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海拔四千公尺的無量山巔,早已覆蓋著尺厚的積雪,遍地一片純白。
這夜,天空漆黑,烏雲密佈,顯示暴風雨即將來臨。一個藍衣少年扶著個異常蒼老的僧人,步履奇艱地踏雪攀枝,向山巔那塊隆起的雪丘緩緩行去。
兩人到了雪丘之上,藍衣少年帶著萬分不解的神情,輕聲地問道:“師父,是這裡麼?”
那老僧並不答話,向四周略一打量,氣喘吁吁地點了點頭,順手解下一塊紅布往地上一鋪,接著便坐了下去,身旁放著一個精製閃亮的銀色鐵盒。
藍衣少年,面上佈滿一層憂慮焦急的愁雲,劍眉緊蹙,心事重重,彷彿今夜似乎有件悲慘的事即將發生。
兩人默然地坐著,約莫盞茶時分,山上的風越來越大,捲起遍地雪花,一片迷茫。
雪珠刮在臉上,如針刺刀削!
那百齡老僧咳咳嗆嗆地仰望著蒼穹,身子微一蠕動,雙目向藍衣少年一瞥,若有所思地問道:“虎兒,你今年幾歲了?”
藍衣少年一面替師父慧通長老捶著背,一面捏指一算,哦然一聲道:“師父,我不是十七歲麼?而且今天還是我的生日咧!”
慧通長老仰首向空際凝望著,但見朵朵烏雲擦山而過,猛然憶起十七年前,不正是這樣一個恐怖的夜麼?他默默想著,半晌方始說道:“是了,在十七年前隱居東北邊陲的‘太上神君’把你託付給我,日子過得真快!”
藍衣少年睜著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珠,凝視著十七年來相依為命的恩師,他想:這麼多年來從未聽恩師提及自己的家世。是以一顆幼稚的心跳得十分厲害,迫不及待地問道:“師父,誰是‘太上神君’呢?”
慧通長老撫著愛徒葉君虎,神情異常激動,幾日以來,他感覺內力不繼,血脈枯竭,眼看就要與世訣別,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未成年的徒兒。
他深知愛徒身負奇冤,葉家一門死於一個黑道魔頭手裡。如今武功未成,便將離他而去,心中著實難安,是以斷斷續續地道:“他是我多年至友,言定廿年後再來接你回去,時序尚差三年,可是我不能等了!”
此時,天際電光倏閃,映照在慧通長老的臉上,使他更顯得蒼白,兩眼深陷。
驀然,轟隆一聲暴響,使他身軀一顫!
這雷聲打斷了慧通長老的話音,他暗自一看愛徒,見他滿面期待之色,正跟自己平常一樣,是以待雷聲過後,又道:“這麼多年,為師未能告訴你家世,心中至為內疚,其中過節原因我也不大清楚,但只要能找到‘太上神君’便會全部明瞭!”
葉君虎幽幽地道:“師父,徒兒要到哪兒去找‘太上神君’前輩啊?”
慧通長老皓然一喟道:“大興安嶺‘古月居’!”
話聲甫落,驀然空際銀光倏閃,一支白色箭簇,呼呼破空飛過,接著無量山巔颳起了一陣排天狂風,吹起了積雪,折斷了樹枝!
雷聲隆隆響起,一個接一個,震得耳鼓嗡嗡作痛,整個山嶽也為之一動。
一陣驟雨,傾瀉如注!
葉君虎連忙脫下自己的藍衫,替師父遮住暴雨,輕聲說道:“師父,我們回洞吧!”
慧通長老十分感動,強打著精神,閃爍著一對精光的眸子,嘆了口氣道:“虎兒,你的身體要緊,為師不能回去了。”
這話說得十分露骨,且葉君虎天資聰慧,哪能意會不出,一聆師父之言,愕得說不出話來,鼻頭一酸,心裡一慘,淚珠便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出。
慧通長老一聲咳嗽道:“虎兒,今天是你的生日麼?”
葉君虎忍住心頭悲痛,替師父拭去額上的雨珠,悽然地道:“是的,師父!”
慧通長老點了點頭,身形微一蠕動,將身旁的銀色鐵盒拿起,將扭頭一按,鏘的一聲,一柄紅色鮮亮的短刀,一跳而出。
葉君虎眼睛倏地一亮,神色凝重地望著師父及這柄紅色短刀,心裡不住的狂跳!
慧通長老將刀取出,異常莊嚴地說道:“虎兒,你跪下!”
葉君虎一聆師父之言,連忙跪了下去,只聽師父極其嚴肅而慎重地道:“虎兒,為師在你生日之時,將此百年不離的屠龍寶刀贈給你,願你嚴守為師法論,除惡濟貧,扶危助傾,好自為之,上蒼必定助你!”
說罷,便把這柄價值連城的屠龍寶刀遞了過去,待葉君虎伸手接刀之時,倏又悲慼而沉痛地說道:“你本是少林十五代弟子,但我今日要將你逐出門牆!”
葉君虎聞聽師父之言,驚得哭了起來,半晌方嗚咽地道:“師父……”
慧通長老的老眼中,此時也滲出點點淚珠,別過頭去,雙手合什地端坐在雪丘之上,凝神運功,任由風吹雨打,毫無所覺。
葉君虎亦是渾身水溼,仰首一望,雷聲雨滴越來越疾。在電光閃閃,風聲呼呼之中,但見恩師正凝功提氣,不敢驚動,悄悄地取出屠龍寶刀一瞧,但見刀柄上鑄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紅色蒼龍,七顆明珠,閃射著銀光,雙指微微一彈,一片清脆龍吟鳳鳴之聲幽遠四播,一片寒濤,澈骨浸肌。
果然是柄上古神物,天下罕有。
倏然,一聲暴雷,大地震動起來,無量山巔搖晃了幾下,隨著便是一陣接連不斷的狂風、暴雨、雷鳴、閃電……
葉君虎被這恐怖的景色怔住,舉目向恩師一望,只見慧通長老頭上冒著三尺黃光,身子慢慢地向下陷去,不由大驚失色,連忙喊道:“師父,師父!”
連喊數聲,未見回答,一跨步向恩師所坐之處撲去。
只見恩師身陷雪中,只剩半個上身,他心頭大急,用手一抓,驀然一股極大的神力,向葉君虎胸前一撞,一個踉蹌,便跌坐在地。
這時,在葉君虎耳際,微微響起恩師蒼老的聲音道:“虎兒,快去北方,勇敢的面對現實,最好能找著為師從前給你講的‘紫雲寶錄’,那報仇之事就容易多了。快去吧!”
這聲音系由空際傳來,接著一聲暴雷聲中,慧通長老已全身陷入雪中。
葉君虎被這雷聲震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始醒來,睜目一瞧,已是晨曦初露,嵐風如幢,山巔仍是一片雪白!
他站了起來,一看雪丘之上,隆起一座新墳,墳前鋪著一塊紅布,正是慧通長老所坐之物。
一聲哭叫,便捱了過去,拾起紅布,驀見上面寫著:“叛師慧通,自刎謝師。”
這八個古字,使葉君虎大驚失色,心想:“難道恩師就是為了這個把我逐出少林門牆麼?”
他在恩師墓前哭祭一番後,悲痛萬分地回到那一住十七寒暑的古洞之中,略一拾掇,便封住洞口,繫上屠龍寶刀,飛身瀉下無量山,向東北邊陲兼程奔去。
他走了,無量山巔只剩下一座孤墳,等待著他再來祭奠。
葉君虎離開了無量山,數月奔行,這日來到東北邊陲之地,舉目四顧,那綿亙萬里的銀峰冰床,使他心情為之一暢,他一面瀏覽著這一片片白的銀色世界,一面向大興安嶺疾奔。
正行之間,驀然傳來一聲狼嗥,接著便見一頭丈長黃狼,由前面松林之中,呲牙咧嘴地向葉君虎存身之處奔來。
眨眼之間,那頭黃狼已到了葉君虎面前丈餘之外,閃爍著一雙銅鈴似的大眼,向他一瞄,立時弓背縱起,利爪閃電般兜頭抓來。
葉君虎一見黃狼來襲,心中微自一凜,一閃身讓過一旁,單手倏舉,一股暖風,疾向那猙獰兇惡的黃狼捲去。
那頭巨大無比的黃狼,被掌風一撞,向後微一踉蹌,唬的一聲怒吼,後腳一踮,快若閃電般又向葉君虎面門抓來。
葉君虎不由勃然大怒,一撤腰際屠龍寶刀,就空一漾,一道紅光寒芒,頓時暴漲三尺,一片龍吟之聲,幽遠傳開。
他微一斜身,屠龍寶刀往前一遞,直向黃狼削去。
驀地一聲厲叫,只見黃狼身子往前一僕,一股血泉直噴而出,慘然死去。
葉君虎心中大喜,心想這屠龍寶刀果然犀利,真是天下罕絕的兵刃啊!
