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場中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已經打在一起,這是今夜大會開始以來,別具一格的打法,兩支劍既不接實,且五金鐵交鳴之聲,腳下又毫無聲息,即連劍上帶起的風聲,也僅隱隱可聞。
然而,兩人的身法卻快的出奇,一會掀起一兩丈高,一會又挫身貼地,高不過兩尺,總之,每一接觸,少說也要遞出十七八劍。
皓月已經偏西,灑落一地慘白的光芒,估計此時,已是四更左右。
除了場子中央,銀光繚繞,空氣流動,好象四周景物已經冰結,在場數百人,似乎呼吸已經停止。
一百招過去了!
兩百招也過去了!
四周觀眾呼吸已經開始急促、重混。
三百招又已接近
驀地,白衣“天下第一劍”清嘯一聲,左臂疾劃個大圓圈,右手長劍自圈中緩緩戳出。
黑衣蒙面少女,短劍上發出一聲清脆之音,門戶大開,倏然側閃三步。
但她冷哼一聲,撲身再上,短劍尚未遞出,白衣“天下第一劍”原式不變,又是一圈一戳,集十成功力施出。
只聞一聲嬌呼,賈伊人踉蹌退出五步,肩頭一片血漬,冷哼一聲,道:“你是‘天下第一劍’樓雲望?”
“嘿嘿!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哼!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貨!”
“哈……你且說來聽聽,老夫假在哪裡?”
“據說‘天下第一劍’的曠世絕學‘大車輪劍法’,共有三招,而你顛來倒去,總是那麼—招,本姑娘真不知道你是否會第二、三招?!”
“哈……樓某的‘大車輪劍法’第一招,你尚接不下來,看來你今生是看不到第二、三招了!”
賈伊人氣得嬌軀亂顫,狠狠地一跺腳,掉頭如飛而去。
場中又爆出一陣如雷掌聲,每人部吐了一口粗氣,但其中有些曾參加過第一屆論劍大會的一流高手,不知怎的,竟被賈伊人那幾句話,啟開了疑竇。
是的!“天下第一劍”的“大車輪劍法”確有三招,剛才他對付畸型怪人時,連施兩次,都是第一招,而無獨有偶,這次對付這黑衣蒙面少女賈伊人,也是連施兩次第一招。
如果說他身為武林盟主,居心仁慈,與小一輩的過手,不願趕盡殺絕,點到為止,也還說得過去。
但對付那草菅人命,兩手血腥的畸型怪人。以天下武林為己任的武林盟主身份,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這僅是少數幾個武林高手的想法,但大多數人卻仍是大為欽服這“天下第一劍”的武功和風儀。
此刻木臺上金鈴又大作,同時宣佈“天下第一劍”樓雲望已晉入黃座。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歡呼,聲震四谷,暴響回應。
在群情鼓譟聲中,“天下第一劍”泰然走下木樓第四層,落入黃座之中。
此次大會,由於畸型怪人的出現,使預定程序全部推翻,死的死,傷的傷,到了黃座,僅勝下白衣“天下第一劍”一人。
顯然的,如果無人出而闖場,白衣“天下第一劍”已穩可坐上二屆寶座。
“梆梆梆……”
清脆嚎亮的木魚聲,響徹雲霄。
這就是進入紅座武林盟主寶座前接受天下武林同道考驗的十一下信號。
數百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大家既希望這位武林共仰的前屆盟主,蟬聯本屆盟主,似又希望再出來一兩位厲害人物刺激一下。
人心有多麼奇特!真是莫測高深!
“梆”第八下!
“梆”第九下!
“梆”第十下!
“梆”第十一下
就在這個當日,一聲“闖場”!已自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上,掠下一條高大的藍影。
自大樹到場中,不下十三四丈,藍衣蒙面人身子一離開大樹,面部朝天,身形平臥,以“臥觀天河”之式,平掠八丈有零,然後猛一疊腰,頭下腳上,一個“朝天蹬”之勢,斜掠而下。
群情譁然,觀眾紛紛站起之時,藍衣蒙面人已以“暗草埋沙”之式,落在場中。
木臺上兩位主持人微微一怔,同聲道:“施主請賜告大名?”
“天下第一劍!”
“啊!”
又是一陣譁然,但其中卻夾雜著冷曬和不屑之聲。
顯然有人以為此人是冒牌貨,大起卑視之心。
然而,此刻其中仍有少數參加過第一屆論劍盛會之人,已經瞭然於懷。
少林高僧立即“哦”了一聲,道:
“施主敢是前屆大會自行放棄盟主之值的楊夢麟楊大俠?”
