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陸劍仁和蘇守各坐兩旁,體虛,氣弱和冬蟲,夏草,候於主人身後,看着首位上的浪風行和左右的杜痕,冷揚,其下則為清風,舞影,周遭一股微妙的氣氛詭旋.“四大家族中的兩位貴客蒞臨,是麓驪行宮之輝,未知兩位是為聖帝傳旨或者另有要事而來?”既為主人,浪風行率行開口.“好説了,我等身為四大家族之後又曾有共事之誼,知道王爺入主麓驪行宮,自當登門祝賀。”蘇琴守抱拳道.“琴守兄弟和劍仁女俠真是有心。”他好整以暇的回應,待下人將茶奉上後,他以主人的盛情道:“麓驪行宮地處偏遠,不如帝都隨處美酒佳餚,這粗淡的薄茶代酒還望見諒!”
“王爺客氣了!”蘇琴守掀起杯蓋,蒸嫋輕煙隨着清香而送.“西湖龍井!龍井茶以色翠,香郁,味醇,形美四絕著稱於世,看來王爺那粗獷的毫邁下,有顆細膩的心。”他侃侃而談地説着.“聞香而知其茗與出處,琴守兄弟對茶道家有非凡的見解。”
“這得看品者是誰了,如是王爺我相信這見解定當不凡!”
兩人為這共同的雅好,默契一笑.就在他們端着手中的茶,像覓到知音般的熱絡推崇,且都深感茶道之優雅與意境時,卻聽到一旁嘩啦的灌水聲.有別於他們悠然品茗,陸劍仁一仰頭將“水”做掉,還不忘呼嚕的讓“水”在喉中潤一潤,再咕嚕的順氣吞下.“哇,真爽,茶要這樣喝才過癮嘛!”她一抹過嘴邊茶漬,遞出茶杯叫着:“王爺,再來一杯吧!”
廳中眾人見狀,先是愣住,最後都忍笑地抿唇,連淡漠的冷揚都浮出趣意.唯有蘇琴守揉着額頭,深呼吸的告訴自己以大局為重,先別管她這種粗俗的舉動.“劍仁女俠喜歡,要幾杯都行!”浪風行擊掌喚來下人,再奉上新茶.“南源風光可還吸引兩位?”他漫笑的啜着杯中茶,眯起的瞳卻掠過一絲深沈.“終不如麓驪行宮吸引人。”蘇琴守別具涵義地回道.“哦!”浪風行率直地問.“但不知吸引二位的是風景,還是……陷於宮中之人?”
蘇琴守閤眼一笑.“王爺既問出這句話,心中定然有數了,我們……”
“嘿,拜託!”一旁的陸劍仁終於受不了的拍桌.“你們是在拜年嗎?明明就一副你知我了的樣子,還這麼爾虞我詐幹什麼,男子漢講話可不可以大方乾脆一點!”她直接轉向浪風行,雙臂環胸開口的模樣完全是江湖浪蕩習氣.“王爺,事情很簡單啦,我們既然明着來,那就無須再遮掩,有什麼條件你開吧!只要你講得出來,我陸劍仁眉頭絕不皺一下,就算你要我將來當寡婦都行,只要你把我們的老大還來!”拿後半輩子賭,夠狠了吧!她豪氣干雲的拍胸.“喔!喔!喔——我的天呀!”蘇琴守喔聲不斷,雙手握拳簡直不知該往哪揮去,身後的冬蟲連忙習慣的遞上絹帕.他趕緊壓着極度過敏的鼻子,礙於眾人眼前,儘量維持着僵硬的笑容.“我説劍仁妹子,像這種超出你腦力所能負擔的情況,一切,喔,不,是萬事,聽得懂嗎?萬事交給我,你就別再給,本,少,爺,開,口!”最後是切齒的逐字用力.“媽的!什麼叫作超出我腦力所能負擔的情況,如果不是你説了半天只會嘀咕來嘰咕去,我會開口嗎?”她輕蔑地瞄着他.“哼,一副娘們樣!”
又説他像娘們!蘇琴守當場跳起,直衝腦門的氣,讓他完全不再顧慮地點和時間.“姓陸的小賤人,這叫談判的講話藝術,談事情要是像你這種樣子,一身有幾兩重都被人家看光了,還談個屁呀!”
