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陰陽人”心中充滿了狂喜,沒有半點出家人的形象,開始狂笑著道:“是你第一,還是我第一?憑著這一團前所未有的劍華,我敢在“佛”前發誓,陸地神仙也不如我,你說是不是?說呀!說我第一,你怎麼不說?”符國夫人無視無聞,那裡會作答?“你還不肯認輸?”他暴怒起來,喝聲:“九九歸一”!劍下的九招“九橫奪命”,化而為一,嘯風中帶著超度的樂音,劍華炎炎宛如陰間的磷火!符國夫人驟覺“九橫”之苦,同時交加,痛苦難熬,暗道:“罷了,平生功力,數年心血,毀於一旦!”想著,七孔笛猛然一絞,擊向左手關節,自斷一指!這乃是救命絕招“血指力”,那道血箭乃精血與黑沙膠合而成!符國夫人心知今朝之戰,輸在功力之不及,非幹招式,為求救命,故將全身集聚之毒砂,凝於一指,掃數逼出,孤注一擲!“春夏秋冬陰陽人”狂號一聲,運勁一吐,施出“血掌印壁”!兩股駭人所聞的神力,在空中交接抵拼“血指力”像是一把血鑽,“血掌印壁”的那股紅煙像是鐵壁!符國夫人暗用“溼婆心經”心法,以“金針穿線”奇功,遙引“血指力”,兩目通紅,密切注意它一分一寸鑽研著鐵壁!“春夏秋冬陰陽人”單臂出力,力道源源施出,亦自寸寸拍出,右手提劍凝在空中想道:“三寸丁,掌力著實不凡!”符國夫人微微吐氣,兩腳逐漸沉入土中!“春夏秋冬陰陽人”—前一後推拉著,雙肩不動,頭顱四下亂轉,看到松間的太陽落在技椏上,已不識其意義?太陽一分一分上升,行將接觸到第二根技椏的下緣!它的萬道光芒,顯示著一天的好天氣,但這兩個人已無法可能活著看到日落!“血指刀”和“血掌”在空中緩緩穿行而過,起了微響,有點像是鐵器碰到寒冰的聲音,“鏗:鏗!”越去越遠,不無快慰!但,漸漸地覺得有萬鉤重力,寸寸近前——那個掌型的紅煙已經壓到胸口!這究竟意味著痛苦或是死亡,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它一定是會來到,而自己卻毫無辦法阻止!她感到絕望和恐懼,銀牙—咬,再一使勁,只聽“砰”地—聲輕響,五指加速而前,鑽入“春夏秋冬陰陽人”的右胸,盡根皆沒,聲作金石響!就在同時,她覺得胸口一麻一緊,膽血已推湧上喉嚨玉指鑽入體內,使他感到一陣微痛,依稀之間記起以前也曾有過一次這樣的感覺,他想起來了,那是“不倒翁”朱儒的玉尺一戳!在一剎那間過去的痛苦,完全回到心上,他哀哀的呼道:“天呀!我又再輸一次!”這句話使自己刺激的清醒回來,驚奇地發現右胸染了一團生血,那不應是自己的血呀,自己的血早已半凝固了!他抬頭向前方看去,站在眼前一丈之處,不是“不倒翁”朱儒,而是符國夫人!她玉容悽然,左襟上印一鮮豔欲滴的手掌模型,像繡著一朵三春的玫瑰,被白雪也似的衣衫襯托著,異常美麗!然而這美麗的刺繡,實是乃刺在犯人臉上的金字,已透骨入髒,判定她充軍發配到遙遠的地獄去——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呀!“春夏秋冬陰陽人”緩緩抬起手臂,猛然撕下胸前沾上黑砂的道袍,露出一片胸肌來!乾癟癟的肌肉,因為“舍利子”碎化的關係,重新堅實起來,他用道袍衫角拭去肉上的黑砂,夷然一笑!毒砂根本無法侵損他堅比金石的法體,此皆是“舍利於”碎後為漿,流滿全身之功!,符國夫人無法忍受這慘酷的現實,“血指刀”一無功效,哀號一聲,回身飛奔下山!走未百步,已嬌軀遙晃踉蹌起來,櫻口中髒血狂噴而出!她的肺臟、膽髒已被“血掌印壁”拍成塊狀!焉能活命……她也要尋找一個好風水、好地角來安葬自己的豔屍!因為冬日山區時有飢餓的野狼群出沒!她甚不願屍體被野狼分而食之——“春夏秋冬陰陽人”不必追這女奸邪,抬頭望著松間的太陽,忖道:“你不可能活得比我更長,還是要早我一刻而去!”