藍衣蒙面人朗聲道:“大師能認得楊某,在下十分感激!”
此言一出,看棚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之聲,顯然,那些曾參加第一屆大會之人,已經上屆大會情形,告訴了年輕的一輩。
這一來,情勢又變,本來多數人輕銳藍衣蒙面人,現在忽又恰巧相反,讚佩之聲,此起彼落,一齊向紅座中的白衣“天下第一劍”望去,情勢急轉直下,又超高潮。
兩個“天下第一劍”都是貨真價實,這正是眾人所希望發生的刺激場面。
他們兩人既然同是白道人物,且上屆打了個平手,勝敗不分,結果楊夢麟謙讓退出,這次又同時出現大會,看來仍有一決雌雄之意,反之,既然樓雲望已將穩坐盟主寶座,他又何必現身競爭呢?
此刻,最緊張的既不是數百觀眾,也不是木臺上的兩位主持人,正是隱身大樹上的嶽敏。
這時他才知道這藍衣蒙面人,正是昔年在第一屆論劍大會上與師父打成平手,同時贏得“天下第一劍”的楊夢麟。
那麼,這個白衣蒙面人,定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貨了!
木臺上的孤雲道長,手中金鈴一響,宏聲道:“‘天下第一劍’樓大俠,請與楊大俠競爭紅座!”
白衣“天下第一劍”微微哼了一聲,但他的聲音低微得僅他自己才可聽到,身形一幌,掠出場中。
藍衣蒙面人抱拳當胸道:“樓兄久違了!”
白衣“天下第一劍”也抱拳當胸道:“十餘載闊別,思念良殷!今夜又獲把晤,幸何如之!”
“兄臺已登紅座,楊某本不應大煞風景,但每憶前次與兄過手情景,又不由令人神往!”
“楊兄說那裡話,小弟上屆承楊兄退讓,才能僥倖入選,年來毫無建樹,不免汗顏,今夜有兄在此,小弟就此退讓……”
“慢來!”
藍衣“天下第一劍”略頓,又道:
“楊某此來,純系印證觀摩性質,絕無問鼎之意,如樓兄不屑與弟過手,小弟就此別過!”
“那裡,那裡!楊兄此意甚善,但小弟武功荒廢已久,恐不當楊兄法眼!”
藍衣“天下第一劍”道:“上屆武林盟主,成績卓著,有口皆碑,樓兄何必太謙!據說樓兄最近收了一位高徒,不知是否確實?因小弟素知樓兄生性不願,從不收徒!如今改變作風,絕技失傳無慮,可喜可賀!”
白衣“天下第一劍”微微一怔,道:“其實,只是虛應故事吧了!楊兄曾見過他?”
此人老奸巨猾,說話模稜兩可,既未明確承認,也未否認。
但藍衣“天下第一劍”乃是有為而來,焉能被他瞪混過去,立即答道:“小弟不過是聽到傳說而巳!好象他姓……姓什麼來!小弟記住太壞!樓兄可否告知?”
白衣“天下第一劍”面上殺機陡起,但被面紗罩住,誰也未曾看見,隨口應道:“孺子既然中下之材,不堪造就,兄臺如此關心,小弟心感不已!楊兄有意使小弟獻醜,小弟也只有勉力相陪!”
此人心計之工,反應之快,無與倫比。而且他雖在殺機陡起,盛怒之下,仍然聲調柔和,佩佩而談,令人有如稱春風之感。
而大樹上的嶽敏此刻卻暗罵一聲:“混帳!分明是冒牌,卻又象煞有介事地罵人家是中下之才,不堪造就,哼!待會小爺再下去拾奪你!”
藍衣“天下第一劍”哈哈大笑一陣,聲如宏鍾,直達霄漢,道:“樓兄快人快語。小弟十分心折!樓兄認為令徒是中下之才,恐怕不是持平之論吧!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句句語含禪機,針鋒相對,但在場數百觀眾,卻不知就裡,還以為他倆交情不惡,先行客氣一番呢!就連兩位主持人,也不知其中原委。
好在這兩大高手同時露面,再也沒有鬧場之人,自討沒趣。
白衣“天下第一劍”知道再談下去,必然露出馬腳,迅即撤出長劍,道:
“楊兄既然場專程而來,小弟實不願掃兄之興,尚請劍下留情!”藍衣“天下第一劍”暗罵一聲:“好刁滑的賊子!”立刻也撤劍在手。
看棚中,上面的人往下擠。下面的人又羨慕上面的人,可以居高臨下,一覽無遺,於是又往上擠。
擠來擠去:眼睛可沒有離開場中兩人手中的兩柄長劍。白衣“天下第一劍”,長劍斜橫胸前,左手劍訣在前方劃了個圓圈,道:“楊兄請!”
