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段劍青躲在一塊形似屏風,高約數丈的岩石後面,他看見了孟華,孟華還沒看見他。他的躲藏之處,和繆長風的距離也還有百步之遙。
段劍青突然跑了出來,叫道:“繆大俠救我!”
繆長風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事情?”
此則孟華已經現出身形,正在向著繆長風這邊飛跑來,繆長風看見他了。段劍青指著正在跑來的孟華說道:“這小賊要殺我,他、他是楊牧的兒子!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躲開!”
孟華連忙說道:“繆大俠,別相信他的鬼話,他才是奸細!”
他恐怕段劍青乘機溜走,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幾個起伏,已是追到了段劍青背後,意欲先點了他的穴道再說。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繆長風一聲大喝:“好小子,在我的面前還敢猖狂?撤劍!”
段劍青溜滑之極,他故意裝出心慌意亂的模祥,並不是筆直的向繆長風跑去,而是斜竄一邊,引孟華向他追來,這就使得繆長風也要給他引來,對孟華施展殺手了。孟華本應立即止步,向繆長風解釋的。雖然未必能夠取得繆長風的相信,也總比較好些,如今他正中段劍青的詭計,繆長風當然是更相信段劍青的話了。
聲到人到,大喝聲中,繆長風出劍如電,力貫劍尖,還未到孟華的身上,孟華已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在這性命俄頃之際,孟華只好施展渾身解數抵擋。雙劍相交,孟華連退三步,只覺胸中濁氣上湧,幾乎窒息。不過他的劍可沒脫手,而且還能夠把繆長風的劍撥過一邊。
繆長風用到八成以上的功力,本來以為定然能夠打落孟華手中的劍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兩年不見,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劍法也比以前更為精妙了。怪不得他敢趁著冰宮有事之際,跑來搗亂、行兇!”
孟華吐出一口濁氣,剛要說話,繆長風已是又攻過來,唰唰唰連環三劍。
孟華凝神應戰,徐徐出劍,化解繆長風的攻勢。繆長風也不由得讚了一個“好”字,說道:“好,你已經得了重、拙、大的劍訣秘奧了。只可惜你的劍法雖然學得很好,做人卻不學好!”
繆長風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孟華可是有苦說不出來!要知繆長風的劍法與內功,差不多都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孟華和他相比,還是相去甚遠的。要不是他機緣湊巧,業已得到中華、天竺的上乘武學心法,對“重、拙、大”的三字訣又有了進一步的領悟,恐怕他在繆長風的重手法攻擊之下,早已落敗了。他如何能夠分心說話?
不知不覺,兩人已是劇鬥至百招開外。繆長風見他的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暗暗稱奇心。裡想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還有多大本事?”
三百招過後,孟華迭遇險招,正自叫苦。忽覺對方長劍上的壓力似乎鬆了一些,他方才“能夠繼續招架。不過繆長風的攻勢依然十分凌厲,孟華要是稍有不慎,只怕仍會傷在他的手裡。處此情形,孟華惟有心無旁騖,凝神應戰。不知不覺,也似繆長風一樣,目中所見,只是對方在自己面前移動的劍尖,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原來繆長風對孟華的身份,自那次在小金川雲紫蘿的墓前和他分手之後,一直都是有點疑惑不定。那次交手,孟華保護楊牧逃走,但當楊牧的一夥要和他聯手圍攻繆長風之時,他卻又把他們趕走。以至使繆長風莫名其妙。而也正是因此,那次繆長風與他單打獨鬥,才故意不肯傷他,反而指點他上乘劍法的訣竅的。
這次他聽信了段劍青的讒言,心中也還有憐才之意,不想取了性命,只想把他擒獲,問出原由,但越鬥對孟華的劍法越是驚奇,漸漸連這個念頭也忘記了。
兩人也不知鬥了多少時候,繆長風忽地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我雖然不是繼續用重手法,但鬥了這許多時候,要是再鬥下去,只怕這少年不死也得大病一場。”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服輸嗎?”一招“三轉法輪”要把孟華的寶劍絞出手去。
哪知孟華已是鬥得昏頭昏腦,根本不去琢磨繆長風的用意,一見對方便出“三轉法輪”,這一招正是他融會貫通了天竺、中華的上乘武學之後,從原有的劍法自加變化,自覺最有心得的一招。忽見繆長風使了出來,不知不覺的也就迅速的還了一招“三轉法輪”。
雙劍一交,繆長風只覺對方的一股牽引的力道使得恰到好處,自己的長劍反而給他引出外門,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用重手法壓住,正想打落他的寶劍,忽聽得有人大叫道:“繆大俠住手!”
