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署斜對面一幢甲第連雲大宅,今日清晨顯得特別刺眼,頻頻進出均是肩帶兵刃江湖人物,神色沉肅。
忽有一賣茶老翁挑着一雙籮筐步上大宅石階。
門前屹立着一身黑衣長衫漢子喝道:“你來此作甚?”
賣茶老翁神情恐懼,忙放下肩挑,抱拳施禮道:“方才老漢看見一陌生人,命老漢帶一封書信面交陳老爺,説是有緊要大事。”
説着從懷中取出一封密緘書信。
黑衣漢子不禁一怔,情知有異,道:“那人是何形像?”
老翁答道:“與老漢年歲相仿,腰繫一柄金刀。”
黑衣漢子再問他也無用,忙接過書信朝裏奔去。
大廳內多臂如來陳冠球往來踱步,煩燥不安,雙眉濃皺,目中怒火欲焚,廳外天井中聚立着十數多江湖能手,亦神色不安低聲聚議着。
忽瞥見黑衣漢子手持一封書信快步奔宋,數十道目光均不由為這書信吸住。
黑衣漢子邁人大廳,躬身説道:“稟老爺子,門外一賣茶老翁受一陌生人之託,呈一封書信,請老爺子展閲。”
陳冠球神色一變,右手疾探,迅如電光石火接過書信,撕裂封口;抽出信箋一閲,不由面色鐵青,重重一頓。
那青磚地面立即陷下三寸,留下顯明足印。
只見陳冠球長嘆一聲,目藴殺機,喝道:“諸位老師速速趕往靈谷寺胭脂井,覓地隱藏,不可露出形跡,老朽隨後就到。”
十數江湖人聞命急急望宅外奔去。
多手如來陳冠球面上如籠着一片陰霾,在廳中來回跛步沉思。
俄傾,猛一抬面,向黑衣漢子喝道:“速請公孫老師前來,並在地穴中將雲文耀帶出。”
黑衫漢子雖不知書信的內容,卻從陳冠球面色察出事態嚴重,忙應喏一聲,轉身奔去。
“篤”地一聲,一支彎箭激射入廳釘在梁木上,箭尾繫着一封書信。
陳冠球面色大變,穿出廳外由天並拔上屋面,遊目四望,哪有個人影,鼻中冷哼一聲,躍下返回大廳,摘下箭尾書信撕開。
只覺書信內藏有物件,不禁一怔,忙撕裂一望,只見兩隻血淋淋的人耳。
他看出是孽子陳綿州耳朵不由氣極大叫出聲,面色由火紅轉為鐵青,獰淨恐怖。
廳外旋風般掠進一高大紅面老人,目睹多臂如來陳冠球情狀,不禁一怔,道:“陳兄,是否有了令郎線索?”
陳冠球苦笑一聲道:“公孫兄,你瞧,老朽方寸已亂,一籌莫展。”將先後兩封書信遞與紅面老人,這老者生像威武,面如硃砂,霜眉虎目,獅鼻虎口,聲若洪鐘,接過書信論閲,不禁霜眉濃皺。
原來賣茶翁託交前函,系以陳綿州換回雲文耀,指定由多臂如來陳冠球攜帶雲文耀獨自一人前往靈谷寺胭脂井,怎奈陳冠球心機狠辣,遣手下多人在靈谷寺周近佈下伏機,弩箭投函,其中附有陳綿州一雙人耳。
顯然符孟皋事先算準了多臂如來陳冠球不但不會依約行事,而且必更變本加厲,毒謀欲將自己等人一網成擒,是以符孟皋先發制人,使陳冠球就範。
面如硃砂老者將先後兩函看完,心中着實為難,雲文耀不過是武林中無名小卒。得失無關宏旨,然而陳錦州系陳門獨子.計策稍一錯失,陳門香煙必將斷絕,沉吟良久,才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依小弟之見防兄不如遵約而行,換回令郎再作計議。”説着暗向陳冠球示了一眼色。
多臂如來陳冠球自然會意,只見黑衫漢子領着一面色憔悴,目藴怒光中年人進入大廳,立即向黑衫漢子道:“你速前往雞鳴寺撤回伏機!”
黑衫漢子領命轉身奔去。
陳冠球和顏悦色向雲文耀道:“你我一場誤會算是揭過,令師兄趙士雄約請老朽與雲老師去郊外相晤,雲老師請!”
雲文耀已瞧出三分,冷笑一聲,轉身邁出大廳,多臂如來陳冠球如影隨行跟出。
那面如硃砂老夫突然轉入廳後奔去,陳宅後門人影紛紛魚貫掠出,其中一人面如硃砂老者。
西風蕭瑟,黃葉飄飛,台城胭脂井旁,寒裏鳴泣,不勝淒涼。
多臂如來陳冠球同着雲文耀抵達胭脂井,發現一無人蹤不禁一呆。
雲文耀冷笑道:“我那師兄何在?”
陳冠球道:“令師兄有信老朽,説是在此處相晤,應該令師兄不能爽約才是。”
雲文耀冷冷一笑道:“閣下若有釋放雲某之意,見與不見也是一樣,何必一定要與師兄面晤不可?”
陳冠球暗道:“此人言語犀利損刻,令人難耐,哼,如非錦兒命懸一發,老朽豈肯放過你。”遂答道:“這本無不可,但武林人物一諾千金。令師兄趙士雄竟爽約失信未免……”
驀地!
楓林中忽隨風送來陰惻惻冷笑道:“這不怪那趙士雄,只怨陳當家口是心非,暗遣徒黨在此胭脂井周圍,欲一網成擒。”語音寒測澈骨,令人毛髮皆聳。
多臂如來陳冠球面色一變,厲喝道:“尊駕是誰?”
楓林中一條黑影飄飄走出,現出一個面目矇住,身着黑色長衫,胸前織着一柄骷髏小劍。
多臂如來陳冠球面色更是一變,道:“原來趙士雄有骷髏劍主門下為後援。”
黑衫蒙面人大喝道:“陳當家無須指鹿為馬,倘敝幫真如陳當家所言,恐此刻尊府血盈成渠,積屍如山。”
陳冠球冷笑道:“老朽世居金陵,從未為非作歹,不管江湖是非已久,貴幫雖聲勢浩大,恐也師出無名。”
黑衣蒙面人談淡一笑道:“三年前河間府血案記憶猶新,尚未在武林巾淡忘,陳當家應作何解釋。”
陳冠球聞言,不禁心神大震,額角微微見汗,道:“含沙射影,江湖中是非白有公道,閣下胡言亂語,老朽不知閣下是何所指。”
蒙面人哈哈笑道:“敝劍主對陳當家知之甚詳,歷年來所行所為俱錄之於冊,待陳家惡貫滿盈時自有人興師問罪,不過眼前之事。咎在陳當家。”
陳冠球怒道:“老朽何罪之有?”