藍衣“天下第一劍”長劍下垂,劍尖觸地,根本就不象個劍術名家的開門式。
然而,此刻只有兩位主持人心中雪亮。這種怪異之勢,正是他的成名絕技“亂魂迷蹤劍法”的開門式。
踏月已掛林梢,場中兩個長長的影子,有如兩尊石象之影,靜穆之中。又令人心跳不已。
驀地
白衣“天下第一劍”,長劍挽了一個奇大的劍花,向藍衣人頭上罩去。
高手過招,不能有粒米之差,藍衣人劍尖拄地,在角度上就吃了大了。
然而,就在人家為他擔心的剎那之間,他的長劍上已經幻出無數小鉤弧。正好將對方的奇大劍花罩住。
嶽敏此刻心情的緊張,比任何人猶有過之,因為他已知道了場中兩人的身份。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乍合便分,“噹噹噹”數聲大響,兩人同時身軀一震,後退兩步。
這是百世罕見的絕頂高手過招,在場諸人,只恨父母為他少長了幾隻眼睛。
白衣人沉哼一聲,長劍平削,以波浪形,疾指而出,眨眼工夫,起伏了數十次。
藍衣人也不敢大意,長劍平削,以波浪形,疾指而出,眨眼工夫,起伏了數十次。
“噹噹噹!”又是一陣巨響,兩人各自斜飄一步,但這次乍分即合,藍衣人劍上發出絲絲之聲。
白衣人劍上也發出嗡嗡之聲,但兩人長劍根本不接在一起,一比量就撤招,好象兩人都知道對方的下一招似的,總是破解得那麼巧妙、輕快!
然而,就在這種巧妙輕快之中,卻蘊含著無限的殺機,其中如有一人出招稍慢,立即就要濺血五步。
嶽敏兩手緊抓著樹幹,由於緊張過度,樹幹上木屑已統簌簌落,而他猶不自知。
五十招轉眼已過,兩人越打越快,根本分不出身形。
一百五十招過去,兩人仍無法分得勝負。
三百招。
五百招。
八百招!
晨風微起,松濤陣陣,天色已近五更。
一千招
突然,兩人同時大喝一聲長劍上“嗡嗡”“絲絲”之聲大作,接著“當”地一聲巨響,“克嚓”一聲,兩柄長劍同時一折為二,上半截劍尖,已飛上七八丈之高空。
兩人同時被震退三步,頭上白氣氤氳,微微喘氣。
此刻,在場之人,都有點驚奇了,兩人既是神交已久,且剛才又十分客氣,禮讓了一番,怎地竟捨死忘生的拚博起來。
就連兩位主持人,也不由壽眉深鎖,深感驚異。
然而,此刻兩人正在緊要關頭,即使出言警告,也不會發生效用,況且,兩人之中總得產生一位盟主。
兩人手中半截斷劍,皆都不足尺半,互相獰視著,伺機出手。
谷中靜得有些異樣,經驗稍差的觀眾,此刻雖是涼風拂面面額角上已見汗珠。
突然,兩人又是一聲大喝,“噹噹噹”巨響聲中。兩人又纏在一起。
這一次因兵刃短了一半,差不多等於近身徒手相搏,較之先前,更加驚險萬陪,那怕是分毫之差,也得立斃當場。
於是,又是百十招過去。
突然兩人又同時暴喝一聲,各集畢生功力劈出一劍,“克察”一聲,兩人身形又分,各自踉蹌退出數步,才拿穩樁步。
看哪!兩人手中半截殘劍,又斷去半尺,此刻連劍柄在內,已經下足一尺了。
木臺上兩位主持人低浯了幾句,武當孤雲道長立即搖動金鈴,道:“兩位施主技蓋八荒,可謂一時之選,使武林同道一新眼界,兩位既然是契友,可不再效上屆大會之前例,握手言和?”