思忖中,驀聞右側小道上傳來一陣轆轆車聲,他仰首一瞧,一輛純白的駟馬車,潑刺刺地飛馳而至,剎時來到了跟前。
前面純黑的駿馬,前蹄一蹺,希聿聿幾聲雄嘶,其聲傳山應谷,震人耳鼓。
葉君虎仰頭一看,駟馬車上坐著一個衣裙純白,風姿絕妙的佳人,見她背上插著一支閃閃發光的碧玉洞簫,正面現詫色的望著自己,不由俊臉一紅,連忙垂下頭來。
他正作勢欲走之際,那白衣少女鳳眉一軒,杏目乍綻,見這藍衣少年劍眉星目,紅唇白齒,一派斯文,但不知他為何要將“奇峰谷”小谷主“冷麵公子”的一頭狼王殺死,看他正要離去,嬌聲說道:“相公貴姓?”
葉君虎見這陌生的白衣少女在問話,心想四周根本沒有他人,是以連忙雙手拱道:“在下葉君虎!”
那白衣少女鳳眉微蹙地道:“葉相公,你惹禍了!”
葉君虎愕然不解地道:“我並未惹禍啊!”
白衣少女道:“你把奇峰谷‘冷麵公子’的狼王殺掉,他決不會放過你的!”
葉君虎辯道:“是它先咬我,我才殺它的!”
談話間,只見一道灰影,如流星趕月般,來到二人面前,一個灰衣少年,大步朝被殺的狼王走去。
葉君虎舉目一看,見這灰衣少年一身儒服,背插一把紅光熠閃的“奪命摺扇”,他查看了一下狼王的死狀,便面露殺機的走了過來,向二人略一掃視後,便對葉君虎狠狠地道:“是你殺了它?”
葉君虎點了點頭,蹙眉地道:“是我。”
驀然間,冷麵公子煞目一瞪,跨步欺身,一運功猛地向葉君虎推出一掌。
掌風乍起,一股極寒的冷氣,直向葉君虎猛卷。
白衣少女對葉君虎極為關心,一看冷麵公子猝施殺手,一聲驚呼道:“小心他施出‘天狼掌’啊!”
冷麵公子一聞車上的“玉簫仙子”對這葉君虎陌生少年十分關切,心底更交灌了妒意,當即連哼數聲,殺機立生的變掌為抓。
他十指如鉤,雙足猛點,身形騰空而起,一扭身直向葉君虎頭上抓下。
掌抓一出,快似奔雷,眼看葉君虎就要傷在他這招“驚魂奪魄”之下,殊不知,葉君虎身形微自一晃,便閃在丈餘之外,卓然而立。
冷麵公子招式走空,連忙雙腳踏實,足尖借勢一點,又欺身而上。
葉君虎一看絲絲冷風,綿綿不絕地向自己罩來,一個錯步旋身,邁過了他這凌厲地一擊,揚聲說道:“我葉君虎與兄臺素無冤仇,何故出手相搏?”
冷麵公子冷聲一笑道:“無名小輩,竟敢殺死本少谷主的狼王,此恨終身難消!”
葉君虎臉上微一變色,沉聲說道:“在下雖是初履江湖,但……”
冷麵公子未待他說完,幾聲冷笑,立即又欺身撲上,雙掌一翻,兩股冷風寒氣,如排山倒海一般,疾卷而出。
葉君虎心頭大愕,見他掌風如磨,雪花被卷至空中直轉,連忙運足菩提罡氣振手打出。
玉簫仙子坐在馬車之上,眼看他們一陣狠鬥,心中不由暗討道:“噫!見他腳走‘達摩步’,掌出‘菩提罡氣’,分明是少林派的人物嘛!”
葉君虎封住冷麵公子推出的天狼掌風之後,連忙身形一撤,尚未拿椿站穩之際,那冷麵公子倏地兩聲怪笑,雙臂一運勁,怪手連翻,顯然他將要施出殺手絕學了。
立時冷風似幕,茫茫的雪花,隨勢而起,頓時把葉君虎雙目遮住,眼看情勢危殆,那坐於馬車上的玉簫仙子見葉君虎是個初履江湖的人,一點對敵經驗都沒有,恐怕要遭暗算,是以,食指輕輕一彈,一股融鼻的香風,疾向冷麵公子湧去。
他正待將葉君虎制住之際,倏覺背後生風,雙腳一點,斜飄丈餘,喝道:“你敢施鬼麼?”
玉簫仙子嬌聲一笑道:“誰施鬼嘛,你一身狼騷味使人觸鼻欲嘔,我不過以萬光掌,調節一下週遭的臭味罷了!”
冷麵公子聞言大怒,一聲嗥叫,雙掌狠命一推,“天狼掌”應勢而起,掌風吐處,果然有股狼騷臭味,難聞至極。
玉簫仙子素手一拂,頓將他天狼掌風封住,同時嬌聲一笑道:“古廟之會時刻已到,你還不走麼?”
冷麵公子連忙收招撤掌,向後一閃丈餘,冷冷地道:“你怎知道?”
玉簫仙子嬌聲一笑道:“武林之中誰個不知,還瞞得了我天山派麼?”
話聲甫畢,驀地傳來一聲胡哨,尖銳得刺人耳鼓,胡哨之聲一起,冷麵公子立即面色微變,一雙煞目狠狠地向葉君虎一掃,冷冷地道:“小子,後會有期!”
說罷,雙腳猛地一點,一縷灰影向林中瀉去,剎時人影杳然!
冷麵公子一走,空曠的雪地上,只剩下葉君虎及玉簫仙子二人。葉君虎星目一揚,見她那張吹彈得破的俏臉上嵌著的一雙秋水明目,正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自己,不由俊面一紅,連忙雙手一拱,訕訕地道:“姑娘……”
玉簫仙子小嘴一哂,嬌嬌滴滴地道:“葉相公,有什麼事嗎?”
葉君虎見她和氣而可親,膽量稍微大了一點,仰首問道:“我可在打聽一下古月居在什麼所在麼?”
玉簫仙子聞言一怔,心想:“古月居”不是太上神君的住處麼,他此時去古月居幹什麼?是以極其詫疑地道:“你是要去訪太上神君前輩麼?”
葉君虎聞言,不由心中大喜,欣然地道:“正是他老人家!”
玉簫仙子道:“太上神君五年以來,未在江湖露臉了,他今晚正要來在這古剎之中,你快點趕去,或可見著!但千萬小心,據說這古剎之約其中還有陰謀咧!”
葉君虎異常欣喜,是以迫不及待地道:“姑娘,那古剎在什麼地方?”
玉簫仙子用手一指,葉君虎順她指處望去,只見一椽松柏墨林,露出古剎一角簷頭,一條金色飛龍,亮閃閃地漾月生輝,當即一拱手道:“多謝姑娘指示。”
說罷一晃肩,便向墨林閃去,剎時,人影亦杳,玉簫仙子不防他去得如此之快,見他身影消失後,方始一聲嘆喟,一抖馬韁便縱騎而去。
然而,葉君虎那瀟灑、飄逸、俊朗的神儀,在她心幕中若隱若現好久都不能抹去。
葉君虎向那墨林中閃騰,甫近林邊,陡然又聞到一聲狼嗥。
這聲音使他一怔,身形一拔,立刻向梢頭落去,舉目一看,只見一個頭發糾結,赤足露肚,身披紅漆葫蘆,臉如蠟黃的矮胖老人,騎在一頭巨狼之上,後面正跟著冷麵公子,兩人一起一伏,疾快若飛地向那古剎閃去。
葉君虎亦覺十分可疑,立刻尾隨在二人之後,約半里之遙,倏然四面林間,傳來幾聲梟啼,其聲恐怖已極。
冷麵公子及那騎狼的怪醜老人,聞聲立即停下步來,只見那老人輕輕地在狼背上一點,身形立即離地而起,直上梢頭。他單掌一翻,遮眉一看後,身形如海燕掠波般,輕飄飄地又落在狼背上,悄聲對冷麵公子道:“冷兒,今晚要格外慎重,看來他們都來啦!”
冷麵公子詫異地瞥了師父天狼尊者一眼,悄聲問道:“師父,難道其他幾派的掌門人都來了麼?”
這騎狼的矮胖老人,正是奇峰谷谷主,冷麵公子之師天狼尊者,聞言冷聲一笑道:“豈止四派之人,那漠河附近的黑虎幫也隱在林中咧,你小心應付就是,快去吧!”
冷麵公子聞言,立刻向古剎大搖大擺地走去。
葉君虎好生詫疑,心想:這古剎之會,不知是誰召開?看來其中定然有詐,我得趕去暗中一瞧,以窺究竟。
思忖中,倏然左側一聲怪嘯,連忙扭頭一看,一個紅髮披肩,獠牙外露,金瞳暴出之怪人,向四下一盼後,便閃進廟中。
一絲微弱的光線,由廟中透出!
廟中人影微動,顯然裡面已先到了幾個武林怪客,在等候著這武林罕有的約會。
葉君虎好奇之心立生,飄身而動,人若天際一道輕巧的藍弧,直向古剎牆角落去,他單腳向牆上瓦面一點,借勢一彈,便人不知鬼不覺地隱入古剎簷邊暗角。
大殿之上,陰慘慘地點著一枝半明半暗的火燭,發出一絲淡淡的青光,大殿四角,各蹲著一個武林人物,他們均如老僧稽首般,默然死坐。
倏然,古剎之後的松林中,傳來一聲極其尖銳的梟啼。
梟啼之聲,似乎打破了這古廟如死亡般的沉寂!
