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國夫人再次坐下,盤膝吹笛,吹起一首非商非宮的調子,叮叮噹噹,不絕於耳!似乎是金山已堆起,銀山如山倒:玳瑁琥珀,碧玉寶石滿江流,無數的異寶奇珍,瑪瑙珍珠,全在音韻中出現!金銀財寶,俯拾便是,那個人會無動於衷呢?然而江家世代冠纓,家中珍器財貿,雖沒笛音聲中所形容的那麼多,但也不少!楊士鱗名下當有億萬之數,他並不希罕金銀財寶!照理,他會像看到裸女豔舞一樣看到一座寶庫,但,他定如止水,不生幻像,連寶庫也沒看到,更不用説動心了!二曲終了,符國夫人照倒以一記“黑沙掌”拍向洞裏!回答她的仍然是一根松枝,而且聲勢比前更為凌厲!符國夫人懊惱之極、面顯戚容,嘆息道:“難道他是聖人不成,是了,少年氣威,定然好氣!”於是再為他吹奏一曲。笛曲吹出燕趙悲歌,慷慨激昂,充滿少年人的豪放,似千買笑,一劍尋仇,繼而、一變,似是四面邊聲連角起,長煙落日孤城關!再轉而為軍樂,旌旗蔽空,千軍萬馬,將軍勢掃樓蘭,班師回朝!百官郊迎,萬民同仰,天子顏開麟閣,説不盡的威風,道不完的榮光……楊士麟迷迷糊糊看到一個幻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樹叢生,羣駕亂飛,地點像是“百花洲”,又像是“天台山”,天卞英雄眾集一堂!連海外三逸隱,也躬顏其盛,參觀這場千載難逢的大決鬥!他自己是兩個鬥手中的—個,凜然凝立,雄姿英展對手遙遙站在對面,相貌看不大清楚,似是冷若冰,又像是鐵頭尊者,還有點像是嶽戰,更有點像是大金國的少王爺——完顏奇……按着作夢的人特有的技能!他在行過劍禮之後。突然、身劍合一,御氣排雲,飛到敵人身側,刺出了驚天動地,神鬼僻夷的一劍!這一劍有點像是“三元會一”更厲害神奧,天機莫測!敵人的身容就在眼前,可以看清了……原來是冷若冰的雙手,嶽戰的射日神弓,黑鐵頭的身軀,完顏奇的頭,那表情頗為自負!傲慢為禮……令他氣忿不已!這是一個大怪物,是集敵人之長湊合而成的!是他心頭盤旋已久的敵人……這怪似乎措手不及,在他的“三元會一”的神招下,只能閉目受死:他自己陡的一震,眼前景物已無情的在變幻,不禁自問道:“難道武林中強梁奇人,會如此不濟,我憑什麼能一招斃敵?他沒有救命絕招嗎?”這些日子來的經驗,告訴他一件鐵的事實:“武林好手、遍地皆是,你不過是個可憐的‘菜人’而已,要人逼得到處逃竄!要想吐氣揚眉。還得苦下功夫!”他淺意識中念念不忘的,牢不可破的是、自己是個吃了個白兔寶寶的九莖芝菜人!於是,楊士麟喃喃自謙道:“不事耕耘,焉有收穫!”這句話出口之後,在幻境中的那場決鬥,果然一劍沒刺着、令人悚然一驚,怪物不見了蹤跡,場上人頭損動,似同南山上羣英畢集,譁然騷動……楊士麟搖搖頭醒來,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那裏是什麼決鬥大會,耳旁笛音雖然噪耳如故;但已無奈他何?三曲終了,符國夫人照例飛到洞口,拍出一招“黑沙掌”!一根松枝破空而出!符國夫人恨恨説道:“我不殺這小寄生,誓不為人?”楊士麟躲在洞裏聽了,暗自發笑,心想:“三個時晨快到了,“春夏秋冬陰陽人”——”忽然洞裏暗處,“轟”地一聲,有物炸破,聲發似來自春夏秋冬陰陽人所在的角落,接着有縷縷古佛的檀木香,陣陣飄來,沉鬱醉人!