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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秋風布褐衣猶短 江湖夜雨夢亦寒

    天賜漸漸從昏迷中醒來,神智一清。猛地翻身坐起,發覺四肢能動了,**道已經解開。環視四周,似乎身處一座洞**之中。四周都是凸凹不平的石壁,洞頂有數丈高。幾個巨大的石rǔ直垂下來。泉水叮咚,聲音悦耳。方才卧身之處是一個平整光滑的石牀。牀邊有一個小石案,案上燃着一盞小油燈,燈火昏黃。洞中並無旁人,將他擄來的老和尚宏元也不知去向。

    天賜暗自詫異,不知身在何處。端起小油燈照明,沿着洞壁四下尋找出路。終於發現了一處僅容一人通過的石隙。沿着石隙向前摸索,一道青石大門擋住了去路。

    是那老和尚做的好事,將他關在石洞中了。天賜心中惱怒,**向那石門推去。他曾苦修外功十餘年,靠先天的稟賦後天的毅力,練就了數千斤的臂力。但白白浪費了許多氣力,石門依然紋絲不動。仔細觀察方才發現,石門的左右兩邊都深深嵌入洞壁之中。橫向**方向不對,當然無法推動。要打開它只能順着石門的走向左右滑動,或者能行。但石門表面光滑,毫無着力之處。縱有萬斤神力,又有何用?轉念一想,風雷劍穿雲箭都是利器,用它們在石門上開兩個洞應該不成問題。迴轉洞中,去取包裹。可是找遍全洞,也不見包裹的蹤影,大約是讓老和尚收走了。

    洞中空蕩蕩無處可以藏物,除了石桌石案,只有堆放在壁角的幾隻大布袋。打開布袋一看,原來裏面所裝全是乾糧鹹肉等物。這些東西自然是給他預備的。看情形老和尚打算將他長期關在洞中,這是在搞什麼鬼名堂?天賜越想越氣,又回到洞口石門下,猛力拍擊。向洞外叫道:“老和尚,宏元大師,你在何處?我有話説。”喊叫良久,仍不見有人應聲。天賜按捺不住心中憤怒,改口罵道:“賊和尚,老禿驢,你死了不成?為什麼不回答?”

    這一罵果然靈驗。只聽門外傳來宏元和尚的聲音:“是誰在大呼小叫?打擾老僧的好夢。”説話時哈欠聲咂嘴聲清晰地傳到天賜耳畔。立身之處似乎很近,仔細分辨,似乎又遙不可及。

    天賜道:“老和尚,你無緣無故將我關在此處,究竟是何居心?快快明言,否則莫怪我開口罵人。”宏元僧笑道:“小施主罵也罵過了,老僧聽也聽過了,多一次少一次無傷大雅。至於説我的居心嗎,不妨告訴你。老僧見你根骨不俗,又與老僧有緣,有心度化於你,助你早脱苦海。小施主,你可知道人生即為苦海。虛名浮利,你爭我奪,兒女情長,魂牽夢縈,就象是一張巨網。多少英雄豪傑掙不脱,拋不開,空負了錦繡年華。到頭來成也罷,敗也罷,得也罷,失也罷,還不都化為一場chūn夢,了無痕跡。小施主,滾滾紅塵,不足留戀,山野林泉,快樂逍遙。施主還是隨老僧出家了吧!”

    天賜怦然心動,即而神智一清。念及身負奇冤未雪,胸懷壯志未酬。雖然隻手迴天,前途難卜,卻不能不盡力而為。即便是刀山火海,殺身殞首,也絕不能回頭。心意一決,天賜道:“大師所言極是。如果真能將世事拋開,脱身於名利之外,嘯傲于山林之間,何等逍遙快樂!可是李某不甘心。亂臣賊子不除,天理正義不伸,李某便沒有談佛論道的心情。老和尚,佛門廣大,普濟世人。李某身處苦海,可天下蒼生之苦勝李某百倍。大師度化於我,只救一人而已。天下蒼生卻有千千萬萬,大師應該多想想他們。閉門苦修,不問世事,獨善其身。這是逃避,絕非佛家修行的本意。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世事艱辛,苦海難渡。這正是李某所留戀的。大師佛法淵深,大智大慧,當能明白李某此心。”

    宏元僧默然良久,嘆道:“阿彌陀佛,施主居然還是不能看破。世人受苦受難,此乃劫數。因果循環,天理報應,非你我之力所能挽回。施主妄圖逆天而行,愚不可及。只怕要罔費一番心力。”天賜毅然道:“為不為在我,成不成在天。李某但知盡一己之力。果真天意使然,善無善報,惡無惡果。其錯在天,而不在我。我決不後悔。”

    宏元僧嘆道:“施主入魔已深,無法挽救。但老僧仍不死心。請施主在洞中小住數rì,定下心情,仔細體味老僧之意。遁跡佛門,仙佛之道可期。留戀紅塵,滅頂之災難免。施主萬萬不可糊塗。”

    天賜大怒,喝道:“老和尚,你説得天花亂墜,還不是在找藉口,要將我關在洞中。出世入世,全憑自願,豈有強迫之理?”宏元僧也不生氣,聲調平和,聲調:“出世入世,並非全在自願,而是在一個緣字。緣分不到,強求亦是枉然。緣分一到,你想走也走不脱。老僧與施主有緣……”天賜無心再聽他胡言亂言,大叫道:“老和尚,廢話少説。再不放我,我可要打出去了。”舉掌猛擊石門。他雙臂有數千斤的力量,石門震得砰砰作響,頭頂石屑紛紛落下。可是連擊十餘掌,手臂痠痛,手掌通紅,石門卻未損分毫。

    宏元僧笑道:“施主別白費力氣了。耐心聽老僧把話講完。施主面前這道石門就是一道關口。出家不出家,要看你出得來出不來。如果施主出得來,老僧二話不説,恭送施主離去。如果出不來,嘻嘻!施主就乖乖留下來做和尚吧!”

    天賜怒道:“不行,這法子不公平。這道石門如此堅固,根本就打不開。你花言巧語,誘我入彀。我不會上當。”宏元僧笑道:“老僧這法子公平之極。只靠蠻力當然打不開這道石門,要用巧勁才成。洞內石壁上刻着十八個人像,是十八個行功之法。這門功夫如果練成了,石門再堅固百倍也擋不住你。咱們以三月為期,三月之後老僧再來看你。如果在三月之內你練成了功夫,不須老僧為你開門,你隨時可以走。如果你練不成,嘿嘿!洞中食物只夠三個月。你如果不想餓死,就乖乖聽我的吩咐吧!”

    天賜暗罵老和尚狡猾。暗想事到如今也只能依他了。老和尚不給他三月之期,現在就強迫他出家,他也沒有辦法。有這三個月的世間,就可徐謀脱身之策。當下説道:“好!就依你。三個月後我必能出去。”宏元僧笑道:“先別説大話。三月之期説長不長,説短不短。施主可不要蹉跎了大好光yīn。到時候無法出洞,其錯不在老僧也。”

    天賜急於看看洞壁上所刻的究竟是什麼功夫,端着小油燈回到洞內。果見石壁上刻滿了人像,方才心急沒能留意。石隙之左的第一幅人像是一個老和尚,盤膝而坐,雙掌合十,瞑目低眉,寶相莊嚴。旁邊並無註釋之辭。天賜暗自奇怪。這是老和尚坐禪,算什麼功夫?再往下看第二幅人像,也是一個和尚。側身而卧,右臂支頭,左臂平放腿側,右腿伸直,左膝微屈。不象是練功,倒象是睡覺。再看第三幅人像,天賜心中更氣。那竟是一個站立的和尚,雙手下垂,膝彎背屈,毫無出奇之處。

    耐着xìng子繼續看下去。只見下面的人像一個比一個古怪,或站或坐,姿勢均十分奇特。別説讓他擺出來,只怕以前連想也沒想過。這些人像並無運功之法,也無經絡之圖,根本就無從練起。如果説這是一門外功招式。可是憑這些招式古怪姿勢,只能用來博人一笑,怎能克敵制勝。倏然心中一驚,暗道:“難道這是老和尚的一條毒計?弄幾幅古怪人像騙我練上三月。三月後自然什麼也練不成,仍然無法出洞。那時老和尚就可以堂而皇之強迫我出家。但願老和尚還沒有走,否則就糟透了。”

    天賜越想越覺所料不差,心中怒氣勃發。衝到石門前,猛力拍擊。大叫道:“老和尚,快回來。你留下的是什麼狗屁功夫?根本沒法練。你想騙我不成?”洞外傳來宏元僧的聲音:“小施主,別xìng急。老僧還沒走呢!我就知你悟xìng低,眼力差。一門威震武林的神妙武學,你居然説它是狗屁功夫。可笑亦復可憐。”

    天賜怒道:“什麼神妙武學,不過是騙人的鬼把戲。只有姿勢,沒有運功的口訣,如何練法?”宏元僧嘻嘻一笑,説道:“小施主真是健忘。老僧不是早就將口訣傳給你了嗎?仔細想一想。”天賜暗道:“你何時傳過我武功?”叫道:“胡説八道!你這賊和尚懂什麼武功?你自己也一竅不通,拿什麼傳我?快把門打開,放我出去。”宏元僧笑道:“施主慢慢想,仔細想。事關你一生的命運機緣,你應該能想到的。要放你出去,等三月之後吧!老僧現在要失陪了。哈哈!走也,走也!”言罷連聲大笑。笑聲漸漸遠去,終至杳不可聞。

    天賜猛擊石門,獨自折騰許久,終於發覺宏元僧已經走遠了。天賜也打累了,回到石洞中,坐在石牀上生悶氣。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宏元僧言行怪異,並不如表面上一樣簡單。老和尚強迫他出家,於己於人均無益處,難道另有深意不成?宏元僧口口聲聲説已經將口訣傳給他,可是他對什麼口訣的確一無所知。如果説是宏元僧扯謊,這謊話也未免太不高明瞭。