蒙面人冷笑道:“即獨自赴約,為何南天一鷹公孫炎率眾暗隨陳當家之後。”
多臂如來陳冠球見他們宛如目睹,心神猛凜。
突然,十數丈開外響起一陣聲如洪鐘的大笑,正是那面如珠眇,氣字威嚴老宴,率着數十名高手湧現。
南天一鷹公孫炎沉聲道:“朋友眼力不錯,居然認得我公孫炎,朋友你納命來吧。”
蒙面人冷森森一笑道:“兄弟還不把你公孫炎瞧在眼中,取我性命只怕未必。”
公孫炎道:“成不成手底便見真章,朋友狂言甚麼?”
蒙面人道:“那要瞧當家是否願意,令郎命懸在趙士雄之手。”
陳冠球神色一變,道:“趙士雄現在何處?”
話音中途,公孫炎猝然發難,身形箭射端出,兩手十指箕張,帶起一片鋭嘯勁風,耀向蒙面人。
南天一鷹共孫炎“遏元鷹爪”二十八招,威震南天,狠毒辛辣,喪生他手底江湖高手着實不少,就看他一招出手,爪力罷風罩及三丈方圓,無論對方身法如何靈巧,均無法閃避得開去,果然名不虛傳。
但見蒙面人屹立如山,無動手衷,公孫炎心神一震,掌到途中,兩臂陡撤,彈腿升空翻回屬處。
九招攻完,蒙面人候地身形疾退,哈哈笑道:“南方一鷹功力不過爾爾。”
公孫炎心頭怒火沸騰,鬚髮怒張。
陳冠球眉頭一皺,道:“公孫兄暫且息怒。”説着向蒙面人抱拳微笑道:“老朽現在已自了然於胸,兩次投函都是尊駕所為了……”
蒙面人大喝道:“陳當家你休把馮京當馮涼,敝幫從不插身是非旋渦,趙士雄與兄弟素昧平生,你們過節與兄弟何干。”
公孫炎目中暴射攝人恐光,厲聲道:“那麼朋友為何現身?”
蒙面人道:“方才已與陳當家説明,兄弟奉劍主之命,查明音年武林中八椿疑案。”
“那八椿!”
“兄弟似無須向陳當家答覆之必要,不過最近鐵面崑崙範澄萍滿門慘死,皇甫天彪確是主兇,兩位似亦;脱不了干係。”
公孫炎陳冠球不禁互望了一眼,彼此眼神中均有除雲家四人之意,無如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陳冠球微微一笑道:“江湖傳言,風風雨雨,以訛傳訛,真假難分,老朽與鐵面崑崙範澄平私交不惡,絕無怨隙,為何聯手戮他滿門,朋友捕風捉影,慎防禍從口出。”
蒙面人冷笑道:“不是你們就好。”繼向雲文耀道:“兄弟知令師兄隱身之處,雲老師不防隨兄弟前往。”
雲文耀大聲道:“多謝尊駕了。”大步邁出。
陳冠球神色一變,搶出兩步,意待阻止。
公孫炎忙用眼色制止,陳冠球愕然止步。
蒙面人淡淡一笑道:“還是公孫老師明智,雲文耀陳錦州二人生死孰輕敦重,倘趙士雄意要取陳錦州性命,挾脅雲文耀也無法保全陳錦州。”説着轉身與雲文耀並肩緩緩走去。
公孫炎低聲道:“陳兄,方才這骷髏匪徒謂河間府血案及陳兄歷年來所行所為均熟知能詳,看來並非危言恫嚇,此事端的非白小可,必須小心應付才是,一步走錯,定招殺身大禍,我等暗躡其後,救出令郎再全力出手。”
説時,只見蒙面人與雲文耀已走出十數丈,身法變疾,公孫炎低喝道:“我們走!”手掌一揮,率眾躡隨其後面去。
追出三四里之遙,只見一片矮矮杉林,蒙面人借同雲文耀身形突消失在杉林。
陳冠球心中大急,身法加疾,迅如流星射入杉林中,突感一片破空嘯風聲中九柄柳葉飛刀如電旋襲向自己而來,不禁冷哼一聲,兩手疾揚。
只聽一片叮叮噹噹之聲,柳時飛刀悉數被撞落在地,忽聞一聲嬌叱,一條急逾奔電嬌俏身影,銀虹飛卷,夾着漫空金星攻至。
陳冠球成名人物,身手委實不同凡響,潛龍昇天拔起,右手撤下一蓬淡煙,似無似有,人眼實難分辨出來。
漫空金星銀虹候然斂去,只見一蓬談淡煙網罩住一個美豔少女。
陳冠球冷森森笑道:“你就是海棠麼?”右掌一翻。
海棠一臉悲憤之色,悶聲不響。
南天一鷹公孫炎已率眾而至,道:“此女尚有大用,不可傷她性命。”
“你不要令郎的性命了麼?”只見趙士雄手握着一柄犀利寶刀緊低着陳錦州後胸走出。
陳錦州面色慘白,兩眼慘淡失神,一雙耳朵被割去,留下紫疑血污。
多臂如來陳冠球目睹愛子情狀,不禁心如刀絞,目中逼出激憤的怒光,厲聲道:“趙士雄,老朽已遵約將雲文耀放了,為何不將小犬放回?”
趙士雄冷笑道:“虧你還説得出口,要留下陳錦州性命,速放回海棠姑娘,倘有損毫髮,莫怨趙某心辣手黑。”
陳冠球恨在心頭,強予抑制着一腔怒火道:“老朽與趙老師同時釋放如何?”
趙士雄哈哈一笑道:“趙某人手單薄,如果同時釋放,萬一陳當家變臉圍襲,趙某與海棠姑娘豈非摻遭屠戮,死得冤枉。”
陳冠球道:“依趙老師之見呢?”
趙土雄:“先放海棠姑娘,並請陳當家撤出你那手下,由海棠姑娘監視周近並無陳當家手下埋伏時,便由陳當家領回令郎。”
陳冠球知今日已是灰頭土臉,栽倒了家,撤去絹網,道:“姑娘,你去吧!”
海棠冷笑一聲道:“姑娘誓必洗雪今日之辱!”
