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住著兩個獨身漢,而且難得打掃一次,屋子裡是副什麼樣子,自是不難想像得到。
尹文俊走進這間屋子,居然連眉都沒有皺一下。
這使張弟對這位來自京師的大才子,印象又稍稍轉變了一些。
他如今竟然發覺,若是沒有那名青衣大漢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尹文俊實在並不是一個很討厭的人。
討厭的實在是那名青衣大漢。
就因為他處處表現得太關心他的主人,以致使尹文俊看來就像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就好像除了他的主人,人人都粗俗不堪,根本不配與他們主人交往,根本不配成為他們主人的朋友!
而最使張弟感覺不舒服的,便是白天星本出於一片好意,但從那大漢戒備的神色看起來,卻好像白天星邀請他們公子同住,是為了準備謀財害命一般。
今天的白天星也很奇怪,他平時的那份機警,不知道都到哪裡去了。
平時,即使是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很難逃得過白天星敏銳的注意,今天對那大漢神色之間明顯的敵意,白天星竟似乎一點也沒有覺察到。
他興致勃勃地指著那張木床道:“今晚尹兄可以睡這張床。令介,噢噢,尹福!尹管事和我們師兄弟可以打地鋪,這種天氣,床上床下,睡起來一樣舒服。”
那大漢臉色略為好看了一點,這當然是因為白天星讓出了那張木床的關係。
尹文俊不安地搓著手道:“這怎麼好意思,這……這……豈不……成了……真正的喧賓奪主?”
尹福似乎怕白天星改變主意,連忙接著道:“這是他們師兄弟的一番好意,我看公子也就不必再客氣了。”
這本來的確是一番好意,只是由他這個下人插進來一勸,味道就完全走樣了。
白天星仍然一點也不在意地笑嘻嘻道:“可不是,難得公子賞光,總沒有主人睡床鋪,客人反而睡在地上的道理。”
現在當然還不是上床睡覺的時候。
白天星望望天色,忽又接著道:“橫豎時間還早,我看我們大夥兒再出去吃點東西怎麼樣?”
張弟沒有意見,也可以說完全贊成。
因為從早上到現在,他肚子裡除了剛才吃的一壺酒和半盤羊肉,便是早上的那一碗豆漿,兩個燒餅。
像他這樣粗粗壯壯的一個小夥子,這麼一點食物,當然不夠一天的消耗。
尹家主僕似乎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中午到現在,他和白天星多多少少喝了點酒,而這對主僕,連酒也沒有喝一口,自是更需要飽餐一頓。
尹文俊露出迷惑之色道:“這鎮上降了熱窩,還有吃東西的地方?”
白天星道:“只有一處。”
尹文俊道:“什麼地方?”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一家餃子店。方大娘的餃子店。”
方大娘年輕時,據說生得嬌小玲瓏,身段兒相當迷人。
不過,那無疑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方大娘,由於不斷往橫裡發展,身子已漸漸變得跟她夫家的姓氏一樣,看來像是方的。
這尚是指她站著的時候。
如果這位方大娘一坐下來,那就不是方的,而是扁的了。
像方大娘這樣的人,站著的機會當然不多。
方大娘如今就坐在店門口,坐在當門一張長方形的平臺後面。
平臺上放著餃餡和餃皮子,以及一列列排得整整齊齊,圓鼓鼓像元寶似的豬肉餃子。
白天星走過去,大聲道:“方大娘,我們照顧你的生意來啦!”
方大娘的耳朵不大好,要跟她打招呼,至少得多花三倍力氣。
方大娘頭一抬,一對像綠豆似的眼珠子,只是那麼微微一閃,便給兩堆突然合攏的肥肉吞沒了。
這表示她在笑。
方大娘笑的時候,除了滿身肥肉打顫,是很少有聲音發出的。
笑就是高興,高興就是歡迎。
方大娘雖然表示了歡迎之意,人卻仍然坐在那張特製的方凳上,動也沒有動一下。
這一點是可以原諒的。
鎮上人人知道,方大娘要坐上那張特製的方凳,是一件很吃力的事,要她從凳上下來,當然更不容易。
這也是鎮上的人經過方大娘餃子店,差不多總可以看到方大娘坐在店門口的原因。
方大娘只管包餃子,招呼客人,是媳婦方二嫂和小孫女兒方丫丫的事。
方大娘男人死得早,只有一個兒子,大家都喊他方二。
只一個兒子,怎麼會喊成方二的呢?