“喲,這次小娘們先發浪,連屁字都出來了,以後就別怪我言行粗魯,蘇‘姑娘’!”她滿不在乎的繼續火上加油.“小賤人——”蘇琴守絹帕一扔!
“死禽獸——”陸劍仁眉目一挑!
這次不待雙方身後的屬下先一步廝殺,兩個當事者已驟不及防地縱身飛出,擊掌互搏,令在場的每個人都傻眼了.“琴守兄弟,陸女俠……”身為主人的浪風行想勸阻.“陸劍仁,等你入我蘇家門的那一天,本少爺一定整得你哭爹喊娘!”
“啐!本姑奶奶進你蘇家門那一天,不打你打到入土為安,我頭給你!”
卯起來廝殺的兩人根本連天皇老子來了也不理,只管拳腳和放話的音量,絕對要,快,狠,準!
最後清風,舞影在浪風行的示意下,趕忙下去拉住他們.“蘇少爺,你冷靜一點,這樣解決不了問題呀!”
“是呀!陸姑娘,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説!”
清風,舞影各自拉開這兩個想衝上去砍死對方的人,在好言的勸説中,始終未曾留意這兩個在鬧事的活寶,朝對方互投默契的一瞥.當他們所拉的人猛然回身時,清風,舞影已被制住,體虛,氣弱和冬蟲,夏草馬上持劍架住他們兩人.“翔鷹和夜梟的幫主,行事手段都這麼卑劣嗎?”始終未曾有大動作的浪風行沈聲道.“王爺,你知我們要的是什麼,既會光明正大的來找你,就表示為救我們的領導者,家族包袱早已被我們拋棄.當然,如果以一個堂堂的鎮南王,卻只能用家族背景才能制住我們的話,我等也無話可説!”蘇琴守道.“你不必用激將法,本王參加了無數戰役,平定邊疆,面對敵人和詭計所該有的警覺反應超過你們的想像。”他站起身,反手走下階梯,杜痕,冷揚緊隨.“從你們一進麓驪行宮,我幾乎就可以確定你們的身份,天泉山莊一夕間人去樓空已夠教我懷疑,再加上身為四大家族之後卻多半在中原武林闖蕩的你們,突然來到麓驪行宮,這已是鐵一般的證據!只是你們擺明心意坦蕩而來,本王自也願敞胸一談.我敬你們,是因為你們兩個向來是磊落之人,如今為何要出挾持清風,舞影這樣的下三濫行為?”
陸劍仁不在意地聳聳肩.“王爺,君子小人都由得你説,制住你手邊的人,只是希望你讓我們的老大親自出來説話。”
“要見晴雪!”他冷笑.“你們憑什麼?”
“憑我們與她相知相識於王爺之前,憑我們之間歃血的交情,憑這幾年來我們相扶走過,憑她是我翔鷹幫和夜梟幫的幕後老大,憑——”
“住口!少在本王面前暢談你們之間的熱絡,她是聖帝指給本王的人,我和她的關係比你們每一個都深!”浪風行怒然打斷陸劍仁的滔滔不絕,晴雪神秘的過去和同伴之間的情誼一直是他相當吃味的來源,現在擺明提起更令他像鼓起的刺蝟!
“嘖,嘖,好酸的味呀!從以前就聽説浪風行對高晴雪愛戀到難以自拔的地步,今日一見果然不誇張,人家説女人像水,我説王爺,我看你更像醋做的,難怪老大四年前離開帝都時比逃命還快,誰受得了呀!”
浪風行厲目怒視.
“怎麼,姑奶奶還怕你呀!”陸劍仁插腰道.“好了!好了!兩位冷靜點,我們是來這兒談事,不是來鬧事。”向來是被勸止的蘇琴守此時趕緊切進兩人的對峙中.“沒什麼好談,晴雪是我的人,絕不可能交給你們。”浪風行憤然拂袖.“是呀!強硬得來,挺不要臉的,還講這麼大聲!”陸劍仁繼續吊兒郎當的涼言涼語.“來人,關上大殿之門,今日本王要嚴懲刁民!”浪風行一聲喝令,雙方人馬頓成危險局面.“王爺想拿屬下性命開玩笑!”蘇琴守看着清風,舞影.“敢傷本王身邊的人一根汗毛,定要你們葬身麓驪行宮!”