那紅髮怪人一聞這梟啼之聲,臉色微微一動,緩緩地撐起身形,肩上紅髮一甩,便到了廟門,煞目向外一瞅,左右一盼,便又退回廟中。
倏然,殿角一個背劍的黑衣中年漢子沉聲問道:“紅髮老怪可見著太上神君的影子麼?”
葉君虎心中一陣狂喜,暗道:“太上神君真的會來,自己馬上便可瞭解家世,找著父母了啊!”
他思忖未畢,只聽紅髮老怪沉濁地罵道:“那老鬼害得我等在此苦候三夜,未免欺人太甚。”說著扭頭向適才問話之黑衣中年人道:“毒劍客兄,你看這會該如何收場啊!”
冷麵公子立即插言道:“骷髏藏秘圖分割一十五載,約定今日合璧,太上神君為什麼不來合盟呢?”
毒劍客略一思忖道:“骷髏藏秘圖分成了五份,目前僅差一份,我們何不先來湊一湊,或可找出藏寶位置,說不定還是我們四派之福咧!”
紅髮老怪陰譎地一笑,雙掌一拍道:“高見!”
話畢,只見左角黃影一動,一個腰束長鞭,身著黃色儒服的俊朗少年,緩緩地站了起來,沉聲說道:“我不贊成!”
冷麵公子臉色一翻,道:“喲!六盤山的鐵膽神鞭,你老兄還有什麼高見麼,敢情要使此圖再藏十五載?”
鐵膽神鞭呼延奇劍眉一剔,星目向三人一掃道:“我不贊成,誰也奈何不了我!”
冷麵公子憤然而起,嘿嘿兩聲冷笑,雙腳一閃,便飄身欺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快絕倫地向鐵膽神鞭呼延奇推出一掌。
他是心想出奇制勝,打他個措手不及,趁機取走六盤山的一份骷髏藏秘圖。
鐵膽神鞭呼延奇既能單身赴會,哪能如此不濟,只見他單掌猛翻,右臂一抬,一股雄渾掌風,應勢而起。
轟然一聲巨響,兩人硬接一掌之後,各自向後退了三步,相互愣了一眼。
冷麵公子一聲冷笑,雙掌一錯,正待出掌之際,倏被紅髮老怪一攔,勸道:“不要打了!”
毒劍客慘然一聲苦笑道:“呼延兄,我們久等無益,先行湊湊,不過略作消遣,何必傷了各派的和氣呢?”
紅髮老怪又極其慎重地道:“骷髏藏秘圖分成為五份,取出看看亦不會有何差池,熬過今晚,又將再等十五年,萬一那藏秘在太上神君那一份上,我們豈不是上了他的當麼?”
鐵膽神鞭見二人如此一說,心裡有些動搖了,但仍極慎重地道:“此圖關係武林甚大,託負之重,啡我等所能……”
冷麵公子未待他說完,便插口譏諷道:“誰不知萬年神耕蟄伏在此廟左近,還能瞞得住我奇峰谷的眼線麼?”
鐵膽神鞭怒火陡升,一撤腰間鐵鞭,就勢一抖,直向冷麵公子撲去。
冷麵公子本是桀傲成性,哪把他放在眼裡,是以冷冰冰地幾聲怪笑之後,亦抽出背上奪命摺扇,眼看大戰一觸即發,紅髮老怪面孔一扳,往二人中間一站,沉聲說道:“我們四人受各派之託,來此古剎參予盛會,誰再破壞這祥和之氣,刑責自負,屆時休怪我興安堡不再客氣啦!”
毒劍客亦大聲說道:“兩位世兄還請三思!”
兩人一唱一合,使冷麵公子不敢輕舉妄動,連忙退了回去。
鐵膽神鞭一思忖後,勉為其難地道:“既然諸位均欲一見,我也不便過份固執啦!”
說罷,他立即取出自己的一份骷髏藏秘圖向燭火之下大步走去。
剎時,紅髮老怪、毒劍客、冷麵公子,都神色緊張地各自取出一個密封皮套,拿出一張陳舊的絹紙,各居一方在神龕上展開。
葉君虎在房簷之下,居高臨下,凝神一看,那四張破紙一併,上面盡是些密密麻麻的點線,甚難看得清楚,一看那燭火下的四張面孔,都是陰晴不定,煞目斜飄。
倏忽間,只見三支怪手,慢慢地由神龕下向上移動。
驀地裡,一陣狂風,燭火陡熄,半空黑影一掠,噗噗通通,那神龕之邊的四個武林高手,相繼地倒在地上。
葉君虎心下大驚,就在這一愕之間,一條黑影一晃而沒,看都未看清楚,便已失去蹤跡,大殿之上變成了一片死寂,緊接著古廟之外,傳來幾聲喝叱,一聲梟啼幽遠傳開。
葉君虎見變起俄頃,正待下房看個究竟之際,倏見紅髮老怪一躍而起,怪聲嚷道:“是誰搶走骷髏藏秘圖?”
葉君虎再也不敢在廟中逗留,一晃肩閃出古廟,當他甫下牆頭之際,倏地眼前紅影一閃,紅髮老怪赫然站在面前,一聲暴喝道:“你是誰?為何隱於廟內?”
喝聲甫罷,冷麵公子、毒劍客、鐵膽神鞭都是滿臉驚愕之色地匆匆走出廟門,冷麵公子抬頭一看,不由眉頭一展,大喝道:“葉君虎,你敢攫走骷髏藏秘圖!”
毒劍客聞言,亦是殺機陡生地拔下地厥劍!
寶圖驟失,各人都拿不定主意,是以俱都掄鞭拔劍,向葉君虎撲去。
葉君虎有口難辯,一臉窘色,心知今晚難以善休,一撤腰中屠龍寶刀,頓時紅光一閃,眾人愕然地各自退了一步。
鐵膽神鞭鞭勢一收,電目向葉君虎一掃,看他豐俊神逸,氣概不凡,不像是個鬼計多端的人物,是以朗聲喝道:“閣下果真搶走骷髏藏秘圖麼?”
葉君虎星目向眾人一掃,斬金斷鐵地道道:“沒有。”
紅髮老怪嗥嗥怪笑道:“小狗,明明見你由廟內神色慌張的騰身而出,不是你是誰?”
鐵膽神鞭道:“葉兄是讀書之人,豈會撒謊,我等都已受愚,其中定然有詐。”接著轉問葉君虎道:“葉兄,能指出一條線索麼?”
葉君虎略一沉吟道:“我只聞喝叱之聲,向西而去。”
四人都是心裡有數,聞言一聲驚哦,各撤兵刃,向西追去。
葉君虎呆了一陣,心想這骷髏藏秘圖究被誰人取去呢?他武功之高,真是不可思議,想了想立刻收刀還鞘,亦向西疾行而去。
轉過幾重山頭,驀見一個空場之上,有幾條人影不住地閃動。
葉君虎捱近一看,一塊嵯牙怪石之上,坐著一個華服少年,手捻著一較琵琶,輕撥慢捻,叮噹奇音,絲絲扣人心絃。
華服少年之前,圍著幾個武林人物,其中有騎狼的天狼尊者、冷麵公子、毒劍客、鐵膽神鞭,還有幾個禿頭老農,單隻紅髮老怪不知去向,他們個個面色焦急,凝注著那華服少年,半晌,方才聽那少年一聲脆笑道:“家父命晚輩在此恭候各位神俠,請至興安堡一敘!”
冷麵公子面色跟兩片硬鉛一般,沉聲喝道:“廢話!”
天狼尊者背上葫蘆微自一動,煞目微蹙地道:“少堡主,別賣關子啦!骷髏藏秘圖是否被興安堡劫走,也得交待個明白!”
華服少年正是興安堡主興安魔君之子,人稱少堡主鄒英,一聽天狼尊者之言,方才哈哈朗笑道:“谷主說哪裡話,前輩們神功絕藝,親自在場尚且不知被誰攫走,晚輩根本未去古剎,又哪裡會知道咧!”
葉君虎正自凝神靜聽之際,驀地背後風聲倏起,一道寒風閃電襲至,他不覺悚然大驚身形連忙向前一僕,就勢一滾,閃至丈餘之外,扭頭一看,只見毒劍客挺劍刺到。
毒劍客一動,眾人便放棄少堡主鄰英,立刻將葉君虎圍住。冷麵公子大嚷道:“師父,是他訛我們!”
天狼尊者將葉君虎一瞪,冷冷地道:“把他擒住!”