說是因為方二不是頭一胎,方大生下不到三天就夭折了,儘管是第一個兒子沒活下來,在排行上,還是有分別的。
方二是泥水匠,在省城裡討生活,一年只回家兩三次。
回來看看方二嫂,順便把賺來的銀子交給老孃。
方二很能幹,也很孝順,所以鎮上人人都說方大娘福氣好,而方大娘也的確越來越發福。
現在約莫為晚茶時分,當然也不是吃餃子的時候。
店裡沒有客人。
白天星帶著尹家主僕走進店堂,方二嫂已將桌子抹得乾乾淨淨。
方二嫂還不到三十,雖然手粗腳糙了些,身材依然很苗條,一張臉蛋兒也端端正正的,正是一般男人希望討來做老婆的那種女人。
今天七星鎮上,家家戶戶差不多都住了外鄉人,只有何寡婦和方大娘這兩家是例外,因為這兩家都沒有一個男人。
正因為家裡沒有男人,方大娘最近把打烊的時間也提前不少。
白天星他們如果此刻不來,恐怕就連這頓餃子都吃不成。
白天星還在望著那張平臺。
不知道他是在欣賞方大娘包餃子的妙手法,還是在計算著四個人應該叫多少個餃子?
方二嫂含笑道:“請問白大叔,餃子要下多少?”
白天星一哦,忙道:“先來個整數兒,下一百個好了,不夠再添。”
尹福道:“大嫂,我的一份分開來盛,端到這邊桌子上來。”
方二嫂道:“你們不坐在一起?”
尹福道:“小的只是奴才,哪能跟我們公子平起平坐。”
他指的公子,當然不會是白天星和張弟。
方二嫂忍不住多望了尹文俊一眼,點點頭沒說什麼,到平臺上取了一百個餃子,一徑端到後面灶下去了。
不一會,熱騰騰的餃子送上桌子。
小丫丫送來的。
小丫丫才八九歲,長相像極了她娘,一派天真,又活潑、又可愛。
白天星等她放下餃子,拉住她一隻手道:“丫丫,你爹……”
他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就聽方二嫂在後面喊道:“丫丫,快來,把這盤餃子也端出去啊!”
小丫丫道:“娘喊我啦!”
她掙脫白天星的手,一蹦一跳的,又到後面去了。
白天星笑笑,開始吃餃子。
這頓餃子一直吃到太陽下山,然後他們又回到那間破破爛爛的屋子。
白天星像變戲法似的,他點亮了壁上那盞油燈之後,居然從床底下拿出一把大茶壺,以及三四隻沒有缺口的茶碗。
拿出這一套很像點樣子的茶具不算,接著還居然又拿出一個茶葉筒子。
茶葉筒子裡,居然是裝的兩錢五分銀子一兩的雨前。
尹文俊簡直瞧呆了。
在一位世家公子來說,這半筒好茶葉,比窮人眼中的黃金無疑還要來得珍貴得多。
於是,張弟拿了水桶,去巷子口胡老頭家打井水。
尹福則於屋後忙著撿取柴火。
現在,屋子裡僅剩下尹文俊和白天星兩個人了。
白天星笑了笑,道:“尹兄文采風流,名滿兩京,這是小弟早就知道的了,想不到尹兄對這種屬於武人的刀會,竟然也有這份雅興,真是難得。”
尹文俊朝屋外望了一眼,忽然傾著身子,低低地道:“趁尹福不在跟前,小弟不妨告訴你白兄一個秘密,小弟這次前來,其實另有目的,並不是為了來看什麼品刀會……”
白天星一呆,道:“另有什麼目的?”
尹文俊低聲道:“小弟生平別無所好,惟喜書畫,尤其對二王行草,更是心嚮往之,所以這次瞞著家父,藉遊山玩水之名……”
白天星連連點頭道:“噢噢,我懂了,我懂了。”
尹文俊低低接著道:“家父過去是位武官,尹福便是他老人家任上時的隨從,對於江湖上的種種關節,經驗相當豐富,所以他一直擔心小弟會捲入這場是非之中,叫小弟別在人前落了口風。”
白天星道:“他這份小心並非毫無道理,你也不能怪他。”
尹文俊道:“但我也有我的算計,關於這方面的利害關係,從頭到尾,我都想過了。”
白天星道:“哦?”
尹文俊愈談愈興奮,聲音也不由得稍稍提高了些:“無論多寶貴的東西,總得有個買主,對嗎?東西最後落在誰手裡,那是他們的事,我只是出價公道,又是誠心收購,有什麼好怕的?”
白天星搖搖頭,忽然嘆了口氣道:“尹兄,你畢竟是個文人,對於險詐的江湖,你尹兄還是知道得太少了!”
尹文俊像是有點不服氣,道:“我這種想法,什麼地方不對?”
白天星靜靜地凝望著他道:“交出大宗銀子,結果非但貨不能到手,反而賠上了一條性命江湖上這一類的故事,尹兄聽人說過沒有?”