來的是白英奇。
繆長風化解了孟華劍尖那股盤絞的力道,讓他退下,回過頭來,愕然問道:“英奇這是怎麼回事?”
白英奇只能長話短說:“這位孟少俠是我們天山派的恩人,他是來幫忙我們捉拿奸細的。”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誰是奸細?”
白英奇道:“說來慚愧,正是我那新入門的師弟段劍青。掌門人和家師都給他騙了。”
繆長風呆了半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我也給他騙了。他的叔父不是段仇世嗎?”
白英奇道:“這倒不假。但可惜他有一個好叔父,自己卻不學好。唉,起初我也不相信他是奸細的,如今證據確鑿,我是不能袒護他了。繆大俠,你可曾見過他麼?你和這位孟少俠又是怎樣打起來的?”
繆長風甚為難過,嘆口氣道:“我上了這小子的當了,他作賊喊捉賊,我竟然做了他的護符。”原來段劍青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白英奇道:“孟少俠,你累了整天,先回去吧,我去抓這奸細。”
孟華問道:“炎弟和一位冷姑娘已經回到冰宮了麼?”
白英奇道:“我是在半路上碰上他們,送他們回到冰宮之後,我才出來尋找你的。”
孟華道:“那位冷姑娘怎樣了?”白英奇道:“鍾師伯已經給她治傷,傷得雖然不輕,生命是可以無礙了。”
孟華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抬頭一看,只見月影西斜,原來他已是不知不覺鬥了約莫三個時辰。“恐怕他早已走得遠了,白師兄,我向你討一個情,就讓他去吧。”
白英奇詫道:“他陷害你,你反而替他求情?”
孟華說道:“不錯,我有三位師父。大師父卜天雕不幸早已去世,三師父是丹丘生。段劍青的叔父是我的二師父。”
繆長風連忙問道:“你姓孟,不是姓楊?”
孟華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姓楊,直到去年,我在拉薩碰上生身之父,我才知道姓孟。”
至此,繆長風方始恍然大悟,失聲叫道:“原來令尊是孟元超孟大俠麼?”
孟華說道:“小侄慚愧得很,活了十八歲,方知生身之父是誰。那年在小金川冒犯叔叔,請叔叔恕罪。”
此言一出,繆長風心裡的疑團登時迎刃而解,孟元超與雲紫蘿的愛情悲劇,他知道得最清楚的一個人,至此自是無須加解釋了。他喜歡得跳了起來,緊緊抓著孟華的手,說道:“恭喜你們骨肉團圓,我也真是太糊塗了,早就應該想到你是誰的。令尊好嗎?”
孟華說道:“好。舍弟多蒙叔叔撫養之恩,小侄這次正是奉了家父之命,前來天山拜見叔叔和唐掌門的。”
繆長風道:“你們兄弟已經見過面了?”
孟華笑道:“他初時還不相信我是他的哥哥呢。”
繆長風聽他說了兄弟相認的經過,喟然嘆道:“都是我的不好,回來遲了一天。”
白英奇也在心裡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好在如今都已水落石出,雨過天晴了。敝派自掌門人以下,還在冰宮等候孟兄消息,請孟兄和繆大俠先回冰宮再說吧。”
途中孟華向白英奇詢問:“唐夫人找到了沒有。”
白英奇道:“已經找著了。這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敝師嫂不僅被勞超伯掌力所傷,還中了那姓唐的喂毒暗器,幸虧發現得早,要是稍遲一些時候,恐怕就沒有救了。”
孟華知道天山派的碧靈丹是拔毒聖藥,聽白英奇的語氣,料想唐夫人已是可保性命無憂,甚為歡喜,說道:“唐夫人和冷姑娘都已到了冰宮,那我可以完全放心了。”
白英奇道:“這次孟少俠不僅在比武中為敝派爭回體面,還救了我們少掌門夫人性命,我們都是感激得很。”
孟華說道:“我也曾得過唐大俠指點之恩,白兄這樣客氣折煞我了。”
回到冰宮,唐經天和一眾弟子果然都未睡覺,等他回來。聽說段劍青逃脫,一眾弟子均表憤怒。
唐經天道:“孟少俠說得好,讓他有最後一次改過的機會吧。孟少俠,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已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一夜,先去睡覺吧。”那是羅曼娜、冷冰兒、唐加源妻子等人告訴他的。
這一覺孟華睡得十分酣暢,直到天黑方始醒來。
雙華宮內,夜深人靜,有兩個人正在促膝長談。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另一個不用說就是孟華了。
孟華睡足了覺,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光煥發;唐經天的面色卻是若有隱憂。
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隻錦匣。這隻錦匣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交給唐加源帶回天山給他的父親,而唐加源又轉託孟華帶來的。
孟華看見唐經天把錦匣擺在他的面前,不覺心中一動,想道:“唐大俠想必是要和我談三師父的事了。唉,此次天山之行,我固然是因禍得福,但三師父的災星未脫,他的禍事可還得仰仗唐大俠的力量化解呢,我怎能忘了?”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本是崆峒派弟子,不知什麼緣故,被崆峒派逐出門牆的。如今崆峒派還要找他算帳。孟華料想崆峒派掌門人送來的這個錦匣,必然和他三師父有關。
唐經天似乎知道他的心意,首先挑起話頭:“聽說丹丘生也是你的師父,你跟他在石林學藝,住了將近十年?石林號稱‘天下奇觀’可是個好地方啊!”