    忽然天賜心中一動,想起那rì傳授他衝**之法的老和尚,語氣與宏元僧居然一般無二。天賜暗道:“莫不就是他?宏元和尚所説的口訣就是衝**之法?他居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嗎?”想到此處,天賜心神一振。究竟對不對試過自知。天賜依照第一幅人像的姿勢盤膝坐定,循老和尚所授衝**之法運行真氣。

    這門功夫的運氣之法於玄天真氣大為不同。玄天真氣練法十分繁複。而這門功夫的口訣只有寥寥十幾句話,時隔不久,天賜仍牢記在心。天賜的玄天真氣入門時得蘭若相助,根基非常紮實。又經半載有餘勤練不輟,內力已經頗為不弱。忽然改變運功之法,初時便有些不順。經脈阻滯,氣息難行。天賜深知這是改換行功之法後的必然現象,並不氣餒,繼續催運內力,鍥而不捨。

    漸漸情況有所改觀。內力如百川匯海,循脈而行,直衝阻滯之處,各處經脈霍然貫通。這門功夫真有它的奇處。內力循行,生生不息,愈轉愈強。如長江大河,不可遏止。天賜只覺通體舒泰,漸至忘我之境。

    天賜練得順暢,一個多時辰很快就過去了。他平緩內息,歸於丹田。緩緩睜開雙目,長長出了口氣,心情興奮不已。沒想到這門功夫居然如此神妙,宏元僧沒有欺騙他。照這樣練下去,三個月不愁打不開石門。

    許久未進飲食,天賜早已飢餓難耐。取出布袋中的乾糧,就着洞中清甜的泉水,痛痛快快飽餐一頓。又側卧在石牀上,依照第二幅人像運氣行功。這一次更為順利,內息遊走全身,毫無阻滯之感。不知不覺中兩個時辰又過去了。天賜改練第三式,也沒遇到困難。

    等到練第四式之時,問題就來了。這第四幅人像是一個倒立的和尚,雙手撐地,足心向天。天賜依樣為之。可是倒立之後,血脈倒行,衝到頭部,漲得難過之極。練了不到半刻功夫,終於支持不住了。無奈只得停下來休息,緩口氣再練。可是無論如何總是練不成。下面的十四式人像一個比一個古怪,自然更沒法練。

    天賜並不灰心。初學乍練,前三式能做好已屬不易。後面的十五式須要循序漸進,不能希望一蹴而就。主意拿定,天賜便一門心思只練前三式。洞中rì月難熬,但天賜沉醉於武學之中,將一切都置諸腦後。一天十二個時辰,只怕有十一個半時辰是在練功。能不能出洞不去想,出洞後如何也不去想。心中的念頭除去練功還是練功。

    洞中不見天光,天賜也不知究竟過了多少時rì。食物已經讓他吃掉整整一大布袋。燈油也告用罄,洞中一片漆黑。但天賜內力漸強,仍能迷迷糊糊看清洞壁上的人像,而且一rì比一rì清晰。舉手投足間氣機湧動,難以遏止。如果凝神定氣,洞外風吹草木之聲,禽獸鳴叫之聲亦可清晰入耳。

    自從天賜發現了這一奇處,便學會分辨晝夜。白rì裏鳥兒叫得歡,百鳥和鳴,婉轉動聽。一到夜間則萬籟俱寂,只能偶爾聽到夜梟淒厲的啼鳴。自此以後,天賜開始記錄rì子。每天在洞壁上刻下一條深痕。開始時用尖石,以後便改用手指。初時只能刻下淺淺的一道,漸漸一rì比一rì深,而且毫不費力。

    天賜對內力進境之速深感喜慰,對宏元和尚暗暗感激。對這門功夫更是深具信心,立意不練完十八式決不出洞。前三式既然已經練熟,便又返回來練第四式。本以為內力大進,第四式應該不成問題。可是結果仍令他失望,練來練去,總是不成。天賜百思不得其解。慎重考慮多rì,他終於決定不能墨守陳規,而是要另闢蹊徑,將運功之法稍加變動,重新練起。

    天賜此舉實是冒了天大的風險,一着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不但前功盡棄,只怕還要有xìng命之憂。但他一來無明師可以請教,不知其中危險。二來他醉心於武學,即便有風險,也決不甘心放過一試的機會。經過多此嘗試,天賜終於找到了訣竅。幾天苦練下來,第四式人像居然讓他練成了。

    此關一過,天賜豁然頓悟。這門功夫堪稱武林絕學。十八式人像總括了坐卧立行各種姿勢,使人隨時隨地都可以練功。不受外物之誘,也不為外力所擾。功法的口訣只説了大概,妙處須慢慢領悟,絕不能死抱着口訣不放。將來成就高下,全在修練者的悟xìng於毅力。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下面的十四式人像練來也就不算困難。一式接一式練下去。這時練功的時間大為減少,更多的時間花費在潛心琢磨上。練功的法門,運氣的線路,都要仔細斟酌。想到一個法子就馬上嘗試。如果不行,換一個法子再重新來過。不知不覺間,天賜對武學的奧妙之處領悟得越來越透徹。

    這一天,天賜終於將第十八式人像上的古怪姿勢練成了。往rì洶湧澎湃難以駕馭的內力反而轉為平和,不必行功便運轉不休。舉手投足間內力發於無形,正是武功的至高境界。這許多時rì的苦練沒有白費,天賜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安慰。環視刻在洞壁上那近百道深痕,看着即將告罄的乾糧,明白三月之期已過,應該出洞了。他理了理蓬亂的鬚髮,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在洞壁上刻下最後一道深痕。內力所至,堅石化為腐土,石屑紛紛落下。這一指刻痕深達一寸有餘。

    天賜走到石門前,想到能否打開石門,在此一舉,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運內力於雙掌。掌緣如刀,向石門上切去。堅硬的青石上竟讓他劃出了一道深溝。天賜大喜,雙掌連揮,深溝越來越大,已經能容得下雙手握持。

    天賜停住手,又深吸一口氣,平靜下激動的心情。雙掌插入深溝,**向一旁推去。石門微微一動,橫移少許。天賜心中狂喜,大喝一聲,又加了幾分力。石門吱吱作響,向一旁滑開。一絲陽光shè入,眼前為之一亮。天賜多rì不見天光,眼睛刺的生痛。但心中興奮,不可名狀。長嘯一聲,飛身躍出洞門。極目蒼穹,放眼闊別rì久的山川林木,不禁激情難抑,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平復。

    忽聽耳邊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阿彌陀佛,小施主已經出洞了。可喜可賀!”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用的是傳音入密的絕技。天賜明白是宏元和尚來了。他此時對宏元和尚已經不存半分怨恨,有的只是感激之情。高聲叫道:“大師,宏元大師,你在何處?快現身一見,讓晚輩拜謝您傳藝之德。”

    宏元僧嘻嘻一笑,説道:“這是小施主的緣分,謝老僧做什麼?小施主得脱樊籠,心中高興。老僧卻將到手的弟子丟掉了,心中正自懊喪。還是不見為妙。”天賜叫道:“大師,晚輩眼拙心鈍,多次相見,未能識得大師真身。多有得罪,請大師不要見怪。”宏元僧笑道:“小施主不失赤子之心,愛便是愛,恨便是恨,真情流露,不加偽飾。這份可貴的真誠,老僧豈敢見責。小施主武功既成,行道江湖,切莫丟掉了這份真誠。老僧心願已了,滾滾紅塵,再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將來能否相見,就看你我的緣分吧!你的包裹我帶來了,裏面的神兵利器配以我傳你的無相神功,威力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你要善加用之,莫負神物。石上留了四句話,你要仔細體會。哈哈!老僧走也!”

    天賜此時武功大進,眼力絕佳。宏元僧話音剛落,他便看到林中閃過一道灰影,快如電掣,倏然不見。他縱身追去,大叫道:“大師,等一等!”可是宏元僧早就失去了蹤跡。耳邊卻依然迴響着他的笑聲。

    天賜細細琢磨宏元僧之言,忽然心中驚呼:“無相神功!大師傳我的居然是無相神功。他一定是瘋僧。可笑我李天賜有目如盲,將他當成了騙吃騙喝的佛門敗類。”落於方才宏元僧立身之處,果然看見一塊卧石,上面放着他的包裹。提起包裹,只見石上刻着四句偈語:善體天心,莫違良心,蒼生之心,即為汝心。

    這四句偈語前兩句意思非常明瞭,是説他學會無相神功之後,要善加使用,不可依之為惡,有愧於良心。後兩句卻未免要求太高了。蒼生之心,即為汝心。他家破人亡,浪跡江湖,自身尚且難保,又怎能顧及世上千千萬萬的人。若説潔身自好,不依絕世武功為惡,偶爾伸手管一管不平事,盡一己之所能,這些他尚能做到。可是要為普天下億萬蒼生謀福,豈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完成?他即不能效力朝廷,為官為宦,仗義直言,為萬民請命。又不能投身軍旅,殺賊報國,贏得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更不屑於加盟江湖幫會,假綠林豪強江湖亡命以成勢。空餘滿腔雄心壯志,無處施展。蓋世才華,棄之草莽。造化弄人,蒼天何其殘忍!

    一石激起千層浪。四句偈語令天賜心cháo起伏,久久難平。暗道:“人要左右自己的命運,不能為命運所左右。前途多舛,可是隻要有恆心,有毅力,何事不可為?為所當為,盡我所能,唯求心這所安而已。即便到頭來仍然壯志難酬,也不能放棄努力。不能白白來這莽莽塵世走一遭。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江北大地一片銀白。天賜騎着一匹瘦弱的老馬,頂風冒雪,在這條南北走向的官道上蹣跚行進。一頂大竹笠擋住了寒冷的北風,掩去了他大半的面孔。但單薄的衣衫卻抵擋不住刺骨的寒意。雪花飄落在身上,很快就融化了,冷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坐下老馬趟着雪水泥漿,似也不堪重負,搖搖yù倒。

    一年多的江湖生涯令天賜行貌舉止大變,少了分温文爾雅,多了些粗魯豪放。歷盡風吹rì曬,他的臉sè變得黝黑削瘦,但健壯的身軀更勝往昔。自出洞以來,他在江南各地遊蕩了半年有餘。見識過富甲天下的江南,他大失所望,有耳聞不如目見之感。到處都是不堪重賦,流離失所的平民百姓。這些人拋棄家園,cāo起了形形sèsè的江湖行業。其中也不乏落草為寇的匪徒。多少天地荒蕪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他見得多了,同情之餘也漸漸麻木了。

    他不正是這千千萬萬不幸者中的一個嗎?出洞以後的幾個月,他打過零工,賣過苦力。他雖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卻不願恃強凌弱,憑此吃飯。他要憑自己的勞力掙錢。他替碼頭上的糧船鹽船裝卸貨物。百餘斤的糧包鹽包,別人一次只能扛一個,他卻一次扛上五六個。地方上的豪強,各碼頭的船主,賞識他的一身神力,有意提拔他做護院武師,他都婉言謝絕。實在推不過便一走了之,另換一處碼頭謀生。憑他這一身氣力,何處不可去得?