尹文俊微微一笑,面現得意之色道:“關於這一方面,我早提防到了。”
白天星道:“哦?”
尹文俊微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弟別的不懂,這兩句話還是記得的。”
白天星怔怔然道:“尹兄弟的這個例子,我還不太明白。能不能請尹兄稍微說得露骨一點?”
尹文俊又笑了一下道:“這不是很簡單嗎?比方說:二王行書一幅值銀五萬兩,我如在身邊帶著五萬兩銀子,即無異帶著一幅二王行書。如果有人能為一幅二王行書殺人,當然也會為了五萬兩銀子殺人!我如將大宗銀子隨時帶在身邊,豈非自尋死路?”
白天星直著眼光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你如沒有銀子帶在身邊,又有誰願跟你交易?”
尹文俊微笑道:“一手錢,一手貨,省城天興銀號賬櫃上辦交割!”
白天星不禁一拍大腿道:“妙,妙!只要交情夠,甚至可將東西先交銀號庫房收存!”
尹文俊輕輕一噓道:“輕點!”
白天星望望門口,低聲道:“沒有關係,一大壺水沒有這麼沸得快。”
尹文俊低低一笑道:“現在你白兄該明白了吧?書生也並不是個個都百無一用的。”
白天星想了想,忽然問道:“這些日子七星鎮上發生的事,你尹兄大概都聽人說過了吧?”
尹文俊點點頭道:“是的,都聽說過了。”
白天星道:“既然已知道所謂大悲寶藏,到目前為止也只不過是個謠傳,又何必對這件事如此認真?”
尹文俊搖頭道:“不,我的想法,正好跟你白兄相反!”
白天星道:“尹兄不認為這件事是個謠傳?”
尹文俊道:“絕對不是!”
白天星道:“何以見得不是謠傳?”
尹文俊道:“一個老練的江湖人物,絕不會為謠傳而殺人,在這件事上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便是一個最好的說明!”
白天星只是苦笑。
對這樣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公子,他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好。
他想了片刻,才又試探地道:“所以……你尹兄意思是……只是等那個錢麻子有了消息,這批寶藏馬上就會出現?”
尹文俊點頭道:“不錯!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我會耐心慢慢等待。”
白天星長長嘆了口氣,但很快地又露出了笑意,含蓄地點點頭道:“只要你尹兄估斷正確,也不會等多久的。”
尹文俊愣了一下道:“白兄……這話……什麼意思?”
白天星朝門外溜了一眼,忽然將椅子移近少許,低低地道:“承你尹兄一見如故,不把小弟當外人,小弟如今也不妨告訴你尹兄一個秘密。”
尹文俊瞪大了眼睛道:“關於大悲寶藏的秘密?”
白天星道:“是的。”
尹文俊道:“那批寶藏其實不在錢麻子手上?”
白天星道:“不是。”
尹文俊道:“那麼是什麼秘密?”
白天星道:“我已知道了那個錢麻子目前的藏身之處!”
尹文俊微微一呆,道:“你你真的知道?”
白天星道:“八成錯不了!”
尹文俊道:“什麼地方?”
白天星一字字地道:“方大娘的餃子店!”
尹文俊又呆了一下道:“你你是剛才吃餃子看出來的?”
白天星微笑道:“不錯!”
尹文俊眨著眼皮道:“剛才我們一直走在一起,如果你看出了什麼,我怎麼沒有看到?”
白天星微笑道:“這正是我為什麼寫不出一篇白馬賦的原因!”
尹文俊催促道:“說正經的,別開玩笑了。”
白天星又笑了笑,道:“你說方大娘的餃子,好吃不好?”
尹文俊皺眉道:“但這”
白天星笑道:“不,你得說出它的優點才行。”
尹文俊只好耐著性子道:“你也吃過了,何必間我?那當然是因為餃皮子薄,餃餡兒多,現包現下味道新鮮的關係。”
白天星笑道:“對了!”
尹文俊茫然道:“什麼對了?”
白天星笑笑,沒有回答,微笑又問道:“你知道我們今天一共吃了她多少個餃子?”
尹文俊道:“一百二十個,先叫一百,二十個後來加的,不對嗎?”
白天星笑道:“對如果我們再要,她的餃子夠嗎?”
尹文俊一哦道:“怎麼不夠?你再要三百個也行!”
白天星微笑道:“又對了!”
尹文俊眉頭皺得更緊了。
但這次他沒有開口。
他在等白天星說下去,白天星接下去道:“從我們走進去到出來,你記得她店裡一共做了幾筆交易?”
尹文俊眼睛發亮,他似乎已經漸漸體會到白天星的弦外之音了。
白天星笑道:“除了我們四個人,鬼也沒有一個上門,對嗎?”
尹文俊點頭,眼睛更亮了!