太陽像一枚赤熱的銅鏡,懸在半空,不敢對目,上緣已經接觸到第二根枝椏的下緣了,預定的時辰已到——大地甦醒了,雖然離春天尚早,但清晨永遠是清晨,空氣中充滿了新鮮的味道,新鮮的感覺,新鮮的希望——他感到“死亡”像一條蛇,漸漸由腳下游動著爬升,將要蠶食自己的——“心”。下意識地移動雙腳,還好,還能活動自如,也許自己尚能多苟延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的苦樂與留戀,也許已太長!但,半個時辰的生命,實是太短了!“我實是也活夠了!”“春夏秋冬陰陽人”說著,走進山洞裡去!洞裡香霧迷漫,濃郁撲鼻,他似一陣風飄了進來,頓時如置身在萬花叢中,牡丹花下,芍葉花前。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人,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都是甜的!刻意的珍惜!他以為這乃是空氣甚至是陽光的香味,毫不為意地閃到臥在地下的少年身側!楊士麟沉沉甜睡,狀極安詳!“春夏秋冬陰陽人”陡覺香味更盛,絲絲香精鑽入鼻來!時間已經無多,他無暇多顧,付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曾服下什麼迷藥不成?”猛的翻過楊士麟,用手抵住他的“命門穴”!反覆輕揉。楊士麟不醒如故——“這少年定有隱疾,也罷,我順便替他除去!”想起“琵琶行”既然無功,只好佐以“一指禪”了!他把楊士麟衣裳脫掉,放平在地下,把洞中束柴清理一下,空出一些位置來,起立馳走,十指鬆軟如棉,環繞著楊士麟,開始打出一百零八招“琵琶行”!這“琵琶行”他在鬥符國夫人之前已為楊士麟施展過一次,但那次是枯守在楊士麟身側,現在為了配合“一指禪”,他身形遊走,更似是與敵過招了!他身形如閃電還快,根本無法分出手腳來,一股旋風環身呼嘯!颳得柴木堆左搖右晃,發出馬車在急馳中的顛簸撞碰聲音來!猛然,“春夏秋冬陰陽人”目光如炬,暴鳴一個“頭”字:朝楊士麟身子一點即退!楊士麟身子被點之處,立即浮上一個紅點,紅點宛如一滴水珠,落在熱鍋中瞬即消失無痕!他遊走不停,再喝聲“頭”,盤空一躍,十指在楊士麟身上一抄!楊士麟渾身顫抖了一下!這老和尚目送飛鴻,手揮五絃,繼續一招一招彈演“一指彈”,及是達摩天竺禪師將歧伯所創之“按摩指”,增益而成!除了“按”“摩”“拍”“拿”四法之外,更增加了“搓”“抄”“滾”“捻”“纏”“揉”等六法!歧伯之術,施術者無需習內外功,流為市井間所習知的“按摩”,盲者每以此為謀生之業,師徒相習!達摩禪師的“一指禪”,則是一種精奧的武學,施發者不但要懂外功,使兩臂及十指骨節柔屈如棉,鋼鐵如錐,而且需有精湛的內功作基礎,調和氣息,貫全身之氣力於一指之尖,然後通氣出指,使之直達病源所在,其功效有過於藥力!於同我醫家之“金針過穴”的手法!令氣貫穴中……過招六十,楊士麟苦“哼”一聲,微微有點知覺,鼻裡聞到一股香味,還以為是受這香氣味道刺激,才醒轉過來!迷迷糊糊之間,還可感覺到自己已棵靈著躺在地上他張開惺鬆睡眼一看,只見一團人影在自己周圍馳走,快得看不清,疾如閃電地出手向自己攻了三招!在這傾刻間,他無法想到為什麼自己並沒受傷,只自想到一連串的問題:“我睡了,我夢到芸姐,……這個人正在攻我要害……”本能的反應,使他打一翻滾,出手化解,無奈渾身乏力,只覺手腕已被扣住,有如鐵箍緊縮一樣,再也不能掙扎!“春夏秋冬陰陽人”怒目焦急的暴喝道:“生命交關之界,快點閉目冥心!”說著鐵箍也似的手指順臂一揉!楊士麟但覺一般熱流,直衝心肺五臟,全身真氣宛如沸水般滾滾流動!