楊士麟驚訝的思付:“這是什麼香味?似乎是來自“春夏秋冬陰陽人”的肚子裏……怪事……“這股奇香飄到洞外,符國夫人,一嗅,頓時嚇得怔然無語,想道:“糟了:老禿驢自知不能活過明朝,已自行擊破“舍利子”,意圖報這一掌之仇,我要趕快動作,先將小子收拾掉!”忙不還地拿起笛子,擱在嘴邊付道:“這小子財、色、氣三不貪,我到要看看他能否逃過情關!”她神色悽然,無限哀傷地細譜“情曲”,曲中宛轉纏綿,如泣、如慕、如怨、如訴道出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啼笑哀樂,愁緒長天!幽美的音韻,從第一剎那起,就整個的俘擄了楊士麟的心靈,帶他進入一個情愛牽連的夢幻之迷境中去,夢中悠悠然地回到故鄉,故鄉汴溧,景物依稀——黎明,淡淡的朝陽,照射在楊家朱漆金釘大門上,花石間瓷的壁上!有幾隻寒鳥呱噪在雕凳畫棟,峻桶層機的朵樓上!時序本己秋天了……他家的後院,有間“勝棋樓”,上棟下鎔,全是掐木造的,不施五采,古雅淳樸,樓裏廳堂很深,空無一物,不設桌椅屏風!只在南北兩面,各有一丈來高的“拜將台”,地上花石,紅綠金格,分出楚河漢界,乃是一盤其大無比的“象棋盤”。家裏養着三十二個棋女,分朱、白兩色彩衣,略通武功,當作活動棋子!金劍銀刀,士、相為文臣、車、馬、炮為上將、兵、卒持有盾牌!劍光刀影,殺機立見,由下棋者在“拜將台”上揚旗行令,唱數方位指揮!胸背之上繡着各子代號,棋女聽命行進,衣衫蹤跡,嬌顏如花,刀劍交鋒,衝殺進退,令人眼花撩亂!爭搏之氣氣比之死子,不知提高情越趣幾……這些,楊士麟曾有多少次在友濟中誇耀過呀!“勝棋樓”外,是佔地數畝的花園,假山羅布,亭樹台閣,喬木芳草,應有盡有,假山前有個牌坊,上書“別有洞天”四字,筆墨飛舞,乃是蔡京的得意飛白之筆!假山後,有個紫瓦粉牆的別院,秋遷院落,飄花寒,那個最令他傷心的——使他離汴梁的伊人的繡閣就在那裏!在這幻境裏,伊人並沒出現,然而她的精神,充盈着整個夢境……冷清清的秋遷,不正是她穿着薄薄春衫,跟使女嬉笑的地方嗎?燕子已經南飛,翅膀上載乘着陽光,樓閣的畫棟上,空巢落燕泥,這不正是她離已而失的象徵嗎!燕子巢下寫着一首“阮郎歸”:“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回!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秋遷慵勞解羅衣,畫堂雙燕歸。”這是一個夏天的夜晚,為了使她驚奇,楊士麟自己偷偷跳上樑去,用繩頭小楷寫的,然後在次日早晨,騙她去發現……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場也散了,戲也落了,只剩這詞題在樑上,這夢境沉在楊士麟心上!每個人心上,都有個故里,都有個童年,都有個青梅竹馬……都有個“鞦韆院落……”都有個夢裏的姑娘!不管你走得多麼遠,它們總會突然回到你的心上!它們是人們願意長相倚傍的幻境,不管它已淡得像煙,只出現在夢裏!