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希望對方先釋回父親,再作道理,那知青旗令主卻一口答應,要李公子先行回家,三日之後,果然派人把仙人掌李光智送了回來,還附上九顆藥丸和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說,這九顆藥丸,每隔十日,服用一丸,可使李光智體內奇毒,暫緩發作,保持清醒,但以三月為限,只有李維能實現諾言,出任五風門江南總分壇青旗副令主,乃父始可獲救。
三月期限,轉眼即屆,如今已是最後十天了!
李維能既不敢對乃父說出真相,眼看限期日漸接近,心頭這份焦灼,自不待言。
這天未牌時分,李維能懷著滿腔心事,踏上上房樓梯。
兩名青衣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樓,立即迎著欠身一禮,同聲道:“小婢叩見大公子。”
李維能低聲問道:“老爺子醒了麼?”
一名使女道:“老爺子早就醒了,大公子請進。”
說著,兩人一左一右,打起門簾。
李維能緩步跨進房門,眼看老父斜倚在繡榻之上,平日紅光滿臉,神采奕奕的臉上,已經枯瘦蒼老的不成樣子,心頭忍不住一陣酸楚,低頭走上幾步,說道:“孩兒見過爹爹,沈姨娘。”
李光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點點頭虛弱的道:“孩子,你……來了。”
沈姨娘慌忙站起身,轉過險來,粉臉上浮起淺笑,側身道:“大公子請坐。”
李維能滿腹心事,怔怔地望著老父,過了半晌,依然不敢開口。
李光智不住喘息,說了一句話,又有些接不上氣。
沈姨娘只是柔順地用手替他揉著胸口,一面回頭嫣然道,“大公子,快請坐下來吧,老是站著不累麼?”
李維能道:“多謝姨娘。”蹙著劍眉,低聲問道:“爹又不舒服了麼?”
沈姨娘輕嗯一聲,滿臉愁容道:“是啊,今天又該服藥了,只是時間還沒有到,該在今晚子時服的。”
李光智霍然張目,喘息道:“綠綺,你……你不是說……還有……最後……一粒藥丸,快……快去取……來……”
“最後一粒”,這四個字,聽到李維能耳中,心頭驀然一驚,自己告訴過沈姨娘,千萬別跟爹提起青旗令主三個月即期這件事,莫非沈姨娘多嘴,已經說給爹聽了?
沈姨娘為難的道:“老爺子,這藥丸該是今晚子時,才能服用,還是賤妾替老爺子揉揉胸!”
李光智微微搖頭,斷續說道:“不……快……快拿來,老夫……受受……不了……快去……”
沈姨娘拗不過他,只好站起身,從檀中取出一隻銀盆,裡面用紙包著一粒黑色藥丸,隨手倒了一盅茶,送到李光智面前,柔聲道:“老爺子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服下了也好。”
李光智氣息急促,張大了口,把藥丸吞下,說也奇怪,藥丸入口,喘息立時就乎復了許多,接著綏緩闔上眼皮。
沈姨娘替他拉上一條薄被,依然伺立榻前,不敢作聲。
李光智漸漸睜開眼來,舒了口氣,低弱的道:“綠綺,你扶老夫起來。”
綠綺,正是沈姨娘的小名。
沈姨娘慌忙湊過身去,柔聲道:“老爺子,你剛服下藥,還是多休息一回的好。”
李光智道:“老夫已經好了,我有話和維兒說。”
李維能起身道:“爹,姨娘說的極是,你老人家還是睡一回再說。”
李光智道:“不,我要坐起來。”
姨娘只好替他墊了一個枕頭,扶著老人坐起。
李光智一雙失神的眼睛望著李維能,虛弱地說:“孩子,有許多事,你一直瞞著為父……”
“你姨沈娘已經都告訴為父了,為父這場病,是中了五風門的奇毒……”
李光智藹然道:“孩子,你不用再瞞我,為父已經老了,早該退出江湖……”
李維能激動地說:“爹……”
歇了一歇,接著道:“從現在起,咱們北李這副擔子,就要你全部承擔起來,為父不再過問。”
“爹,你老人家的意思……”
李光智突然臉色現激憤之色,以手捶床,氣憤地說:“東許、南江、西秦、北李,在江湖上雖然號稱四大世家,但在九大門派眼中,除了南江,誰把其餘的三家,看在眼裡?老實說,在這些自命正派的人,還不是把咱們三家視作黑道巨擘,一方霸主?就是南江吧,又幾曾把咱們當作同道?”