陳冠球強顏笑道:“為仇為怨,端憑姑娘。”
海棠姍姍向趙士雄走去。
多臂如來陳冠球右手一揮,道:“你們速回金陵。”
匪徒聞言轉身紛紛奔去,僅南天一鷹公孫炎留下道:“小弟在此陪伴陳兄!”
趙士雄微微冷笑一聲,仍自短刃緊抵任陳錦州命門穴上不放。
海棠冷笑道:“這周近如有一名手下留此,胭脂井就是令郎畢命之所。”
陳冠球道:“老朽令出如山,姑娘但請放心。”
海棠冷笑一聲,忽聞天際遙處傳來一聲清越長嘯,播回長空。
陳冠球公孫炎不禁心神一變!
趙士雄道:“令郎已被點九十二處穴道,陳當家及公孫老師均是當代江湖名宿,不難在一個時辰內解開。”
南天一鷹公孫炎聽出趙士雄話中有話,不禁一呆道:“若在一個時辰內不能解開穴道呢?”
趙士雄冷笑道:“趙某言盡於此,恕不贅言。”短刃一收,大喝道:“走!”
陳錦州身形播搖晃晃向陳冠球公孫炎二人面前走來,趙士雄海棠身形修地轉身穿空掠去。
南天一鷹公孫炎神色獰厲,兩臂一強,身如鷹葷騰空追去。
多臂如來陳冠球忙道:“公孫賢弟請轉。”
公孫炎聞聲旋身掉回,詫道:“為何止住小弟不追?”
陳冠球苦笑一聲道:“賢弟你忘了他們有大援在後,此去無異自投羅網……”
只見其子陳錦州踉蹌走至身前,喚了一聲:“爹!”便自栽倏昏死在地,口角溢出一絲鮮血。
海棠趙士雄疾掠如電,奔至牛首山一處嶺壁之下,只見井光一人坐在崖石上,翹首雲天,若有所思。
趙士雄詫道:“雲師弟呢?”
井光霍地立起,手指着不遠處楓林道:“在內調息行動,符少俠託小弟轉告,他固有事赴贛,不及辭別,望師兄善待海棠姑娘,他日江湖道上當再相見。”
海棠聞知符孟皋已悄然離去,不禁星眸一黯,油然泛起無愁悵,低嘆一聲道:“井老師,符少俠可是怨我心急出走麼?”
井光微微一笑道:“符少俠説老賊黨羽甚眾,其中不乏頂尖高手,勢力浩大,倘姑娘不急復仇,有其子為質相誘,姑娘或有機會,如今弄巧成拙,姑娘只有侯諸異日,倘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恐遭毒手。”説着語音一頓,又道:“少俠説這也難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設身處地,焉有不與姑娘一般,他本可相助姑娘,無奈身有急事,情非得已,望海棠姑娘見諒。”
海棠悽然一笑向趙士雄道:“賤妾就知符少俠怨我魯莽出手,壞了他的大事。”
趙士雄勸慰道:“符少俠乃坦蕩胸襟,仁厚君子,定不致耿耿介意,我等不如結伴赴贛一遊,徐圖復仇大計,萬一能與符少俠不期而遇,那是再好不過之事。”
海棠知趙士雄愛上了她,但她有自已的打算,暗歎一聲,略頷臻首。
這時,雲文耀已功行周天後出林,與趙士雄三人離開牛首,溯長江而上。
片刻時分,只見多臂陳冠球及南天一鷹公孫炎率眾趕來。
公孫炎目光鋭利,瞧出腳跡,冷笑道:“在這裏了,他們去之不遠,我等循跡趕去,必能追上。”
驀地——
一片妻厲慘嗥由公孫炎身後騰起,陳冠球不禁大駭,回面望去,只見一個彪悍爪牙,橫屍在地,咽喉上插着一支湛藍毒箭,唇角溢出一線紫血,目瞪口呆,死狀駭人,至為恐怖。
只聽一聲陰惻惻冷笑傳來道:“你那孽子雖穴道解開但尚須真力使他氣血暢行無阻,不然,兩個對時後即活不了,速消兇念,急急回頭。”
多臂如來陳冠球聽出就是方才骷髏劍主門下高手所發,語音似由崖上傳來,不禁面色一變喝道:“閣下説話可是真的麼?老朽與閣下無怨無仇,為何廢去犬子一身武功,折辱之仇豈能不報。”
崖上傳來長笑聲道:“陳當家太自不量力了,兄弟就是看在並無宿怨前隙份上,留下令朗性命,試問令朗罪惡如山。惡行無數,碰上旁人。一樣也饒不了他,陳當家,你不是兄弟敵手,及早斂去復仇之念,免遭不測。”
南天一鷹公孫炎卻趁着他們對話時,疾閃在崖壁之下施展燕子飛雲紛身法,攀着山藤,悄無聲息,直翻向崖上真個捷逾一廷鳥,一連九個跟斗,手足並用,轉瞬已攀上二十餘丈。
突聞一聲大喝道:“下去!”
公孫炎陡感手腕一沉,山藤已斷,一股強風壓下,身如斷線之蔦般墜下崖下。
陡聞哈哈地一聲長笑,曳風飄送,笑聲漸遠,顯見崖上那人已遠去。
公孫炎沉身落地,雖未受傷,卻面色鐵青。
只見一個黑衣帶刀大漢形色匆慌,疾奔而至,稟道:“接獲急訊,宅中發生大火,少當家嘔血鬥餘,昏死過去,現已送往神醫湯維和家中,宅中人丁奮力救火,現火勢已減弱。”
多臂如來陳冠球聞言大驚道:“公孫賢弟,你我只有趕返再説了。”
公孫炎嘆息一聲道:“小弟實無顏返回,意欲躡蹤之後,企圖殲滅之計,免成心腹禍患。”説着抱拳一拱,獨鶴沖天拔起,去勢如電,眨眼已遠在數十丈外。
瀕臨長江一村莊,僅二三十户人煙,因當地永陸過往之處,也有七八家商肆酒店及一家簡陋客棧。
垂楊影裏高挑著灑簾,隨風招展,遠遠可見,吸引着過往行旅。
這日傍晚,南天一鷹公孫炎疾奔掠至,一縷酒香隨風送入鼻內,不禁勾起轆轆飢腸,拾目看去,只見一家矮德酒店孤零零地座落十數株垂楊叢中,生意倒也不惡,十數張木桌已上了六成座,酒座雖然簡陋,卻三面木板俱已卸除,眼界大寬,萬里長江,殘照行桌。一覽無遣,暗道:“想不到此處有這好地方。”
忖念之間,人已踏進酒店,擇一濉江座頭坐下,酒保疾奔而來。哈腰笑道:“客官用些什麼?”
