我吧。”
江龍不耐煩地道:“能有幾間房?”
李老闆眨着眼:“三……三間,二男一女。”
“哎……”李老闆攔住丁非凡,雙手作拱道:“這位小爺事情是這樣的,過幾天山上要開武林陰冥大會,本棧和客房,已有人早訂下了,就只剩下三間……”
江龍皺着眉道:“沒想到會這樣,好吧,男房就兩間,今晚我睡你的房間。”
李老闆頓了頓:“行,那女房……”
話未説完,燕夢燕已嚷了起來:“不,我不和別的女人睡老闆娘的房騰出來。”
“燕妹!”宋孝忠瞪圓了眼。
賈無瑕飄悠悠的聲音響起:“我睡老闆娘房。”
江龍、呂懷良等人,圍着一張仙桌坐下。夥計趕緊送來了酒菜。
店堂其它幾張桌旁,也坐了不少人,但誰也沒有説話,猶自理頭吃喝。
“為什麼?”丁非凡困惑地問。
原來是這樣!難怪剛才街上不少武林中人,全都像陌生人一樣。
丁非凡乖乖地坐了下來。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下,他當然不敢犯忌招惹麻煩。
酒是上等好酒,十分純正,但酒名卻不雅,謂之“鬼酒”。
因為在青蓑幫船上吃的都是些與魚類有關的食物,所以大家的胃口都很好。
一桌酒菜很快地就吃光了。
他努力地搜尋一切線索在思考着:“她究竟有什麼心事?”
夥計點燃了四壁上的蠟燭和桌上的油燈。
他也在想着心事:就要到凌霄宮了,接應的道童不知是誰?
霍夢燕耳尖,忙問道:“什麼仙家菜?”
江龍抿起嘴,一字一頓道:“仙家豆腐乳。”
丁非凡現在明白為什麼店堂裏的客人,吃完了酒飯還不離開,原來是為了等這碟仙家豆腐乳。
丁非凡挾了一小點豆腐乳,放入口中,輕輕一抿,不覺讚揚道:“好,太好了!”
豆腐乳香軟,細膩無渣,味道特別鮮美,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絕!
店堂內響起一片嘖嘖聲。
四塊豆腐乳吃完了。丁非凡和霍夢燕等人還餘興未盡:“能不能再來一碟?”
霍夢燕跟着:“這豆腐乳怎麼做的?”
“不錯,説起這豆腐乳,又有個故事。”江龍拉開了話匣子,“東漢末年,豐都奶一家豆腐店,店主叫孫發,有妻劉氏和獨子孫林。一日,孫發上山打柴,看兩個白髮老頭下了一盤棋,回到家中後,發現兒子孫林已經有六十多歲,劉氏已去世了。原來他在山中遇到了神仙,一盤棋就是人間幾十年。”
宋孝忠忍不住道:“唷,居然有這麼回事!”
江龍繼續道:“孫林為紀念他爹,把他出門時做的豆腐擱了很久,直到長了很深的黴才倒掉,但又閣上新的豆腐,數十年來一直沒間斷。孫發知道後很感到,去看生黴的豆腐,不忍心倒掉,便撒了些鹽巴醃了起來……”
霍夢燕皺起眉,抿緊了嘴,似乎忍不住要噁心嘔吐。
丁非凡暗自好笑,正想取笑她,忽然,他愣住了神,一雙眼睛勾勾地盯住了店門。江龍在他耳旁,輕聲道:“這是中原一點火楊豔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