李維能不敢作聲。
沈娘在旁嬌聲笑道:“老爺子剛好一些,幹麼火氣這麼大?”
李光智望了她一眼,似是消了些火氣,仰頭靠在枕上,徐徐說道:“老夫是在告訴維兒,咱們原非白道中人。”
李維能心中暗道:“爹病久了,肝火似是比從前更旺,言論也偏激了!這些話,爹從前從未說過。”
沈姨娘道:“咱們又無求於人,白道、黑道,管人傢什麼事?”
李光智道:“江湖上的事,你知道什麼?”
沈姨娘柔聲道:“老爺子這不是多生的氣麼?這些話,等你身體好了再說也不遲呀!”
李光智又舒了口氣,道:“老夫這就是告訴維兒,咱們李家只要能保住這片基業,不妨和五鳳門合作。”
李維能也舒了口氣,道:“孩兒也正有此意。”
沈姨娘目中閃過一絲異采,問道:“大公子已經答應他們了?”
李維能道:“還沒有,孩兒原想和爹商量來的。”
李光智只是憑仗藥力,抑制毒性,話說多了,自然又有些氣喘,但還是支撐著,緩和的道:“為父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方才這番話,只是提醒你,咱們永遠也擠不上白道正派去,為父老了,你也已經長大成人,今後,為父也只想安享天年,咱家的事,就要你作主了……”
沈姨娘勸道:“老爺子,你今天說話多了,快睡下來休息一回吧。”
李光智實累了,顯的甚是疲乏,緩緩點了點頭,由沈姨娘扶著他躺下。
李維能起身道:“爹休息吧,孩兒告退了。”
說完,放輕腳步,退出房去。
剛一回到前院,總管康方輝迎著道:“大公子,外面有兩位遠客,已經等了一會。”
李維能道:“是什麼人。”
康文輝道:“太平堡來的,一位是紅臉判官嚴友三的侄子,人稱鐵書生的嚴秀俠,另一位是六十來歲的老人,姓瞿。”
兩人匆匆走出前廳,只見廳上坐著一個三旬左右的藍衫漢子,和一個雙賓斑的的青袍老者,這時一齊站了起來。
康文輝含笑替雙方引見道:“這位就是敝莊大公子,這是鐵書生嚴少俠,這是霍老先生。”
李維能雙手抱拳,連說“久仰”,一面抬手道:“嚴兄、霍先生快快請坐。”
賓主落坐之後,李維能神色恭敬,問道:“嚴老伯可好?”
鐵書生嚴秀俠欠身道:“家敘幸詫粗安,在下奉家叔之命,陪同瞿先生來的;家叔有書信一封,請李公子過目。”
說話之時,探懷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過。
李維能接過了信,打開一瞧,這封信上的大意是說:
風聞令尊久病未愈,瞿天啟先生精擅歧黃,一切疑難病症。無不著回春,為川陝名醫,特命舍侄陪同前來,為令尊診治,務希賢任善為接待等語。
李維能看完書信,連連起身朝青袍老人抱拳一禮道:“瞿老先生原來是一位名滿川陝的名醫,在下多多失敬。”
瞿天啟抱拳笑道:“公子好說,老朽粗通醫理,蒙嚴大俠不棄,忝屬知交,此次風聽老莊主貴體違和,要老朽前來,稍效微勞。”
李維能朝嚴秀俠拱拱手道:“嚴伯伯這分盛情,小弟感激不盡,只是家父病勢經過數月調治,目前已見好轉,有勞兩位遠道跋涉,小弟更是於心不安。”
這話等於上說已經不用看病了。
坐在邊上的總管康文輝,聽了李維能的話,臉上神色隱隱一變。
嚴秀俠暗自扯上了眉,想道,“果然不出管兄所料,看來北李已經向五風門屈服了。”
但他臉上卻是絲毫不露,一面欣然含笑道:“原來莊主已有好轉,可喜可賀。”
語氣隱頓,接著目光向四上一轉,又道:“在上奉家叔之命,另有要事面陳,此處似乎有所未便……”
李維能道:“兩位起來,不如請到書房休息,再作長談。”
說罷起身肅客,當下由李維能、康文輝陪同兩人,進入書房。
分賓主落坐,一名小童送上香茗。
康文輝坐了一回,便自告退。
嚴秀俠目看這一排三間書房,自成院落,和外面隔絕,極為清靜,想是仙人掌日常看書養靜之處。
李維能端起茶碗,說道:“兩位請用茶。”
嚴秀俠喝了一口,依然並未說話。
李維能忍不住問道:“不知嚴老快要嚴兄賜告何事,小弟洗耳恭聆。”嚴秀俠道:“家叔施行時,還有一句話,叮囑在下,務必提醒李公子。”
李維能說道:“嚴老伯還有什麼吩咐,嚴兄但請明說。”
嚴秀俠遲疑之下,道:“此事關係十分重大,小弟實在不敢啟齒。”
李維能道:“嚴兄這就見外了,家父和嚴老伯數十年交情,見了面,無話不談,嚴老伯既然要嚴兄提醒小弟,嚴兄只管請說。”
嚴秀俠忽然臉容一肅,說道:“家叔要在下問問李公子,那青旗令主送回來的,是否真是老莊主?”