公孫炎道:“你與我送上三斤好酒,上好魚鮮隨便送上,”酒保領命離去。
這時,又有一個俊美如主,倜儻瀟灑的少年書生,望公孫炎對首座頭坐下,招來酒保吩咐已華,便注視着朦朧如煙江水帆影。
他,其實在暗中注意着公孫炎,只覺公孫炎眉梢隱泛憂鬱,似有難言之衷。
俊美少年正是符孟皋,他雖初涉江湖,卻憑着他那有生與來的過人智慧,靈巧運用,不亞於江湖老手,料事如補,見微知著。
他暗道:“多臂如來陳冠球,橫遭挫逆,愛子被創,憂鬱氣憤的該是陳冠球.而非公孫炎,為何公孫炎神色慘淡,莫非他真是殺害鐵面崑崙範澄平的幫兇麼?”
符孟皋在淳于亮堡中曾無意發現一冊當代武林人物生平事蹟抄錄,南天一鷹公孫炎赫然在內,評語譭譽參半,行事介乎正邪之間,但由範澄平之死,聯想到自己如迷的身世,不禁對公孫炎深深厭惡,
夜幕凹垂,酒店中;懸起四盞氣死風燈,散發着昏黃光芒,公孫炎正默默進食之際,忽聽一陣響亮的笑聲傳來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公孫老師依然壯健如昔,餘某不勝欣羨。”
符孟皋抬目望去,只見蘭滄無量山千手鬼王門下攝魂手餘獨非,不禁眉頭一皺,暗道:“他怎麼也來此處?”
但見南天一鷹欠身立起,滿面堆着笑容道:“幸會,幸會,難得你我在此江濱酒店相聚,痛飲幾杯如何?”
餘獨非冷中眼神四巡了一瞥,含笑道:“漢皋一別,已是十八更易寒暑,只道公孫老師在家納福,在下又風聞公孫兄作客金陵……”
公孫炎見他越説越露骨,忙哈哈大笑道:“你我再出江湖,到頭來還不是為人作嫁鏡花水月,為誰辛苦為誰忙。”
餘獨非坐下拈杯長嘆了一聲道:“近來江湖是非業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錯綜複雜.撲朔迷離,其實是淆惑視聽,引人走向歧途,諒公孫兄知之甚詳。”
南天一鷹公孫炎頷首道:“這個兄弟已有耳聞,無非是因骷髏劍主而起,餘老師,你可知骷髏劍主的來歷麼?”
餘獨非搖首道:“此人來歷似迷,行事神鬼難測,如在下推測不差日後掀起武林間一場彌天浩動必是骷髏劍主。”
公孫炎心中煩亂,不願提起骷髏劍主,轉過話鋒道:“餘老師意欲何往?”
餘獨非答道:“前往吳中河洛……”説時,忽瞥見店外三條黑影一閃而逝,目光一怔,急拱手道:“兄弟去去就來。”説着身形電射而去。
公孫炎老奸巨滑,察覺餘獨非神色有異,忙取出一綻白銀放在桌上,接踵而出。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相距十數丈遠近,疾如流星奔矢,片刻功夫,已奔出十餘里外,燦爛星光下,林木葱籠中隱隱藏着一幢大宅,前見三條黑影已隱入林木中。
攝魂手餘獨非身法迅快,成鶴沖天拔起,穿空落向一株參天大樹枝柯十,凝望大宅情景,只見宅中燈火明亮如書。
忽聞一聲冷笑道:“朋友,枯立樹梢則甚,何不下來一敍。”一道強烈燈光射在他積身之處,使他無所遁行。
餘獨非藝高人膽大,昂然跳下樹來,見那發話之人是一四旬開外,三綹長鬢,目如朗星的中年儒生,忙抱拳笑道:“在下因趕路程,致錯過了宿處,為尊宅燈火所引,還望休生誤會。”
那人道:“好説,令友與尊駕同來,何吝於一見。”
餘獨非呆得一呆,詫道:“在下孤身一人……”
話聲未了,突聞公孫炎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眼力。”身形疾如鷹隼電瀉而下。
餘獨非目中泛出怒火,冷哼一聲。
那人微微一笑道:“倘我眼力判斷不差,兩位當是江湖名宿餘獨非、公孫炎老師。”
餘獨非道:“不錯,在下正是餘獨非,閣下諒大有來歷,尊始大名可否賜告。”
中年儒生搖首笑道:“江湖未學,無名之輩,説出二位也是不知,請二位去見敝上就知端的,敝上愛才若渴,定將二位敬如上賓。”
餘獨非道:“在下身有急事,不克拜望,下次路經班南,定專誠趨謁貴上。”
中年儒生聞言,面色一沉,森寒似冰,道:“餘老師由金陵督追蹤兄弟至此,豈能作此違心之論,要知來時容易去時難,餘老師還是貼耳順從的好。”
餘獨非狂笑道:“憑尊駕還難將餘某留下。”
中年儒生忽笑道:“是真的麼?”説着雙掌一擊,林木中忽掠出九黑衣人,各持一柄鋒芒犀利的長劍,當胸平指,緩緩步逼向餘獨非,公孫炎而至。
九劍顫出一片寒星,耀眼欲眩,寒星飛出,遙指餘獨非公孫炎兩人要害重穴,帶出輕微的嘯音。
公孫炎、餘獨非見多識廣,一時就知九人均是內家用劍高手,劍式雖未出,但含藴甚多神奇變化,心中震駭莫名。
餘獨非輕笑一聲,道:“公孫老師,看來你我又要大費周章了。”
南天一鷹公孫炎哎了一聲道:“既然來之則安之,江湖之內,藏龍卧虎,我等有幸遇上高人,豈可失之交臂。餘兄,你我恭敬不如從命吧!”
中年儒生含笑道:“還是公孫老師乾脆。”右掌一揮,九人疾閃而隱。
只見中年儒生道:“兄弟頭前領路,兩位請!”
餘獨非兩人隨着中年儒生走入大宅,只見宅內佈局不亞於王侯,雕樑畫棟,小橋流水,氣派甚大,兩人不禁暗驚異。
兩人發現入宅以來,並末遇上一人,隨着中年儒生七轉八彎,行至一間大廳,廳外肅立着四個綿衣帶刀大漢。
中年儒生領着兩人走入大廳,只見廳上端坐一個衣綿華麗的少年人,手握一卷正在觀看。
餘獨非不禁大驚,道:“這不是八王子麼?”