它們是逝去的流水,幹去的露珠,落去的太陽,遮去的月華……寄託在彩虹上面的夢想,消逝在雲端裏的歌聲——楊士麟受着笛音的催眠,雙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找出那枚“綠珠”,以一種探索情人的眼睛神情,看着綠珠裏的少女肖像在黑暗中擴大重現……他深情地,心蕩的,輕輕地呼喚道:“啊!姊!”一經他喊出“芸姊”兩字,心似刀刺的疼痛翻湧……“哦”地一聲,口裏猛嘔鮮血,金星滿眼,四肢冰冷,在玉人遠離消逝中,他昏絕在柴堆裏!洞外吹笛的符國夫人,立刻察覺,.雀躍而起,帶着一臉勝利的光輝閃到洞口!“呼”的一掌,一股濃煙“黑沙掌”勁應手而出!洞裏寂然,沒有松枝射出!但,也沒有喪命時的慘叫聲,也沒有掌手拍擊聲!符國夫人愕然,隨即大膽進洞走了三步,忽覺有異,一股檀木奇香撲上身來!連忙暴退三丈,飄然出洞凜然地注視着洞口!洞裏有個瘦長人影,一步一步重重地走出,那人是“春夏秋冬陰陽人”!飽眉毛鬍鬚全部脱落,顯得年輕多了,顏臉皮膚,温潤潔白,其色如玉,隱隱地閃着校潔的光采,手中拿着尺許長的“雀膽劍”。符國夫人驚駭萬狀,想到:“一夜之間,他已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手中緊了緊七孔笛強自鎮定道:“看不出你有自碎“舍利子”的功力;居然起死回生!”“春夏秋冬陰陽人”不帶一點表情,彷彿肌肉就是白玉本身,僵硬了,無法抽動似的,哼了聲道:“給你很失望吧!”“我只是在想,一個和尚,壽數該終,去西天極樂土拜見佛祖時,拿不出一粒“舍利於”來,未免太可憐了!”“如果這個和尚在臨死之日,還得再破一次殺戒,那就更可憐了!”符國夫人神色大變:他又道:“但依老衲看來,在瞑目之日,尚能雙手殲滅天山派,我佛對我已太過慈悲!”符國夫人,聽他冷諷熱嘲,不置一詞!“老袖不是個好和尚,平生唸的佛經,遠不如武學秘笈多,所以到如今尚不知“四大皆空”之意,但,總算懂得了“人生如夢”這句話,昨夜我不敢希望能逃過你的掌心!今朝你不敢想像能逃出我的劍下!“人生如夢”作這樣解釋,你想妥當不妥當?”符國夫人臉上一時紅一時白地焦燥的想道:“幹不該萬不該,使出最耗真元的“梵音魔唱”如今只怕難敵他一掌一劍!”“你想什麼?你有那樣功夫能置老袖於死地”黑沙掌嗎?連個小孩都奈何不得!”符國夫人忖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是這賊禿會“御劍仙飛”,逃生談何容易……”“春夏秋冬陰陽人”不理她,只是自言自語道:“‘梵音魔唱’?臨死之日,貪咳不生!”“為今之計!只有——”“‘天魔舞’嗎?老袖終生未破色戒,至今仍是童身。”“只有忍痛受劍,拼着兩年牀褥之苦,或能揀回生命。”她繼續想道:“春夏秋冬陰陽人”兩眼平視,看也不看符國夫人道:“你設下“苦肉計”,不惜以身為餌,誘騙老衲上鈎,再加暗算,無非為老袖身上懷有三種武功!”“如今老袖就用‘血掌印壁’和‘傑涅神劍’送你去地獄,可惜,‘御劍飛仙’用不上,真是遺憾!”符國夫人期期艾艾的再問道:“你既然自碎‘舍利子’,為何不把背上玉尺拔去?”他臉上肌肉如玉雕一般失去活動的能力,喉嚨裏“嘿嘿”乾笑幾聲道:“你想拖延時間嘛?等待救兵嗎?告訴你也不要緊,從我自碎“舍利於”起,自撒手西歸至,這期內我武功天下第一,任何人來都等於送死!”