就在這動輒成禍的一刻,清脆的嗓音驀然傳來.“夠了,你們雙方無論誰傷都非我所願,何況清風,舞影曾是我的屬下。”
眾人的目光頓時移向由偏門走來的美麗身形.“劍仁,琴守放開清風,舞影,萬事皆因我而起,就由我自己解決吧!”高晴雪欲走向他們,卻被浪風行拉住.“我腳踩你的地,頭頂你的天,一切都在你掌握中,還怕我飛了不成!”她輕笑地抽回自己的手,依然朝劍仁和琴守走去.“老大,你沒事吧!”陸劍仁熱情地大大擁抱晴雪,斜睨一旁神情陰沈的浪風行,她偏偏更用力道:“你憔悴好多,抱起來都只剩骨頭,一定受到那個無恥之徒很不人道的虐待吧!”
“受你劍仁女俠大禮,我好很多,只是你再不放開,我這幾根骨要勒斷了!”
“喔!”聞言,陸劍仁趕緊放開,卻是昂首朝浪風行抬抬下巴,又示意琴守學她如法泡製,氣死某人也!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鬧了,快把清風,舞影放了!”她制止正要走過來把她整個人一把抱起來的蘇琴守,笑罵着,心裏明白陸劍仁是女的,浪風行還可不發作,蘇琴守要真效法,那面色越來越難看的傢伙可要爆發了!
當清風,舞影被放開時,他們朝昔日的主人抱拳為禮,待晴雪微笑地頷首後,才走回浪風行身邊.晴雪看着浪風行,幽幽道:“現在你想怎麼做?既知我身為翔鷹和夜梟的幕後主人,於公於私,報復與否,你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了,且在這南源地界無人能干涉你,只是無論你怎麼做,我都希望你別罪責他人。”
“開什麼玩笑,怎麼能由你一人承擔,我——”陸劍仁一馬當先的要挺身上前,卻被蘇琴守拉住,要她安靜看.“你如果現在出面,就是不相信我們老大有解決事情的能力。”
好吧!相信老大總比相信死禽獸強,陸劍仁很不甘願的安分杵在原地.默然的無聲凝聚在浪風行和高晴雪的視線交會中.“王爺,晴雪姑娘也算是在王爺赴任南源之前,替王爺整頓了南源.南源佔地廣大,今何不整合翔鷹,夜梟兩大勢力共同為南源出力?”杜痕在旁稟道.“王爺,翔鷹,夜梟在南源擁有極佳的聲譽,如能採用杜痕的計策,對王爺是百利而無一害,況且無論晴雪姑娘曾做了什麼,在王爺心中也早已認定她為妃。”冷揚亦幫腔.於私,高晴雪設計過浪風行,身為屬下的他自當不諒解.但於公,這是對雙方最好的結果.“王爺,”清風,舞影也在旁為昔日的主人請命“請別降罪雪少主!”
“好了,你們幾個,本王都還未説話,窮操心個什麼勁,退下!”浪風行一揮手,四人忙候到一旁.“四年前我們征戰南源,南源算是我們共同平定的,如今你願和我繼續為南源齊心協力嗎,晴雪?”他朝眼前的靈慧佳人伸出手.“你不恨我也不再報復我?”
“我從來就不想你難受,如非你做得太過分,我不會被怒恨淹沒了整整四年,並因怒恨所驅而一再傷害你,況且恨與報復難道要在我們之間流轉到死嗎?”浪風行執起她的雙手,深情地道:“我還是隻有四年前那句話,你要天下,我為你取天下,你要榮耀,我將它捧到你手中,只求你別離開我,晴選……嫁給我好嗎?”吻着佳人纖細玉指,他不停説着.“嫁給我,晴選……絕不要再離開我了!”
“風行……”四年前不曾珍惜過,四年後,她第一次為着他的痴感到心疼,一股熱像從眼眶傾出,晴雪埋入他胸懷,緊緊地環着他,語聲不自覺地哽然.“你太傻……太傻了……”
這一幕讓向來自忖敏感多情的蘇琴守更是絹帕不離地壓着泛酸的鼻,感動地擤着,直到身旁那專毀氣氛的語聲傳來.“哇塞,情聖!”陸劍仁像看到天下奇景般,可怕地搖頭.“這種白痴還有呀!惡……”
“小主人,怎麼了?”體虛,氣弱見她打個寒顫,忙問道.“姑奶奶最受不了這種愛情劇,我雞皮疙瘩全卯起來了!”她不停地搓着手和腳.“喔!喔!喔——天呀!”蘇琴守感動的鼻子當場轉為過敏性的痛苦.“咳!老大,要親熱等一下,今天最主要的是,另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陸劍仁乾咳着,打斷相擁的兩人,拉過晴雪道:“非煙不見了!”