中年儒生疾趁在華服少年身前低聲説了兩句。
華服少年招面向公孫炎餘獨非兩人望了一眼,目光鑷人心神,緩緩起立,含笑道:“兩位請坐!”
餘獨非躬身施禮道:“千歲在此,那有小民的坐位。”
公孫炎聞言一驚,見此少年氣度,心中已是恍然,連忙躬身施禮。
華服少年含笑道:“此處並非宮庭。”
“兩位均是江湖高人,豈能以俗禮相待,兩位請不必拘束。”
兩人告罪謝坐。
華服少年道:“兩人久走江湖,諒不無耳聞本朝宮中爭儲之事麼?”
餘獨非道:“草民略有耳聞。”
華服少年點點頭道:“我派遣三人去金陵督探聽其他阿哥訊息,閣下追蹤不捨,其中定有綠故,不知可否見告?”
餘獨非暗道:“糟糕,八王子竟認自己系對方爪牙。”不禁惶然離座。稟道:“千歲誤會了。”繼將最近武林發生幾宗震駭江湖大事詳細説出,“江湖中紛紛查尋獨龍叟及獨行靈官酈宗琪的下落,草民身在江湖,怎能例外。”
華服少年微笑點點頭道:“閣下説話也誠實不欺,不過獨龍叟手中那本武功秘接,我急須一閲,意欲借重二位。”
揖魂手餘獨非聞言大感為難,不禁望了公孫炎一眼。
那中年儒生道:“餘老師有所不知,當今為了立儲之事亦極慎重,暗知各王子互相傾軋密遣甚多大內高手偵探各王子舉動,是以不願露出形跡,懼當今嗔怒,餘老師請不必為難,並非二位獨任不難,本府尚有高手暗中相助。”
餘獨非道:“這樣説來,千歲定然知道獨龍叟的下落了。”
華服少年含笑點點頭,道:“武功秘笈到手後,當與二位共亨,獨龍叟的下落片刻即知。”説時,只見一個青衣小童送上兩盞香著,分遞與餘獨非,公孫炎手上。
餘獨非、公孫炎接過,謝了一聲,卻不敢飲用。
中年儒生哈哈大笑道:“兩位似嫌太小心了,我家王子真有相害二位之心,無須在茶內置毒。”
兩人聽了暗中心驚,忖道:“此人好厲害的眼力。”忙將盞中茶一軟而盡,只覺香則可口,苦中帶甜。
華服少年微笑道:“獨龍叟曾於昨晚在郊外現跡,無如獨龍叟用聲東擊西之策,幾次均逃過我府中武士追蹤,但他負傷甚重,不能持久,今晚必有確訊報知。”
公孫炎自始至終,未説過一句話,此刻卻咳了一聲道:“恕草民愚昧不解,千歲府中武功似勝過草民百倍,何致……”
話聲未了,華服少年即擺手道:“我身為黃貴胃,處處都得循規蹈矩,稍一逾越,即被言官所參,而且把柄亦握着其他敵對阿哥手上,試想我豈肯為了一本武功秘笈,失了九五之尊?”
就在拐魂手餘獨非南天一鷹公孫炎隨首中年儒生進入大宅之際,符孟皋仗着輕靈神奇的身法掠入邸內。
他知府中警衞森嚴,小心翼翼地繞至一處庭園假山旁,約莫相距七八丈是一列長長廊房,燈火照耀,房內隱隱可見人影走動,忖道:“這必是綠林盜首坐地分賦之處。”
他忍不住好奇,意欲探明房主人是誰,正待縱身之際,但聞一聲陰沉沉冷笑道:“什麼人?”身後忽起了暗器破空風聲。
符孟皋大驚,忙貼地平穿,猿臂攫捏廊欄,借力一帶,身如離弦之管,射入一間暗室之內,由窗欞外望,只見一條捷似飛鳥龐大身影疾落在自己原潛身假山旁,現出一縱發格須,虎目炯炯的老叟。
老人擬人的眼神望了四外一瞥,不勝驚疑,伸手在假山石上起出自己方才所發的暗器。
忽聞鄰室響起一銀鈴般的聲音道:“湛護衞,你是瞧着了什麼可疑之處麼?”
老叟答道:“老朽似發現有人潛入邸中,來人身法神奇,疾似淡煙,一晃而逝,似落在這假山石旁。”
那少女矯笑道:“你大概眼花了,我在此寧立靜賞庭園夜景.不曾覺察有人。”
老叟用蒲扇般大手撫摸了頭上假髮一下,歉然笑道:“照青姑娘如此説來,老朽大概是眼花了。”
少女嬌笑道:“我説哩,府內外戒備森嚴,那有人能偷過十三道暗卡,居然不被發覺。”
老叟目露迷茫之耳,抱拳一拱,疾隱入暗沉沉的庭園花木中。
符孟皋見老叟離去,方始暗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回面一望,只見一隻明亮的眸子正在凝視着自己,不禁心神一震。
雖在暗室,卻可察見一背劍貌美少女,似笑注視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熱,尷尬無地自容。
只聽少女道:“你是受誰家阿哥所遣,速實話實説,不然你無法生離府中。”
符孟皋聞言不禁一呆,道:“恕在下不解姑娘之言,在下實是為了追公孫炎餘獨非而來。”
少女面色一變,冷笑道:“此時此地豈是你能裝瘋賣呆之時。”
符孟皋心中一急,不禁朗聲道:“在下字字真實,用不着欺騙姑娘,此處縱然是龍潭虎穴,既然來了在下也要放膽一闖。”
少女似為符孟皋高聲所驚,嗔道:“你這人是怎的了,若驚動了府中護衞,我縱有心保全也無能為力,來隨我走,”嬌軀一轉,蓮步珊珊向內室走去。
符孟皋聞言一怔,暗道:“她為何要保全我,其中定有蹊蹺。”但身入虎穴,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情不由主地隨着少女步入內室走去。
室內燈光陡然一亮,只見置身一間香閨內,不由耳熱面紅,道:“姑娘有何賜教,請還言明。”
那少女長得杏臉桃靨,明眸皓齒,身着紫衣,聞言嫣然一笑,嫵媚動人,道:“你在酒店中暗綴公孫炎餘獨非時,我就遙遙隨你身後,你既非仇家手下,總該説出姓名來歷,我也好安排送你出府之策。”
符孟皋尚未答話之際,摹聞室外響起一個少女語聲道:“青妹妹,你在和誰説話?”