李維能身軀猛震,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此刻驟聞斯言,感到驚駭無比,目注嚴秀俠,急急問道:“嚴老伯還說了什麼?”
嚴秀俠道:“家叔只是根據幾點疑問,加以推測罷了。”
李維能道:“嚴老伯有那幾點疑問,不知可曾和嚴兄說過?”
嚴秀俠道:“自然說了,家叔就是要在下轉告李公子,多加註意……”
李維能突然一擺手道:“嚴兄且慢!”
嚴秀俠方自一怔,李維能已然站起身子,喝道:“青虹。”
只見方才端茶的那個小童聞聲而入,垂手道:“大公子有什麼吩咐。”
李維能道:“你去叫李霸進來。”
小童答道一聲,匆匆退出。不多一回,但見一名揹著雙鉤的勁裝漢子匆匆走了進來,在門口欠身道:“稟大公子,小的李霸來了。”
原來這李霸,正是河北李家的四虎將之首,四虎將原是仙人掌李光智的親信長隨,他們各有二個單名,叫做李霸、李業、李千、李秋。
“霸業千秋”,你說李光智的口氣大不大?
也正因為有這“霸業千秋”四個字,江湖上許多人,就把河北李家,稱做了“千秋莊”。
李維能吩咐道:“從此刻起,這書房四周,由你們四虎將守護,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進來。”
李霸躬身道:“小的得令。”返身急步而去。
嚴秀俠看在眼裡,心中暗道:看他此舉,敢情他也早就懷疑家中有了內賊。
李維能過才轉過身來,朝嚴秀俠拱拱手道:“嚴兄現在可以說了。”
嚴秀俠喝了口茶,徐徐說道:“既是如此,那就恕在下直說了。”
李維能道:“嚴兄有話只管直說。”
嚴秀俠道:“家叔覺得老莊主武功閱歷,俱都超人一等,平日又很少出門,被人下毒的機會,應該不多,被人下慢性毒藥的機會,更是微之又微,但老莊主畢竟被人下了奇毒,而且還是不知不覺逐漸累積的慢性毒藥,這隻有二個可能,不是五鳳門奸細在貴莊潛入臥底,就是貴莊有人被五鳳門買通了。”
李維能臉色漸漸發青,只是點了點頭。
嚴秀俠又道:“家叔第二點覺得可疑的是老莊主平日很少出門,尤其在毒發之後,必有許多人守護,縱有賊人臥底,但要偷天換日,以假易真,要把中毒昏迷的老莊主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運出去,應該是絕無可能之事。”
李維能這下忍不住道:“但家父被五鳳門換了包,經他們派人戴了人皮面具,假冒家父,乃是千真萬確之事。”
嚴秀俠說道:“家叔認為在北峽山白雲觀養病的應該一直是老莊主本人無疑。”
李維能惶惑地說:“但小弟揭開那人皮面具,明明不是家父。”
嚴秀俠沒有理他,繼續說道:“貴莊之中,可能潛伏了對方奸細,他們在人不知鬼不覺之中,在老莊主臉上,使了易容之術,扮成另一個人,然後又做了一張和老莊主面貌一般無二的人皮面具,覆在老莊主臉上,李公子不察,揭開面具,發現那人不是令尊,就任由他們抬走……”
李維能聽得汗出如雨,猛然頓足道:“小弟當真落在他們惡毒的圈套中了。”
他身軀一陣顫動,雙手握拳,霍地站了起來,怒聲說道:“如此說來,他們送回來的,該是假冒家父的賊人了。”
嚴秀俠忙道:“李公子鎮靜一些,家叔這番話,只不過是根據許多疑點,加以分析推斷之詞,事實上並無佐證。”
李維能想起方才老父要自己和五鳳門合作的那一番話,不是爹平日的口氣,不覺憤然道:“一定是這樣,不會錯了。”說完,轉身欲走。
嚴秀俠道:“李公子,你要到哪裡去?”