白天星笑道:“我們出了店,走不多遠,便聽到上店門的聲音,那就是說,店打烊了!
請問:那多下來的那幾百個餃子,留給誰吃?”
尹文俊唇角扯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又忍住沒說出來。
白天星笑道:“這是疑點之一!其次,便是我問那小丫頭的話,本來並非故意,但卻給她娘立時叫走了,問這是不是又是一次巧合?”
尹文俊道:“你說方家有個兒子?”
白天星點頭道:“是的,大家都喊他方二。”
尹文俊道:“這個方二,他是幹什麼的?”
白天星笑笑道:“大家都說是個泥水匠。”
尹文俊道:“你不相信?”
白天星笑道:“相信是相信,只是不知道他擅長的手藝,是替人家蓋房子,還是替人家砌墳墓而已!”
尹文俊默然不語,似在思索著白天星這番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白天星又笑了笑,道:“我說你尹兄不用等多久,就是這個道理。江湖人物的一雙眼睛,往往比一般人銳利得多。這些破綻既然瞞不過我這個浪子,別人早晚當然也能看得出來。你尹兄不信,等著瞧好了!”
尹文俊點頭,又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候,尹福提著茶壺,跟張弟一起走了進來。
尹福的警戒,始終沒有放鬆過。
自從茶壺擱上火爐,他就沒有離開過一步,像是深怕別人趁他不備,會在壺中偷偷地放進毒藥似的。
如今茶壺提進屋內,他先倒出小半碗,自己喝了;方另倒了一碗,恭恭敬敬地端去他們公子面前。
張弟瞧得心頭暗暗冒火。
如果這對主僕不是白天星的客人,他不衝上前去,一腳將那隻茶碗踢一個粉碎才怪!
茶喝過了,尹文俊開始打呵欠。
白天星忽然站起身子道:“阿弟,你把外面收拾收拾,我去向胡老頭借兩床被子。”
張弟跟了出來道:“我幫你去拿。”
白天星連拿兩床被子的氣力也沒有?
很明顯的,張弟是不願留下跟這對主僕在一起。
即使只是一會兒,他也受不了。
白天星笑笑,沒有表示意見,他當然清楚他這位師弟的脾氣。
張弟等走出了一段,才氣忿忿地道:“我問你,幹嘛你好日子不過,一定要找這種罪受?”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在熱窩裡,你也看到的,是我找上他們的嗎?”
張弟一呆,隔了片刻,才訥訥地道:“聽你的語氣,難道……難道……”
白天星微笑道:“難道怎樣?”
張弟睜大了眼睛道:“難道你說有些聰明人專做胡塗事,指的就是尹家這對主僕?”
白天星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目前還很難說。”
張弟道:“什麼難說?”
白天星苦笑道:“樣樣事難說,說不定我嘲笑的人,就是我們自己!”
張弟默然。
白天星的心情,他非常瞭解也只有他一個人瞭解。
他了解白天星這幾句話絕不是牢騷。
今天,他們雜處在大群虎狼之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借力使力,製造傾軋,自己不費一兵一卒,卻能夠看著那些惡棍一個個倒下去,說起來他們是夠聰明的了。
可是他們是不是真的聰明呢?
最正確的答案是:真的聰明人不僅不會這樣做,而且根本就不會繼續停留在七星鎮這個充滿了罪惡和是非的地方。
白天星對這一點看得透透徹徹,而且早就說過這樣的話。
但是,他最後還是留下來了!像白天星這樣的人,能算聰明人?
聰明人會這樣做?
所以,白天星絕不是一個聰明人;他也不是。
同樣的,也正因為有了他們這種不聰明的人,才使險詐的江湖保留了幾分人味,才使這個世界有時看來還像一個人的世界。
不過,他們雖然不是聰明人,但做的絕不是胡塗事。
他們要做的事,都是他們想清楚才做的;只要每人都能像他們這樣,無論做一件什麼事,事先都能想清楚,他們相信這個世界一定會變得比目前更美好!