只見一條身影疾苦驚鴻般閃入室中,現出一個紅衣少女,一見符孟皋,即叱道:“何處狂奴,膽敢侵入閨閡。”撒出利劍,青霞電奔,流芒驚風疾攻符孟皋而去。
符孟皋不由倒退出三步,那少女劍式迅快無比,一招未竟,一招又至,劍芒所指,均是人身要穴,三招“織女穿稜”、“銀漢飛渡”、“卧釣西山”猛出。
這三招宛如一式,玄詭神奇,少女忽感腕脈一麻,長劍當卿墜地。
青衣少女道:“蓉姐,他不是壞人。”
紅衣少女粉面凝霜,怒視着符孟皋,只見符孟皋奉神如玉,瀟灑不羣,不禁怒意霄齊,嗔道:“你怎知他不是壞人?”
“蓉姐不信小妹之言麼?”
紅衣少女如水雙眼看凝注在符孟皋臉上,鼻中輕哼一聲,道:“人心隔肚皮,保我又不知他來歷師承,安知他存着什麼壞心眼來的?”
符孟皋知一時之間也不易解釋清楚,道:“兩位姑娘須知在下來歷,在下亦無隱瞞必要。”説着,取出神木令。
二女頓現驚異之色,須臾面色轉為平靜,青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原來公子是木尊者傳人,難怪蓉她恁地輕易落敗。愚姐妹有個不情之求,不知可否見允。”
符孟皋心中大感為難,不知她們有何請求,略一沉吟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諒無不可。”
青衣少女道:“現在尚言之過早,公子一諾千金,日後必無反悔之理,此處乃當今八王子另陋,因宮延爭儲,陰謀奪嫡。王子被僭失寵,佯裝瘋狂逃離燕京,大內高手紛紛出京暗訪王子下落,陰謀殺之永絕後患。”
符孟皋大吃一驚,離去之念更急,不欲沾惹宮圍是非,忙道:“二位姑娘請速引在下山出賊,他日如要用在下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子不是追蹤公孫炎餘獨非兩人麼?現兩人在大廳與王子敍話,待婢們探聽商議何事,再送公子出去也不遲。”青衣少女説時,纖掌一揮,熄去室內燭火。
室內燈燭一滅,恢復了原有的黑暗,兩女已失影蹤,符孟皋暗感納罕。
因兩女見了神木令,面現一種難言的驚喜愛敬之色,也不再追問自己姓名,亦未道出她們姓名來歷,只覺兩女有種奇異難言的請求,目前雖未説出,將後恐使自己進退維谷如陷泥沼,不能自拔。
他不禁暗歎了一口氣,遊目四巡,室中零物可辨別清晰,如同白畫。
突然,符孟皋目光為錦榻靠首壁上懸着一柄形式蒼佔長劍所吸引,暗道:“武林人物愛劍有於惜身,如是干將莫邪之屈,定隨身帶,寸步不離,那能不經心,懸之放壁,莫非是飾物不成。”一念已了也未再置意。
枯坐室中,只覺百無聊耐,猛地發現窗外已是黑漆漆地一片,邸中燈光全媳,心感在異,忽聞室外起了極輕微的衣挾破風之聲,不禁一怔,情不由主地從懷中抽出一塊黑巾矇住面目。
一條黑影疾閃入室,符孟皋瞧出那是個與自己一模一洋蒙面瘦長個子,肩帶一柄長劍,利刃般眼神透射巾外,攝人心神。
那瘦個子一瞥明符孟皋立在劍旁,大感駭異,沉聲問道:“尊駕是何人?”
符孟皋暗道:“此人是否為骷髏劍主門下。”兩手打出繁複手式,此乃骷骰幫中人暗語,用來表明自己身份。
瘦長個子原以為符孟皋粹然發難,身形疾飄出五尺,繼瞧出招式,不由冷笑道:“原來八阿哥竟與被骷髏主勾上了。”説着霍地拔劍出鞘,一道寒光電奔襲出,帶着潛厲如山的劍罡。
行家出手,便知有無,符孟皋只覺來人一身武學造詣崇高.與落魂谷皇甫天彪並不稍遜,一招出手,狠辣已極,忙移形換鬥,滑了開去。
瘦長個子陰惻惻冷笑道:“骷髏一門,近來威震大江南北,果然不錯,居然能閃過老夫一劍,再接老夫一招試試。”
符孟皋道:“且慢,你我無怨無仇,為何定須置在下於死不可?”
瘦長個子沉聲道:“此非江湖,各為其主,身不由已,莫怪老夫心韶手黑。”説時一劍振腕揮出,罡嘯悸耳中幻出十數點寒星,罩向符孟皋諸大重穴,出手奇快,玄奧絕倫。
符孟皋仗首神妙身法,滑閃出劍勢之外,但劍到毫髮,不禁怒道:“冤有頭,債有主,尊駕此來未必是找尋在下。”
瘦長個子冷笑道:“老夫也不瞞你,此行是為了取黛青寒容二女項上首級,你在二女卧室,可見與二女交情甚厚,殺了你以免後患!”
符孟皋知動手難免,逐冷笑道:“在下手無寸鐵,尊駕勝之不武。”
瘦長個子獰笑道:“你休想挨延時刻,老夫生平劍出必定傷人……”
符孟皋趁着他答話時,長身疾躍,迅如電光石火將壁上懸掛的那柄形式蒼古寶劍摘取在手。
只覺人手甚沉,右手三指一掀啞叭簧,卡瞎聲響中,長劍已自出鞘。
他不禁大感失望,此劍暗黑無光,劍身誘蝕甚厚,繼覺有亦勝無,對方長劍雖系緬鋼所鍛,但比起切石若腐,吹毫可斷於針莫邪之屬,不青雲泥之隔,猶有勝算之望,想着豪氣頓生。
瘦長個子目睹符孟皋身法迅快摘劍在手,暗中心神微凜,但見符孟皋拔劍出鵲,不禁啞然失笑,一劍奔雷攻出。
符孟皋一式“託梁換柱”封出,兩劍交擊,叮的一聲,劍花猛逆,雙劍竟然膠往,只見瘦長個子劍身逼出一股奇猛的磁吸罡氣,將鐵劍帶住,不禁大駭。
但他乃武林異人之徒,又得獨龍叟傳習“軒轅經”,選來大有進境,暗運內力逼往劍身與瘦長個子相持。
瘦長個子不勝駭異,暗道:“骷髏劍主門下委實不見,此人不除,後患無窮。”右腕一沉,施出十二成真力。
“嗆”的一聲,符孟皋手中長劍突然脱落,猛的青霜暴時,寒氣逼人。
瘦長個子面色一喜,倏地面目大變,手中緬劍被削斷墜地。
原來符孟皋手中的正是一柄稀世寶刃,為一層誘蝕所封佐,大概是前輩異人臨逝之前恐此劍落在兇邪手中,有意澆上鐵汁,目久誘結塵掌如此。
符孟皋大喜過望,他毫不思索一式“斬龍剝甲”揮出。
瘦長個子心神駭異之際,不料符孟皋竟在此瞬息之間出手猝襲,芒尾卷體而過,聲音未出便自屍橫兩截,鮮血四溢。
符孟皋想不到瘦長個子竟會在劍下亡身,不禁喜極,將劍緩緩回弱,雖愛不釋手,但物有其主,他乃耿介磊落之人,怎可搓為已有,正想將劍懸還於壁,摹聞室外傳來青衣少女輕微語聲道:“公子還在麼?”