    沒有人知道他是武林高手,更沒人知道他就是半年多以前一箭驚推三仙,一夜之間名動江湖的神箭天王。他接觸的都是最底層的平民百姓。這些人與他一樣,背井離鄉,外出謀生。每個人都有滿腹的苦楚辛酸。天賜天生一付熱心腸,樂於助人,讀過書,見過世面。地痞官差惡霸豪強欺上門時,他總能挺身而出,天大的事情一肩擔起。窮朋友們佩服他,尊敬他。有事求他幫忙,沒事也願找他聊聊,傾吐心中的憤懣。他走到哪裏就成為哪裏窮朋友們的大哥。

    終於有一天,天賜不想再這樣混下去。他不想讓大好光yīn虛擲。他要進京為父親的冤屈奔走。他要一展胸中的抱負。他滿腔澎湃的熱血難以平復。用幾個月積攢下來的辛苦錢買了一匹最便宜的老馬,一個簡單之極的灰布包裹包着他的神弓神劍,就這樣上路了。

    遠遠地,山陽古城悠然在望。山陽是淮安府府治所在。淮安古稱淮yīn,前漢時曾為淮yīn侯韓信的封地。山陽城北有故韓信城的遺蹟,對他有一飯之恩的漂母之墓也在此地。當年韓信受胯下辱之時,誰能想到他能擊敗無敵於天下的楚霸王。及其衣錦還鄉之後,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仇比報。心胸之狹窄,又令後人訕笑不已。

    自數百年前,奔騰洶湧的大河水衝破堤防,奪古泗水河道,經清口注入淮河之後,此處便成為河防重地。歷代朝廷每年都要動用百萬計的銀兩,百萬計的河工來整修堤壩,勞民傷財。可是河患從未得到根治。每次大水之後,數以千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反賊亂民由此而起。不知有多少興盛的王朝因此走向衰敗,終至覆亡。

    泥濘的官道直通到山陽城南門下。路上行旅寥落。幾名守門的老軍縮着脖子抄着手,懷裏抱着長槍。耐不住瑟瑟寒風,心中所想只有家裏的爐火,對過往的行人一概不加理會。天賜跳下坐騎,牽着繮繩走進城門。

    城內的大街同樣冷清蕭索。天賜邊走邊四下張望,尋找小客棧落腳。他囊中羞澀,不能胡亂花用。忽然前面急匆匆走來一個黑衣大漢,風帽壓得很低。直到擦身而過時天賜才看清他的相貌,急忙伸手拉住他,説道:“馬老五,老朋友相見,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走了。”

    那黑衣大漢大驚失sè,拼命掙扎,卻始終掙脱不開。叫道:“你是何人?馬五爺不認得你。”天賜笑道:“你這個分水獸實在太健忘。一年前在虞城縣咱們不打不相識。在下失手打傷老兄,心中一直不安。”

    馬五注視天賜良久,終於將他認出。強作歡顏,説道:“原來是李公子。您的樣子改變了很多,小的幾乎認不出來,請公子恕罪。小的還有要事,不能奉陪。改rì再去叩拜您老。”天賜依舊拉住不放,問道:“什麼事急成這樣?你們連舵主也在山陽嗎?帶我去見他。”馬五急道:“舵主帶我們來山陽辦事,現在遇上了一點小麻煩。有幾個扎手的角sè登門惹事,小的正要去搬請救兵。您老請快放手。”

    一年前連四海曾為天賜療傷。兩人不打不相識,結交為友。天賜一直念念不忘。聽説連四海遇上了麻煩,不能置之不理。説道:“馬五,別慌,有我在此,連大哥不會有事。快帶我去見他。不管來人是什麼路數,我代連大哥接下就是。”他這話可不是吹牛。一年來他武功大進,遠在連四海之上。幫他這個小忙自然不成問題。

    馬五卻不知天賜已非昔rì吳下阿蒙,暗罵他不知天高地厚。舵主都接不下來,他是舵主的手下敗將,自然更加不行。只是這話不好出口,急道:“李公子,不成啊!”天賜笑道:“士別三rì,當刮目相看。馬老兄請放寬心,我已非當年可比。”

    馬五將信將疑。但他被天賜牢牢抓住,脱不開身。無奈只好答應。領着天賜穿街過巷,鑽進一個小衚衕,來到一所宅院前。只見院門洞開,裏面傳出打鬥之聲。有幾人在大聲叫嚷,老孃nǎinǎi不絕於耳。都是河南一帶的口音,想必是連四海帶來的一夥兄弟。

    天賜放開馬五,跳進院中。只見天井裏站着七八名大漢。天井zhōngyāng正有兩人在打鬥,連四海奮力抵擋一名藍衫中年人的攻勢,已經力不從心,落在下風。旁邊還有一名黑臉虯鬚漢子負手而立,神情自若,對場中同伴深具信心。

    見連四海勢危,天賜也顧不得江湖禮節,縱身而上,叫道:“住手!”那旁觀的藍衫漢子見有人插手,身形一閃,攔住去路。叫道:“好朋友,還有我呢!”舉掌當胸擊來。他並沒有將天賜放在眼裏,掌上只用了五成力道。天賜不明對手底細,不願硬接。側身閃開,左手倏出,橫向一帶。那漢子掌力改變了方向,擊到空處。收勢不住,向前疾搶兩步,幾乎跌倒。一招失手,那漢子面子上掛不住,就要上來拼命。另一中年人發覺有高手駕臨,急忙閃身跳出圈外。

    天賜走到連四海身前,當頭一揖。笑道:“一別經年,連大哥丰采如昔,可喜可賀!”連四海凝視良久方認出天賜,把住他的手臂,喜道:“賢弟,這一年多不聞你的音信,愚兄萬分懸念。怎麼樣?賢弟混得還如意嗎?”天賜本對連四海心存芥蒂,此時聽他言辭之間真情流露,也不禁心中一暖。笑道:“一年多東奔西走,一事無成,只有武功略有進境。説如意也行,説不如意也真是不如意。方才在路上馬老兄,得知大哥有麻煩,小弟急急趕來,yù助大哥一臂之力。”

    連四海一皺眉,正yù答話。那兩名藍衫中年人卻已經等得不耐煩。一人道:“連大俠,先了結正事,再話家常不遲。你我先分個強弱。還是那句話,你贏了趙某立刻就走,決不再找連大俠的麻煩。如果有幸承連大俠相讓,趙某佔到上風,請連大俠馬上走,莫在淮安府逗留。”

    連四海怒道:“你們無緣無故登門惹事,真是欺人太甚。”胸脯一挺,就要上前相拼。天賜連忙攔住。回身向兩名中年人抱拳為禮,説道:“二位兄台,在下不明你們雙方有什麼恩怨。但連大哥是在下的朋友,既然撞上就不能置之不理。請二位賞在下一個薄面,讓我與連大哥先續續舊。你們之間的恩怨不妨改rì再來了斷。”

    那黑臉虯鬚漢子方才失招在天賜手上,心有不忿。説道:“年輕人,聽你的口氣不是大河幫的爪牙。不要多管閒事,以免引火燒身。”另外那個姓趙的白臉中年人心思較密。看出天賜雖然裝束落魄,卻難掩蓋世風華。雙目神光湛然,絕非凡俗之輩。忙向同伴遞了個眼sè。説道:“看在少俠的面上,今天就放過這位連朋友。不過少俠總該給咱們兄弟一個交待吧!”那黑臉漢子道:“不錯,報出你的名號,讓咱們掂掂你夠不夠斤兩。”

    天賜微微一笑,傲然道:“在下李渙然。”兩名中年人同時sè變,問道:“閣下是神箭天王李渙然?”天賜道:“不錯,神箭天王正是在下。”兩中年人對視一眼。那姓趙者道:“恕在下眼拙,多有得罪。大俠之命,豈敢不從。”又向那黑臉漢子道:“傅賢弟,我們走。”兩人悻悻然出門而去。

    連四海大喜過望,拉起天賜的手臂,興奮得兩眼放光。説道:“賢弟,原來神箭天王就是你。賢弟的名號威震大江南北。有你這樣一位好兄弟,愚兄面子上大有光彩。武林盟那兩個藍衣劍士見到賢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賢弟一句話,那兩個傢伙便乖乖地走了。”

    天賜不禁一皺眉,問道:“那兩人是武林盟的劍士嗎?你們為何發生衝突?”心中卻想:“你們江湖幫會爭碼頭搶地盤,我可不能再牽扯進去。”連四海道:“人家登門欺人,愚兄有什麼法子。這裏算是他武林盟的地盤,講話自然理直氣壯,不給愚兄留絲毫餘地。一言不合,只好動手解決。”

    兩人步入正堂,分賓主落座。寒暄過後,連四海言歸正傳,説道:“賢弟此次駕臨淮安府,不知有何貴幹?”天賜道:“父仇不報枉為人。小弟是路經淮安府,打算進京一走,設法為先父伸冤雪恨。”連四海大喜道:“咱們這叫志同道合。賢弟不必再進京。如今正有一個絕好的機會,賢弟在淮安府等着就是。”