他嘴一掀,還待言語!而老和尚早巳離去,又化為一團人影在他身周旋轉!“前輩……”那團人影喝道:“快點掃淨靈臺,不然你會走火入魔,小命難保!”楊士麟剎那間明白大敵符國夫人已去,遂依言閉目屏息思慮,靈臺清淨,塵埃不生,氣息如流,生生不息那團人影在剎那間又打出七招:楊士麟只覺全身真氣,宛如赤焰火蝗,在經脈間翻轉亂鑽,由四肢到百骸,由百骸到五筋——奇癢、奇熱,而又帶了幾分舒泰感!不到一盞茶工夫,“琵琶行”已使到一百零五招!第一百零六招;他俯身一抄,把楊士麟翻過身來,一捻即退!同時鬥指透勁,縷縷白煙帶著“滋!滋”的聲音,由指尖冒出!第一百零七招,猛可往楊士麟“太陽”“少陰”兩大經脈一揉,楊士麟真氣由丹田內府順流而出,其勢若渠水出堰,流入全身各處!第一百零八招,系接上招而發,十指順勢滑下,一搓楊士麟之“少陽”、“太陰”兩大經脈穴道——、只聽“潑刺”一聲輕響,積在四大奇穴的淤血,宛如長江大河,一流千里!楊士麟舒泰的微“哼”一聲!老和尚面有喜色!然而——無聲無息的,或者只有微微的一絲聲息,聚積在骨髓裡的“九莖芝”之芝精,亦隨著淤血之長流,發作出來了!頓時,洞中香味愈濃!“春夏秋冬陰陽人”入鼻一嗅,神色大變,變為鐵青,眼睛緊緊的盯著這少年:“糟了!糟了!”楊士麟如飲醇灑,微醺半醉,而且期望醉得更深——在他的身軀裡面,深藏在骨髓、五臟六腑的芝精,彷彿是一朵芍藥的初苗,現在突然生長、茁壯,與他同高,芍藥的根部盤結在他的膝蓋、腳掌……芍藥的莖枝沿著他的軀幹骨路而生!芍藥的葉子遍佈在他的手臂!芍藥的馨香充盈在他的腦門……現在已將花開盛放!藥香四溢!“現在不是望日呀!”楊士麟埋怨地喃喃自語著!老和尚搖頭嘆息,聲音如蚊,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小友,那是“九莖芝”的香氣,你服下了九莖芝?”楊士麟是驚弓之鳥,一聽到人對他談九莖芝,便膽顫心驚,凝目看著這個一無須眉光禿禿的老人!不知他是否要吃了……“小友幸勿生疑,老衲若非敗給“不倒翁”朱儒,必親上終南奪寶,若非命在旦夕,或會聞“菜人”而心動!”“然而亦需擇人而行,小友有思於我,我豈會恩將仇報,再者,便是真吃了你,也挽救不回打碎“舍利子”必死的命運!”“那是因為“舍利子”已在體內要逐漸硬化……”他嘆息著頓了頓再道:“方才老衲大吃一驚,乃因一時不察,為了聊盡心意,用出“一指禪”功,小友體內淤血,雖已盡除,但,芝精亦被點碎,提前發作!”“所謂愛之,足以害之,不但誤人,而且誤己了……”楊士麟疑心雖去,可是聽不懂他的話,為什麼他命在旦夕,看他神元勁足!為什麼說是誤人而又誤已?“唉!時間無多,我不能細表,小友為我護法受挫“梵音魔唱”之際,正是老衲自破“舍利子”成功之時,因而能擊退強敵!又除去強敵!小友倖免為其所乘!不然,你我皆危矣!”“然而“舍利子”己破,老衲亦只得多活兩個時辰!”“死非其時,死非其所,原不能無憾,但在死前能參武功無上妙境,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亦可冥目!”“小友必有疑問:碎“舍利子”亦死,不碎“舍利子”亦死,緣何老衲要貪圖這數個時辰,其理無他,只唯不忍師門異寶落入異派手中而已!”楊士麟如有所悟地聽著!“老衲無法生離此山,生死關心者,乃徒兒們不知音訊,老衲意欲勞煩小友傳訊,為圖近功,便出“一指禪”,不幸誤打誤撞,引發芝精,小友芝精不散,渾身無力,亦只能死人而已,豈能再為老衲助力!”楊士麟總算明白了“誤人誤已”那句話了!還不及想到其他……“芝精不曾自散,若你又勝其力,反有生命之慮!”“散芝精之道有二,一曰:以本身真火將之火化,小友尚無此等功力!”“二曰:由內家好手聚火代為開關,小友尋訪“不倒翁”朱儒當系此意!”