冷麵公子聞言,一聲怒喝,一道天狼掌振手打出,一股狼騷勁氣向葉君虎身前疾卷。
葉君虎初履江湖,夾在這些武林高手之間,突感辣手,一看天狼掌風襲來,哪敢怠慢,忙運“菩提玄功”,就勢一招“西來梵音”,菩提罡氣一起,一股暖風隨掌而起。
冷熱之氣一觸,立化陣陣白煙,若雲若霧,向四周瀰漫。
冷麵公子一愕,殺機陡生,單掌猛地一翻,掌風乍起之時,左手往後一拉,勁風倏面疾旋,隨即左手一抄,疾快地平推而出,大喝道:“躺下!”
葉君虎正待閃身疾退,倏然背後一道雄渾勁力,霍然撞了過來,這前後兩道勁力一夾,他飄身不及,彼勁風一撞,身形不由幾個踉蹌!
冷麵公子一聲暴笑,跨步搶在葉君虎之側,疾快絕倫地一掌。
葉君虎一歪身,橫飄丈餘,身形尚未拿穩之際,倏地一道冷鋒,掠至胸口之上,一股血泉隱隱滲出,他身形一僕,便倒了下去。
眾人立即圍了上來,冷麵公子扭頭一看,見毒劍客一劍刺中葉君虎之後,一溜煙便蹤跡全無,不由愕然叫道:“師父,毒劍客把骷髏藏秘圖劫走啦!”
幾人扭頭一看,果見毒劍客身形疾快地向東瀉去,剎時隱於晨曦嵐風之中,不由大怒,立刻飛追而去。
少堡主鄒英,幾聲得意的朗笑之後,單指撥絃,慢步走至葉君虎跟前,低頭一看,冷笑道:“這廝中了毒劍,只怕難活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便揹著玉軫琵琶,一晃肩逕向回興安堡的路上而去。
他剛一走,場中驀然飄落一個白衣少女,杏目凝注,閃身到了葉君虎之側,立即掏出金創之藥,替他敷上,伸手將他一挾,一閃百丈,上了那輛白色駟馬車,風馳電掣地向玉淨庵下一座古洞如飛而去。
一道清泉由崖上墜落,滴得之聲,響個不停!
清泉深處,有一神秘古洞。此時,洞中正躺著一個藍衣少年,他——就是那受傷的葉君虎。
股股暖氣由洞中外溢,因此在冰天雪地的山洞之中,不覺一絲寒意。
未幾,葉君虎已悠悠醒來,星目乍閃,他感到萬分的茫然,暗忖:“我何時來這古洞之中?”雙目一合,便憶起了那古廟中的一幕及胸上插進那犀利的劍鋒。
骷髏藏秘圖究竟被誰劫走?使人費解!
他連忙翻身爬起,信步往洞外走來,陣陣玉磐奇音隨風送入耳鼓,使人萬分怡然!
他踏入江湖,為的是要訪太上神君,以瞭解自己家世。
但他不知去古月居的路徑,因此無法找到太上神君。
於是,他身形一閃,便向嶺上攀去,舉目遠眺,銀峰萬里,這清遠高潔之境,雖使人心曠神怡,但茫茫之野,又哪去尋找一個人問問去古月居的方向呢?
驀然間幾聲嚎笑,由遠處傳來,他隨著笑聲望去,只見嶺下傳出僧、道、乞三個人來,他們步履奇快,轉瞬間便已上了山岡,葉君虎正要迎去,倏聽那和尚道:“遢道,聽說骷髏藏秘圖被人取走,不知太上神君可知情?”
那被稱為遢道的僧人,聞言亢聲一笑道:“此處有一洞穴,直通褐石嶺下,我們去古月居瞧瞧,問問他老人家便知端倪。”
適才說話的僧人,此時一看天色,便對二人道:“我們先在這洞中過一夜,明日再去造訪吧!”
二人同聲應好,是以他們各展腳程,朝葉君虎所住洞穴之中奔去。
葉君虎聽得明白,暗自一喜,忖道:“原來這洞能通太上神君所住的古月居。”他哪能失之交臂,立展“達摩步”往洞中疾攢。
果然,這真是個無底深洞,約莫盞茶時分,便見洞內鍾乳倒掛,暖風習習。
約裡許,便聽到了潺潺水聲,再往前行,但見氳氤之氣瀰漫四周。
挺近一看,洞中一塊空場,場中冒出一股溫泉,泉水騰騰翻滾,熱氣逼人,穿過溫泉,便見一線白光射入。
洞外,一道飛瀑,熱騰騰地直下深淵,濺起水花晶珠,異常壯觀。
他立刻緣壁而上,很快地便翻上了褐石嶺。
星目觸處,但見高峰連雲,輕煙繚繞,只見一柱銀峰,直入青冥,衝上九天。
他立展佛家絕藝“達摩步”,約莫頓飯時光,便攀上了那高入雲表的飛天峰上。
峰嶺方圓二畝,上凝堅冰,白雪似銀,使人雙眸難睜。一椽松林之間,傳來高潔的木魚聖音,微風過處,送來陣陣臘梅花香,宜人怡人。
葉君虎飛身隱入松叢,星目朝裡瞅去,但見古月居有兩重跨院,大殿之上燭火黝暗,兩個僧侶半跪棉墩之上,敲木魚,做功課。
他正待飛身下樹,去探訪之際,驀地裡一聲怪嘯,劃破夜空的寂靜,颼颼乍響,兩個夜行人已飄落院中。
葉君虎注目一看,來者正是毒劍客與冷麵公子。
毒劍客身形甫定,撤下地厥劍,喝道:“拐木狗僧,速將太上神君喚出,大爺有話要跟他說。”
一個瘦弱的僧人,隨手拾起地上一根木杖,面孔一扳道:“老衲至此五載,尚未見過太上神君的蹤跡,你們還是別處去找吧!”
毒劍客氣勢洶洶地道:“胡說,再不喚出,可別怪我要硬闖了。”
拐木僧人怒目一瞪道:“佛門淨地,焉能任你胡行。”
冷麵公子道:“咱們別跟他饒舌,先宰了再說。”
毒劍客一聲怪笑,地厥劍一揚,頓時霞光耀目,寒氣襲人。
長劍一起,跨步欺身,招出“毒龍出海”,立朝拐木僧人面前刺到。
拐木僧人手中木杖一沉,腳下不丁不八避過劍鋒,抖手打出一招“天外來雲”,震起一片嘯風。
毒劍客一聲大喝,劍招陡變,一招“閉門掩戶”封住了拐木僧人的柺杖,毒劍閃起朵朵劍花,疾快地向他咽喉刺去。
這時,冷麵公子已與另外一個白眉僧人動起手來,兩人掌風相擊,轟轟奇音不絕,跨院之中只聞風聲霍霍,激起一片悽迷。
毒劍客與拐木僧人打至大殿,劈啪連響,神龕之上所有供神玉器被搗得粉碎。
拐木僧人怒喝連連,一運功,勁加五成,一柄拐木奇杖,恰似鐵塔般,以泰山壓頂之勢,朝毒劍客頭上砸來。
毒劍客乍見來勢兇猛,一飄身讓過狠招,當即長劍一緊,立時劍芒如幕,又鬥在一起。
冷麵公子改掌換扇,將那柄隨身不離的奪命摺扇,舞得出神入化,只見紅光刺目,扇風呼呼,逼得白眉老僧節節後退,大有招架不住之勢。
葉君虎眼看情勢危殆,一聲清越長嘯,擁力而下,閃電般落於跨院之中。
白眉老僧陡聞長嘯之聲,認為乃系對方援手,心下一慌,招式頓形混亂。
冷麵公子哈哈一笑,招出“萬點銀星”,疾快絕倫地罩向白眉老僧雙目。
白眉老僧倏覺眼前一花,唉呀一聲,頭殼被奪命摺扇點了個正著,頓時腦花四濺,慘死當場。
冷麵公子幾聲冷笑,一跨步正欲朝拐木僧人欺去,葉君虎一聲怒喝道:“冷麵公子,趕快留下命來。”
冷麵公子聞言,扭頭一看,悚然一驚,道:“咦!難道你還未死?”
葉君虎已是怒極,立時揮手撲上,拍出一招佛家“玄音掌法”,一道雄渾掌力,直向冷麵公子襲到。
冷麵公子心知他是自己手下敗將,是以只用五成功力與他鬥在一起。
幾招過後,冷麵公子絲毫未佔著便宜。
葉君虎似行雲流水,腳踩佛家“達摩步”,看似慢,實則快,掌風起處,封住了冷麵公子的奇異怪招。
冷麵公子心中憤怒已極,大喝一聲,招式陡變,摺扇遞出“拂柳分花”,左掌同時推出天狼掌法,一股狼騷隨狂風疾卷。
葉君虎閃身疾退,單手一推,打出菩提罡風,只知道阻擋天狼掌風。
殊不知冷麵公子掠身,奪命摺扇凌空扇下,將菩提罡風引開,葉君虎暗道不妙,身形立朝後暴退。
冷麵公子一招得手,如風附體,紅光乍閃,奪命摺扇欺至葉君虎天靈穴上。
葉君虎驀見紅光耀眼,危如累卵之際,右手往上疾揚,招出“遮日掩月”,單腳一掃,一股奇風掃至冷麵公子下盤。
狂風起處,捲起白雪千重,同時左手一推,將揚起之雪花往冷麵公子面前疾送。
冷麵公子突覺眼前雪花如灰,遮住雙目,心底大驚,連忙揮動摺扇護住身體。
葉君虎見狀,揚聲朗笑道:“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嘛!”