天空烏黑,月亮還沒有從東方天際升起來。
白天星跟胡老頭打交道去了。
張弟留在黑暗的巷子裡,仰望著黑暗的天空,心中這時只有一個願望:他不計較尹福的那副奴才相,他只希望這對主僕別跟大悲寶藏發生關係;莫讓他們因此對每個人都產生懷疑,對每一個人都失去信心。
朝陽升起,新的一天開始。
天氣美好。
今天是品刀大會第十三天,十三是個大吉大利的數字,人人希望品刀大會能從今天開始,進入一個令人愉快的新局面。
人們沒有失望。
因為今天傳了來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一個大吉大利的消息。
屠刀公孫絕安然無恙。
當這一消息由小癩子傳抵何寡婦的豆漿店時,除了開棺材店的井老闆,人人為之精神一振。
這是第二個大放厥詞而能活下來的刀客。
至於第一個活下來的魔刀令狐玄如今去了哪裡?大家並不怎麼關心。
人人都有兩條腿,人人都有隨意行動的自由。
就算令狐玄遇了意外,只要不是死在七星鎮上,那就是他自己的事。
如今,何寡婦的豆漿店,已漸漸變成一個小規模的熱窩。
每天早上,你只須花五六枚大錢,喝一碗豆漿,吃兩個燒餅,你便可以在這裡聽到最新的消息。
只要你高興,也可以在這裡把最新的消息散播出去。
今天豆漿店裡,又增加了好幾張新面孔。
除了尹文俊主僕之外,惡花蜂梁強居然也來了。
這位惡花蜂的兩隻手,又恢復了十根指頭,他那種可發暗器的假手指,顯然儲存了不止一副。
他看到白天星時,哼哼,笑笑,似乎一點也沒將白天星放在心上。
白天星也衝著他哼哼笑笑,雖然態度同樣不友善,但很明顯地並無報復之意。
梁強選了蔡大爺對面一個空位坐下。
蔡大爺當然不認識這位惡花蜂是何許人。不過,蔡大爺很快的便對這位惡花蜂有了好感。
這就好像一個吃蝦仁炒蛋的客人,走進飯館之後,夥計不待他吩咐,便替他上一盤蝦仁炒蛋,因而對這名夥計產生了好感一樣。
惡花蜂梁強充分發揮了他那幾可與烏八媲美的口才,向蔡大爺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他當然不是說給蔡大爺一個人聽的。
這的確是個驚人的消息,尤其是經過了這位惡花蜂大肆渲染之後,聽來更覺毛骨悚然。
他不但將省城一座舊宅中被人發現陳屍五具的始末,描繪得有聲有色,而且最後還畫龍點睛,暗示那座舊宅的物主,就是目前下落如謎的錢麻子。
錢麻子人在七星鎮失蹤,而他在省城購置的一幢舊宅子裡,又於一夜之間出了五條人命。同時這死去的五個人,大名鼎鼎的玉門三煞和魔刀令狐玄,赫然亦在其中。
這意味著什麼呢?
關於這“點,梁強沒有說明。
其實,他即使不說,大家心裡也是雪亮的!錢麻子失蹤的原因,今天七星鎮上誰不明白?
尹文俊興奮得臉色陣陣發白,連豆漿也忘了喝。
他悄悄地對白天星道:“可惜這傢伙不知道錢麻子就藏在方大娘的餃子店裡,否則恐怕就更熱鬧了!”
白天星微笑道:“你為什麼不去告訴他?”
尹文俊吐了吐舌尖,道:“你說笑話了!我那有這份膽子?”
白天星笑道:“這份膽子我是有,只可惜我跟這傢伙開不了口。”
尹文俊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因為我跟這傢伙有一筆舊賬沒有算清楚。”
尹文俊一哦道:“原來你們過去鬧過彆扭?”
白天星笑笑,正待開口之際,太白義樵武炳輝忽從外面走了進來。
白天星眼珠一轉,突然大聲笑道:“噢,武大俠來了!武大俠要找的那個什麼假孝子,結果找到了沒有?”
太白義樵一愣,像兜心捱了一拳,臉色登時變了顏色。
他像是想否認,又說不出口,支吾了一陣,才勉強笑了笑道:“那只是個誤會,事情既已過去,也就算了。”
白天星笑著又道:“人的名字,樹的影子,真是一點不錯!那個假孝子昨天有人見他露過面,自從武大俠聲言要找他之後,就突然失去了蹤影,大概是嚇破膽子,藏起來了。”
太白義樵臉色更難看了,乾咳著道:“那是他心虛而已,那種人誰會跟他斤斤計較。”
他今天一早出門,就碰烏鴉叫,現在果然應驗了。
要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會來喝這碗豆漿。
他為了避免再跟白天星說話,隨隨便便就在靠門口一個空位子坐了下來。
坐下之後,就沒有再朝白天星坐的地方望一眼。
惡花蜂梁強以眼角偷偷打量著太白義樵,面帶冷笑,微微點頭,好像突然想通了一件什麼事。
假孝子曾孝慈是一位一流的古董品鑑大家,如今在七星鎮上已經不算是個秘密。這位太白義樵找假孝子幹什麼呢?
難道大悲寶藏已有一部分落在這位義樵手中?
難道省城舊宅中那五條人命,就有這位義樵一份?
梁強眼珠亂轉,冷笑慢慢變成會心的微笑,這表示他對某件事情,已經拿定了主意。
他開始慢慢地喝著豆漿,像是在等待什麼。
他等待的是什麼呢?