““聚火開關”需時三晝一夜,老衲雖有此功力,其奈命已如蜉蝣何?”“為今之計——”說至此,“春夏秋冬陰陽人”兩眼炯炯凝視著楊士麟楊士麟也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心胸坦蕩……“為今之計,只有將錯就錯!”老和尚嘆息一聲又道:“由老衲仿“金剛知”為“一行僧”秘密灌頂之法!以“舍利子”所化之玉漿,為小友作“舍利灌頂”。”“小友得玉漿膏火之助,內外功必一日千里,而且體內芝精泰半消融,極易吸收,可謂一舉兩得!”“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另一半芝精,隨時皆有發作之可能,危機仍在,老衲希望小友至其時已自有火化之能,或者及時找到代為聚火開關之人,不過,更應慎之!所託非人.便成了他口中的美食!那三寸丁是否靠得住,頗令老衲懷疑……”楊士麟眼睛睜得大大的,楞住了,豈能相信“一行僧”受秘密灌頂大法之事,重見於今日,而且發生在自己頭上?他是知道這故事的,一行,乃有唐一代之高僧,俗家姓張名遂,是張公謹的孫子,唐之矩鹿人氏,深研律藏,又精通曆數天衍之學!唐玄宗聞其名,曾命入禁苑,制黃道儀,那時恰好“善無畏”二藏東來,因此更就之習“密教”,這是盡人皆知之事!一行僧之武功亦超凡入聖,他因精通佛法,悟性又高,“金剛智”為他灌頂,內功一日千里——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比較少了!楊士麟驚震之餘,吶吶道:“前輩半世功力,將因而化為烏有,後輩期期以為不可!”“呵呵!老衲將證佛果,要武功何用,而且小友亦非平白受惠——”說著,不由分說,把楊士麟頭髮打散,命其坐好,口誦十六字真經曰:“凝神生虛,虛玄通化化精為氣,氣達心開”楊士麟乍聽之下,心光忽發,鏃破三關——老和尚無念無詬,清淨慈悲,無住見本,拳心緊握,平抬左臂,懸空不墜,有傾,“咕嚕”一聲,黑舍利的玉漿,凝聚在手臂上端,狀如巨瘤隆隆然!他掌心張開,瘤狀的黑色突肌沿手臂滾滾而落,終於到達手掌!掌心如玉,白玉生煙,一隻巨靈掌宛如蒸籠裡半熟的熱饅頭,軟綿綿地覆在楊士麟頭頂上,密得一絲空隙也無!只聽“滋!滋!……”之聲,不絕於耳,玉漿狀如銀絲,直鑽入頂內……楊士麟渾然無覺,只覺自己體重驟加,若因高崖墜下!下墜著!下墜著……“舍利”乃是梵語,俗稱“舍利於”,若直譯成漢語便是“結精成晶”之意!高僧圓寂,佛身荼昆火化後,骨、發、肉結成珠狀,光瑩堅固,椎擊、石破,堅比金石,是曰:“舍利”。色澤大別有三,依其來源而定,骨化為“白舍利”、“發化為黑舍利”、“肉化為赤舍利”!這“舍利子”,乃由戒、定、慧修為得來,道行越高,舍利越多!“春夏秋冬陰陽人”原叫“四季上人”!幼年落髮,嚴守戒律,師長輩寄有厚望,同僚有嫉妒的,就說他乃為了將來的“舍利子”才一心向佛!年青的他,遂暗生一念,此生若無“舍利子”,寧入阿鼻地獄!壯年之後,“四季上人”貪嗔兩念時生,“舍利子”是註定沒指望了!但他雖不是個好和尚,卻是爐火純青的內家好手!偶得一冊秘笈記載自我火化之法,遂暗聚真火茶昆自身的骨髓、髮絲、精肉!數十年如一日,也許真誠感動我佛,居然給他弄出“白、黑、赤”三色各一個舍利於來:本來是預備上西天極樂國時作川資,見了恩師好講話!那知昨夜為局勢所逼,不得不聚火融化“舍利子”,將它化為玉漿,作為續命金丹,擊敗符國夫人,保護師門寶笈!這事非他始料所及了!他一生未近女色,未曾自慰過!所修成之“舍利於”,事到頭來還是栽在女人手裡!可知天意如此,不可強求,應順其自然!此事已令他觸類旁通,遇難生慧,以捨身護寶為第一要務,別無他求了!