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然同時魔體虛幌,電閃間避過三僧的長劍,但因時間不過是眨眼般飛快,兼之四僧晉入了無人無我、劍循玄虛的絕妙禪境,還是被四念大師的禪劍刺在他的護體魔氣上。冷寂然冷然一哼,強壓下洶湧衝上咽喉的一口鮮血,就此側身卸開四唸的一劍,飄身遠退。心中則是痛快之極。饒是你稷下道陵福緣深厚,資質上乘,二十五歲間便享譽先天學士的美名,也絕擋不住老子整整一甲子的必殺魔勁。他故意藉嚴劍老尼的忘情七式緊鎖稷下道陵的背門,便是不安好心,因為迷離步絕對有拋離劍勢追躡的能耐,他的目的是希望借劍勢把對手引到古劍所在的北區戰圈,提醒稷下道陵重拾古劍。當稷下道陵一劍在手,自然立即施以太清劍罡反攻,這時冷寂然才展開道家劍術,以道融道,一舉湊功。説出來看似十分輕易簡單,但箇中機會的營造乃至劍勢的準繩都非計算精確者莫辦。但是也因為天破訣的發動,冷寂然的內傷又深了一重。冷寂然本擬定稷下道陵為諸人中惟一可堪威脅的對手,故才兵行險着,拚着內傷與真氣此起彼落的必然關係,硬要先把陣中最強敵人的生機摧毀,然後閃電間連斃拾得在內等五禿,再覓地療傷,以他六十年的悠長功力,只要取得一時的靜養,不出一日一夜,便可恢復精氣,其時天下便歸魔門一宗所有了。偏偏一直不放在眼內的傳燈四僧竟在這關鍵時光生出感應,刺出長劍,雖無阻他殺敵的功法運行,對於鎖敵的精神,多多少少也有點影響,導致只有七成的天破訣勁成功竄入敵人的體裏,不過已非常理想。同時因應天破訣的使動,氣勁自然旋起,生出氣牆,是以四唸的一劍僅是刺中他的左肋位置便輕輕卸開,不過稷下道陵面臨生死前的反撲,卻使他血氣上翻,經絡劇震。他一直不敢妄動氣勁,攻是劍勢,守也是劍勢,就是因為找不到殺伐稷下道陵的機會,現在終於等到了,也成功了,那還不教他欣喜若狂?至於四僧,則是自顧不暇,跟冷寂然的背門撼上一記,紛紛抱劍錯步,暗自調息內氣,連指頭也不敢移動一下。冷寂然的武學無論是道是魔,均是同樣可怕。便在此時,一道赤紅的影子快迅無倫的破入陣中,與冷寂然奔雷掣電般對上七掌一劍,然後捲旋而起,把稷下道陵橫抱接下,退在右首十丈外一株雪松之下,虎目含淚。冷寂然單掌上提,緩緩化氣為勁,消解一口還來不及調息的窒滯內氣,心中震怒之極,爆起兩道寒芒精電,直往來者射去。雖隔了十丈遠距,仍無阻這魔師的目力。來者是個年在三十許間的中年壯漢,身長七尺,闊若橫山,豪邁壯碩,與冷寂然沉雄如山、龐偉若閣的魔體身形是不分軒輊,所差者,冷寂然是沉雄中透出魔邪氣象,予人如入修羅地獄、幽冥陰山的悚懼感覺;中年壯漢的高昂闊廣,則猶如山河聳帶、天地擁抱,是那種揉合了鳥飛高林、魚躍淵澗的大自然氣息的人物,跟冷寂然是壁壘分明一正一邪。但最令人印象深刻,乃是他自兩側腮頰延至下顎一蓬赤紅虯髯,映襯着他從前額向後梳去至頸項結成辮子、同是赤紅一片的奇異長髮,反而把其一張方面大耳、膚黝粗獷的雄豪面相壓下了,一對赤眉下的目光本是剛強藴神,這時卻被淚水沖刷洗去。因要察視稷下道陵的傷勢,整個人半跪下來,使得一柄負於背門的巨劍儼然有沖天之勢,劍身套在畫棟雕樑的古樸劍鞘裏,令人感到此劍的不平凡。一身藍衫草履的裝束,普通舒適,教人覺得其平實親切,在武林人士的身份中,多了一份農莊鄉稼的田園純樸氣息。不問而知,此人自是與稷下道陵齊名、人稱虯髯先生的三郎張仲堅。天下間兩位最神秘的年青高手,終於駕臨寒山!