    天賜不明其意,問道:“大哥所説的絕好機會,恕小弟不解。”連四海道:“賢弟還沒聽到風聲嗎?皇帝就要下江南了,淮安府就是必經之路。”天賜暗自吃驚。這消息來得的確突兀。他皺眉道:“朝政衰敗,國事rì蹙,他居然還有心情出來遊山玩水。”心念一轉,又嘆道:“出來看看也好。讓他見一見江南百姓的疾苦,聽一聽百姓的滿腹怨情。讓他不要自以為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連四海一臉的不以為然,説道:“賢弟,你當他下江南果真是來體察民情嗎?大錯特錯了。他人沒出京,大批的內務府太監,錦衣衞軍官已經先期到達江南。督令各處為他修建行宮,大肆鋪張。蒐羅美女,供他yin樂。鬧得江南各地雞犬不寧,家家自危。賢弟是個聰明人。狗皇帝究竟是什麼貨sè,還看不明白嗎?”天賜的心簡直涼透了,失望之情形之於sè。連四海察言觀sè,心中暗喜。繼續道:“他什麼時候出京不好,偏偏選在隆冬之季。他一時心血來cháo,便不顧臣民的死活。現在北運河早已封凍,舟船不通。他為貪圖路途安逸,動用百萬民工,冒着嚴寒沿途開鑿。各地貪官污吏又乘機盤剝,不知凍死餓死了多少人。他也許是初登大位,想擺一擺排場。朝中大臣幾乎全部伴駕南下,置國家大事於不顧。護駕官兵一來就是十幾萬。十幾萬人的吃喝穿用,糧米之費數以百萬計。所過之處洗劫一空。”

    天賜越聽越怒,罵道:“昏君,昏君!天下大事就要壞在這無道昏君手裏了。”咔嚓一聲,紅木大椅的扶手讓他在盛怒之下一把握斷。

    連四海暗自心驚。紅木質地堅硬緻密,尋常刀劍也難砍傷。而天賜並未着意**就將它握斷,內力之強非同小可,比一年前不知增進了多少倍。他心中盤算,口中説道:“昏君不除,天下難安。愚兄這次聯絡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江湖朋友,來淮安府正是為圖謀報國鋤jiān的大計。賢弟,你要替父報仇,這就是一個好機會。”見天賜沉思不語,似乎仍然舉棋不定,連四海又道:“賢弟,愚兄先為你引薦幾位武林高人。大家齊心協力,何慮大事不成。”

    天賜心中略動,問道:“是哪幾位武林高人?”連四海神秘一笑,説道:“到時自知,決不會讓賢弟失望。”拉起天賜便走。出了院門,走的正是天賜來時的路。連四海如此熱心,盛情難卻,天賜也不好推拒。暗道:“馬五説要去搬請救兵,指的就是這幾位高人嗎?”

    山陽城並不太大,兩人穿街過巷,盞茶功夫就趕到了。連四海扣開一座大宅的院門,向那應門的漢子耳語片刻。那漢子用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天賜,不住點頭,入內同報去了。連四海將天賜讓進院中,説道:“賢弟,咱們進屋坐。主人稍候就到。”兩人一同步入正堂。連四海請天賜坐在客位的大椅上,卻將主位的兩張大椅空出來,搬個小凳坐在天賜下首。僕人送上茶點。兩人一邊品茗一邊靜靜等候。連四海一改狂傲之態,驟然間變得異常拘謹。

    過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未至笑先聞,一個宏亮的聲音道:“李公子在何處?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是主人到了,天賜連忙起身相迎。只見門外並肩走入兩人。一個白髮銀髯的雄偉老者,chūn風滿面,笑容可掬。另一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健壯漢子,身着藍緞長袍,與他剽悍的氣質頗不相稱。雙目jīng光四shè,一臉傲sè。

    那老者向天賜抱拳為禮,説道:“這位便是李公子嗎?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rì一見,果然氣宇不凡,見面更勝聞名。”連四海疾步上前弓身施禮,為三人引薦。一指那老者,説道:“這位是敝幫幫主,大河蒼龍賀老爺子。”又一指那健壯漢子,説道:“這位是卧龍山莊的龍二公子,人稱鐵面神龍。”

    這二人的名號天賜久有耳聞,都是江湖上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大河蒼龍賀震天執掌大河幫,威震中原。鐵面神龍龍在田據説武功足可躋身江湖一品,尚在賀震天之上。天賜雖然對這二位並無太多好感,但禮數不能有缺。弓身施禮,説道:“賀幫主,龍二公子。有幸與二位結識,足慰平生。”賀震天連忙出手相扶,説道:“公子太客氣。足慰平生的應該是老朽。公子請坐。”待天賜在賓位落座,他方坐在主位的第二張大椅上。那龍在田卻傲態十足,僅對天賜微微一點頭。也不與賀震天客氣,大模大樣坐在第一張大椅上。連四海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賀震天未言先笑,聲震屋宇。説道:“李公子,聽四海講,令尊李大人身遭不白之冤,公子有心進京替父報仇。此事不知公子如何着手?”

    賀震天開門見山,直言無忌。天賜深感詫異,略加沉吟,説道:“晚輩也沒什麼具體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而已。先行探明此事內情,是何人向天子進讒言陷害先父。再設法面見天子,向他申明先父的冤情。不論成與不成,盡力為之吧!”

    賀震天一怔,説道:“公子還對昏君抱有一絲幻想。依老朽之見,公子此行十九難成。別説你無法見到昏君,就算能見到他,也不可能讓他改變既定的旨意。俗話説:君無戲言。旨意既下,豈能收回。是他下旨殺害令尊,一年之後忽然説令尊無罪。這豈不是自打耳光,讓天下人恥笑。而且令尊遇害,昏君於脱不了干係。公子要報父仇也該算他一份。“

    天賜心神略動,旋即平復。説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他如果能為先父昭雪沉冤,天下人只會額手稱慶,誰會笑他?先父臨終時殷殷囑託,要我身在草莽,心存忠義。天子錯殺先父,只因受到jiān臣矇蔽。我李家世受國恩,豈有不思報效,反將罪責加於天子之理。”

    賀震天大不以為然,放聲笑道:“公子之言差矣!你李家世受國恩,難道就是刀斧加身的國恩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公子不思為父報仇,此乃不孝。昏君殘害天下百姓,種種惡行罄竹難書。公子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反倒口口聲聲替那昏君辯解,此乃不義。見天下蒼生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卻無半分惻隱之心,此乃不仁。太祖皇帝龍興開國,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昏君不知守成,倒行逆施,為禍天下。公子只知效一愚忠,上不思社稷,下不念萬民,此乃不忠。公子飽讀詩書,當知禮義。似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行,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天賜心神大震,汗流浹背。但隱隱又覺賀震天所言有些牽強之處,何處不妥一時卻無言反駁。遲疑良久,嘆道:“晚輩受教。依幫主之見,如何才能算得上忠孝仁義?”

    賀震天於龍在田對視一眼,暗暗點頭。龍在田一字一吐道:“殺掉這昏君!”天賜駭然變sè,幾乎失聲驚呼。只聽賀震天道:“不錯,殺掉這昏君,為令尊報仇,為天下人出口怨氣。昏君這次出行,護駕官兵雖多,卻全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懼。除去燕山雙雄和錦衣衞中的幾個硬手,其餘都容易對付。老朽久聞公子神箭無敵,此正你大展神威之時。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過。”

    天賜心中瞭然。卧龍山莊早有不臣之心。刺殺皇帝,説得冠冕堂皇,其實則是為鬧得天下大亂,以便從中漁利。連四海所謂圖謀大計,原來是指此事。這是他萬萬不能贊同的。但此時也不便與這幾位鬧僵。説道:“賀幫主,龍三公子。二位之見,在下不敢苟同。若殺一昏君就能天下太平,便是殺上千個百個在下也不會退縮。但世上絕無如此易事。皇帝一死,還會有新皇即位。他年紀尚輕,並無子嗣,也無兄弟。誰來即位?朝中為爭權奪利,只怕將有一場大亂。禍延天下,不可收拾。二位為國為民,忠心可鑑。但此舉無異於緣木求魚,抱薪救火,決不可行。”

    龍賀二人心想:“咱們正盼着天下大亂,殺皇帝就是最好的途徑。何況還另有深意,一石兩鳥。你小子年輕識淺,又能懂什麼?”賀震天道:“公子切不可錯打了主意。機會一過,悔之晚矣!昏君一死,天下也許會亂上一時。但大亂之後方有大治。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草莽之中,豪傑輩出,無不勝過昏君百倍。昏君不除,天下難安,不是一時,而是一世。黎民百姓受苦受難,何時方是盡頭?公子請三思之,應該能明白其中利害得失。”話越説越露骨,稱霸天下的大計呼之yù出。

    天賜仍不為所動,説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可相強。賀幫主之言也許不錯,但晚輩心中另有打算。爭雄天下,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是自詡豪傑者的胸襟。可是天下蒼生何辜?萬里江山何辜?你爭我奪,瘡痍滿目。生靈塗炭,血流飄杵。晚輩決不能助紂為虐。此事斷不可為。有負賀幫主苦心,敬請見諒。”

    龍在田見天賜一力推辭,心中已大為不快。又聽天賜説出助紂為虐云云,龍在田忍不住火起,説道:“李公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咱們決不會罷手。李公子既然參與其中,便不容退縮。”龍在田話中隱隱有威脅之意。天賜傲骨錚錚,實在忍無可忍。臉sè一沉,説道:“在下早已打定主意,就算刀斧加身也不會改變初衷。不但此事在下不想參與,龍二公子如敢妄為,也須先過我這一關。”

    龍在田勃然大怒,一躍而起。賀震天急忙攔住,勸解道:“二公子,李公子,大家都是朋友,有事好商量,何必動怒。”龍在田叫道:“賀大叔,別攔我。這姓李的已經知道許多內情,不能放走他。我龍在田不是善男信女,卧龍山莊豈能任人來去。”天賜怫然不悦,長身而起,説道:“你龍在田不是善男信女,我李天賜也非可欺之輩。孰強孰弱,咱們江湖上見。賀幫主,多謝盛情。話不投機半句多。李某留此徒令二位不快。告辭了。”説罷轉身yù走。

    龍在田怒喝道:“姓李的,你走得了?”衝開賀震天的阻攔,搶步上前,一掌擊向天賜後心。盛怒之下,用上了十成功力,只想一掌將天賜打死。天賜倏然回身,舉掌迎擊。雙掌相交,內力激盪,發出一聲巨響,震得案上的茶盞全跳了起來。天賜與龍在田各自後退三步。天賜面sè平靜,嘴角微露笑意,神態十分輕鬆。龍在田卻臉sè大變,深吸一口氣壓住翻滾不止的內息,説道:“姓李的,你能接下龍某一掌,咱們是攔不住你了。不過你要記住,此事關乎本莊機密。你如果膽敢出去胡言亂言,當心大禍臨頭。”

    天賜微微一笑,説道:“好説。龍二公子儘管放心。幾位將李某當朋友,直言不諱。李某領這個情,決不會泄露此事。李某也有幾句話請龍公子記住。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堅甲利兵,絕世武功都不足為憑,yīn謀詭計更難以成大事。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卧龍山莊實力再強,也決不能冒大不韙,與天下英雄為敵。”

    龍在田冷笑道:“朝菌不知晦朔,夏蟲不知秋冬。豎子不足與謀大事。”天賜暗道:“這位龍二公子也許讀過幾天書。只是恃才傲物,難與相處。單看他的言行,便知連四海所謂龍老爺子禮賢下士云云全是欺人之談。”放聲大笑道:“究竟誰是鯤鵬,誰是雛雞,現在言之尚早。自古以來,野心過大,才德不足,最足害人。圖謀亂天下者,終必自食惡果。龍二公子,你可要當心啊!”