“四季上人”自碎“舍利子”後,外榮內枯,這時擠出“黑舍利”,乃半數玉漿,更有精血枯槁之嘆!他看看薄薄一點的手掌一眼,感到死亡之蛇,已盤上他的膝蓋!但他強自撐住,奮力抬起手掌,狀若似舉千鈞之重,再一鼓氣,手臂上又隆起一粒巨瘤,這次是紅色的!放手在楊士麟頭上,貫氣通力,“紅舍利”漿液滴滴流出,手掌似乎更薄了!楊士麟冥冥之間,又覺一陣玉露,有如甘霖喜降,溼潤大地,浸入天靈蓋……“四季上人”兩眼神光漸斂,感到死亡之蛇已爬到小腹……手臂沉重地放在楊士麟之頭上,上面像壓著一座小山,無法抬臂!“我已經作了這麼多,豈能在此失敗?”他想著,咬牙一振,眼中光華又露,手臂再次拾起:也許經過了永恆,也許只剎那!或許已經過歷練了萬劫之久,或許只在彈指之間……楊士麟聽到“四季上人”在耳旁如蚊鳴似的道:“大功告成,小友醒來,快隨我去選擇一所埋骨之處!”他已氣血兩枯,已奄奄一息僅存!氣息似又不繼……楊士麟如聽暮鼓晨鐘緩緩張開眼睛,還疑心是夢,猛然清醒過來,急忙轉身,看著老和尚熱淚盈眶,紛紛珠落如豆——“四季上人”外貌不變,但是氣息已微!但哼道:“小友!這是我畢生大事,不得有誤,無作兒女態,快抱我至千松嶺上,揀一埋骨之處,我尚有話交待,遲恐不及!”楊士麟收起悲悽,不敢有違,抄手抱起老和尚,未待運起輕功,便覺身輕如燕,輕捷走出洞口!這時太陽已升到第二根枝椏之上,只剩下緣一線還輕輕接觸著!他看到太陽的位置,倍覺焦急,細聲摧促道:“快!快上嶺頂去!”楊士麟略一運氣,真氣奔放如八月錢塘來潮,也不知那來的力量,腳下生雲,兩耳呼呼風嘯!在一夜之間,功力何止倍增……但他絲毫沒感欣慰,因為幫助他的人正—步步走近死亡……“四季上人”迷著眼睛,找尋永眠之處,不時口角掀動指路,要楊士麟抱他過去,他全身能活動的地方不多了!在逐漸的硬化敗死!沒盞茶工夫,已到了後嶺,當經過山洞上端時——楊士麟記起,這裡是前日朱姑娘擺“北辰陣”之處,也是他初次遇到這“四季上人”之地!當時!他們誰會想到,以後的三日之中,兩人由素昧乎生,經過共同患難,終於成了密友,而最後在此死別呢!楊士麟想到這,已潸然淚下!“四季上人”倚在他懷中,顯出一絲笑容,吩咐在楊士麟日前躲藏的石後,稍微休息,兩人坐定,他慈祥的說道:“你又流淚了,我真高興,這表示你願意替我作一件事!”楊士麟含淚點首道:“前輩已精枯血竭,為我秘密灌頂,思同天高,若有效勞之處,雖百死萬離莫敢辭!”“四季上人”哼了聲道:“你感激?我瞭解,但我並非為你,乃是為我自己,為我師門三大神功的心法?我冥目之後,你速往陰山“雲樓寺”找我徒兒東岱、西峒、南乘、北昆等四僧,著他們儘速來把我遺體帶回去!”“幹裡護骨,後輩可以效力!”“四季上人”哀嘆一聲搖頭再道:“小友心意雖佳,可惜你辦不到,事關本門戶之興衰存亡,我不敢冒然從事,以免為師門罪人,自碎“舍利子”之後,這兩個時晨間,固然世無匹敵,在此之前,亦非庸者!”“為了神功心法,符國夫人尚且會生窺視之心,我死之後更可預知了!”“小友目前功力雖然倍增,但尚未擠入絕頂高手之流,自保有餘,保人不足!”“我屍不得火化,偌大人體,如何幹里長途!”“況且,你體內芝精未散,難免有旦夕之禍來臨!”楊士麟以為他疑心自己會吞沒秘笈,抗聲道:“前輩幸勿疑心,只要一息尚存,必將前輩心法交給令徒,若有異心,天誅地滅!”“我自然信得過你,不會以為你會吞沒我的秘笈,我也想,託付給你,無奈力、不到,要知心法乃是刺畫在我小腹上面,無法撕扯下來!”“‘舍利玉漿’我體內尚保有一半,三月之久,或者在來年夏日之前,肉身不會腐化,你只要儘速通知,我徒兒前來取回我的遺體,使我們薪火不絕,則歷代佛祖僧孫,均感盛情了!”“後輩定不負前輩所託!”“四季上人”抬手忽然緊緊抓住楊士麟手腕,熱切問道:“芝精一日不散,你生命一日難以確保無慮,你真願為老衲奔跑,而不利用這段時間去尋找能為你聚火開關的高人?”