孟華說道:“可惜我的三師父已經被逼離開石林了。”唐經天道:“我知道。我正是想和你談這件事情的,不過在談此事之前,我想先問你另一件事。這是關於你的武功來歷的,不知你可願意告訴我麼?”
孟華說道:“唐掌門就是不問,弟子也要稟告的,唐掌門想問的,想必是對弟子的劍法起了懷疑吧。”
唐經天道:“不錯。你的劍法精妙之極,崆峒派劍術最高的洞冥子恐怕也比不上你。你的劍法固然是得了崆峒派的精華,但更多的地方卻是和我的天山派劍法有相通之處。我知道你曾經得過金大俠的指點,不過恐怕也未必盡是金大俠指點之力吧。”
孟華說道:“唐掌門明察秋毫,弟子的確是在石林曾有奇遇。在劍峰上找到了前代大俠張丹楓晚年所創的無名劍法。”唐經天笑道:“這就怪不得了。你可知道這位張大俠正是我們天山派的始祖麼?”要知天山派雖然是張丹楓的弟子霍天都所創,張丹楓為了成全弟子的聲名,自己不願居功,但天山派還是奉他為始祖的。
孟華說道:“弟子正是為此,意欲把張大俠所留的劍法歸還貴派,並請掌門恕我擅自偷學之罪,准許我做個記名弟子。”
唐經天笑道:“這是你的福緣,也是我們的喜事。張祖師晚年所創的劍法由你而得重現人間,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不過說到要做我的記名弟子,那我可是不敢當了。你是張祖師的隔代弟子,我和你還不知差了多少輩呢!”
孟華惶然說道:“唐掌門何出此言,折煞弟子了!我不過無意中得窺祖師的秘笈,焉敢以他的弟子自居?但求掌門許我作記名弟子,對我來說,已經是非份之想了。”
唐經天好像是在作認真考慮,想了好一會子,方始道:“論理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再說令弟已經是我的關門弟子,在我的名下,即使是記名弟子,也不該再有的了,不過目前我碰上的這件事情,要是讓你替我作魯仲連,卻正是最好不過。既然我要你代表我,你也是該有個名義。這樣吧,由我來開武林前例,稟告祖師,收你為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你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但並非我的記名弟子,這兩者是大有分別的。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不拘輩份,各自論交。我和你可以算是平輩……”
孟華連忙說道:“那怎麼可以?”
唐經天笑道:“有何不可?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你要是謙抑自下,那你也可以和英奇他們平輩論交。其實拘泥什麼輩份之分,胸中便有所障,你我何必定要隨俗?”
孟華暗自想道:“他剛才說的那件什麼事情,想必就是有關我三師父的事了。為了三師父的緣故,我只好姑且僭越吧。”說道:“多承掌門厚愛,弟子愧不敢當。只好作為權宜之計吧。”
唐經天笑道:“剛剛說好和你平輩論交的,你怎麼又自稱弟子了?快改稱呼。”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請掌門准許我在私底下以晚輩自居。說起武功秘笈,晚輩還有一事稟告。那位羅曼娜姑娘,不知已經見過掌門沒有?”