話聲甫落,幾聲怪笑由後殿傳出,接著紅影乍動,那紅髮老怪與鐵膽神鞭連袂而出,只聽紅髮老怪邊跑邊嚷道:“我們已經搜過,不知老鬼藏於何處?”
毒劍客聞言立即撤刀而退,隨著幾聲呼嘯,幾人便相繼逸去。
拐木僧人待幾人走後,陡然仰首上視,一聲嶺笑,單手極快地往柱上一捺。
葉君虎見幾人呼嘯而去,立時呆在當地,倏聽咔嚓連響,身形一歪,一個拿椿不穩,腳下一滑,立刻向地底陷去。
拐木僧人幾聲慘笑,把白眉僧人屍體拖出古月居,甩至飛天峰下,方始轉回居中。
葉君虎落下深坑,身形踏實後,但見四周漆黑無光,他心中萬分茫然,驀見一絲白光在前面乍閃乍熄,他不由心狂喜道:“光亮之處必有出口。”
想罷,他立刻朝光亮之處飛奔,不久,甬道越來越窄,僅能容一人前行。
約莫盞茶時分,已到達甬道盡頭,抬頭一看,竟是塊整然石壁,略有一條使人無法看到的小縫,那一線光亮,正由石縫中透出。
葉君虎伸手在壁上一敲,鼓鼓連響,顯然這石壁不會太厚,想著想著,他奮力就是一掌,向石壁擊去。
驀地一聲裂帛大響,石壁應聲而碎,往裡瞧去,裡面竟是一間石室,約莫三席大小,塵垢累積,顯然年代久遠,室中空懸一盒,光亮正由盒中透出。
葉君虎順手將盒子取下,見盒上刻有幾個篆體鐵鉛細字,抹去塵垢,方看清是:“萬妙珠,贈有緣。”
打開木盒一看,裡面放著兩粒鴿卵般的明珠,玲瓏剔透,光華奪目,一般奇香,使人嗅之不禁心曠神怡。
他真是愛不忍釋,把玩一陣,連忙揣進懷中,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兩扇石門合縫而閉,他躍至門邊,不由心中暗忖道:“這幽徑暗室,內中定有蹊蹺,若太冒失,恐遭不測。”
是以他右手一抬,單掌向前推去,緊接著身形向側一閃,讓於門邊。
掌風起處,石門呀然而開,倏而一片銀光,挾著絲絲破空之聲,疾射而至,剎時叮叮一陣奇響,一片細如牛毛的銀針,均嵌入對面石壁之上。
葉君虎乍見如此情形,不由使他抽了一口冷氣。
半晌,奇音方罷,但他仍不敢冒然跨進門檻,呆了一會,見無異狀,方始跨步而入。
剛一進門,一道紅光已迎面飛來,他心頭大驚,立即疾退而回。
這紅光來得突兀,使他防不勝防,經紅光一射,腦中倏覺一陣陣暈熱,四肢有如萬蟻攢動,雙腿一軟,便有氣無力地坐在門檻之上。
他心中萬分驚恐,不知所中何毒,效力竟如此之快。
漸漸地,熱流擴至胸腹,肚內隱隱作痛,他感覺難過已極,雙手緊捧腰際,不期然地摸著了那個盒子,他猛然憶起盒中所藏的明珠,既稱為萬妙珠,想來妙處萬端。
他心念及此,立即從懷中取出木盒,將萬妙珠捏在手中,往鼻上湊去。
一股異香,直入鼻內,頓覺心中舒暢,頭腦也立即清醒,熱流怪疾亦霍然而愈。
葉君虎心中大喜,立刻向另一間石室跨去,這室中一床一桌,都是青石鑿成,塵垢遍地蛛絲滿布。
室中四周的石壁上,嵌滿了無數的細小銀針,閃閃發亮,他順手一伸,想拔下一根來瞧瞧,但那細小的銀針,卻絲毫未動,這使他大感驚異,心中暗忖道:“這細小之物,竟有如此堅牢,如用來當作兵器,必然厲害無比。”
他沿壁蹀躞,希望能查出一點銀針來歷,倏而腳下叭噠一響,壁上現出一個小洞,裡面存放著一個皮囊,見上面寫著天星銀針四個小字,內中並有說明如何施用之法。
他不由喜出望外,暗道:“這天星銀針必是前人所留,我倒真有緣份咧!”
推開石門,便向那古洞之中奔去,古洞深遠莫測,而且晦暗,拐彎抹角地行約裡許,甬道倏而徐徐向上,不久便聞一陣木魚之聲,他心中好生奇怪,忖道:“敢情洞外是古月居麼?”
行不多遠,天光一亮,果然是一個洞口。
但見深澗嵯叢,銀嶺綿延,那清澈的木魚之聲,正由頂端傳來。
是以,他一提丹田之氣,展開絕頂輕功,猿揉而上。
四顧,果然又至飛天峰,古月居不過就在百丈之外。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身形一閃,便又掠至居後松梢之上,極快地朝院中落去。
古月居後面,是一片廣闊的梅林,此時,臘梅盛開,花團錦簇,一股濃郁異香,怡人慾醉。
此時,拐木僧人掂著一根木拐,飄然而至,煞目一注葉君虎,猛然一怔,滿面盡是疑惑之色。
葉君虎連忙躬身一禮道:“葉君虎跟前輩請安!”
說罷,正待下跪之際,拐木僧人擺手,愣睜著一雙煞目,奇道:“你不是跌落古月死潭麼?怎會活著回來?”
葉君虎道:“我沿著一條幹道走了出來。”
拐木僧人疑信參半,心道:“掉下古月死潭的人不知有多少了,從未有人活著出來,但他卻在幾個時辰之間,安然而返,真使人難以置信。”
葉君虎見他久久不言,又恭聲問道:“請問前輩,居中太上神君不知去了何處?”
拐木僧人雙掌一合,極其慎重的道:“太上神君一去五年,未見返回,你難道也是來討骷髏藏秘圖麼?”
話聲甫落,古月居房頭之上,一聲怪笑道:“大爺來索骷髏藏秘圖,假和尚!你就趕快獻出來吧!”
話聲來得突兀,拐木僧人一掂手中拐木,恨聲道:“可恨你這些黑虎幫之賊,屢次侵犯,今天定要你還個公道。”
說罷,一拄木拐飄身上樹,朝院中閃去。
葉君虎亦尾隨而出,飄身上了房頭,星目掃去,但見松梢之上三條人影,此時又輕若飄絮地落於房上。
他一看這三人俱是五旬左右的半百老者,個個目光灼灼,顴骨高聳,滿臉殺機,一付凶煞之像。
拐木僧人戟指三人,喝道:“施主們屢擾古月居,究竟為何?”
居中一人狂笑道:“假僧人、臭和尚,你適才不是說過骷髏藏秘圖麼?我問你,到底藏在什麼地方?”
拐木僧人道:“太上神君並未返回,我能知他放於何處?”
那人道:“我飛天虎先宰了你,再掘地三尺。”
說罷,他當真飛身撲上,動作奇快。
葉君虎一跨步,攔在拐木僧人之前,躬身說道:“前輩稍待,讓晚輩來打發這些梟賊吧!”
飛天虎煞目一瞪,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與我黑虎幫結下樑子?”
葉君虎道:“在下葉君虎,不管你是黑虎白虎,你就動手吧!”
飛天虎驟然一喜,尖叫道:“入地虎、望海虎,這小子就是傳說劫走骷髏藏秘圖的葉君虎,先把他擒住回幫再與老鬼討價!”
黑虎幫三個堂主,一聽此人就是葉君虎,不由暗喜道:“擒住此人,必是頭功。”是以,各人即運功提氣,步步朝葉君虎逼來。
拐木僧人心中一動,一聲梵唱,掉頭遽然離去。
飛天虎見他不顧而去,心想正中下懷,是以一聲怪叫,三人左右倏分,跨步就向葉君虎撲去。
飛天虎額上青筋直冒,單臂猛揮,骨節暴響,一招“餓虎撲食”,直向葉君虎面門抓到。
毒抓一至,快若奔雷,使人頓覺驚心。
葉君虎一側身,右掌往上一迎,左手極快地攻出一掌,擋住了他這狠毒的絕技。
飛天虎怪叫一聲,身形突然暴長而起,右掌平推,左掌凌空罩下,打出一招“天塔壓頂”。
葉君虎身形一退,單足一點,立即斜飄一丈,尚未站穩之際,入地虎一聲狂笑,趁罅踏虛,單臂疾揮,一股雄渾掌力,直撞而至。
葉君虎陡覺腦後生風,一彎腰施出“童子拜佛”,打出一道菩提罡氣。
轟隆一響,兩道勁力一觸,剎時硬擊了一掌。
入地虎不防葉君虎會有如此扎手,身體略微晃了晃,立時五指箕張,一招“毒龍出海”,長撲而至。
葉君虎不動身形,右手反拂,菩提罡氣綿綿湧出。
入地虎身衝前衛,倏覺熱風如熾,一股排空大勁,撞至胸前,待退已是不及,咚的一聲,身形被勁氣凌空捲起,直往房下落去。一聲大響,跌得個四腳朝天,正待翻身爬起之際,詎知,拐木僧人已電射而至,嘿嘿一笑,拐木向他胸上一搗,唉呀一聲慘號,頓時胸口稀爛,死於非命。
剎那之間,三虎已去掉一隻,直氣得飛天虎哇哇怪叫,鋼牙直咬,一扭身招式陡變,五指迎面一揮,虎爪勁功已貫足全部真力,雙掌猛地一翻,拍出兩道勁氣。
招式一起,捲起漫天雪花,丈餘之內,雪柱如矢!