楊士麟手腕發麻,腕骨疼痛欲裂,但覺這老和尚功力尚未盡散,但不掙扎,並解釋以去其疑的道:“後輩無意中食了“九莖芝”,經人追逐,命於墜卵,巧遇姚尼,經其指點始立意來此邊疆找本門尊長,“朱儒”開關化練!”“前後有三次巧遇其女朱小玉,皆不得機會暢言而失之交臂!”“這其中陰錯陽差,只有天心在,不得強求,也許事不應求,此中杏杏,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死死,方明生死,後輩雖然年事尚輕,出身汴梁鼎食之家,為國之甘城,自信對任何寶物、生死看得穿!”“四季上人”乃是邊垂蕭寺中的和尚,聽不懂他帶有“道”家語意的灑脫,只自聽得懂他的前半段言語,用力搖動著他的手迫切的道:“不得遲於三個月,以免心法與肉體同朽,切記!切記!”“後輩必盡力而為,庶幾無負前輩救助之德!”概然答允!“四季上人”的枯手乏力落下,有氣無力說道:“這個可以不提,我未嘗有心為善!”說罷,頓了頓又道:“也許我在無意中種了善因,或有善果也未可知!唉!不可知!不可知!未來的事,如何能盡隨心願呢!執著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四季上人”臨死之前談吐也像是個有道高僧了,將任何事情都看淡了:楊士麟心亂如麻,不知如何作答!“四季上人”似乎不急著死,也不以死為悲,看這少年滿臉憂戚,決非初會時之丰神秀逸可比,甚是不忍、忽然說道:“小友,你知道我死後最擔心的是什麼?”楊士麟必恭必敬答道:“貴派心法絕不至失散,前輩但請放心,後輩必不負所托!”“四季上人”搖搖光頭說道:“你既答應過我了,我再也不為這個擔心,你再猜猜?”楊士麟一想自己反而要垂死者來安慰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湊趣,又那有這心思:“四季上人”說道:“我所擔心的是江湖中將十年無法看到“御劍仙飛”絕技,我的徒兒沒一個會,他們要從頭學起,至少要化掉十年光陰!”楊士麟聽了,不知如何回答,他仍然極是悲哀,好像是他自己要死,而非“四季上人”似的,對這武技之道,提不起來多大興趣!換句話說,他不屬於“武痴”形的人,對武技之道,沒有那麼痴迷,而對這生死別離的情感,拳拳不能釋懷!因他自小便是失去父母的孤兒!陽光旭和,普照著山嶺,前面峰巒起伏,一層一層低了下去!山嶺左右兩面,各有座四四方方的城,坐落在餘脈盡處,隱約可見,那是——固州與柴原!雪在融化,空氣中非常冰冷,比下雪時更冷:“四季上人”不知在等候什麼!忽道:“小友!你看到了我徒兒,記著交待,我不要他們替我更換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除非他們之中任何一個能打敗“不倒翁”朱儒!”說著思索了一下,又接上一句道:“打敗“不倒翁”朱儒的傳人也行!”楊士麟恭敬的答應了!心情面色更是悲悽!“四季上人”似乎聊興很濃,一陣涼風吹來,略有寒意,又問道:“小友!你冷不冷?”楊士麟搖頭,哽咽不能語!“等一會我死了!”——“四季上人”又找出話頭。道:“不許你哭我,那太沒出息,我最後一次流淚,是八歲那一年,師父把我的三縷頭髮剃下來的時候!”那是他從此之後要註定孤獨一生做和尚了!因之他楊士麟含著滿眼的淚,答應他不哭!“怎麼這麼慢呢?”“四季上人”喃喃自語著!楊士麟強自打起精神,回問他道:“前輩等待什麼?”“迴光返照!”“四季上人”一本正經的回答!楊士麟一怔,以為他是說著玩的,但看他神色了無玩笑之意——他莊容,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