場中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看這木臺上的主持人一眼,只是瞪著相距一丈二三,微微喘息的兩位奇人,一瞬不瞬。
兩人手持殘劍,對臺上主持人的話,置若罔聞。
突然,藍衣“天下第一劍”一揚手,取下藍布面罩,露出皤皤白髮,迎風飄動,道;“樓兄如感悶熱,不妨取下面罩,既可風涼一下,又可使天下同道一睹尊駕的真面目!”看棚中乍見他廬山真面,不由一陣譁然。
白衣“天下第一劍”道:“嘿嘿!樓某倒無悶熱感,至於在下儀容,已不復當年豪壯之慨,不看也罷!”藍衣“天下第一劍”道:“樓兄如果有所顧忌,也就算了!”
“嘿嘿!樓某如有顧忌,也不參加此次盛會了,楊兄未免太以多疑!”、此人語氣,雖然仍是溫和宜人,但比未動手前,可就差得多了。
藍衣“天下第一劍”道:“樓兄如不取下面罩,委實難免使在場之人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尊駕的身份,是否真正的‘白衣劍聖’‘天下第一劍’樓雲望!據小弟所知,樓雲望一生光明磊落,從未帶過面罩!”
“嘿嘿嘿嘿!如果在場同道確有此疑樓某毫無辦法,樓某一生做事,說一不二,既然有所困難,即使令人懷疑也萬難從命!”
藍衣人仰天大笑一陣道:“樓大俠快人快語,在下大開眼界,但不知樓大俠如果榮登盟主寶座之後,是否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楊兄說話請檢點些!‘不敢’兩字,不知作何解釋?”
藍衣人又是一陣狂笑
就在他狂笑之聲未落,白衣人手中殘劍一幻,揉身疾上,猛戳對方胸前數大要穴。
藍衣人何許人也,焉能不備,況他早巳看出此人乃是冒牌,已經想好了誘敵之法,對方獰笑一聲,他已蓄勢以待。
那知,就在白衣人的殘劍即將沾衣之時,藍衣人倏然斜飄一步,手中殘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對方面罩上一挑。
這一著,就連臺上兩位主持人也大感意外,不由“啊”了一聲。
然而,白衣人真算是一代奇才,乍見上當,心中猛吃出驚,全力向相反方向一掠,掀出三步。
雖然如此,但那面罩,已被藍衣人掀起一角,隱隱看啊鼻子以下的面貌,這一看,他自己也不由驚退一步。
原來此人鼻子已塌,左頰上一道疤痕,直切下嘴角,近到下巴之下,嘴唇暴翻而起,血紅一片。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人被對方看到了真相,不由暴怒,大吼一聲,聲如厲鬼惡煞,令人發毛,疾撲而上。
這一出手,各自以畢生功力相博,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場中觀眾,雖來看到白衣人的真面目,但由藍衣人的驚異之態看來,知道他必有所見,再看那白衣人有如狂獅瘋虎一般,心知事態嚴重。
就連兩位主持人那等世外高人,也不由連頌佛號,不知如何了結這一局面。
突然
兩人身形緩慢下來,終於卓立當地,然後一步一步地接近,石破天驚的一擊,就在頃刻之間,兩人腳下發出沙沙之聲,每走一步,地下即現出半尺深的坑。
果然,兩人大喝一聲,各自戳出一劍,兩劍中途一接,僵持下來,這顯然是拼比內力的最後絕著。
這時,嶽敏不知不覺地出了一身大汗,心知兩人都到了虛脫的程度,只要一方內力稍差,非被對方反擊之內力震斃不可。
然而,他們兩人都沒有死在這五鬼谷,讓別人收屍的打算,兩人互現一眼,心意相通,同時大喝一聲,真力一吐,只聞“轟”的一聲,各自路踉蹌出五步。
兩人手中殘劍,已碎成千萬段鋼屑,紛飛四濺,兩人右手虎口,已經震裂,鮮血汨汨淌出。嘿!又是一次平手。
驀地
木臺上的少林高僧,一聲肅穆而又略帶震顫的佛頌,一指那第五層木樓紅座,盟主的金色交椅前繡案上,插著的一支血紅小旗道:
“各位請看盟主案上的‘索魂旗’!”
大家循聲望去,只見一樹血紅小旗,插在桌上,迎風招展,族上正中,繡著個黑色“霧”字。
場中一陣騷動,膽小的已經悄悄的溜下看臺,自棚後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