    龍在田怒極。只因心有所忌,不敢妄為,眼睜睜看着天賜揚長而去。堂下侍立的卧龍山莊武士見天賜與二公子對掌似乎還佔據上風,更無人敢阻攔。

    天賜大搖大擺走出院門。剛行到巷口,只覺腳下一軟,眼冒金星,一口鮮血幾乎噴出。他方才於龍在田硬拼一掌,已經受了內傷。當時身處危境,強自忍住。龍在田等人竟未看破。現在脱出虎口,心情一放鬆,內傷終於忍不住發作了。強撐着走過幾條小巷,一步一挪,腳下似有千斤之重。胸口越來越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忽然,前面的巷口走出三名藍衫漢子,其中兩人正是不久前見過的趙傅兩個藍衫劍士。天賜暗叫不妙。待看清另一藍衫漢子的相貌,心中又是一喜。那人赤面長鬚,正是好朋友周天豪。他見天賜搖搖yù倒,疾步上前扶住,説道:“李兄弟,果然是你。你受傷了?誰幹的?是連四海那混蛋嗎?豈有此理。咱們找他討個公道。”

    天賜道:“不是連四海,是龍在田。大哥鬥不過他,快扶我走。”話音越來越弱,幾不可聞。趙傅二人大驚失sè,叫道:“龍在田!他也到了淮安!我的老天!公子為何與他發生衝突?”周天豪叫道:“你們沒見李兄弟受傷嗎?還問這些廢話。快扶回去救治。”

    趙傅二人古道熱腸,聽説天賜是周天豪的朋友,早就將嫌隙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左一右扶住天賜,又走入小巷,敲開一所宅院。將天賜扶入卧室,放在牀上。

    周天豪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藥丸。説道:“兄弟,快服下,運功調息。大哥助你一臂之力。”傅姓漢子將他攔住,説道:“老周,李公子受傷不輕,你那鬼藥丸根本不管用。我這裏有一枚小還丹,給李公子服下吧!”説着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枚渾圓硃紅,指頭大小的丹丸。

    周天豪面露喜sè,説道:“老傅,你捨得?”傅姓漢子淡淡一笑,説道:“這話問得多笨。丹藥本來就是用來救命的,李公子傷重就該服下它。有什麼捨得捨不得。”説罷將丹丸塞到天賜手中,誠摯之sè溢於言表。

    天賜心中一暖。此時若再推辭,倒顯得自家小氣。當下接過丹丸,納入口中。盤膝坐於牀上,瞑目調息。這枚小還丹功效確實不凡。藥力化開,隨真氣走遍全身。一縷熱流自丹田升起,各處淤塞的經脈漸漸貫通。氣行八脈,直上重樓,傷勢霍然而愈。

    看着天賜的臉sè由白轉紅,周天豪的神情也由憂轉喜。天賜運功完畢,從牀上跳下,又恢復了往rì的生龍活虎。周天豪興奮地猛拍天賜的肩頭,大笑道:“兄弟,你真不簡單。我只當你箭法厲害,不想內力也如此高明。讓龍在田一掌擊傷,能好得這麼快,功力足以躋身一流高手。看情形一年多你武功進境不小,比大哥強多了。”天賜笑道:“大哥就別捧我了。我硬接龍在田一掌,內息幾乎被震散。若不是這位傅兄的一枚藥丸,只怕十天半月也難痊癒。”

    周天豪一時興奮,忘記向天賜引薦趙傅兩人。經天賜一提,他猛然想起。説道:“兄弟,這兩位都是大哥的同袍兄弟,也是大哥最好的朋友。這位是趙連城趙大哥,江湖人稱神掌摩雲。那是贊他輕功高掌法高。這位是傅青山傅二哥。因為臉似鍋底,所以有一個不太動聽的雅號。”傅青山眼睛一瞪,怒道:“我叫黑麪鍾馗。這名號如何不動聽,你倒説説看。”周趙兩人放聲大笑。天賜不明所以。只見周天豪捧着肚子,強忍住笑,説道:“什麼黑麪鍾馗,那是你自吹自擂。別人可都叫你黑臉小鬼。”

    傅青山氣的吹鬍子瞪眼,尷尬之極。天賜知道周天豪是在開玩笑。好朋友説兩句笑話,無傷大雅。怕傅青山下不了台,説道:“傅兄義薄雲天,不論是神是鬼,都無傷傅兄英名。”傅青山大喜,胸脯頓時拔起來。一瞪周趙兩人,説道:“聽聽,人家李公子説的多好。哪象你們兩個活寶,只會挖苦人,罵人不帶髒字。”趙連城雙手連搖,説道:“這筆賬你只管算在老周頭上。我可什麼也沒説。”傅青山道:“可是你笑了。笑也不許!”周趙兩人連忙斂容歸正,即而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們兄弟三個吵吵鬧鬧,親密無間。天賜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快慰。上前一揖倒地,説道:“趙兄,傅兄,先時不知二位是周大哥之友,多有得罪。請二位海涵。”趙傅兩人手足無措,連忙上前扶住,説道:“李公子,你太客氣了。”周天豪嚷道:“太客氣的是你們兩個。什麼公子不公子,好朋友也叫生分了。”天賜道:“有理有理,兩位是周大哥的朋友,也就是小弟的大哥,稱我一聲李兄弟最好。”趙連城傅青山大喜。有幸與神箭天王兄弟相稱,面子上大有光彩。大家都是豪爽xìng直之人,心中芥蒂早以化為烏有。談談笑笑,十分快意。不象是初交,而象是多年老友。

    等到天賜問起武林盟因何與卧龍山莊發生衝突,周天豪臉sè一肅,説道:“兄弟,這事説來嚇你一跳。皇帝就要下江南了。卧龍山莊一羣大小魔頭聽到風聲,蠢蠢yù動,圖謀不軌。咱們正是為此而來,説什麼也不能讓他們得逞。”天賜奇道:“原來你們早已得知此事。武林盟的確消息靈通。”周天豪大為得意,説道:“不是大哥吹牛,武林中不論有什麼風吹草動,沒有武林盟不知道的。聽賢弟的口氣,這事也有所耳聞。”天賜道:“方才連四海帶我去見龍在田賀震天,為的就是此事。百般誘勸,邀我入夥。我都婉言謝絕。”

    周天豪大笑道:“對,對!憑他卧龍山莊一羣跳樑小醜,怎配邀賢弟加盟。我猜龍在田與你對掌之時一定也吃了大虧,否則他不會輕易放你走的。有賢弟助陣,咱們就不怕他姓龍的。”

    天賜自不便再謙虛,説實是比龍在田遜sè一籌。經過這次交手,天賜信心大增。他苦練無相神功,內力突飛猛進,一rì千里。與一流高手一爭短長,指rì可待。天賜問道:“大哥,貴盟有何打算。有用得上小弟之處,小弟決不袖手。”

    周天豪道:“還能有什麼打算。卧龍山莊要刺殺皇帝,咱們要保護皇帝。他們要攪亂天下,從中取利,咱們決不容他妄為。龍首已經傳下令諭,傾全力保護皇帝,沿途邪道人物一律加以驅逐。”

    天賜大喜,説道:“大哥,算我一個。”周天豪三人均喜形於sè,撫掌叫好。趙連城道:“雖然咱們有李兄弟相助,實力大增,但終究敵不過龍賀兩人。李兄弟或者可敵龍在田,咱哥三個可萬萬不是賀老賊對手。何況卧龍山莊尚不知有多少人隱身暗處。此事必須立即稟明龍首,增派高手才行。我去老石那裏走一趟,先將消息傳出去。”

    周傅二人連連點頭。周天豪道:“老趙,別忘了向老石打點秋風。回來時在酒樓買些酒菜,痛痛快快喝幾杯。”趙連城笑道:“你想酒都想瘋了。酒樓早就歇業了,你讓我去何處買酒?”大家一看天sè,果然已經不早。方才一陣忙亂,為天賜療傷,忘記了時辰。現在天sè漆黑,已過三更。周天豪笑道:“那就一客不煩二主。向老石討些酒菜,快去快回。”

    大笑聲中,趙連城出門而去。天賜問道:“周大哥,老石是什麼人?”周天豪道:“老石是本城的地頭蛇,也算是武林盟的兄弟。這傢伙在城中開了不少買賣,大把撈錢,油水十足。咱們不幫他花花,你説是不是有點對不起他?”説罷大笑不止。天賜也不禁莞爾。

    趙連城離開許久,仍然不見回來。三人未進晚餐,飢腸轆轆,越等越不耐煩。念着即將到口的美酒佳餚,饞涎yù滴。傅青山罵道:“他媽的老趙,磨磨蹭蹭,真是急死人。莫不是這傢伙先同老石喝上了?真不講義氣。回來一定要臭罵他一頓。”周天豪隨聲附合,將趙連城説得一無是處。