葉君虎眼看猛勁推來,不敢稍懈,一閃身疾退三丈。
望海虎一看葉君虎閃至自己丈外,趁隙攻出一掌,同時身形緊跟而上,施出巨風附體之法,五指趁機撲至,招式老辣絕倫。
葉君虎剛一觸地,猛見望海虎風抓齊到,心知厲害,一側身又斜飄丈餘,單掌一推,菩提罡氣斜裡打出。
望海虎怪叫一聲,側身撤招,右手反扣,斜裡一推,亦捲起一道猛勁。
兩股奇勁一擊,望海虎被菩提罡氣震退五尺。
飛天虎見兩次毒招,均被葉君虎輕易躲過,此時,驀見兩人勁力一接,忙從懷中摸出一枝毒鏢,單手一揚,嗖的一聲,貫勁打出。
一道青芒,向葉君虎咽喉電射而至。
葉君虎一俯身,青芒由頭上閃過,驀地一聲慘叫。
飛天虎哈哈一笑道:“傳說葉君虎武藝高強,我看亦不過如此嘛!”
話聲甫畢,只聽拐木僧人在院中叫道:“飛天虎!你仔細瞧瞧看看到底是誰?”
飛天虎聞言一愕,低頭一看,心中難過已極,只見望海虎跌在階墀之上,捺著肚皮呼天喚地疼痛萬分。
那枝毒鏢,正由他腹中穿過,眼看就將死去。
拐木僧人哈哈一笑,手中拐木向望海虎頭上砸去,咔嚓一聲脆響,頭殼立碎,血泉飛濺,慘死當場。
飛天虎睹狀哪敢再逗留下去,一閃身掠上梢頭,疾快地朝峰下瀉去。
葉君虎見飛天虎一走,以為沒有事了,正待縱身下房,倏而兩聲鳥叫,幾條黑影潮居中飄來,剎時落在房頭,晃動間便向四周散開,其中一人怒罵道:“飛天虎哪夠得上稱為黑虎幫的人物,看大爺來拿他。”
葉君虎暗忖:“剛走一批,又來一起,難道這些人都是為了骷髏藏寶圖麼?”
是以一聲怒喝道:“站住!”
說罷,身形一閃,攔在大殿之上,怒目而視。
梟賊們陡地鬨然大笑,聲音是那樣的鄙視與不屑,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使葉君虎好不自在!
驀地裡,一聲清嘯破空傳來,一個老者凌空飛渡,身形飄然而下,雙目炯炯地向葉君虎直閃。
葉君虎見這老者尖嘴縮舌,目光懾人,臉膛臘黃,青衫青褲,面色毫無表情地目注自己,同時他的一雙怪手,異常漆黑,顯然練過一種奇毒絕功。
正看之間,那老者出手就是一招“霸王拉弓”,招出似電,一股青煙應勢而起,疾若飆風般猛卷而至。
葉君虎一看青煙捲來,單足一點,晃肩而退,一運“菩提玄功”,打出一股菩提罡氣熱風疾向青煙捲去。
青衫怪人怒喝一聲,一見青煙被熱風反彈回來,立時勁加五成,雙掌一掄,猛推而出,場中只見青煙熱風,倏東倏西,突前突後,激遊不停。
顯然,兩人全以內力相拚,一時之間倒不分上下。
約莫盞茶時分,青衫怪人額角之上,慢慢地滲出絲絲冷汗,臉色越來越黃,恰如蠟相似,葉君虎一提神功,暗中勁道一增,菩提罡氣陡然向後一縮。
一縮之間,青煙立卷而至,那青衫怪人亦向前踉蹌一步。
葉君虎雙掌猛翻,平推而出,兩道菩提罡氣綿綿疾湧,狂猛之勁如天雷暴風,疾卷如氈。
青衫怪人功力不繼,雙掌猛掄,亦打不出狂猛勁力,此時已是油幹燈盡,嘭的一聲,身形被甩在丈餘之外。
葉君虎身形乍起,如影隨形,一招“白鴿亮翅”,正待一掌劈下,驀地嘯聲四聲,離弦之聲,破空傳來。
他連忙一縮身,躲過如星箭雨,十幾個梟賊,疾撞殺至,頓時刀陣劍雨,震成一片寒風,葉君虎怒喝一聲,順手撤出屠龍寶刀,刀芒起處,傳來幾聲淒厲的慘號,剎時已有三個梟賊倒地而亡。
慘號一起,他連展刀鋒,一片寒芒直向梟賊削去,剎時又有兩個倒地而亡。
未及三招,便被他毀去五賊,但黑虎幫眾仍不停地飛落,剎那之間,院中已站了二十餘個,撤刀拔劍,猛掄猛攻。
葉君虎一聲清嘯,菩提罡氣一起,將真力運集在屠龍寶刀之上,立時紅芒暴漲三尺,接著四周響起一陣驚哦慘叫。
他一招“摘月點星”寶刀向賊卒兵刃上削去,一陣斷鐵之聲,叮噹不停。
剎時黑虎幫人聲大譁。
正待猝施殺手,那青衫怪人已翻身爬起,戟指葉君虎道:“小狗休狂,黑虎幫供香堂候你。”
葉君虎怒喝一聲,一墊步欺身而上,寶刀直向青衫怪人逼去。
青衫怪人側身一讓,只待避開毒招,殊不知葉君虎這是一招虛著,左手一揮,拍出一道掌風。
掌風一起,身形跟縱而上,屠龍寶刀一漾,招出“五丁劈石”,直向青衫怪人面門砍下。
青衫怪人躲避不及,一聲慘叫,便死於寶刀之下。
青衫怪人一死,群賊不寒而顫,拔腿飛奔!
葉君虎見狀,一閃身便阻住了群賊去路。
群賊正狂奔之際,倏覺眼前藍影一晃,去路被阻,不期然地俱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其中一人憤然說道:“姓葉的,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葉君虎聞言,怒目一愣,那發話之人似乎並不駭怕,又揚聲怒喝道:“適才青衫堂主已約你黑虎幫相會,你為何趁危殺人?”
這話使得葉君虎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倏聽拐木僧人哈哈一笑道:“你們走吧,葉小俠不會失約的。”
葉君虎離開了古月居,翻下大興安嶺,傍晚來至北邊重鎮漠河,正值元宵佳節,街上車水馬龍,人潮擁擠。
他人地生疏,不知黑虎幫總壇究在何處,自己又如何應約呢!
好在街上十分熱鬧,並不寂寞,閒逛一陣,陡見在古月居逃走的飛天虎及另一個絡腮漢子匆匆而過。
葉君虎心底一喜,暗道:“有了,我且尾隨二人之後,自可找著黑虎幫總壇。”
是以他盯梢在他二人之後,出了漠河,往西走約七里,但見兩旁墨林夾道,黑森森的千年古林,甚是恐怖。
未幾,來至一座莊院,他仰首一看,院中樓房高聳,櫛出連雲,紅磚碧瓦,氣派鼎盛。
莊門之上,紅布高挑,彩旗紙花,彷彿莊內有什麼大喜之事,故佈置得如此隆重。
彩牌之後隱著“飛雲莊”三個金色大字,葉君虎不由心頭打鼓,心想這並非“黑虎幫”總壇。
是以他站在遠處,瞧飛天虎與絡腮漢子正欲跨步而進,被守門之人一攔。
飛天虎怒目一愣,正等發作,那守門之人手拿一冊紅簿道:“貴掌櫃,籤個名吧!”