張弟喝了一大口豆漿,就像喝下了大口美酒一般,心頭舒暢無比。
他本來很反對白天星以這種法子整人,但不知是何緣故,他如今想法已變,他漸漸覺得這種方法似乎也不壞。
就拿這位太白義樵說吧!這種人外表一副忠厚相,在江湖上,又是人所共知的正人君子,你不但很難找到這種人的錯處,就是找到了,也一樣奈何他不得。
別人一定會說:“你瞧瞧這個傢伙吧,連太白義樵那樣一個大好人,他都不肯放過!”
碰上這情形,白天星的這套法寶就吃香了。
你這位正人君子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找那位假孝子,你拿出事實和證據,慢慢向別人解釋吧!
太白義樵的食量是驚人的,他一頓既能吃下十來個大饅頭,如果一口氣喝下四五碗豆漿,當然不算什麼稀奇。
稀奇的是,這位義樵今天居然連一碗豆漿也未能喝完,就放下三枚青錢,悄悄起身走了。惡花蜂梁強一聲不響,也放下三枚青錢,悄悄跟了出去。
大街上一片寧靜。
慢慢升高的太陽,雖已吸乾了瓦面上的晨露,有些店門卻尚未完全打開。
太白義樵腳步突然放慢下來。
他已發覺有人跟在後面。
無論白天或夜晚,有人緊緊跟在身後,在一名江湖人物來說,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停下來,慢慢轉身。
他一轉身,便看到惡花蜂梁強正帶著一臉假笑,向他慢慢攏了過來。
太白義樵板著面孔,一言不發,靜靜等候。
梁強兩眼四下一溜,忽然拱拱手,低聲笑著道:“恭喜,恭喜!”
太白義樵板著面孔,冷冷地道:“喜從何來?”
梁強下頜一收,長長嘆了一聲,仍然滿臉堆笑道:“武老大,我說,這就是你老哥的不對了。”
太白義樵冷冷地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梁強又湊上一步,單眉一揚,斜著眼睛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你武老大何必裝迷糊?”
太白義樵不帶一點表情地道:“我還是不懂你的話!”
梁強兩眼亂轉,忽然陰陰一笑道:“這樣說來,你武老大是拿定主意,不打算賞我梁某人這個面子了?”
太白義樵道:“我姓武的是怎樣一個人,你梁大俠應該清楚。有什麼話,請明白說。在下是個粗人,不會打啞謎!”
梁強連連點頭道:“好,好,你武老大果然爽快!”
他前後望了一眼,眯起眼縫接著道:“你老大這兩天,不是到處在找那個姓曾的?”
太白義樵頭一點道:“不錯,那是前天的事。”
梁強微微一笑道:“那姓曾的,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老大?”
太白義樵坦然道:“那是為了一個朋友的事。姓曾的一件假古董,騙了我一個朋友八千兩銀子,不過昨天有人從京裡帶信來,說姓曾的自知理虧,在離開京城之前,已退還了這筆銀子。所以這件事已成過去,如今我跟這姓曾的,可說已無糾葛可言!”
梁強微笑道:“武老大從京裡帶信來的那位朋友是誰?”
太白義樵道:“這個人你大概不認識。姓趙,名叫趙大光,他是路經這裡,今天一早已經去了黃花鎮。”
梁強眼珠子一轉,微笑著又道:“他帶來的那封信,你也燒掉了,是嗎?”
太白義樵面孔微微一變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梁強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怎會不信!我當然相信!”
太白義樵道:“那麼,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梁強又嘆了口氣道:“我只是怕別人也許不作如是想而已!”
太白義樵注目道:“別人是誰?”
梁強閉起右眼,微睜著左眼道:“魚老前輩如果聽到這種解釋,你以為他老人家會相信?”
太白義樵一呆道:“魚老前輩?”
梁強將一雙眼珠子擠去邊角上,悠然道:“就算你老大瞧不起我梁某人,魚老前輩你總不能不帶上他老人家一份吧?”
太白義樵半晌不語,隔了很久,才皺緊了眉頭道:“你早不說……”
梁強眉眼一下舒展了開來,又低下頭道:“他老人家已聲明過了,不論東西到手多少,他老人家一份,有好處的不是一個人!”
太白義樵沉吟著點點頭道:“這個我當然明白。”
梁強欣然道:“那麼武兄能不能先露點口風,告訴小弟東西已經到手多少,讓小弟高興高興?”
太白義樵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去別處再談。”
梁強道:“去哪裡?”
太白義樵道:“我歇在蔡大爺那裡,就到蔡大爺那裡去坐坐怎樣?”
梁強道:“我們現在直接就去見魚老前輩,豈不是更好嗎?”