    兩人正在罵不絕口,外邊忽然有了響動。咣噹一聲大門被人撞開。三人同時變sè,從椅中一躍而起。只見兩名僕人扶着趙連城走入房中。趙連城渾身浴血,肩背各有幾處刀傷,鮮血仍在汩汩流出。失血過多,臉sè煞白。牙關緊咬,劇痛難當。

    周天豪急忙為他閉脈止血,扶上牀躺倒。問道:“老趙,出了什麼事?”趙連城緊鎖眉頭,聲音微弱:“別提了,老石已經完了。消息也沒能傳出去。”傅青山眼睛一瞪,叫道:“他孃的,是誰膽大包天,竟敢找咱武林盟的麻煩。”周天豪道:“這還用問,一定是卧龍山莊的狗崽子。老趙,你好好躺着。我去找他們算帳。”

    趙連城急叫道:“別去!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唉!我到老石那裏,還沒講上三句話,狗崽子們就到了。卧龍山莊八大金剛的猛虎黑豹兩人領頭,人數有三五十。不論婦孺,逢人就殺。老石當場死在黑豹刀下。我也敵不過猛虎,拼死衝出來報信。”他重傷之後連續講話,已經有些力不能支,氣喘吁吁。

    周天豪道:“老趙,你放心,我聽你的。”又向傅青山道:“老傅,拿刀傷藥來。”大家一齊動手為趙連城撕去傷口碎布,上藥裹傷。點上昏**,讓他靜養。將趙連城安排妥當,周天豪道:“老傅,只好麻煩你跑一趟了。這個消息一定要送回去。老石不能白死。他媽的卧龍山莊一羣狗rì的,一個也別向安生。”

    傅青山道:“沒問題,這事就交給我吧。”轉身就往門外走。周天豪一把抓住,説道:“別冒失。咱們的住處不用説早讓人家盯牢了,你這一出去不等於送入虎口嗎?從地道走。”一按牆上的機樞,牆角的一個壁櫥馬上象門一樣打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天賜知道這所宅院一定是武林盟設在本城的秘站,建有地道以備不測,並非奇事。説道:“傅大哥,你這身裝束太醒目。咱們把衣服對換過來,你穿我的,就沒人能認出你了。”傅青山深以為然,當即將衣服掉換。天賜於傅青山都是高大魁梧的身材,衣服均十分合體。傅青山抄起天賜的大竹笠,鑽入洞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天豪又按下機樞,關上壁櫥。坐回到椅上,神情緊張。坐不多久又站起來,不停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心事重重。天賜寬慰道:“周大哥,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卧龍山莊找上門,也沒什麼好怕的。”周天豪停住腳步,神sè黯然。説道:“我不是怕。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十幾年,刀口舐血,出生入死,從不知什麼叫怕。我是擔心老趙和老傅。老傅此行大是兇險。卧龍山莊一定會沿途截殺,封鎖消息。老傅如果不小心泄露行跡,只怕凶多吉少。再就是老趙。卧龍山莊如果殺上門,我實在無力保護他。”

    他未顧自己,先顧朋友,如此義氣深重,天賜不禁為之感動。説道:“大哥,別忘了還有小弟。龍在田不來便罷。他如果膽敢登門生事,憑小弟的神弓神箭,一定殺他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一聽此言,周天豪jīng神大振,豪氣勃發,抑鬱之態一掃而空。叫道:“説的對!兄弟神箭之術,三仙也怕得要死。他龍在田並不比三仙高明,還怕他個鳥。有兄弟在此,龍在田那廝根本就不敢來。”

    話雖如此,兩人心中仍忐忑不安。當天夜裏不敢安睡,輪流值夜。一個負責上半夜,一個負責下半夜。所幸一夜無事,也許真讓周天豪説中了。第二天傍晚,傅青山匆匆返回,説消息已經送到了寶應,由那邊的堂口傳回總堂。天賜與周天豪放下了一半心事。傅青山連夜奔波,疲憊不堪。周天豪安排他休息,當晚仍是兩人輪流值夜。又是一宿無事。天賜暗自奇怪。卧龍山莊如果要下手,乘此時武林盟人手不齊,正是個好機會。卻為何按兵不動?難道龍在田真的懼怕他的箭術,或者他們也人手不足,正在等待大援到來。

    就這樣提心吊膽又過了兩天,總堂第一批增援的高手總算趕到了。為首的三名黃衣劍士天賜都認識。一個是九天雲鵬郝大鵬,在江寧縣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另兩個是在純陽莊結識的殷正元殷正亨兄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殷氏兄弟見識過天賜的神勇,對他十分欽佩。郝大鵬卻對天賜的武功頗為輕視,對他也就不夠客氣。

    實力既增,大家的膽氣大壯。依着傅青山的主意,就要登門問罪,為趙石兩人報仇。天賜忙加阻止。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如今敵情不明,不知卧龍山莊究竟來了多少高手,更不知落腳在何處,決不能貿然動手。大家深以為然。暗作計議,設法打探消息。商議的結果,由天賜與周天豪喬裝改扮,打探敵情。最好捉個活口回來。其餘的人留下。一者保護趙連城,二者養jīng畜鋭,等待總堂第二批大援到來。那時再動手不遲。

    天賜與周天豪改換裝束。周天豪將紅臉塗黑。天賜粘上兩撇假須。傅青山不知從何處弄來兩件羊皮襖和兩頂狗皮暖帽,為兩人換上。裝扮得土裏土氣,儼然是兩個鄉巴佬。

    周天豪手持一盞油燈,領着天賜鑽入地道。地道曲曲折折,僅容一人通過,貓腰弓背而行,許久也沒走到出口。天賜暗贊武林盟思慮周密,花費許多時rì人力修建如此長的一條地道。現在觀之,心血沒有白花,終於派上了大用。估計走出了百餘丈,地道向上揚起,出現了一個木板遮住的洞口。

    周天豪在木板上輕輕敲了三下。只聽上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是誰?”周天豪道:“是我,老周。”木板應聲而啓。洞口站着一個鬚髮蒼然的鄉下老者,盯着周天豪這一身裝束髮呆。周天豪也啞然失笑。兩人一前一後鑽出洞口。那老者又將木板蓋上,搬過一個大木櫃將木板遮住。那大木櫃不下百斤,在這老者手中卻輕若無物。看樣子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周天豪向那老者道:“老王,這幾天風聲正緊。你可要看守好門户,莫讓卧龍山莊鑽了空子。”叮囑過後,周天豪與天賜推門而出。此處是城外的一座小茅屋,處於一個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之中。四周都是田地,遠遠可以望見山陽城的城牆。

    兩人做出一付猥瑣之態,向城門走去。守門的官兵見是兩個鄉下老者,也懶得理會。兩人徑直進城,磨磨蹭蹭走向龍在田賀震天的落腳之處。幾天前天賜曾經來過,知道路徑。這條巷子是條死巷,巷口是出入的必經之路。兩人找到一處朝陽的牆根蹲下來,遠遠監視巷口過往之人。兩個鄉下人蹲在牆根曬太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絲毫也不會啓人疑竇。冬rì的太陽曬在身上,暖融融懶洋洋,十分愜意。

    巷口靜悄悄的,偶爾走出一兩個人,也都不象是練武人,大約是巷中的住户。兩人耐心地等下去。忽然周天豪偷偷一捅天賜。天賜向巷口望去,只見一個人匆匆而出,正是連四海。連四海走出巷口,折向西行,正好從他們前面疾步走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兩個曬太陽的鄉巴佬。

    捉活口問消息很有學問。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身份太低,不知內情,什麼也問不出。身份太高又不易擒獲,一旦失手就會打草驚蛇。這連四海身份不高也不低,正好合適。周天豪心中暗喜,俯在天賜耳畔説道:“兄弟,咱們跟下去。”天賜搖搖頭,説道:“小弟與連四海曾有一段交情。現在雖然翻臉為仇,小弟卻不忍向他下手。放過他,咱們另外找人。”周天豪很能理解天賜的心情,説道:“兄弟,你是對的。做人不能不講義氣。寧可空手而歸,也不能動他。”

    兩人繼續耐心地等下去。過不多時,巷口又走出一個人。身材瘦小,步履輕捷。身着黑衣,面孔也是一般黑。雙目炯炯放光,可見功力不弱。他走出巷口,先是東張西望,確認沒有可疑之人,便向東折下去。

    周天豪神情緊張,悄聲道:“卧龍山莊八大金剛之一,黑豹。”天賜想起幾天前那樁公案,黑豹正是殺害老石一家的正凶。擒下他報仇問口供一舉兩得。説道:“大哥,跟下去。”周天豪面有難sè,説道:“兄弟,他武功高強,遠勝於我。只怕不容易對付。”天賜道:“放心,有小弟呢!他武功高身份高,自然知道更多的內情。乘他現在落單,正是個機會。”不由分説,拉起周天豪就走。緊緊跟隨下去,越追越近。

    大街上眾目睽睽,不方便下手。所幸黑豹走出不遠便拐入一條小巷,機會到了!天賜與周天豪並肩跟入巷中。周天豪心情緊張,腳下略重。黑豹十分機jǐng,立刻察覺。行到僻靜處,黑豹倏然轉身,説道:“好朋友,別跟着爺爺。乘爺爺現在心情尚佳,趕快滾蛋,莫找不自在。”

    天賜做出一付訝然的神態,大模大樣走上前去。指着黑豹的鼻子,罵道:“你不是王家的老八嗎?怎麼連你李大叔也不認得了?真是豈有此理。”周天豪聽他將黑豹罵做王八,心中暗笑。黑豹卻沒聽出王家老八的含意。讓一個無知窮漢纏上身依老賣老,不由得大怒,叫道:“放屁!誰認得你這老匹夫。還不快給我滾蛋。惹得你家黑爺爺火起,打爛你的狗頭。”天賜叫道:“反了,反了!竟敢對長輩無禮,沒有教養。回去一定要告訴你那死鬼老爹,重重責罰。”黑豹怒不可遏,吼叫道:“該死!”一拳迎面打去。盛怒之下,這一拳運足了十成功力。在他想來,這村漢必將應拳而倒,頭破血流,嗚呼哀哉。

    誰知大謬不然。天賜慌慌張張向下一蹲,動作難看之極,卻將來拳讓開,搶進黑豹懷中。黑豹不及細想這村漢為何能讓開他快如閃電的拳招。見天賜搶近身,近身相搏正是他的拿手絕技。當下化拳為掌,向下猛劈。右膝抬起,撞向天賜下yīn。變招快捷,不愧為武林好手。天賜嘻嘻一笑,身似游魚,飛快地滑到黑豹身側。黑豹一掌一膝全部落空。天賜揮起鐵掌,重重劈在黑豹的後頸上。這一擊有千鈞之力,黑豹苦修數十年的護體真氣也承受不起。後頸疼痛如割,狂吼一聲,撲倒在地。天賜跳上去按住他的肩頭,右膝頂住他後腰命門**。低笑道:“王老八,老實點吧!”