唐經天道:“她和冰兒都已見過我了。你說的可是那本古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孟華說道:“正是。晚輩不懂波斯文字,意欲獻給唐掌門。”
唐經天笑道:“別人平生難得有一次奇逢,你卻有了兩次。這部波斯秘笈的來歷,我早就知道。不過不知道它是落在瓦納族的羅海手裡。這部秘笈和張祖師的玄功要訣同樣珍貴,與你有緣,應該屬你。至於說到你不懂得波斯文字,這個容易了。”
孟華道:“請掌門指教。”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遞了過去。唐經天翻了一翻,說道:“少年時候,我曾經學過波斯文字,可惜多年沒有機會使用,早已荒疏。不過,這本秘笈,大概我還可以讀得懂十之七八的。我想武學之道,中外本可相通,難解的地方,咱們一起琢磨琢磨,或許還是可以參悟的。”
孟華說道:“學武功的事無須著急,這本秘笈請掌門拿去慢慢參詳,有機會的話,下次我再來向掌門領教也還不遲。”
唐經天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三師父的事情固然緊要,但你也用不著這樣快就離開天山。”
孟華以為他要接下去說崆峒派的事的,唐經天卻一轉話頭,跟著問道:“另外,就是你們兄弟的事了。依我之見,令弟武功尚未學成,不如過幾年你再接他回去。你意下如何?”
孟華說道,“家父命我探望舍弟,如今我們兄弟已經相認,晚輩回去告訴家父,料想家父亦可安心。舍弟得掌門教養成材,那是最好不過。”
唐經天道:“好,那麼你可以在這裡多住一個月。然後替我到崆峒山去。”
孟華精神一振,料想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連忙問道:“掌門要我前往崆峒,可是為了我的三師父之事麼?”
“不錯,現在我可以把崆峒派掌門給我這個錦匣的內容告訴你了。”唐經天打開錦匣,把一封信先取出來,說道:“這是洞真子給我的私函,但你也不妨拿去看看。”
孟華聽說是私函,便道。“還是請掌門把可以讓我知道的告訴我吧。”
唐經天道:“信上寫的都是可以讓你知道的。不過這封信寫得太長,由我講給你聽也好,可省你讀信的時間。”
“洞真子定於明年三月初召開崆峒派的門人大會,他已是年過七旬,準備在這個會中立繼任掌門人。是以特地邀請我去觀禮。”
武林的大門派立掌門人,按規矩是要邀請各派名宿觀禮以示鄭重的。不過這只是對該派的“大事”,對外人而言,卻是很普通的事,一點也不稀奇。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就只是為了此事麼?”唐經天笑道:“少安毋躁,這只不過是個引子。”再聽下去,孟華可就禁不住吃驚了。
唐經天繼續說道:“這是一個選立掌門人的大會,也是一個清理門戶的大會,洞真子告訴我,這兩件事情將同時辦理,但這兩件事情恐怕也都會引起糾紛。所以他不但是請我去觀禮,同時也是請我去主持公道的。”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清理門戶,那是要對付我的三師父吧。”
唐經天道:“不錯。這件事情令我很感為難。是以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由你替我走這一趟好些。”
孟華說道:“我的三師父早已給他們‘逐出門牆’還需什麼‘清理門戶’?”
唐經天道:“立掌門人何以會引起糾紛,洞真子沒加解釋,但對於後者,倒是有所解釋的。不錯,尊師是在三十年前已被他們‘逐出門牆’但這件案子卻還沒有了結。”
孟華憤然說道:“家師甘忍被逐之辱,退跡石林,已經是避開他們了。我真不懂為什麼還不能算是了結?為什麼他們還要一再欺侮我的師父,逼得他無立足之地?”
唐經天道:“據洞真子的解釋是,最初他是覺得家醜不宜外揚,所以在尊師案發之時,他給的處分只是逐出門牆,理由也沒有對外宣佈,但據說你的三師父脫離崆峒門戶之後,仍是怙惡不悛。——對不起,我是用他信中的說話,你莫見怪。另一方面,崆峒派的長老們又一致要求在新掌門確定之日,把這件舊案徹底了斷。意思即是要用清理門戶中最重的一種處罰來對付你的三師父了。”
孟華又氣又怒,說道:“那是說他們要取我的三師父的性命了?”
唐經天道:“恐怕是這個意思了。”
孟華道:“我的師父到底犯了什麼彌天大罪?”