絡腮漢子哈哈一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撞去,誰知一股暗勁反撞而回,兩人相對一視,一聲苦笑,提起筆寫上飛天虎與白骨鞭之渾名,又在懷中摸出一錠黃金,往桌上一擱,冷哼一聲,便逕自走進。
葉君虎見此情景,知這並非黑虎幫總壇,正欲抽身而退,倏聽那守門人很客氣地說道:“既然來至敝莊,不妨進去一賞花燈。”
葉君虎遲疑地道:“不知寶莊是何盛會,在下路過,不知內情。”
守門之人笑道:“莊主千金十九生辰,適逢上元佳節,故設花燈之會,以娛佳賓。”
葉君虎汕汕地道:“既是千金誕辰,我身無微禮,自不便打擾了。”
守門之人道:“不妨事,小俠儘管進去就是,我家莊主最是好客。”
葉君虎見守門之人甚是和氣,當即不便推辭,一思忖,自己雖未備賀儀,但所得的兩粒“萬妙珠”想來不差,不妨將它權交禮儀,聊表敬意。
忖罷,伸手取出珠兒,對守門人道:“這個請閣下權且收下吧,在下正閒著無事,進去瞧瞧也好。”
守門之人接過“萬妙珠”,一臉驚愕之色,直待葉君虎留了名,走了進去,他方始細把玩這粒毫光四射的寶珠。
果然,莊內來客不少,空場之上搭有一座彩牌,四周擺了數十方桌,招待之人往來梭巡,異常忙亂。
四周樹木枝椏之上,掛滿了千奇百怪,玲瓏剔透地各型花燈,真是天香淡淡,燈影搖搖。
此時,雖然天色未暗,但經雪景一點綴,更別具一番風味。
葉君虎信步觀賞,獨個眺望,見果樹林之外,盡是千年莽林,一望無涯,黑森森地將飛雲莊裹在其中,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粗幹之下,鍾乳倒垂,細弱枝椏結滿晶瑩冰珠,在這冰雪之中觀賞花燈,確具一番風味,使人讚歎不已。
不久,時交酉末,滿天雲海,繁星明月時隱時現,景色更是佳絕!
驀然,一杵金鐘被人輕輕敲響,莊中眾人紛紛肅客入席。
剎時,賓客就坐,玳瑁席開,葉君虎獨處一席,輕嘗淺酌,倒也無相擾。
飛雲莊主馬志彬,是個白髮面潤,聲如宏鐘的長者,他首先站了起來,舉起酒樽道:“諸位高朋貴友,馬志彬難得藉此上元佳節,略備菲酌,邀約武林同源,來此小聚,以便結新知,握舊友,共渡佳日。”
飛雲莊主端酒肅客,眾人紛紛雀起,同聲謙遜。
葉君虎扭頭望去,坐於莊主側面的紫衣少女,一身紫衫紫裙,確是國色天香,麗質天成,眼波流盼,嬌顏生春,比起玉簫仙子更具一番風姿。
紫衣少女見眾人目光一注,一雙媚目,陡含羞意。
驀地裡,一聲怪叫道:“好哇!”
葉君虎聞聲一看,這怪聲正由一桌全部黑衣人中,一個黑臉粗眉的少年發出,眾人聞聲俱都一怔。
一聲叫罷,又聽飛雲莊主道:“馬志彬權借這杯水酒,敬諸位好友一杯。”
在座武林群雄,無不同聲道好,舉杯相還,惟那一桌黑衣人,卻俱都坐著紋風不動,似乎對飛雲莊主特別輕視。
一杯敬罷,那桌中一箇中年舉子,臉上生著一塊掌大青疤,一臉煞色,怪模怪樣地站了起來,乾咳一聲,假作斯文道:“在下陰陽書生,不揣冒瀆,想在此說幾句話。”說著一摸下顎繼道:“敝幫屢次重金相聘,欲與莊主共圖武林大業,但都被婉拒,不知貴莊主是何居心?”
飛雲莊主捋須而笑道:“陰陽管事哪知老朽心意,老朽今已七旬之年,早無雄心可言,何況還無能擔任此大任咧!”
陰陽書生一聲乾笑道:“難道莊主與興安堡人連成一氣,與我黑虎幫作對,能瞞得了人麼?”
飛雲莊主面色一整,笑道:“陰陽管事說那裡話來,老朽世代居此,從不參予任何派別,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陰陽書生怪臉一繃,單手朝葉君虎一指道:“那拐角一席上的藍衣小狗,不就是興安堡之人麼?”
飛雲莊主電目一掃,見一個藍衣書生背面而坐,不由笑道:“今宵賞燈之會,均可任意參予,老朽不能攔阻願來者。”
葉君虎聞言,扭頭一看,那些黑虎幫眾都對他怒目而視,似乎要將他生吃下去,不由飄然一笑!
那紫衣少女妙目一轉,與葉君虎打了個照面,陡覺眼前一亮,俏臉之上一朵笑顏,剎時頓開。
一笑方罷,俏臉隨之而紅,悄悄地垂下頭去。
此時,一個莊丁走至莊主眼前,說了幾句話,便逕自離去。
那傳話莊丁一走,飛雲莊主霍然而起,雙手一拱,朗聲道:“老朽酒後慢客,不知那位貴賓將一粒上古瑰寶‘萬妙珠’贈予老朽,情誼厚比天高。”
“萬妙珠”乃前古神物,今晚陡現飛雲莊,頓時語驚四座,群雄面面相覷,叨叨私議,但都不知道是誰會有如此慷慨。
飛雲莊主見無人應訊,撫髯笑道:“請問在座之中,可有個大名‘葉君虎’的賓客麼?”
葉君虎緬腆一紅,站了起來,道:“晚輩就是!”
飛天虎怪目一瞪,扭頭對陰陽書生道:“那廝就是與拐木狗僧一起,打死望海虎、入地虎及青衫堂主之人。”
飛雲莊主見葉君虎英俊爽朗,一臉誠實之像,心中十分高興,說道:“葉相公果是人間麟鳳。”
紫衣少女妙目凝注,酒窩乍現,一顆心兒早就附在葉君虎身上。
這時,華燈初上,珠燈放彩,筵開玳瑁,飛雲莊望月坪上,熱鬧非凡。
坐於陰陽書生一側的黑頭少年,不住地搖頭晃腦,心情似乎十分緊張,一會望望葉君虎,又一會望望陰陽書生,忽而又看看紫衣少女,滿臉焦灼之色,饞涎欲滴,其狀令人捧腹。
陰陽書生搖頭直笑,直逗得他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陰陽書生方道:“少幫主,別猴急嘛,保管那‘獨鳳女’是你的人就是。”
黑頭小子呆然一笑,臉上立即泛起得意之色,好像“獨鳳女”真的就是他的一樣。
這黑頭小子正是黑虎幫幫主“骷髏叟”唯一的寶貝兒子,人稱“黑頭太歲”,平時傻里傻氣,一看獨鳳女那種風華絕代第一美人,真是心癢難搔,不克自持。
陰陽書生何等奸狡之人,早把他心事看在眼裡。
黑頭太歲見獨鳳女秋波對葉君虎直送,嫉意陡生地對陰陽書生道:“那廝殺了本幫堂主,何不先去將他宰了。”
陰陽書生正待離席,倏應飛雲莊主道:“葉相公,請移玉駕,讓老朽略盡心意。”
陰陽書生怪笑兩聲,語意譏諷道:“莊主如此殷勤對興安堡,難道將黑虎幫不放在眼裡麼?”
飛雲莊主面色一整道:“老朽不問江湖是非,何言厚此薄彼?”
葉君虎憤然而起,朗聲道:“我葉君虎堂堂正正,豈是興安堡徒。”
話聲甫畢,黑虎幫眾紛紛憤然而起,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飛雲莊主哈哈一笑道:“諸位已經聽真,他並非興安堡人了吧!”
陰陽書生怪叫道:“他既不是興安堡人,這就行了,你還是將女兒下嫁本幫少幫主,從速加盟,共圖武林大業吧!”
飛雲莊主聞言,陡覺一怔,但隨即說道:“女兒姻親,老朽也不能作主。”
獨鳳女見他太過狂妄,當諸恁多武林人物面前,辱及自己,直氣得杏目圓瞪,正待發作,倏聽黑頭太歲怪叫道:“老丈人,你可是答應了?”
獨鳳女嬌軀一顫,叱道:“你配嗎?”
飛天虎戟指喝道:“野丫頭,你可是看上了小白臉?”
黑頭太歲金瞳亂閃,臉膛發紫,恨不得將葉君虎劈成肉泥。
陰陽書生接著一笑道:“那葉小狗乃本幫死敵,活不過今宵,你找他則甚?”
葉君虎真是忍無可忍,劍眉一掀,挺身而出,喝道:“誰找我,儘管出來!”
黑頭太歲狂笑一聲,晃動間已飄然而出,看不出這傻小子倒還乾淨俐落。
黑頭太歲一出,黑虎幫眾俱都紛紛推椅而起。
飛雲莊主正色道:“今宵花燈未啟,諸位還請息怒。”
陰陽書生乾笑道:“莊主,你就答應這門親事吧!”
飛雲莊主怒喝道:“廢話!”
老莊主幹脆一說,更使陰陽書生及黑頭太歲難堪至極。
黑頭太歲滿面殺機,躍躍欲動,但看葉君虎嶽峙淵停的樣兒,又不敢冒然出手,隻眼巴巴地瞧著陰陽書生。
陰陽書生見他那付模樣,不由笑道:“少幫主儘管施為,這小狗跟紙紮的一般中看不中用。”
黑頭太歲信心陡增,頓時捲袖搓手,趁機往側一推,旁邊一桌酒菜,被他推得滿地皆是,那席中之人,無不憤慨異常。
驀地裡一聲怪叫,黑頭太歲單手一揮,一招“隔山打虎”,拳風一起勁道奇大。
葉君虎一飄身,正待出手還擊,驀地背後白光一閃,疾快若風地射了過來。
他反手一抄,撈了個正著,順手一甩,疾快絕倫地朝黑頭太歲打去。並揚聲說道:“在下借花獻佛!”