卻不見青衣少女人室,符孟皋答道:“姑娘回來得正好,在下有要事面詢。”
青衣少女道:“怎的有一股血腥刺鼻味?”
“在下已殺了一人,請姑娘辨明是何來歷?”
一雙少女疾掠入室,紅衣少女取出夜行火折煽開,擦的一聲,一道熊熊火焰亮起,映着一具慘不忍睹的蒙面屍體。
青衣少女伸手揭下瘦長個子蒙面烏巾,現出本來面目,駭然變色道:“果然是他!”雖發現地面一截緬劍,目注符孟皋手捧長劍詫道:“公子是用這柄誘劍殺的麼?”
符孟皋點點頭,道:“並非誘劍,而是稀世寶刃,此人是誰?”
青衣少女睜中射出憫感之色,答道:“此人是大內高手黑煞神蕭幹,罡氣護體,金鐵不入,一柄誘劍怎麼能殺得了他?”
紅衣少女笑道:“蕭乾死在他手裏,有目共睹,怎還不信。”説時一閃而出。
符孟皋微微一笑,道:“姑娘請看。”緩緩拔劍出鞘,只見青霞濛濛,寒氣逼人眉宇,映得一室,明如白晝。
青衣少女忙道:“速將劍還銷!”
符孟皋聞言長劍落鞘,只見青衣少女淚光瑩然,盈盈下拜,道:“公子於婢子有救命大恩,請受婢子一拜。”
忽聞室外生起朗笑道:“此須多拜上幾拜。”
符孟皋不禁怔,抬目望去,只見一個華服少年走人,身形緊隨着紅衣少女,手中挑着一盞宮燈,心知此人是八王子,抱拳略施一禮。
八王子微笑道:“你我身非統屬,何況閣下有恩放我,還是彼此不要拘束為是。”説着一望蕭幹頭顱踩下,叭的響聲中顱骨全碎,血漿模糊。
符孟皋道:“殿下不必如此,他必有內應之人,不然,蕭幹為何知道殿下隱居在此,更為何知道舅青寒蓉二位姑娘居室,內奸不除,殿下日後必無安枕之日。”
華服少年微笑道:“承蒙關注,不勝感激,兄弟已查明內奸是誰,已廢去一身武功錮禁密室,但兄弟尚有不解這處,蕭幹此來志在探聽虛實,為何與閣下動手相搏,自取慘死之禍,其意難明。”
符孟皋答道:“這個,在下亦愚昧難解,但請殿下向內奸逼問就知實情。”
華服少年微笑道:“蕭賊已死,敝寓諒可獲短暫無事。”
符孟皋詫道:“在下不信蕭幹獨自一人前來,蕭幹雖死,難保他黨羽不接踵而至。”
華服少年搖首道:“閣下有所不知,宮廷傾軋,較江湖中勾心鬥角,雲詭波湧更甚,相互監視,阿哥們均有耳目佈置在對方門中,是以蕭幹獲悉兄弟潛隱在此,一來他不信是否真實,再則彼此不敢信任,若泄漏走口,必為兄弟得訊非常之禍。”
符孟皋暗道:“原來如此!”
華服少年目注符孟皋一眼,道:“閣下追蹤公孫炎獨非為了何故?”
符孟皋答道:“在下父母同遭慘死,幸蒙恩師路經沼澤,偶聞在下褪襟巾啼哭聲。循聲尋去,先母已傷重垂危,無法言語,手指着在下付託思師,故在下身世不明,出道以來,無日不妨覓仇蹤及查明在下身世……”
華服少年道:“公孫炎餘獨非兩人有可疑麼?”
符孟皋答道:“在下在江濱酒店內,無意聞及他們二人對話,漢皋一別,暑寒已是十八更易,先母喪身雲夢沼澤,而時間亦正相吻合,故二賊不無可疑。”
華服少年長嘆一聲道:“閣下身負血海大仇,豈可不報,現公孫炎餘獨非兩奉兄弟之命前往九江口辦理一事,如時料測不差,令尊令堂定系武林卓著盛名人物,公孫炎餘獨非不過是肋從,並非主兇。”説着微微一笑道:“兄弟並非與公孫炎餘獨非請命,而奉勸閣下,小不忍則亂大謀,以閣下的武功,並不難將公孫炎餘獨非誅戮,萬一因其武予主兇警惕,與閣下復仇大有阻礙。”
符孟皋道:“殿下説得正是,在下亦無將公孫炎餘獨非殺死,而是與他們曲意攀交,探出當年往事找出主兇。”
華服少年哈哈大笑道:“你我正是英雄所見相同,可惜閣下志切親仇,不然,閣下風儀武功,兄弟不勝欽仰,能否小作逗留,藉資獲益,得一快慰平生。”
符孟皋欠身答道:“在下身有要事,他日有暇,在下必當晉謁。”
華服少年雙眉微皺,笑道:“既然如此,兄弟也不勉強,今晚之情,容後圖報。”説着回顧二女,道:“兩位姑娘請代兄弟送客,兄弟不恭送了。”向符孟皋抱掌一揖,轉身大步向室外走去。
青衣少女面色微變,道:“公子請隨婢子出去,請仍矇住面目,免人認出。”
符孟皋聞言一怔,正待追問,紅衣少女連聲催促,只得隨着二女走出。
二女神態從容,但身法甚疾,沿途相遇碾中衙護,均被二女推稼奉命送客,衙護目露疑詫之色不敢擋阻。
一出得府外,二女益發身形加快,疾逾流星奔電,符孟皋暗暗納悶。
片刻時分,已然奔離十餘里遠近,符孟皋這時才想起寶劍還未交回青衣少女,一直捧在手中,忙道:“二位姑娘,送客千里終須別,在下就此別過,這柄應該物歸原主了。”
二女倏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青衣少女卻未伸手來接寶劍,悽然一笑道:“此劍久存大內庫朝,先父身為大內典藏帶刀衙護,被婢子見其形式蒼古竊出,後見其鏽蝕雖知其珍異但無實用,才懸之放壁,諺語先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此劍謹以奉贈公子。”
符孟皋搖首道:“在下不敢當此重贈。”
青衣少女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婢子持有此劍適足以自找慘禍,公子身懷絕學,當之無愧!”語聲略頓,繼又道:“公子可知婢子催促速速離去之故麼?”