“至於因何不拔去玉尺,乃是因為尺外生肉,已是我身體一部份了,豈能隨便拔去。”符國夫人果然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有充份時間來恢復本身功力,故又道:“你不是與“不倒翁”朱儒有約,在打敗他之前,不能與外人動干戈嗎?依我看,我們這一場樑子,最好延一延……”説着,頓了頓又道:“你尋他多年沒有結果,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你先鬥了他再鬥我!”“春夏秋冬陰陽人”喉嚨裏“呼嚕、呼嚕”喘息着古怪的笑聲,道:“你這是對我裝傻了,難道你不知我“舍利子”碎後,只有兩個時晨好活嗎?”符國夫人嬌笑着調侃着他道:“那多麼可惜!你這天下第一的地位,未免太短暫了!”他並不在意,心情和平的無嗔無怒的道:“別為我擔心,你會在我之前先死的,老袖焉能白讓人家暗算了!閒話少説,動手吧!”説着,撩起袖口,露出兩隻白潔如玉的手掌來!符國夫人忐忑不安,臉上閃着一絲恐懼的神態,楚楚可憐……“春夏秋冬陰陽人”眼如利剪,早已洞察,奚落她道:“你怕了?為貪圖異寶不惜設下詭計色陷的人也懂得害怕,昨夜當我背對着牀榻時,你舉手暗算,怕不怕?”符國夫人老起臉皮,任他譏諷,辨駁道:“我因半夜吹笛到天明,內力消耗過甚,而你自碎“舍利子”,功力不啻倍增,不是有點勝之不武,敗之可笑嗎?”“春夏秋冬陰陽人”一聽,果然有理,閉目想道:“時間無多了,我離大去之時為期不遠,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戰,我要贏得漂漂亮亮才是!”他掃視逐漸甦醒過來的宇宙,心中潛有無限悲慼,若不是被這臭婆娘加害,當有三四十年好活,如今,命如朝露!第一線的陽光,已從山後射出,當太陽昇過鬆樹的第一根枝椏時,若一個時晨,生命已度過了一半了!到了第二根枝椏上,他的血液將幹固,心脈將停止活動,生命便告結束了!他的心中閃過一道主意,伸手指着松樹的第一道、技椏説道:“我要公公平平打這一仗,我給你時間運功坐息,當太陽昇到松樹最下面的一根枝時,你必須醒來!因為到那時候,我無法再等你了!”符國夫人大感驚奇,照理他應恨自己入骨,為什麼不乘自己危弱之時下手呢?此中一定有詐,滿腹狐疑的道:“你敢情是想冤我,想趁我入定之時,出其不意下手,我徒兒們不在眼前,沒有護法,豈能隨便打坐調息!”他搖頭嘆息道:“可憐!可憐!你連人家的好意都無法接受了,告訴你,我要取你生命,易如反掌,何須費心機用這等鬼域技倆!以詭計賺你!”.義正詞嚴,不由符國夫人不信,反正已經落在他手裏了,能多拖一刻總有一刻的好處,遂盤膝坐下,閉目調息!他靜靜站在她面前,看她真個進入“天人交會,物我兩忘”的境界,一時之間,不會醒來,才回身走入洞裏去!洞裏幽冥依舊,但“春夏秋冬陰陽人”兩眼神光湛湛,目炬如電,一覽無遺,那個非親非故,見義勇為的少年,渾身軟綿綿地歪躺在柴堆之間!楊士麟臉比金紙三分白,氣若游絲七分微,牙關咬得緊緊的,口角溢出一流血跡!身寒冷撫手若冰!“春夏秋冬陰陽人”託高他的下額,兩指剝開他的眼簾一看,只見瞳人無光,渾渾濁濁不緊暗道:“好厲害的“梵音魔唱”,真是名不虛傳,這少年心眼阻塞,逆血攻心,命在旦夕,他是好色,或好貨,還是好氣呢?