李維能臉色鐵青,說道:“小弟此刻就去找那廝去問問清楚。”
嚴秀俠道:“公子要儘量使自己平靜下來,才能查明真相,共謀對策。”
李維能道:“要如何才能查明呢?”
嚴秀俠含笑朝瞿天啟一指,說道:“家叔料到老莊主可能會出事,才要在下陪這位霍老先生前來。”
李維能道:“小弟方寸已變,還望嚴兄指點。”
嚴秀俠道:“家叔臨行之際,根據判斷,藉著代謀,替大公子擬了兩個對策,可以提供大公子參酌……”
他處處提到嚴友三,正是加重李公子的信心處,但話到這裡,忽然停住,不往下說。
李維能喜道:“嚴老伯經驗豐富,老謀深算,定有良策,嚴兄快快請說。”
嚴秀俠道:“家叔這兩個對策,針對老莊主真假而擬,須等瞿老先生看過老莊主之後,才能決定。”
說到這裡,忽然問道:“在下想請教大公子,貴莊之中,不知可有和老莊主身材相似的人?”
李維能不知他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微微一怔道:“家父普通中等身材,並無特異之處,嚴兄突然問起家父身材,不知有何發現?”
嚴秀俠道:“大公子先想想看,貴莊主有沒有和老莊主差不多身材的人?”
李維能想了想道:“敝莊副總管楊士傑,也是中等身材,和家父倒有幾分相似。”
嚴秀俠問道:“不知楊副總管為人如何?”
李維能滿腹懷疑,說道:“燕山雙傑,二十年來,一直追隨家父,家父平日倚為左右手,半年前敝莊葉總管在淮陰中伏身故,接著家父又身罹重症,小弟年幼,無法擔當重任,才敦請康、楊兩位,屈就敝莊任正副總管。”
嚴秀俠道:“夠了,在下只要知道楊副總管平日為人就好。”
李維能道:“嚴兄……”
嚴秀俠微微一笑,附貼著李維能耳朵,低低說了一陣。
李維能聽得目中異采連閃,喜道:“嚴老伯高見遠矚,洞察奸謀,小弟自當遵照指示行事。”
說完,立即站起身子,走到書房門口,大聲道:“青虹,快去請康總管、楊副總管兩位到書房來。”
青虹答應一聲,匆匆而去,過不一回,燕山雙傑康文輝、楊士傑相繼走入。
李維能讓兩人坐下,接著就把適才嚴秀俠說的一番活,大概說了一遍。
這一番話,直聽的燕山雙傑臉色大變,康文輝憤然道:“兄弟早就和大公子說過,五鳳門存心險詐,他們說的話,不可盡信。”
李維能臉上一紅,訕訕地說:“我只是為了家父,情不得已……”
接著兩人就放低聲,交頭接耳說了一陣。
楊士傑一拍大腿,笑道:“此計甚妙,咱們就這麼辦。”
“在下還可以透露一點消息,聽家師口氣,好像目前已有位絕頂高手,混入五鳳門總壇,不久就可以有李老莊主的消息,亦未可知。”
李維能道:“此人是嚴老伯派去的了?”
嚴秀俠道:“此事極端機密,詳細情形,在下也不得而知,只是聽家叔所說,此人武功之高,勝過家叔甚多。”
康文輝目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奇道:“江湖上能勝過嚴大俠的人,已是不多了,這會是誰呢?”
跟著站起身,雙手一拱,說道:“時間不早,咱們依計行事,大公子如無吩咐,兄弟先告退了。”
說完,當先往外行去。
李維能道:“嚴兄、楊副總管,我們這就暗瞿老先生上樓去吧。”
於是瞿天啟由李維能和嚴、楊三人陪同,徑自往內宅而來。
跨進第三進院落,李維能腳下一停,說道:“楊副總管請陪瞿老先生、嚴兄兩位,到廳中稍坐,容兄弟先去稟過家父。”
瞿天啟忙道:“大公子只管請便。”
李維能也不多說,就匆匆登樓。
兩名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樓,趕忙躬身施禮,一面朝房中稟報道:“如夫人,大公子來了。”
房中傳出沈姨娘嬌柔的輕“嗯”,說道:“請他進來。”
李維能舉步跨入房中,只見老父雙目微闔,似是睡熟了,心中暗暗哼了一聲,當下朝沈姨娘一拱手道:“見過沈姨。”
沈姨娘似笑非笑,望著李維能,輕柔地說:“大公子匆匆上樓,莫非有什麼急事麼?”