太白義樵道:“魚老前輩目前落腳在什麼地方?”
梁強道:“熱窩後院。”
太白義樵猶豫道:“這恐怕不太方便吧?”
梁強道:“怎麼不方便?”
太白義樵道:“小弟一向很少涉足那種地方,如果一旦被人看見了,一定會引起疑心,所以,我看……”
梁強道:“你看怎樣?”
太白義樵道:“依小弟之意,我們最好還是先找個地方,詳細商量一下,然後再由你去把他老人家請過來。”
梁強眼珠子一轉,忽然微笑著道:“小弟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太白義樵道:“如果梁兄另有更好的主意,說出來參考參考也不妨。”
梁強微笑道:“你武兄大家都知道是個君子,我梁強可是個小人,小人就不能沒有一些小人的想法。”
太白義樵皺眉道:“梁兄有話儘可說明,何必拐彎抹角,說得如此刺耳?”
梁強幹笑道:“話雖刺耳,比不小心送掉老命總強得多。”
太白義樵一怔道:“你梁兄這話什麼意思?”
梁強咳了一聲道:“武兄要另外找個地方談談,也許純出一片好意,只可惜小弟心中有鬼,不能不有所顧忌。”
太白義樵惑然道:“顧忌什麼?”
梁強笑道:“因為這本是小弟常耍的一套手法,當小弟被一個人糾纏不清時,經常都是以甜言蜜語,將這個人哄去無人之處,然後出其不意,背後賞他一刀,人不知,鬼不覺,一勞永逸,既經濟,又省事……”
太白義樵氣得臉色發白道:“你把我武炳輝看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梁強狡猾地笑笑道:“我說過我是個小人,請武兄千萬別見怪。”
太白義樵道:“依你之意,該如何行事?”
梁強說:“還是那個老辦法,這就去見魚老前輩。”
太閂義樵皺皺眉頭,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
梁強向後退出兩步,身子一偏,笑道:“武兄請!”
太白義樵深深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梁兄心機好深沉!”
梁強微笑道:“年頭不同了,多份小心,總是好事。”
這時候熱窩裡當然不會有客人。
老蕭正在大廳中掃地。
這些日子真難為他了,老闆下落不明,前前後後,都要他照顧,覺比平時睡得少,事情卻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他圖的是什麼呢?
關於這一點,老蕭恐怕連想都沒有想到過。
他想到的,也許只是:錢麻子收留了他,倚他為左右手,如今錢麻子遭遇變故,他能趁人之危,捲起鋪蓋一走了之嗎?
當然不能!就算他厭倦了這份差事,非走不可,那也必須要等錢麻子回來。
這種想法,在他這種小人物的心目中,也許只認為是理所當然,實際上這正是不折不扣的江湖義氣。
江湖人物口口聲聲不離義氣兩個字,而真正做到的,卻未必有幾人。
如今,像老蕭這樣一個生不足道的小夥計,反而為大家留下一個好榜樣,豈不是一個極大諷刺?
當太白義樵在惡花蜂梁強的嚴密監視之下走進大廳時,老蕭不禁微微一呆。
因為太白義樵是一張生面孔。同時,這張面孔上的神情,看上去也極其古怪。帶著這種表情來熱窩的客人,他恐怕還是第一次看到。
在這個時候,一名陌生的客人,帶著這樣一副神情走進熱窩,這客人是來幹什麼的呢?
其實太白義樵這並不是第一次走進熱窩。
他昨天下午,就在這裡跟白天星一起喝過酒。這也不能怪老蕭,熱窩一天有幾百人進進出出,他當然無法將每一張面孔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老蕭臉上呆滯的表情,很快便消失了。
因為他接著便看到了惡花蜂梁強。
梁強是熟客人。
梁強不僅是個熟客人,而且是個出手很大方的客人;在這種地方,一個出手很大方的客人,自然會在夥計們心目中留下很深亥0的印象。
老蕭挾著掃把,迎上兩步,哈腰喊了一聲兩位大爺早,然後便退向一旁,等候吩咐。
現在雖不是客人上門的時候,既有客人上了門,他還是得招呼的。
太白義樵在大廳中站下,轉身望著梁強。
梁強微笑道:“在後院。”
太白義樵皺眉道:“我就在這裡等,不行嗎?”
梁強微笑中又露出狡猾之意,道:“如果我將他老人家請出來之後,你老大忽然失了蹤影,到時候你老大叫我哪裡去找人?”
太白義樵一張面孔又脹成一片豬肝紫,但仍耐著性子道:“不管你怎麼說,後院我總是不去。”
梁強笑著點點頭道:“你老大既然如此堅持,我當然不便勉強。”
他接著轉向老蕭道:“老蕭,你去後面紅紅房間裡,請魚老爺出來一下。”
老蕭搓著手,面有難色道:“梁爺,這個恐怕太早了一點吧?”