……”説着,將楊士麟衣服解開,俯伏在地上,自己凝神內視片刻,十指如爪,微生白煙在楊士麟背脊上馳走三次,留下三道紅色血痕!楊士麟微“哼”一聲,隨即又昏昏沉沉,並未清醒!“春夏秋冬陰陽人”宛如手揮琵琶,在楊士麟背上援指劃診,猛然叫喝二聲,響如洪鐘,十指含功,打出一套指上功夫,“琵琶引”來!乍看起來,他似把楊士麟當作死仇大敵,“琵琶引”招招盡攻要害,活像把癱在地上的楊士麟當作靶來試招!其實當他手指觸到楊士麟身上時,輕重恰到好處,絲絲熱流,透肌浸骨,舒導楊士麟的血氣,運到十二重樓!若有頓飯光景,一百零八招“琵琶引”已經使完!“春夏秋冬陰陽人”饒他現在,功力通玄,也累得熱汗滿身,頭上光頭白煙濛濛!輸出了好些真力!楊士麟昏迷如故,臉上依舊白慘慘的,周身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芝氣芬芳,似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春夏秋冬陰陽人”舉起右臂,代指為掌,輕拍楊士麟後背“命門穴”三下説道:“小友醒來!”楊士麟不哼不哎!令他心下驚疑大奇,付道:“我師門絕學,一百零八手“琵琶引”乃去淤血,導真氣的無上妙法,怎會失靈了呢!不可解!不可解!”他連忙把楊士麟身軀翻轉過來,以指剝開眼皮,只見瞳人黑油油的,異彩閃爍,系是透明的黑寶石,半點病痊也沒有,當下奇道:“難道這少年另有沉痾不成?”突然,一道紅光爬上楊士麟毫無血色的臉上!他看到這由天工所加的紅潤,大吃一驚;急忙抬頭一看,洞壁上浮動着薄薄的光亮!第一線陽光,已在不知不覺間照入洞中來了!暗叫一聲:“糟了”,想到:“一個時晨已經過去,我的生命已剩下另一個時晨,符國夫人逃脱了怎辦?”他心如火焚,霍地躍起,雙肩一晃,已到洞口——清晨的山間,到處都披上了陽光的綵衣,一石一木都充滿了生命的歡欣,只有自己在接近死亡——太陽已掛在松樹的第二枝椏之上!符國夫人仍然盤膝坐在松下,並未逃跑……她身着白衣,衣上沾染晨曦的紅色,玉頰為陽光照着,是天賜的紅暈,不明真像的人看起來——她是多麼的高貴,多麼的美豔,誰會想到她是個比蛇蠍還毒狠萬倍的女人!他放心地嘆了口氣,想道:“還好!她沒有逃走!”隨即又擔心起來,她幾時才能坐息完畢,時間已經元多了!他焦急地看着松間的陽光,時間只剩下不足,一個時晨了,還有好多事還沒辦,先要為符國夫人送終,還要為自己找尋適當的埋骨之處,而且要找個人把死訊通知徒弟們,叫徒兒們來取回本門異寶秘笈和信物!最主要的是這個傳訊的人必須忠誠!他是屬意楊士麟的而也無從選擇,但,這少年還昏沉不醒,他還得為他大費一番功夫!……符國夫人神遊太虛,漸漸醒來,一條惡毒主意爬上心頭!憑着她精湛的內功,雖然閉目,作打坐入定狀,她仍可感覺“春夏秋冬陰陽人”站在十丈之外,心付:“這老禿驢過於方正,只剩下一個時晨好活了,我只要能拖過這要命的一段時間,就是兩人活得命較長的一個,到那時……”主意既定,身如盤石,屹然不動,宛如坐關未醒!然而,“春夏秋冬陰陽人”也不是那麼好騙的角色,早巳洞察她想拖死狗的心意,故意喃喃自語道:“我不能再等了,就是犯了武林大忌,一生也只有違背過一次!