唐經天道:“這是一個疑案,說老實話,目前我還不敢輕率的就下論斷。”神氣間似有難言之隱。孟華想起“家醜不宜外揚”這一句話,這句話在洞冥子口中說過,如今在洞真子的信中也這樣寫的。一難道三師父真的曾經做出門人見不得人之事?不,不,三師父絕不會是他們的那種!雖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何蹊蹺,但我敢相信三師父一定是受了誣陷!”不過由於有所謂“家醜”的陰影藏在心頭,弟子自是不便向外人查問師父的“醜事”。
唐經天也似乎是在一時之間還未能決定該否告訴孟華,但他還是說道:“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我先告訴你另一件事情。”
孟華問道:“什麼事情?”唐經天道:“據洞真子說,他已得到風聲,金大俠準備替你的三師父調停此事。”
孟華喜道:“有金大俠出頭,事情就好辦了。”心知此事定是金碧漪的功勞,替他代求父親出頭調停此事的,他和金碧漪分手數月,聽到這個消息,不覺偌增思念:“明年三月的崆峒派大會,金大俠是一定要去的了,只不知漪妹會不會跟她爹爹同往?”他是希望能夠在崆峒山見著金碧漪的,否則的話,見面之期,又不知要推遲到什麼時候了。
孟華正自心裡歡喜,忽聽得唐經天嘆了口氣,說道:“你喜歡得太早了,我只怕是節外生枝,適得其反。”孟華吃驚問道:“為什麼?”唐經天說道:“崆峒派得知這個消息,上下人等都是十分激憤,不滿金大俠包庇他們的‘逆徒’。是以洞真子一定要我出山主持公道:“
孟華冷笑道:“他們倒是異想天開,這豈不是要你出頭去對付金大俠嗎?晚輩年輕識淺,也不知家師犯了他們什麼‘天條’?不過依我所想,金大俠既肯自告奮勇幫我師父調解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家師是冤枉的了。”
唐經天道:“是呀,我和你的三師父雖然並不相識,但金大俠的為人我卻是深知的。金大俠能夠相信你的三師父,我豈能——妄自猜疑,不過,不過……”
聽這口氣,唐經天雖說不敢妄自猜疑,但對丹丘生卻似乎仍是不敢十分相信。孟華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唐經天說道:“這件事情令我極是為難,我當然不能聽崆峒派一面之辭,幫他們去對付金大俠;但在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也不能偏袒一方,幫金大俠和你的三師父去對付他們。我本來不想管的,不過現在的形勢卻逼得我非管不可。一來是我不願見到武林因此事掀起風波,崆峒派若是當真不肯罷手,勢將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二來洞真子不惜把他們視為‘家醜’的本派秘密告訴我,相信我能為他們主持公道,我豈可置之不理?但以我的身份確實是左右為難,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請你替我走一趟了。”
孟華說道:“對晚輩來說,走這一趟乃是公私兩便。但以晚輩的身份,倘若是去調停的話恐怕更加不宜。雖然我可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替掌門效勞,但誰都知道當事人的一方,正是晚輩恩師。武林中恐怕未有過弟子為師父作魯仲連的前例吧?”
唐經天道:“你的顧慮我也想到了,我會教你怎樣去做的。不過目前我還未想得很適當。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到你離開之時再說吧。”
這一個月中,孟華把無名劍法的圖譜默寫出來交給唐經天,唐經天也把那部波斯文武學秘笈譯出來與孟華一同研究。孟華的精神貫注在上乘武學的探討之中,倒是少了許多煩惱。
這一個月當中,唐經天絕口不提他的三師父之事,但這件事情,在他的心頭卻是一個陰影。學武之時固然可以強制自己不去想它,一有餘暇,就不禁為之憂慮了。尤其因為真相未明,更加令他煩惱,他相信自己的師父絕不會做出喪德敗行之事,但那“家醜”二字卻像毒蛇隨著他的心。
一月時間很快過去,冷冰兒和桑達兒的傷也早已治癒了。桑達兒因禍得福,在天山一月,學到不少武功。