李維能問道:“爹睡熟了麼?”
他真不願再叫賊人做“爹”,如果再叫的,就是認賊作父。
沈姨微微一驚,慌忙低聲道:“老爺子睡熟了,大公子有什麼事?”
李維能話聲出口,也立時警覺,還沒開口。
只聽李光智虛弱地問:“維兒麼?”
李維能急忙趨近床前,惶然道:“孩子該死,把爹給驚醒了。”
李光智道:“莊上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李維能道:“沒有,方才太平堡的嚴老伯聽說爹病了,特地派他侄子嚴秀俠陪同川陝名醫瞿天啟前來替爹看病。”
李光智道:“嚴友三要他侄子陪同大夫來替為父看病?他安著什麼心,你去告訴他們,為父已經好了,不用看了。”
李維能暗暗冷笑,一面說道:“爹和嚴老伯交非泛泛,他派侄子陪同名醫來替爹治病,實是一番好意,嚴老伯還說過幾天要親自趕來呢,怎好一口回絕,再說你老人家身中奇毒,讓姓瞿的大夫看看,真要能治好,豈不更好?”
李光智自知失言,故意裝作衰弱,口中喘了兩口氣,才道:“什麼川陝名醫!連天風道兄都治不好,姓瞿的會治得好,你要帳房多送些路費,打發他們回去就是了。”
李維能耐住性子道:“嚴老伯專程派人陪同前來,自然是大大有名的醫士,他肯遠道而來,全是嚴老伯的面子,豈是為了多送盤川?爹要是不讓他看看,嚴老伯面上,如何交待?孩兒已把他請進來了,現在樓下。”
沈姨娘連忙含笑道:“老爺子也真是的,人家既然來了,不論他是否能治得好,讓他看看總沒有錯。”
李光智又是一陣喘息,望望沈姨娘,點頭道:“好吧,維兒,你就請他上來看看。”
李維能心中暗暗一動,起忙答應一聲,返身下樓,陪著瞿天啟、嚴秀俠上來,最後則是副總管楊士傑。
沈姨娘並未迴避,起身站在錦榻邊上。
嚴秀快立即趨上前,躬身道:“李老伯在上,小侄嚴秀俠,奉家叔之命,專誠給老伯請安來的。”
李光智一雙無神的目光,望著嚴秀俠道:“不敢,你就是嚴兄的令侄嚴老弟麼?老夫不能起床,多多失禮……”
嚴秀俠道:“小侄五年前,隨持家叔,曾叩見過李老伯。”
李光智一陣咳嗆,口中連連“唔”了兩聲,才道:“不錯,老夫想起來了,那年……咳,咳,咳,唉,五年不見,嚴老伯還是老樣子,老夫就不同了,咳,咳,咳……嚴兄可好?”
嚴秀俠暗暗冷笑,心想:“見你的大頭鬼,五年前,我還在少林寺呢!”
一面恭謹地說:“家叔託老伯的福,還算健朗。前些日子,聽說老伯貴體違和,已有數月之久,特命小侄陪同敝處名醫瞿老夫子前來,替老伯診治,翟老夫子名滿川陝,不但招擅方脈,尤精針灸之術,在敞處大家都稱老夫子瞿神針。”
瞿天啟含笑抱拳道:“這是嚴世兄過譽之詞,老朽瞿天啟,粗通醫道,怎敢當得神針兩字?”
李光智示意沈姨娘扶著坐起,一面喘息道:“瞿老夫子遠道光臨,兄弟失迎失敬。”
瞿天啟慌忙搖手道:“老莊主快請榻下,老朽看看脈象。”
李維能移過一把椅子,放在榻前。
瞿天啟也不客氣,在椅上坐下,伸出手去,三個指頭搭在李光智左手脈門之上,綏緩閉上了雙目。
李維能站在一旁,問道:“不知家父病勢如何?”
瞿天啟臉上一片嚴肅,徐徐說道:“老莊主內功精純,體質自是有異常人,從脈象上看來,氣機滯結,表虛裡實,六腑均見亂脈,乃是中毒之徵……”
李維能道:“老先生有什麼法子,能解家父所中之毒?”