不算什麼……”説着,作勢提上手掌,便待出擊!符國夫人一付懶是懶不掉了,佯“噫”了聲,裝出剛剛醒來的樣子,婷婷起立!他面無表情,只當不知,説聲:“請”,輕輕推出一掌!符國夫人看這老賊禿臉有疲容,心付:“在我打坐之時,他定是曾耗費元神,為那小白臉療傷,如此一來,兩人內力一消一長,強弱大有易勢之可能,趁他功力末及恢復之際,我只要一輪猛攻,何可佼幸!”念頭一閃即逝,她振臂一躍,宛如撲火飛娥,迅如急矢直撲過去!手中七孔笛連發如電,距離“春夏秋冬陰陽人”尚有五尺之處,“噗”的一聲,一絲氣流由笛孔射出,宛如有形的短刃,遙刺“肩井穴”!他右腳未動左腳輕靈一移,動作生似凝定遲緩,實乃迅疾無倫!笛孔噴出的那股氣流,活似一柄利劍,堪堪由他胸前一寸經過,宛如銀河瀉地,直線落下,在地上鑽了一個孔!在移腳側身的同一傾刻,“春夏秋冬陰陽人”滿意想道:“天啊!我佛慈悲,我過去何嘗有過這等身手,似弱還強、似援還疾,如實若虛如滿若虧!”不是恩師當日諄諄訓誡,我自己日日祈求的境界嗎?我要用這身法先應她半招!想着,他再徐徐虛發二掌!符國夫人身懇青空,藉着這一掌之力,拖出“雲不出日”身法,猛然疾轉如輪!把“春夏秋冬陰陽人”當作一座大山,繞着他飛轉不息,一瞬之間,七孔笛,宛如只雀啄疾啄,連點十二死七孔笛長不盈尺,但由高手如符國夫人使來,孔端吞吐氣流,在三尺之內宛如實體,故無異一柄可長可短的刀劍,戮人於無形之中……他避敵迅疾,攻敵緩遲,一板一眼,快慢分明,隨意的舉手投足,無不暗合規矩,恰到好處,身手流露出一代宗師的雍容威儀!他已陷入一種眩暈地自我陶醉的狀態,一邊閃避,一邊想着:“習武一甲子到今天才懂得‘方柄圓孔,莫不中規’的深意奧秘……”所有束縛,所有的規範,都可以棄而不顧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高興怎麼出手,就怎麼出手。而偏偏又恰到好處,好到令人擊節的地步!符國夫人傾命進攻,越打越不對,越鬥越寒心,忖道:“我手下的絕招,難説並非絕無解法,總不應如此輕描淡寫的化掉?”更痛苦的是,敵人即興的一招偏偏比正當的打法更好,任是笛影如山、氣流如刀、也不能傷他分毫!“春夏秋手陰陽人”一味遊走,又想到:“古人説:朝聞道,夕可死矣,我猶死而何憾?有多少人死前能感到我此刻的感受呢……”想着隨意把短劍一截,便避開符國夫人致命的一擊!太陽已升到松樹兩根枝椏的正中央!陽光照着“春夏秋冬陰陽人”潔白如玉光禿禿的臉上!令他如夢方醒,惋惜的想道:“可惜我是垂死之人,否則,真想這樣遊鬥至黑夜明朝——”想着,左手猛然撞肘開掌,截住符國夫人去處,右手“雀膽劍”運勁一戮——符國夫人疾走間,陡覺有一道風牆,擋在前面,同時敵人短劍已到胸前……她不得不把七孔笛與短劍交鋒!”“鏗鏗”地一聲,激起數星火花!兩件兵刃,各自盪開,“春夏秋冬陰陽人”真氣一湧、右手微微一震,短劍蕩回不及三寸,旋即彈出追擊七孔笛!七孔笛彈回之勢末衰,符國夫人輸在功力,無法操縱自如,吃短劍順水推舟一叩,便如脱線之風箏一樣,飛出三四丈外!但,她手中的七孔笛並未脱手——“春夏秋冬陰陽人”並不追擊,只是暗暗喝彩,佩服符國夫人功力深厚!要知善“書”者,臨池之際筆鋒輕靈,宛轉如意,像是根本沒有抓牢筆管一樣,然而,如果出其不意,往筆尾一抓,還是無法使毛筆脱手而起!