    黑豹**道受制,渾身無力,只有乖乖爬在地上。怒叫道:“你是何人?暗算傷人,不是好漢。有種的咱們明刀明槍再來比過。”天賜笑道:“王老八,連你李大叔都不認識嗎?你李大叔姓李大號天賜。出手暗算是看得起你。象你這種貨sè,十個八個也不放在你李大叔眼裏。”

    黑豹頭頸昂起,怒罵道:“李天賜,你是個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咱們二公子待你不薄,誠心誠意邀你加盟。你不答應也就罷了,為什麼不念前情,向咱卧龍山莊下手?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都用得出來。”

    天賜笑罵道:“屁個誠心誠意!你李大叔幾乎讓龍老二一掌打死,這叫誠心誠意?卧龍山莊如果是安善良民,咱們自然是朋友。現在卧龍山莊要圖謀造反,咱們就是生死仇敵,勢不兩立。俗話説:遇文王,講禮義。遇桀紂,動干戈。對付你這反賊,這還算是客氣的。王老八,別怨我,怨只怨你自己錯投了主子。”説罷一掌擊在他後腦上。黑豹眼一瞪腿一伸,昏死過去。

    天賜三招兩式便將卧龍山莊八大金剛之一的黑豹制住,收拾的服服帖帖。周天豪十分欽佩,讚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從皮襖中摸出一個大布口袋,兩人合力將黑豹塞入袋中,扎住袋口。天賜往肩上一扛,不走大街,穿小巷返回住處。

    大家見天賜將黑豹捉回,這可是個重要人物,均大喜過望。傅青山恨他殺害老石,上去就是重重兩記耳光。黑豹吃痛,立即醒來。看清室內武林盟諸人,便知已經落入敵手。**道受制,逃跑勢不可能。橫下一條心,瞑目待死。

    郝大鵬搬來一張大椅,在牀前一坐,悠哉悠哉搖着二郎腿。面帶笑意,説道:“黑豹,你是個明白人。硬撐下去對你沒什麼好處。你殺害本盟兄弟,現在落在咱們手裏,你死定了。死前我有幾件小事問你。如果你的答覆令人滿意,你會死得很痛快很舒服。如果不能令人滿意,郝某有數不清的整人手段,讓你生不如死。”

    黑豹冷笑道:“姓石的是我殺的。死在爺爺刀下,怪他學藝不jīng。你們要為他報仇,只管下手就是。想從爺爺這裏問出口供,做夢!爺爺骨頭硬得很,決不會向你姓郝的低頭。”

    傅青山怒不可遏,上去就是正反兩記耳光。罵道:“我cāo你祖宗!死到臨頭你還要嘴硬。你殺老石就算他學藝不jīng,他的滿門老幼與你何仇何恨?”黑豹一撇嘴,面露不屑之sè。冷笑道:“爺爺天生就喜歡殺人,你管得着嗎?”傅青山氣的黑臉變sè,吼叫道:“我打死你這狗雜種!”揪住黑豹的衣領,從牀上提起,掄拳便打。大家連忙阻攔,黑豹頭上早已不知捱了多少拳,腫起了多少包。

    郝大鵬將傅青山斥退。他是黃衣劍士,地位高過傅青山。傅青山不敢不從,忿忿然退到一旁。郝大鵬盯着黑豹,讚道:“好樣的,象條漢子!”話鋒忽然一轉,又道:“象你這樣的好漢,郝某見得多了。經過郝某的勸説,最終都變成了一條蟲,乖乖聽我的吩咐。黑豹,你想不想試試?”

    黑豹冷笑道:“你不妨試試,爺爺正想開開眼界。”郝大鵬嘿嘿笑道:“黑豹,是你自找苦吃,別怨我心狠手辣。”抓起黑豹的右手腕,**一抖,用上了分筋錯骨的手法。黑豹肩肘關節全部錯開,骨斷筋折之聲傳出。痛得他面目扭曲,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卻仍緊咬牙關,圓睜怒目,一聲也不出。郝大鵬又抓起黑豹的左腕,如法炮製。黑豹渾身抽搐不止,劇痛難當,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郝大鵬毫不動容,吩咐取來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黑豹被冷水一激,又悠悠醒來。郝大鵬冷笑道:“黑豹,這滋味如何?還想嚐嚐嗎?”黑豹受創甚劇,臉sè蒼白如紙。聲音微弱,口中卻仍強悍不屈。説道:“姓郝的,這滋味挺不錯。再來,爺爺還不過癮。”郝大鵬叫道:“好,今天就讓你過足癮。”伸手抓起黑豹足踝,又要將他的腿骨全部錯開。

    天賜暗道:“這郝大鵬怎麼如此殘忍?”天賜雖然痛恨黑豹濫殺無辜,見他身受酷刑,仍有些於心不忍。説道:“郝大俠,且慢動手。再繼續用刑,只怕他熬不過去。弄死他就什麼口供也問不出了。”

    黑豹是天賜捉來的,天賜的話自然有份量。郝大鵬不能不給這個面子,説道:“既然是李老弟發話,我就先饒過他。”將黑豹卸脱的關節一一接上,不理會他的痛苦之sè。冷冷道:“黑豹,不要得意。等諸葛長老一到,你會乖乖招供,連你家十八代祖宗的醜事也一一報出來。諸葛長老問口供的本領比郝某高明百倍,你等着瞧吧!”

    周天豪傅青山將黑豹抬下去,嚴加看管。大家分頭去佈置防守事宜。黑豹被擒,卧龍山莊必能猜出是武林盟所為。估計今夜有可能來搶人,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此時天sè已經黑下來。天賜與郝大鵬殷氏兄弟商議妥當。宅院四周不派jǐng哨,全部回房休息,以免被卧龍山莊暗算。各處燈火全部熄滅,讓對手摸不清底細。jǐng戒之事由他們四個武功最高者負責。

    約摸到了三更天。大家的心情漸趨緊張,各自運功,凝神定氣,留意四周動靜。忽然,天賜神sè一變,低聲道:“有人來了!”這四人以他內力最深,耳力最強,率先察覺到異狀。果然,過不多久,宅院外傳來夜行人衣袂破空的獵獵聲。郝大鵬與殷氏兄弟也聽清了。郝大鵬低聲問道:“怎麼辦?”天賜道:“對手人數不少,其中不乏好手。咱們已經陷入重圍。先不要貿然出去,看看動靜再説。如果風sè不對,你們從地道撤走。我留下來抵擋一陣。”無形中天賜成為這一行人的首領,郝大鵬與殷氏兄弟對他十分信服。聞言點頭稱善,分頭向手下人傳訊。

    就在這時,宅院四周的屋頂上出現了數十條黑影。有人高聲叫道:“武林盟的朋友們聽着:卧龍山莊找上門了。不要再做縮頭烏龜,快快出來領死。”又有人大笑道:“什麼武林盟,他孃的應該叫做烏龜盟。”眾人鬨然叫道:“烏龜盟的朋友,快快出來領死!”

    郝大鵬與殷氏兄弟氣得臉sè鐵青。天賜連忙打手勢,示意他們不可妄動。捅破窗欞紙向外觀看,低聲道:“龍在田賀震天都來了,還有幾個我不認得。郝兄來看一看。”郝大鵬湊上去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低聲道:“龍在田!賀震天!他孃的,還有狂獅猛虎,那個大塊頭一定是白熊。好傢伙,對手實力太強,咱們無法力敵。”

    這時外面有人叫道:“弟兄們,放火燒屋,把兔崽子們全給我趕出來。”是龍在田的聲音。隨即又有人叫道:“烏龜盟的朋友,再不出頭,就要嚐到火烤烏龜的滋味了。”大笑聲中無數枝火把燃起,室外一片通明,窗欞紙也映紅了。

    郝大鵬臉sè大變,殷氏兄弟低聲咒罵,就要衝殺出去。天賜急忙阻攔,説道;“不能出去。這一出去勢必有一場混戰,敵強我弱,凶多吉少。還是讓我一個人出去胡鬧一氣,擋得一時是一時。”他身上的老羊皮襖還沒換下。從懷裏摸出那兩撇假須,沾在唇上。再將狗皮帽子扣在頭上,又恢復了rì間那身村漢裝束。想一想還不放心,又將周天豪用來塗臉的鍋灰鬍亂抹了些,麪皮變成了鍋底sè。別説現在是黑夜,就算白天也沒人能認出他是何人。

    掃視屋中,發現牆角立着一個六尺高的落地香爐。黃銅的長柄成竹節狀,足有鵝卵粗細。圓形的底座也是黃銅鑄成,狀如磨盤。再加上頂端的球形爐身,怕不有百餘斤重。武林盟中多為粗豪漢子,焚香潔室的雅事自不會做。這件古香爐只是個擺設,正好拿來做兵器。

    天賜抄起香爐,拉開門閂,一躍而出。大叫道:“呔!不開眼的小賊,竟敢登門生事。不給你們一點顏sè瞧瞧,你們還不知爺爺的厲害。”説罷掄動香爐,胡亂舞起,虎虎生風,聲勢懾人。百餘斤的香爐在他手中輕若無物。