他們準備和他一起回去,孟華往崆峒山可以從原來的路程回去,正好可以順便送他們回家。雖然這不是最短的路程,但由於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他是儘可以趕得上參加崆峒派的大會的。
臨行前夕,唐經天把那個錦匣交給他,說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聽別人對你師父的讕言,但這一次你是要替我去做崆峒派的客人,參與他們所謂的‘清理門戶’之會的,要是你完全不知道,些事的來龍去脈,恐怕很難應付,你的心裡恐怕也得不到安寧,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讓你知道別人怎樣說你師父的好。”
“這錦匣裡有洞真子給我的信,有關你三師父那件案子的詳細檔案,還有我也盡我所知,作了一些補充的說明。你拿去看吧。看過之後,我再和你商量。”
這晚孟華把這份厚厚的檔案仔細的閱讀一遍,直到天明,方始看完。越看越是吃驚。
事情發生在十八年之前。
當時崆峒派的掌門人尚未曾是洞真子,而是洞真子的師兄、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
崆峒派是道家,但也有俗家弟子。洞妙真人的三個師弟依次是洞真子、洞玄子、洞冥子,除了洞真子是自動出家之外的,洞玄子和洞冥子都是曾經娶妻生子,中年之後方始做道士的。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是個不知父母名字的棄嬰,由洞妙真人把他拾回來撫養的。
丹丘生好像是天生學武的材料,在洞妙真人悉心教調之下,年未弱冠,對本門的武學己是無不精通,甚至還能推陳出新,有所發揚,有所創造了。同輩師兄弟固然是甘拜下風;長一輩的師叔,往往也有自愧不如之感。不但本門中人公認他是後起之秀,甚至還有別派的武林名宿,稱許他為崆峒派近百年來僅見的傑出人材的。洞妙真人有這樣一個好徒弟,對他的愛護,當真要比親生的兒子更甚。
另一個崆峒派的後起之秀則是洞玄子的兒子。洞玄子俗家姓何,家名一個源字,他的兒子名叫何洛。
何洛比丹丘生年紀稍長,武功雖然是比不上丹丘生,但卻十分能幹,是掌門人最得力的助手。同門私議,都認為繼任掌門人,假如不是丹丘生的話,就一定是何洛了。即使不是馬上接洞妙真人之位,第三任掌門人選,也必將是在他們之中選擇其一。因為洞妙真人的師弟年紀還不算很老,洞妙真人倘若提前退休,或許不想他們過早擔當大任。但誰也料想不到,在崆峒派這兩位呼聲最高的後補掌門人之間,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而且至今尚未弄清底蘊的意外事件!
丹丘生年過二十尚未定親,何洛年紀比他稍長,則是業已有了未婚妻的。他的未婚妻是住在俠北米脂的“中州大俠”牟一行的獨生女兒。
牟一行在北五省聲望很高,疏財仗義,有小孟嘗之稱。他的獨生女兒出落得花容月貌,武藝又高,不知有多少武林英俊曾經向她求婚,但牟一行最後卻選中了何洛。為的是卻不過洞妙真人的情面,洞妙真人在他五十大壽那年,特地到米脂來為自己的這位師侄說婚的。事後有人透露一個秘密,據說洞妙真人起初本來是想替自己的心愛徒兒向牟家求婚的,但他的師弟洞玄子卻求師兄為他的兒子作媒,洞妙真人一來是顧念師兄弟的情誼,二來也不願何洛與丹丘生因此事而有芥蒂,是以只好屈從師弟之意。至於他本來的心意,有否向徒弟透過口風,那就誰也不知了。
牟一行五十三歲那年不幸去世,以他的武功之強,按說不該這樣早死的。是以在他死後也有諸多揣測,有說他是患上絕症死的,有說他是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死的,也是說他是被仇家毒死的。不過最後這說提不出任何證據,他的朋友也只能是把他當作“壽終正寢”了。
牟一行去世之後,牟夫人把家產盡行變賣,準備攜帶女兒,投靠親家。那料福無雙至,禍不弟行,不知她是由於哀傷過度,還是早已有病在身,剛把家產變賣完畢,她也追隨丈夫於地下了。夫妻相繼身亡,牟家唯餘孤女。
洞玄子得知親家不幸的消息,便叫兒子親往米脂去接他的未婚妻回來,準備待她孝服一滿,便即成親。