瞿天啟道:“有種方法,是金針逼毒,每日兩次,使用針灸,逼出體內之毒,但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把積毒完全逼出體外。”
李維能道:“老先生可有把握麼?”
瞿天啟捻髯笑道:“老朽說得出來,自有把握。”
李維能道:“那就請老先生施展金針拔毒吧。”
瞿天啟從懷中摸出一盒金針,目光一抬,看了門窗一眼,說道:“施展針灸,最怕見風,大公子須得把門窗關起,不能吹一點微風。”
李維能點點頭,楊士傑就過去關上窗戶,隨手放下窗簾。
瞿天啟又望望沈姨娘,朝李維能歉然道:“大公子,還有一點,老朽不得不說,就是施展針灸之時,女人最好迴避一下。”
沈姨娘粉臉一紅,道:“老爺子平日都是我伺候慣了,老夫子只管用針,我在邊上,也好有個照顧。”
聲音嬌柔,別有一種撩人風韻!
瞿天啟尷尬笑了笑道:“如夫人說的原也極是,只是這是醫家的忌諱。施行針灸之時,忌有陰人,如夫人多多原諒才好。”
李維能道:“瞿老先生既是如此說法,沈姨娘暫且迴避,有我和楊副總管在此,自會照顧爹的了。”
沈姨娘看看李光智,只好點頭道:“也好,不知瞿老先生施行針灸,要多少時間?”
瞿天啟取出大大小小數十支金針,在桌上擺好,一面仔細的用絲絨輕輕接著,口中唔道:“大概有半個時辰,但差不多了。”
沈姨娘雖然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好默默地退出房去。
楊士傑跟著走到門口,把門關上了。
李光智忍不住問道:“老夫子要如何針灸法?”
瞿天啟兩指拈起一支金針,含笑道:“老莊主放心,老朽金針過穴,決無半點痛楚。”
李維能走近榻前,替老父掀開棉被,口中說道:“爹只管躺著好了。”
雙手疾落,連點了李光智胸前數處大穴。
瞿天啟更不待慢,迅快放下金針,從懷中掏出一隻扁形木盒,打開盒蓋,取了一顆蜜色藥丸,塗在左手掌心,右手食中二指,沾著藥膏,往李光智臉上塗去。
他手法熟練,不多工夫,已在李光智臉上均勻地抹上了一層。
李維能低聲問道:“要多少時間,才能知道?”
瞿天啟也低聲答道:“大概要一盞熱茶工夫。”
一面大聲問道:“老莊主可有什麼感覺麼?”
李維能聽得方自一怔。
只見瞿天啟忽然用手摸上唇,學著老父聲音,低弱的道:“沒有,老夫子還沒動手麼?”
李維能聽得大是驚奇,忖道:“他居然把爹的聲音,學得十分相似,若非親眼目睹,定會相信這是爹在說話了。”
楊士傑、嚴秀俠也全都面露驚異,睜大眼睛,朝他直瞧。
瞿天啟接著又恢復了他自己的聲音,呵呵笑道:“老莊主之前身二十一處大穴,全已插上金針,現在就要開始灸了,老莊主只能用鼻孔呼吸,不可再開口了。”
李維能心中暗道:“他這些話,是故意說給門外的沈姨娘聽的了。”
瞿天啟話聲一落,轉身取過。一個布團,朝李光智臉上,用力擦去。
這一擦,頓見分曉,布團擦過之處,李光智臉上本來黃蠟般的臉針,已然露出一道白痕。
瞿天啟回頭朝嚴秀俠微微一笑,意思是說:“如何,我說的不假吧?”
嚴秀俠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暗暗忖道:“這位管兄,果然有些本領。”
原來這位川陝名醫的神針瞿天啟.正是管天發所喬裝。
李維能眼看老父臉上焦黃病容,被布團一拭就去,這已證明嚴老伯推斷不錯,果然是賊人假扮而來,一時不禁臉色劇變,心中甚是憤怒,暗暗切齒道:“好個青旗令主,我非把你們這些匪徒,劍劍誅絕不可!”
瞿天肩手拿布團,一陣試擦,已把李光智臉上的易容藥物,拭抹乾淨。
滿臉病容的老莊主,盞茶工夫,原形畢露,那是一個面貌白晰的中年漢子。
瞿天啟手上,可絲毫不停,放下布團,取過木盒,又替這位中年漢子易起容來。
他這回可並不是再替他恢復原形,竟然把他化裝成副總管楊士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