    這等粗笨功夫在卧龍山莊羣雄看來自然不值一文。大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個兇猛漢子喝道:“老匹夫,咱們來找烏龜盟的朋友算帳,不關你的事,趕快滾蛋。”只見此人一頭長髮披散,手中提着一把鬼頭刀,大約就是卧龍山莊八大金剛中居於首位的狂獅。天賜停住手,將香爐扛在肩上。故作姿態,奇道:“原來你們不是小賊,恕老夫失禮。本宅只有兩條腿的活人,沒有四條腿的烏龜。你們要尋親訪友,只怕找錯了地方。”

    狂獅大怒,喝道;“放屁!你這老匹夫竟敢出口傷人,該死之極!你如果是武林盟的爪牙,就不要藏頭露尾,快快報上名號。老子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天賜大笑道:“説來説去你們還是強盜。夜闖民宅,該當何罪?乘現在官兵未至,馬上逃走還來得及。如果膽敢撒野,爺爺刀下……不香爐之下,可是大鬼小鬼照單全收,從不須通什麼名號。”

    狂獅火冒三丈,叫罵道:“老匹夫有眼無珠,吃我一刀!”從屋頂飛身撲至,鬼頭刀帶着風聲當頭劈下。力猛刀沉,快如閃電。天賜不慌不忙,嘻嘻一笑,側身一跨步,輕巧地閃開。口中仍不忘譏嘲道:“小賊,沒砍着。”狂獅怒吼一聲,驀然變招,揮刀攔腰橫掃。天賜原地不動,胸腹疾收。這一刀擦胸口而過,險之又險。天賜卻胸有成竹,面不改sè。嘻笑道:“還差點,再來!”狂獅怒火更盛,長髮暴豎。揮刀合身撲近,刀影重重,寒光閃閃,yù將天賜一刀兩斷,解心頭之恨。天賜穿行於刀光之中,遊刃有餘,狀似閒庭信步。香爐提在手中,即不招架,也不進攻。口中笑道:“小賊,你還差得太遠。想與爺爺過招,回家再練二十年吧!”

    狂獅怒吼道:“老匹夫,有本事你就別躲,咱們真刀真槍拼個死活。耍嘴皮子不算好漢。”一旁觀戰的猛虎白熊聽這鄉巴佬口出狂言,又見老大收拾他不下,按捺不住心中焦躁,躍躍yù試。天賜戲耍狂獅,輕鬆自如,激鬥之中也沒忘記留意四周的動靜。猛虎白熊的神態自然全落在他眼中。笑道:“使虎尾鞭的,使鑌鐵錘的,你們兩個客氣什麼,怎麼還不下來?象你們這些不入流的小腳sè,百八十個爺爺也不放在眼裏,來多少收拾多少。”

    猛虎白熊怒不可遏,叫道:“老匹夫,大言不慚。”猛虎舞起手中虎尾鋼鞭。白熊將一雙鐵錘磕得叮噹作響,火花四濺。雙雙躍落院中,將天賜圍在zhōngyāng。

    天賜笑道:“且慢動手!庭院窄小,兩人過招尚可,四個人就施展不開了。如果打壞什麼傢什,你們不會心痛,我老人家可有些捨不得。”狂獅猛虎白熊三人大叫道:“這可由不得你。”鐵錘鋼鞭鬼頭刀同時攻至。鐵錘擊頂,鋼鞭掃腿,鬼頭刀攔腰橫砍,配合的天衣無縫,密不透風。天賜怪叫道:“豈有此理!我老人家説在哪兒打就在哪兒打。”説話間腳下似行雲流水,左穿右插,從刀光錘影之中脱出。手中沉重的香爐絲毫無礙於輕功的施展。身形拔地而起,高高飛過院牆,輕飄飄落在街上。怪叫道:“來來來!三個小猴崽子,讓我老人家好好教訓教訓你們。有誰不服不妨一起上。”

    狂獅猛虎緊追天賜,一齊躍出院牆。白熊卻不善輕功,一錘擊破院門,大步而出。天賜佯裝大怒,指着白熊罵道:“你這傻大個該死,竟敢打壞我老人家院門。此門乃前朝古物,萬金不換。啊哈!你小子今天要破財了。我老人家要擒下你,先作抵押。讓你的主子拿一萬兩銀子,不,拿十萬兩銀子來換。少一文就要了你的狗命。”

    白熊怒不可遏,怪叫一聲,猛撲而上。雙錘做鐘鼓齊鳴之式,擊向天賜的兩側太陽**。天賜笑道:“好厲害!”香爐豎起,左右一分。叮噹兩聲巨響,雙錘撞在香爐的黃銅底座上,立刻崩開。白熊雙臂痠麻,鐵錘幾乎脱手飛出。狂獅猛虎緊跟着撲上,刀鞭斬腰砸頂,來勢兇猛。天賜舞動香爐,化成一團金光。只聽連聲巨響,刀鞭又被封開。

    這一次交手與方才大不相同。方才天賜心存戲耍之念,只管閃避。現在卻施展千斤神力,硬接硬架。狂獅猛虎白熊使用的都是重兵器,可見臂力不弱。可是與天賜相比卻相差太遠,合三人之力也抵擋不住天賜的攻勢,步步後退,狼狽萬狀。

    龍在田賀震天在一旁觀戰,越看越吃驚。這個怪老者是何來路?看他出手時而似游魚戲水,靈動自如,時而似猛虎下山,勢不可擋。以龍賀二人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數。他獨鬥三名好手,似乎未盡全力,武功之高,江湖罕見。龍在田輕聲問道:“賀大叔,您久在江湖,見聞廣博。可知武林中有這樣一位高人嗎?”

    賀震天捻髯沉吟良久,説道:“此人武功之高,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是武林盟的人,應該是紅衣長老一級的高手。但武林盟的長老就那幾個,我全識得。如曹國樑諸葛楨,都一本正經,決不會這般胡鬧。而鍾雲翱則對他的一部虯髯十分珍視,也不會無故剃去。如果説是司馬玉麒就更不可能。他號稱江南美劍客,不會扮成這付邋遢模樣。”龍在田緊鎖眉頭,説道:“會不會是武林盟新近網羅的隱世高手?我下去探探他的底細,讓他將看家本領施展出來。”賀震天點點頭,説道:“有此可能。二公子,多加小心。”

    他們在房頂低聲計議,下邊早已分出了勝負。天賜將狂獅猛虎遠遠逼退,專向白熊一人下手。不出三招,長柄香爐的巨大爐身正砸在白熊的後臀上。雖然白熊體健似牛,皮糙肉厚,這一記重擊他也禁受不起。嗥叫一聲,撲倒在地。天賜跳上去,用香爐頂住他的後腰。怪叫道:“好小子,我老人家總算捉到你了。十萬兩銀子,快快賠來。”狂獅猛虎大驚失sè,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出手。

    龍在田飛身躍下,向天賜抱拳為禮。強擠出一付笑容,説道:“這位老英雄請了!在下龍在田,江湖匪號鐵面神龍。請教老英雄尊姓大名,何方得意?”天賜眼皮一翻,斜眼相視。説道:“龍在田?沒聽説過,無名小卒一個。我老人家的名號你不配問。嘿嘿!回去向你老爹打聽打聽,他也許知道。”

    龍在田心中暗懍,更加不敢得罪。賠笑道:“老英雄,在下這位兄弟愚魯無知,得罪您老,在下先行賠禮。請老英雄賞在下一個薄面,放過他這一遭。在下感激不盡。”天賜怪笑道:“放過他?説的好輕鬆。放過他我的十萬兩銀子不就泡湯了。這種虧本生意萬萬不能做。你不是他的頂頭上司嗎?十萬兩銀子就向你討。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拿十萬兩銀子,我馬上放人。”

    龍在田強壓怒火,説道:“老英雄,十萬兩銀子卧龍山莊拿得出,但你要拿走必須有真本領讓龍某信服。在下yù向老英雄討教幾招。如果不敵,別説十萬兩銀子,一百萬兩也行。如果在下僥倖佔了上風,老英雄又怎麼説?”

    天賜聽龍在田一口一個老英雄,心中竊笑不已。他與狂獅等三名武林好手過招,為防讓龍賀二人窺破底細,不敢施展絕活,只用些平庸招式硬拼硬擋,耗費了不少氣力。此時乘説話之機,暗運無相神功,jīng力漸復。面上卻不露聲sè,笑道:“一百萬兩銀子!啊哈!我老人家要發大財了。先算算如何化用。買房子買地是要的,討老婆生兒子是要的。還要給兒子買房子買地討老婆,給孫子……咦!不對。你小子既然敢以一百萬兩銀子做賭注,一定有兩下子。我老人家未必一定能贏。一旦失手,我可是窮光蛋一個,別説一百萬,一兩銀子也沒有。拿什麼賠你?”

    龍在田道:“老英雄一旦失手,龍某也不要你賠銀子。只要老英雄一句話。”天賜笑道:“一句話?這真是便宜之極。快説是什麼話?”龍在田道:“只要老英雄千金一諾,不再插手卧龍山莊與武林盟之間的恩怨糾葛。老英雄如果有興趣,卧龍山莊掃榻以待。”

    天賜自覺jīng力已復,足以與龍在田一搏。佯裝大喜,説道:“妙極,妙極!我老人家佔了天大的便宜,不能不領你這個情。”收回頂在白熊腰間的香爐,笑道:“我老人家也不怕你賴帳,人先還給你。”腳尖一挑,白熊偌大的身軀橫飛而起,撞向龍在田。

    龍在田不敢大意,運功於雙掌,化解來勢,接下白熊,交給狂獅猛虎。説道:“老英雄是個痛快人,龍某佩服。”天賜怪叫道:“廢話少説。一百萬兩銀子的輸贏,我老人家等不及了。”裝模作樣,緊一緊老羊皮襖,胸脯一拔,説道:“小子,上吧!我老人家先讓你三招。”

    龍在田揮手招呼,從人送上一柄金背大環刀。龍在田掂刀在手,沉聲道:“老英雄,恕龍某失禮。”拉開架式,蓄勢待發,面臨強敵不敢有絲毫大意。天賜心中雖然緊張,外表卻不露痕跡,做出一付傲然之態,神情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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