何洛在同門中與丹丘生交情最好,雖然在別人眼中,丹丘生是和他競逐繼任掌門的對手,但他們卻似毫無相妒之心,一向親如兄弟的。何洛一來由於路途遙遠,路上又不太平,恐防萬一有意外發生;二來他和牟小姐尚是未婚夫妻,也要避免別人閒話。是以這次前往迎親,便邀丹丘生作伴郎的。
他們去了兩個月,算日子計路程,是應該早就回來的了,但竟是音訊毫無。洞玄子掛念兒子,正要親自到米脂打聽消息,忽地惡耗傳來,在一座荒山古廟之中,發現了他兒子的屍體,同時被殺害的還有牟家的三個僕人。丹丘生和那位牟小姐則失蹤了。
兇案發生的地點離米脂約有三日路程,地方官起初是當作“無頭公案”處理的。但恰巧那個縣府的捕頭以前曾經做過牟家門下食客,認得牟家那三個僕人,於是把四具屍體一同收殮,送往米了脂牟家。到了米脂一打聽,自然知道那四具屍體是什麼身份了。牟家在米脂雖然沒有親人,還有牟一行生前的朋友,他們決定暫不掩埋,火速往崆峒山報訊。
洞玄子趕到米脂,在當地的武林名宿和地方官在場的情形之下,開棺驗屍。那三個僕人都是給人一劍穿過喉嚨殺死的。他的兒子身上卻有多處傷痕,顯然生前曾與兇手搏鬥。
洞玄子驗了兒子的傷,登時面色大變。在米脂他沒說什麼,但當日就把棺材搬運回去,臨行以重金賄賂地方官,請他不必追究此案。給兒子報仇之事,他們崆峒派自己會做,不用公差代勞。地方官可免麻煩,自是求之不得。也不理會他要求的私自報仇,是否於律例有當了。
原來他驗出兒子所受的致命之傷,是給兇手以一招“七星伴月”的劍法在身上同時造成七處傷痕斃命的。而這一招“七星伴月”,正是劍法中最難練的一招殺手絕招!
這一招“七星伴月”,在崆峒派長幼三代同門之中,只有兩個人練得成功,一個是號稱崆峒派第一劍術高手的他的師弟洞冥子,另一個就是他的師侄丹丘生了。洞玄子這招只能練成同時刺人六處穴道,比起師侄,自愧不如。
丹丘生是他掌門師兄最寵愛的弟子,他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在米脂的時候,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說出自己心裡的懷疑。武林規矩,“家門不幸”,出了醜事,必須“家法”處治,不能假手外人。
他把棺材搬運回山,享告掌門。洞妙真人起初是不相信他的弟子會幹出這樣殘害同門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但“證據”確鑿,卻也不由他不起疑心。
連掌門人都起了疑心,崆峒派的一眾弟子,自是更加異口同聲,認定丹丘生是兇手了。
也不能說他們的猜異沒有理由,除了那招“七星伴月”的嫌疑之外,他們還替丹丘生“找出”了他謀害師兄的“原因”。第一,那位牟小姐長得花容月貌;第二,牟小姐是帶了變賣的家產來作嫁妝的;而且還有更嚴重的第三點理由,何洛是唯一可以和丹丘生競逐繼掌門人。
在洞真子寫給唐經天的這封信上,詳列了當日他們一致懷疑丹丘生的這幾點理由。說得十分難聽,看得孟華氣得發抖:“豈有此理,崆峒派這班人真是狗嘴裡不長象牙,怎能把我的師父說成是劫財劫色的奸徒。”
但令他更吃驚更生氣的事還在後頭。
崆峒派既然一致懷疑丹丘生是兇手,當然是要找他回來的了。又過了兩個月時間,丹丘生仍是不知下落。那位牟小姐也是消息毫無。他們以為丹丘生做賊心虛,畏罪潛逃,既然財色兼收,是以不願再冒這個險。回來捏造謊言爭奪掌門了。
這次他們卻沒料中,第三個月,丹丘生忽然自動回來。但令得孟華驚異的是,丹丘生對師叔的責問不加辯護,只是求見師父。見了師父之後,他竟然甘願接受給逐出門牆的處分。而且還寫了一張“甘結”。
孟華當然不會相信洞真子那封信上的敘述,但那張“甘結”他卻認得的確是他師父的筆跡。
不過,那張“甘結”也寫得極是含糊,說他是“認罪”也可以,說他是不認罪也可以。他寫的是“弟子處事不當,以致師兄喪命。甘受本門任何處罰。”在這張“甘結”的空白處,有洞妙真人批了四個字“逐出門牆”。
孟華看著師父親筆寫的這份“甘結”,心中一片惘然。
不錯,厚厚的一份檔案,包羅各方面的材料,似乎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都說得清清楚楚了,但孟華感覺到的仍是一團迷霧!