冷寂然深吸了一口氣,名震天下的虯髯客確有鬼神莫測之機,甫出手便是七劍一掌的連環進攻招數,且是覷準自己剛敗退稷下道陵的一剎空檔而進招,不予對手喘息回氣的機會,不禁讓人覺得,作為他的對手,必是非常頭痛和苦惱的一件事情。換轉在一般環境下,冷寂然會直視虯髯客如無物,心忖他縱能以一化三,自己仍是殺之於談笑自若之間。然而,就目下的情況,虯髯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挾着摯友重創的悲憤力量。別人看他,仍然是一副完美無暇的晶瑩魔體,但他卻心知肚明自己鏖戰多時,耗元與傷勢都顯著地增加,與虯髯客對上實在是勝負難分。錯非他的手心中了拾得一劍,以《天魔詭變道》的天滅訣,當可盡排交雜殘餘的敗氣,回覆一身任意自在的功力,必不像目下般捉襟見肘。他縱橫武林數十載,慣見大風大浪,這些思慮一閃即抹,又是深吸一口長氣,緩緩將氣機運走全身,一身感官又以倍數般的比率增加。風雪這時都停止了,卷聚于山巔上的黯黑雲團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在抽絲剝繭般,一層一層消散飄走,大地開始從漆黑、暗灰、淡透而至一點點的微紅,每層變化都來得很緩慢,非是一直專注絕對不能清楚天色正層遞般漸變着,但是漸落西山的天日仍被重雲深鎖,雖綻放着微紅的天沉色彩,仍探不出半點邊兒來。黃昏已近!此時戰場上的八人都靜止了,看似是打得倦了,趁勢歸元調氣,又似是靜待出擊的契機。讓人瞧得透不過氣來的生死決戰,總算緩和下來。負手獨佇的冷寂然面對着潰不成軍的傳燈四僧,右首十丈外是渡氣替奄奄一息的稷下道陵療傷的虯髯客,而四僧之後,則是苟延殘喘的拾得大師。沒有人發話,沒有人動作,空氣像是凝結了!但任誰都知道,只要一人稍動身形,在鎖敵的精神感應下,整個戰局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展開另一輪劇烈的決戰。雪松底,虯髯客掌勢一翻,連按稷下道陵後腦至背肌五個督脈穴。風府!神道!至陽!脊中!命門!立感至陽穴陰氣最盛,且正在奔上走下,快速擴散,心中悲慟,掌心分流輸入一團柔和之極和一團烈陽至剛的真氣,前者乃系保護稷下道陵的心脈,後者遊走他的一身經絡,則是追躡天破訣勁,予以消滅。稷下道陵臉色像死人般慘白難看,嘴角溢着血絲,閉目昏厥過去,一身先天真氣業已破碎,渾然不知這位千里趕來的摯友正為他傾力療傷。為了銜追一位他欲得之而甘心的可恨大敵,這半年間虯髯客一直留在漠北。據悉此負心之人因為要在北方找一個人,故而涉足該地,但大漠之地草原空曠廣袤,而且莽莽黃沙,又會隨着狂風詭變於瞬息之間,虯髯客一去二百多天,都是徒勞無功。本來在五年之前,稷下道陵曾經在河北魯城一帶發現此人的蹤影,然而此人狡黠多變,猾若靈狐,始終失諸其跡。也是這個原因,應蒼天的戰書由虯髯客接下。幌眼五載,此人仍是下落未明。適值魔門第一人冷寂然奔走天下名山,邀約正道八大劍派決戰寒山,虯髯客有感此惡魔功蓋世,當下迢迢趕至,只盼能襄助正派,但還是慢了一步,不僅已有數位武林名宿掌門喪生其手,且見着稷下道陵的一刻,同時亦是這位多年不聞音問的摯友絕命之時。十丈外的冷寂然神情古井不波,心裏卻流轉不息地盤算着應敵之策。觀乎現下諸子的舉動,最不宜主動向虯髯客挑釁,因為這樣做,不啻是激發這位年青神秘高手的內在潛能,萬一被他必是狂風暴雨般的攻擊糾纏膠着,再加上四僧的夾擊,他冷寂然恐怕也得陰溝裏翻船;若果轉向傳燈四僧發招,他們因立足未穩,又懾於自己的無敵形象,可肯定有八成以上的殺敵勝算,而虯髯客正傾盡功力向稷下道陵挽回性命,必分身乏術,未能施以援手,待得殺掉四僧,虯髯客也許能挺身而出,但因真氣殫竭,又失去初來時的鋭氣,已是毫不足慮。