同樣的道理,武功深厚之人,兵刃如龍蛇遊走,看似只是輕輕握住而已,而其實要打落他的兵刃大非易事!兩人相隔四五丈,宛如墓前石翁仲一樣對立站着!太陽已升到兩根枝極間的四分之三的位置!他、她兩人不約而同的望着太陽;來計算時間,誰也不知誰在想幹什麼!她的七孔笛,在陽光中閃爍着,光彩四射,像一泓森森的湖水!他的短劍也是水的顏色,只是更深,是海水的深藍色!“過來!”“春夏秋冬陰陽人”平靜地説:符國夫人遲疑了片刻,想是認為就此逃走不易,一步步走近:説着把一口“雀膽劍”高舉過頂,緩緩迎上前去,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非常刺目,他半眯着眼睛以避陽光!符國夫人抓住這一瞬即逝的良機,七孔笛吐出七個氣團,宛如七朵星芒,疾取他臉上七竅:“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出口,“雀膽劍”光華暴射,宛如一團藍色火焰,熊熊而起,猛然一旋劍身,短劍光華盡散,化為寒芒一道,招數中暗含無窮深奧之理,森森然有與萬物俱毀之意!這一招乃是“涅傑神劍”第十招“萬沙盡化”,在一擊之後,大有將山川河嶽化為草木沙蟲的威力!符國夫人凜然一驚,施出“天魔亂舞”的脱位換形身法,身形一化為十,繞着他困困飛轉!人影已失,有如一帶繞身!“春夏秋冬陰陽人”在死前激昂昏熱狀態中,誤以為把敵人一擊而碎成十段,暗自讚歎他這一劍不已!“十年前,我施出這—招時,若有此等威力,何需在“不倒翁”朱儒劍下稱臣,啊!大器晚成,遲了十年一一”茫茫的眼裏,神智恍忽,誤把符國夫人當是平生死敵“不倒翁”朱儒,猛的暴喝—聲道:“三寸丁,你今天難逃公道!”手中馬“涅傑神劍”威力發揮得痛快淋漓,一團藍火環身不散,狀如天火焚身,每當刺出之際,火光忽失,就橡出手迅疾,才把熊熊烈火撲熄的!符國夫人,看他周身熱火忽熄忽猛,暗暗心寒,黯然想道:“他自碎“舍利子”,功力何止倍增,劍下簡直無懈可擊,叫我如何遞得出招去呢?”身形越轉越快,七孔笛氣柱連連吐出,嘯聲堅鋭刺耳,震人心絃!“春夏秋冬陰陽人”心曠神治,看看身邊火狀的劍華,覺得它們像是孔雀美麗的尾巴,得意得像一隻孔雀似的,喃喃説道:“三寸丁我的尾巴美麗吧,分你一半如何?”説着,“雀膽劍”灑然一揮,使招“引火上身”,把符國夫人圍圈在劍影中!符國夫人在旋轉之間,發現自己已被包在炎炎火焰之中,白衣的燃燒之勢,忙不迭的運笛護身,笛影化為萬道水箭同時側身而退!“春夏秋冬陰陽人”錯誤地以為“不倒翁”朱儒就在眼前,而且敗在自己劍下,落荒而逃,舌綻春雷般喝道:“三寸丁不要逃,你是不知道什麼叫“逃”的!”手下宛如呼風喚雨,舞起一場大災禍,正是連環九招“九橫奪命”!“九橫”,乃佛家語,意指九種橫死!即“病無醫”“法誅戳”“奪精氣”“火焚身”“水沒頂”“惡獸唆”“墮絕崖”“惡語咒”“困飢渴”——九橫奪命,乃取此九樣為招名!符國夫人運氣護身,白衣硬如鋼板,衣角直挺如刀,空自飛舞着七孔笛,宛如危厄居愚的眾生,在這九招中顛沛流離,諸苦備嘗!由這種痛苦輪迴到那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