檔案的地方說得很詳細,有的地方又太簡略,孟華仔細推敲再三,已經發覺不止一處疑團。尤以他師父寫的這張“甘結”,令他懷疑最大。
忽聽得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不要難過,事情是假是真,總會水落石出的。”原來天色已亮,唐經天走進來了。
“這份檔案,你看過了麼?”唐經天跟著問道。
“全都看過了,但我仍是不能相信他的說話。”孟華答道。
“這張甘結,是不是你師父寫的?”
“我認得是師父的筆跡。但我覺得最奇怪的也正是這張甘結。”
“為什麼?”“假如我的師父確實是犯了那樣大罪,洞玄子豈能不為愛子報仇,為什麼肯讓掌門師兄只是把他逐出門牆就算?”
“洞真子這封信上不是也有解釋的?他說真相大白是在他的掌門師兄死了之後的。雖則他說的真相大白,在我仍是不以為然。”唐經天道。
孟華說道:“他對後來那些事情的解釋暫且擱下不談,我想知道的是,在我師父寫下甘結的這天,他們已經認定我的師父是兇手的了,為什麼又肯輕輕放過?而且這張甘結又是寫得如此含糊,我的師父只承認他是處事不當而已。何似洞妙真人又不窮加追究?”
唐經天道:“這件事情是武林疑案之一。崆峒派雖然家醜不願外揚,但門下弟子卻不能每一個都是守口如瓶,還是有人把那天的情形洩漏出去的。對此事的解釋,我聽見過的就有幾種說法。不過,我雖然比你知道得多些,迄今仍是猜想不透。”
孟華說道:“唐掌門,你願意把你所知道的那些情形告訴我麼?我只想知道事實!”
唐經天道:“我也不知聽來的是否完全事實,不過據說是這樣的。……”
那天丹丘生突然回來,對師叔的質問,一句也不答覆,只允把事情的經過稟告師父,他和師父談了一個晚上,當然沒人敢去偷聽,也不知他究竟說了一些什麼。
唐經天說道:“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丹丘生對他的師父說了一些什麼,但第二天洞妙真人卻為他辯護了。”
孟華連忙問道:“洞妙真人是怎樣說的?”
唐經天道:“據說何洛是給一個蒙面強盜所殺的。推測他是牟家的仇人,來劫牟小姐的。這強盜本領十分高強,丹丘生也被他傷了。丹丘生之所以失蹤數月,就是因為他躲在深山裡養傷的緣故。
不過,這個說法是洞妙真人向他師弟洞玄子的解釋,由洞玄子的一個徒弟洩漏出來的。這個徒弟井沒親耳聽見洞妙真人是這麼說。”
孟華喜道:“這麼說來,就與我的師父無關了。洞玄子的師弟雖沒親耳聽見洞妙真人的說話,一定也是聽得他的師父轉述的了。否則他怎敢捏造?”唐經天道:“事情哪會這樣簡單了結,這個說法可疑之處也還多著呢。”
孟華說道:“是因為那一招‘七星伴月’造成的傷痕麼?但我想那蒙面強盜的本領既然十分高強,說不定他早有預謀,偷學了崆峒派這招劍法,嫁禍給我的三師父的。何況我的師父也受了傷?”…
唐經天道:“但別人也可解釋為是何洛抵抗之時,傷了你的三師父的。”
孟華說道:“我相信三師父決不會捏造謊言了。”
唐經天嘆道:“我也相信你的師父,但可惜崆峒派的一眾門人卻是不能相信。
“據說關於那一招‘七星伴月’的嫌疑,洞妙真人也是像你那樣為他徒弟解釋的,但這一招如此難練,總是叫人難以人信。”
孟華憤然說道:“崆峒派的門人怎能不相信他們掌門人的解釋?”唐經天說道:“所以有人懷疑洞妙真人未必是這樣和洞玄子說的。”
孟華說道:“那麼洞玄子何必要捏造這個謊話,他是認定我的師父是他殺子仇人的,捏造這個謊話,不是反而幫我師父開脫嗎?”
唐經天道:“這點我也猜想不透,不過有一個說法是,洞玄子卻不過師兄的情面,師兄要保全自己的愛徒,他只好暫且讓師兄為丹丘生開脫罪名。那個解釋或許是洞妙真人所說,或許不是。但洞玄子卻可以藉口這個解釋,避免給人追問他當日何以肯放過丹丘生。他要待掌門師兄死了之後,才再找證據,再翻舊案,來報殺子之仇!”正是:
眾口爍金難自辯,案中有案費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