至於稷下道陵,既中了天破訣,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無可救藥,就跟拾得一樣,根本不用費神去理。“鏘!”恆山落日劍自冷寂然處脱手飛出直射四僧,拉開了沉寂的戰事,雖是一點晶芒,但籠罩範圍之大,直把傳燈四僧卷將進去。二禪劍守門户,立時形如巨山,透出難以撼動的淵嶽氣勢;三昧與四念左右搶出,互為陣翼,禪宗武學如來識藏與四氣歸禪應運而生,便要將龐大無匹的劍牆撞出缺口,較有飄逸氣度的五戒躍上半空,戒劍幻出漫天佛境劍芒,以千萬變化應一點。冷寂然對四僧換了形式的招數嗤之以鼻,冷笑一聲,展開陰康幻舞的奇詭步伐,倏忽間已移至四唸的左側空位,一招小天星掌,衝空而拍,顯是因四念曾刺他一劍而懷恨在心。這時四僧的心神皆被冷寂然那擲來的一劍完全吸引,那還能分心兼顧殺氣凌厲的冷寂然。蓬的一響,兩掌相交。冷寂然借勢斜移時,那邊與他對掌的僧人亦踏着退步,化解掌勁,至第七步才剎止了身形,腳下白雪升出輕煙,可看出一道生的小天星掌落在冷寂然手上,是柔中帶煞,否則對掌者毋庸借寒雪化去這一掌的暗陽勁氣,亦可看出,冷寂然是志在必得,拚着催發勁氣來個速戰速決。“叮”的清響,飛臨上方的五戒千劍萬刃歸回一口戒劍,斬釘截鐵地擊落恆山落日劍。要不是其餘三僧各聚禪功抗勁,五戒絕辦不到這一擊。但已教四僧倉皇倒跌,潰不成軍,顯示出他們縱在天竺有個一段修行的日子,與冷寂然仍有一截不可逾越的距離。冷寂然正眼也不望他們,只冷冷看着與他對上一掌的人。拾得大師!風聲忽起,吹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七覺熟識的語音遠遠傳來:“師父,徒兒不孝,辜負了你老人家一番心血!”蹄聲不止一騎,赫然是七覺等人去而復返。拾得大師以辛辛苦苦凝聚而得的真氣剛救了四徒性命,早就氣渙脈散,只靠堅守禪心上一點澄明,極力支撐。此刻聽到七覺呼喚,雖生出前功盡廢的感覺,卻知這位成就直追大師兄的右首弟子,生性本就着重感情,平時只是放諸心內不肯透露,他的禪功禪行之所以如斯深湛,是因着寒山清靜無礙的環境,適宜修行,倘使一日入世歷劫,其禪功一定會大打折扣,他袖內的禪心劍,正是自己刻意贈予,好提醒他禪心之澄,應如日月。隨着七覺而來的,還有諸葛淵與十劫。適才楚冤崖與百里驚雪一戰時,七覺在山下便覺得那四道濛濛灰影,極可能是四位在天竺回來的大師兄,雖不知他們為何來得這樣巧,但因擔心師尊與一眾師叔伯的安危,二話不説,一馬當先便跟將上去。諸葛淵和十劫都是一般心思,尤其後者亟欲目睹冷寂然鬼神莫測的魔功,自也趨之若鶩。三人兩騎就這樣負傷上山,結果只比四僧遲緩了點才到達。冷寂然仰天説道:“大師坐化前的一擊,雖未能傷創本座,總算盡了作為一個正道表率應盡的責任。”四僧修養雖高,聞言亦怒目而視,同時知道冷寂然此話不假,師尊擊出的這一掌,實是殘餘功力之所聚。諸葛淵舉目盡皆正道同門的屍骸血跡,心中一陣泣血的難過,雙膝一沉,跪在雪地。七覺、十劫幾曾見過大戰後屍填血流的恐怖場面,都嚇得一陣心悸,來到拾得大師面前,跪將下去——版權保留,非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