黑頭太歲一招便逼得葉君虎斜飄一丈,正在趾高氣揚之際,一墊步,百步神拳又應手打出。
拳風猛掄,知道這招定然取他性命,殊不知一道白光疾快地由拳風中穿來,剎時向胸前疾射。
黑頭太歲怪叫一聲,鐵拳一翻,迅捷無倫地亦將白光撈住,對眼一瞅,竟是根象牙筷著,是以大聲怪叫道:“葉小狗,你是技窮啦,竟拿象牙筷打人。”
喝聲甫罷,葉君虎墊步欺上,振手一揮,打出一道剛猛掌風,直向黑頭太歲撞去。
黑頭太歲掄起一掌,勁風倏起,悶聲一響,兩人硬接了一掌,各退了一步。
拿椿之際,黑頭太歲猛地又掄拳攻上,拳風起處,比前更形陰狠毒辣。
葉君虎不敢大意,心想這黑小子既是骷髏叟之子,其功力自是不凡。
思忖間,黑頭太歲展開了黑虎拳,一記緊似一記,頓時拳風如幕,將葉君虎罩在招影之中。
葉君虎閃躲騰挪,遊走於拳招之間,大約十招已過,他陡地一聲清嘯,順手打出一招極重的菩提罡氣,直向黑頭太歲面門掄去。
熱風疾卷,勁氣如濤,嘭然一聲,遍地雪花迸飛,數丈之內,一片悽迷。
黑頭太歲被菩提罡氣一卷,拿椿不穩,一連向後疾退。
葉君虎雙腳猛地一點,人如脫弦之矢,疾跟而上,單手一揚又趁勢拍出一掌。
一道雄渾掌風,疾若奔雲,朝黑頭太歲撞到。
他此時尚未站穩,又遇勁風撞來,一個躲閃不及,胸口一熱,身形往後一倒,嗆出了兩口鮮血。
葉君虎正待舉掌劈下,驀地一聲齊吼,黑虎幫十餘幫眾,合力推出一掌,掌風一聚,猶如排山倒海捲來。
葉君虎一躍身,飄出五丈開外,卓然而立。
黑頭太歲立即被黑虎幫眾攙了出去。
葉君虎一戰得勝,便欲回返座位,詎知冷笑之聲驟然傳來,只見陰陽書生緩步走出,而帶笑容,對葉君虎雙手一揖道:“葉小俠果然技高一籌,少幫主是自不量力了。”
葉君虎真想不到他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正待謙遜幾句,又見他恭身一揖,雙手猛然外翻,倏聞他一聲尖叫道:“葉相公當心。”
變起突兀,葉君虎只覺胸口之上倏冷倏熱,一股怪氣朝內腑攢去。
他這才覺出已著了陰陽書生的道子,當即星目一瞪,振手一推,一道菩提罡氣亦應勢而出。
陰陽書生飄身,讓過襲來掌風,嘰笑幾聲道:“‘陰陽怪氣’可是好受麼?”
葉君虎聞言憤怒已極,一運勁又待拍出一掌,詎知就在這運勁之間,胸口冷熱之氣如電附體,身體猝然一麻,接連幾個寒顫,雙腿一軟便坐倒地上。
陰陽書生一聲狂笑,跨步而上,猛然單掌一揮,對準葉君虎胸口又是一掌,掌風起處,葉君虎的一條身形,噗噗通通連翻幾丈。
四周黑虎幫眾,莫不鼓掌喝好。
葉君虎一提丹田之氣,正待翻身而起,黑虎幫眾已齊閃而至,利劍齊指胸膛,只要稍微一動,便就喪命劍下。
這一切只不過瞬間之事。
飛雲莊主見黑虎幫竟敢如此無法無天,不由怒喝道:“葉君虎是老朽之客,你們敢……”
陰陽書生裝作沒有聽見,喝對左右道:“這廝打傷少幫主,捆著押回黑虎幫,聽候發落。”
飛雲莊主怒喝道:“誰敢動他?”
陰陽書生一斜眼,不屑地道:“馬莊主,你別護他了,這小子取走骷髏藏秘圖,各派均欲得他而甘心,你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飛雲莊主疑道:“是他?”
陰陽書生怪笑道:“怎麼,事情有點扎手吧?”
說話之間,眾人七手八腳便將葉君虎五花大綁起來,一聲胡哨,莊外車影一動,一輛黑色囚車,疾馬叮而至。
剎時,葉君虎便被甩上囚車,被押回黑虎幫。
獨鳳女眼看葉君虎著了陰陽怪氣,此時又被解走,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出手相助,芳心難過已極,不期然地急得掉下了幾滴清淚。
那些參予上元燈會的武林群雄,眼看黑虎幫飛揚跋扈,胡作非為,均是無可奈何,因黑虎幫在漠河一帶,獨霸武林,誰不側目,未幾都相繼離去。
且說葉君虎押回了黑虎幫,關入了黑漆漆的水牢之中。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辰,忽然耳邊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氣道:“惡濁之味,一嗅就是五年!”
葉君虎不由暗忖道:“水牢之中尚有他人?”
思忖之間,倏聞一聲暴喝道:“老鬼,老子在此伴你五載,你就不肯吐點口風。”
話聲一完,頓時傳來一陣鞭答之聲,劈啪脆響,隨著陣陣慘哼,使人聽之真有人間地獄之感。
葉君虎暗忖道:“這看守之人,真是心狠手辣,想必這被鞭答之人,定然皮開肉綻,體無完膚。”
心念及此,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心想:我若能有出去之時,必將這受難之人一併救出。
忖罷,火光倏現只見一個壯漢拿著一具火把,領著二人緩步而入。葉君虎抬頭一看,來者正是陰陽書生及一個半百奇瘦老者。
只見那老者穿著一襲麻衣,上繡一支黑虎,張牙舞爪,猙獰兇戾,那麻衣老者目中兇芒直閃,嘴角翕動。
陰陽書生一指葉君虎道:“幫主,就是這廝。”
原來這麻衣老者就是黑虎幫幫主骷髏叟,只見他向葉君虎上下一打量,低沉沉地問道:“是你劫走骷髏藏秘圖麼?”
聲音懾人至極,使葉君虎一顫,略一定神,答道:“根本就錯了。”
陰陽書生謅媚地道:“我看不用刑,很難使他招供。”
骷髏叟聞言,立時慘笑幾聲,對陰陽書生道:“你怎知是他劫走骷髏藏秘圖?”
這突然的一問,問得陰陽書生一愣,立時臉色慘變,如泥塑木雕地呆立一旁,不敢吭聲。
骷髏叟右手一閃,啪噠一聲清脆耳光,摑在陰陽書生的那張黑白臉上喝道:“蠢材壞事。”
陰陽書生面上頓時暴起五條指痕,痛澈心腑。
骷髏叟一聲冷笑,右手一晃又待摑去,但卻被陰陽書生一閃避過,並聽他不住地央求道:“幫主息怒,此事乃黑頭太歲作主的。”
骷髏叟一聽是他寶貝兒子作主的,頓時忍了下來,將手撤回,怒喝道:“速將老鬼裝棺起程。”
骷髏叟不愧一幫之主,見多識廣,一看葉君虎表情,就知骷髏藏秘圖非他劫去,這完全是興安堡藉他而轉移耳目,今晚將他擒回黑虎幫,傳揚武林必將使黑虎幫成為眾矢之的。
武林之中,誰不欲得骷髏藏秘圖而找出《紫雲寶錄》的下落,因此,往後的黑虎幫還有寧日嗎?
陰陽書生弄巧成拙,被幫主摑耳括子只有自認倒黴,一聞喝退,連忙拔腿飛奔,未及五步,又被骷髏叟阻道:“慢著!”
陰陽書生聞言,猝然一驚,滲出一身冷汗,只聽骷髏叟道:“帶黑兒同行!”
陰陽書生方始吁了口氣,應聲是,立即閃身而出,張羅而去。
水牢之中,只剩下骷髏叟及那拿火把的大漢,骷髏叟想了想,對黑衣大漢道:“你過來!”
黑衣大漢聞言一愣,便跨步過去,骷髏叟單掌往他身上一拂,用手輕輕一推,一道奇風應勢而起。
葉君虎只聽水聲一響,那黑衣大漢咚的一聲,便栽倒水中。
骷髏叟兩聲慘笑,單手往葉君虎肩上一點便緩緩地走出水牢,對那守門之人道:“今晚放你一宵假,可以喝幾盅去。”
老卒鼓起一對金瞳,疑信參半地正自不解,又聽骷髏叟道:“去吧,別礙事。”
老卒千恩萬謝地便自尋醉去了。
一輛黑色駟馬車,拖著一隻黑漆棺木,由谷外馳來,剎時停在水牢之前,四個黑衣壯漢,將棺木抬起,跟在陰陽書生之後,向水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