梁強道:“太早?”
老蕭苦笑道:“魚老爺子的脾氣,你梁爺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不到晌午時分,一向很少起床,如果現在去吵醒了他老人家,萬一怪罪下來,小人可擔當不起。”
梁強揮揮手道:“去,去,沒有關係,你就說這是我的意思,有個朋友想見他,要談一件重要的事,你這樣說,他不會怪你的。”
老蕭眨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稍稍猶豫了片刻,終於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氣,慢慢轉身向後院走去。
梁強道:“快一點!”
老蕭去不多久,一個人又回來了,要請的人顯然未能請到。
梁強詫異道:“他老人家不在?”
老蕭遠遠站定,頭一點道:“梁爺,你過來一下,他魚老爺子要小人轉告您一句話。”
梁強帶著狐疑之色走過去道:“你有沒有照我的話說?”
這位惡花蜂可以算得上是個相當精明的人物,人可惜還夠不上是絕頂精明。
因為他把一件一直記得牢牢的事情,終於給忽略了。
他不是不肯走在太白義樵前面的嗎?
如今他朝大廳後門走去,將太白義樵留在前面,又有什麼分別?
太白義樵嘴角突然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
他以眼梢望著梁強移動的身形,就像一頭獵犬望著上只從面前走過去的兔子。
就在梁強口中說著話、向前跨出第三步之際,太白義樵驀然雙足一點,疾如脫弦之箭,躍身向前撲去。
江湖上傳言,這位太白義樵最厲害的拿手絕招是“連環三十六飛斧”。據說,他能將三十六把特製的小斧頭,以打鏢手法擲出,連綿不斷,密如斧雨,任你一等一的高手,也難逃亂斧分屍之危。
這種傳說是否可靠,誰也不敢確定,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這位義樵身上一次帶過這麼多斧頭。
過去不說,此刻這位義樵身上,就連半把斧頭也沒有。
他使用的,是一雙粗厚堅實的手掌。
這雙手掌當然沒有一把斧頭那樣銳利,但它劈下去的力量,卻一點也不比一把斧頭的效果遜色。
惡花蜂梁強的反應也不慢。
他聽得腦後風響,心知有異,幾乎連念頭都沒有轉一個,雙肩一縮,挫腰矮身,左腿一彈一劃,便以一個掃堂式,向身後橫掃過去。
在化解偷襲的招式中來說,梁強這一著,可稱得上是無懈可擊。
只可惜他稍微遲了一步。
他左腿剛剛掃出,太白義樵一掌已經劈落。
一掌劈在他的肩頭之間。
這一掌究竟有多重,大概只有梁強一個人心裡清楚。
一掌結束戰爭。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鮮血,沒有叱喝,沒有呻吟,甚至連骨折的聲音,也輕微得只像拗斷了一束枯樹枝。
梁強應掌而倒,腦袋歪向一邊,只輕輕抖動了幾下,便慢慢閉上眼皮,緩緩伸直四肢,悠悠然吐出最後一口濁氣。
太白義樵冷笑著,一腳踢開梁強的屍身,抬頭望著老蕭道:“你有沒有驚動後面那個姓魚的老傢伙?”
老蕭笑了笑得一點也不像是個小夥計。
他笑吟吟地道:“你當我沒有看到你進門時的那道眼色?當時我正好尿泡子發脹,不過藉機會去後面茅房解了個小便罷了!”
白天星也上了一趟茅房。
他這一趟茅房,去的時間可真不短,當他從裡面轉出來,豆漿店裡的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對不起,昨晚受了點涼……”
這是他的解釋,他其實就是不解釋,大家也不難想像得到。
尹文俊覺得很過意不去,他認為這一定是不習慣睡地鋪的關係。
白天星笑笑道:“不談這些了。我們走吧。”
尹文俊道:“去哪裡?”
白天星道:“當然是去七星廣場。”
尹文俊道:“現在就去,會不會嫌太早了些?”
白天星道:“早去有早去的好處。”
尹文俊道:“什麼好處?”
白天星道:“趁著人少,可以先佔幾個好位置。”尹文俊不禁點頭道:“這話也是。”
尹福忽然接口道:“公子如果站立太久,一定會累壞了身體,你們先慢慢走過去,等小的去想辦法借兩張凳子。”
白天星連忙點頭道:“的確有此需要,一個多時辰站下來,別說是你們公子,就連我都有點受不了。”
何寡婦店裡凳子多的是,只要白天星明說,兩張凳子還愁借不到?
白天星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真的沒有想到?
不是因為他天生一副好心腸,處處歡喜與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