符孟皋道:“在下甚是懷疑,恐二位有所礙難,故不敢啓齒。”
紅衣少女四巡一眼,道:“此處甚是隱秘,青妹只管直言無忌,諒無人窺聽。”
三人席地面坐,二女自吐姓名吳黛青朱寒蓉。
吳黛青尾尾而言,八阿哥在其他阿哥中人最是正直,但自少染有宮廷惡習,互不信任,猜嫉忌刻,喜怒無常,反覆無味平生,請問尊駕來意。
葛厚麟星目中逼射兩道寒芒,沉聲道:“兄弟蟄隱此宅,久不問江湖是非。三更時分突有江湖人物棄屍一具放在門外,分明是有意嫁禍!……”
“什麼?”麻仲堯詫道:“那屍體是何人,尊駕可知麼?”
葛厚麒面寒如冰,冷笑道:“四位移禍江東之計已是沼然若揭,尚故作不知,怨兄弟難以按忍。”
飛花旗白雲谷右手一擺,道:“尊駕可是宅主人麼?”
葛厚麒答道:“不錯,兄弟正是宅主。”
白雲穀道:“我等同行尚有一大內高手黑煞神蕭幹,説與閣下他是昔年舊友,二更時分前往拜莊求見尊駕,想此刻尚在尊宅,不妨一問就知。”
葛厚麒竟冷冷答道:“兄弟也聽説大內有蕭幹這麼一個人,可惜素不相識,何況兄弟更不喜與官府中人交往。”
白雲谷見他推得乾乾淨淨,心靈中頓起了一種驚兆,可能蕭幹已遇害,莫非他們前棄屍就是蕭幹不成?不禁望了惡鬼掌沙鎮嶽三人一眼,冷笑道:“這樣説來,尊駕血口噴人顯然定有意尋釁,要知我等雖不輕易樹敵,卻亦不懼無事生非之輩。”
葛厚麒微笑道:“既然不懼,何妨駕臨寒舍門前一看棄屍。”
麻仲堯道:“咱們恭敬不如從命,尊駕請帶路吧。”
葛厚麒哈哈大笑道:“究竟是麻少堡主幹脆。”用手一擺,道:“請!”
麻仲堯忽聞蟻語傳聲道:“麻少堡主,謹防暗算,此人姓葛名厚麒,系少林俗家名宿,投在骷髏劍主門下,此處系骷髏幫分壇,及早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這低微語聲,不但麻仲堯聽得極為清晰,連汐鎮嶽白雲谷燕三泰亦字字入耳,那葛厚麒卻蒙若無聞。
白雲谷等四人齊齊變色。
麻仲堯忽然呼的一聲劈向葛厚麒而去,掌到中途,幻化三招,暗含佛門正邪三家精奔招式,朵朵掌影,潛力山湧。
葛厚麒不槐為少林俗家名宿,聞風知響,面色一變!旋身疾轉!一式“倒打天南”!掌風中接着“金剛指刀”!將麻仲堯攻來三招悉數封逼了開去!大喝道:“麻少堡主為何暗算猝襲?”
麻仲堯高聲道:“果然少林佛門絕藝不同凡響。”繼又微微一笑道:“在下方才想起一人閣下似是一位極有來歷之人。”
葛厚麒臉色不覺一變!付道:“我費了三年功夫!換易形貌!並更換姓名!他為何會識出自己來歷!莫非有什麼破綻被他瞧出不成。”淡淡一笑,道:“兄弟閒雲野鶴!久未露面江湖,不信麻少堡主就認得出兄弟。”
麻仲堯呵呵大笑,道:“閣下未免自欺欺人,説什麼久未露面江湖‘為何對我四人知之甚詳,閣下似為昔年少林俗家名手林致和,浸淫少林絕藝,兼習旁門武功,造詣之高,除少林掌門及凡位長輩營宿外就數他首屈一指。’
葛厚麒心中暗驚,他正是林致和,平靜如恆,微微一笑道:一林致和兄弟倒也聽説過少林有這麼一個人,卻不解少堡主話中之意,林致和與兄弟有什麼淵源。”
麻仲堯目注了葛厚麒一眼,道:“進來,骷髏劍主之名震八荒,威攝宇內,網羅門下的均是武林一時之俊彥,風聞林致和已投在骷髏劍主門下,換易形貌,更換姓名,取名三陰絕户掌葛厚麒。”
那蟻語傳聲之人乃是符孟皋,聞言心中大奇,暗道:“麻仲堯為何知道葛厚麒來歷這般清楚歷歷如數家珍,源有所來。”
殊不知麻仲堯也是極饒心機,才智甚高的後起之秀,一聞少林俗家名宿,猛憶其父常提起林致和之名,這三陰絕户掌卻是他胡謅的。
葛厚麒面色數變,暗暗心驚。
雖在深夜,麻仲堯目光鋭得,卻看得極為真切,冷笑一聲道:“閣下莫非就是林致和,我等雖愚,怒不能為閣下誘入樊籠。”説着一示眼色。
抄鎮嶽霍地撤出一對奇形兵刃,似仙人掌卻形式構造特異,三指外仲,母指內豎,小指為劍,掌心卻是一隻活牙刃輪,鋒得異常。
白雲谷撤出一柄短槍,槍身展開一面蚊筋編織三角旗,上綴閃閃磷光,燕三泰猛然撤出一柄鬼頭金刀。
麻仲堯更快,右手一揮,一道寒光飛出,其餘三人各掄兵刃疾攻而去,無一不是辣毒致命絕招。
這四人均是武林知名人物,武功甚高,葛厚麒雖是少林俗家名宿,以一敵四致勝甚難,身形疾竄人林莽中,送來陰沉冷籠道:“麻少堡眼力果然不幾,竟識破兄弟行藏,但已犯兄弟大忌,除了束手歸附外,別事生路。”
麻仲堯大笑道:“這未必見得!”
忽聞極輕微語聲傳來道:“少堡主匆逞一氣,這四周暗椿密佈,最好四位不要分散,合力衝出一條生路,出手更不得存有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