“非煙不見!”晴雪悚然一驚.“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你先別擔心,這是今晨發生的事,還不到你想的那麼嚴重。”蘇琴守順便白了一眼超級不會説話的陸劍仁.“有可能她又偷溜出去,從你失蹤後,她就一直情緒不穩,只是一早就不見人影倒還是頭一次.寶兒現在已經領着兩幫人馬出去尋人了。”
“我和琴守就是因為這樣才決定事情得快刀斬亂麻,先解決好你這邊事,再來找煙丫頭,否則找回她沒見着你,會永遠上演這種偷溜計!”劍仁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你有傷在身就在這裏好好休養,我和琴守出馬便成。”
“調集麓驪行宮人馬,配合琴守與劍仁將人找出.清風,舞影,杜痕,冷揚你們也一起去!”浪風行馬上下令.“是!”眾人銜令和蘇琴守,陸劍仁一起離開.“你別擔心,有這麼多人一定很快會找到的。”浪風行柔聲的安慰.話雖如此,不安的憂慮依舊盤桓在晴雪心中,她猛然想到高雲朗,轉身便要出去.“等一下!”浪風行忙拉住她.
“我要自己去找她,非煙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輩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
“你不明白,非煙是我的親妹妹,她失蹤了,我可能安坐在這兒,我一定要去找她,放開我——”她用力掙開浪風行,以極快的速度縱身掠出.“晴雪——”浪風行神色大驚的緊隨於後,因為麓驪行宮外正是一片楓樹林.猛一衝出麓驪行宮,映天的楓紅撞入眼簾,滿林如殘陽火海,異燦絕豔,就像來自地獄的火焰,悽絕,哀絕,可怕的記憶隨着嚎叫,傳遍整座楓林.“晴雪——”隨後追出的浪風行駭然大叫的追逐她狂奔的身形.另一端,非煙在雲朗的陪伴下往麓驪行宮走去.“你快一點嘛!走這麼慢。”非煙抱怨地看着身後之人.高雲朗被非煙纏得沒辦法只好答應帶她走這一遭,心裏卻為待會兒要跟浪風行面對而煩惱,以及這樣做會不會替雪姊惹麻煩?他一嘆!誰叫他總拒絕不了這水靈嫣俏的小丫頭!
就在他們一前一後以及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情走着,聽到一陣悽叫的同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他們眼前掠過.“晴雪姊姊!”非煙大喜的正要扯開喉嚨追上去,卻猛然被身後的人掩住嘴巴,將她抱往最近的大樹後.高雲朗對因被捂唇唔唔叫的非煙指指另一端跑來的浪風行,朝她比個噤聲的手勢.楓葉片如焰,風捲殘飛,童年的恐懼湧來,晴雪駭然的抱頭哀叫,拚命的逃,這片炎獄卻像魔舞般的愚弄着她,永遠的禁錮她的身與心!
江湖傳言,官卿宏和白蝶夫婦雙雙被仇家殺死在紅楓林,是真的嗎?
“卿宏真的是被仇家殺死的嗎?他武功這麼高,怎麼可能!”紫玉悽然的面龐指責的朝她逼來.不!不要問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面頰好熱,發也好濕,她不自覺的摸着,猶能感覺那片温稠,這…………是母親的血,是母親倒在她身上時所濺灑出來的.“不——”晴雪驚懼又無助的嘶喊!誰能救她,當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攫住時,就如當年被父親從母親屍體下抱起時,那雙小手如溺水的人抓緊了這唯一的浮木,慟聲哭叫.“爹,爹,你告訴我,是我殺了娘,是我殺了娘嗎?爹——”
浪風行為她喊出的話而震憾!殺了親生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爹……”倒入那雙圈擁的手臂中,彷佛回到幼時的官晴,她力竭的哭着.“你説不是我的錯,你説那是……意外,可為什麼你還是……離我而去,爹……”
小小的孤影站在烈焰沖天外,乾澀的眼,是因為淚盡;沒有表情的面孔,早為沈慟而無言.永遠難忘懷當年在紅楓林的小屋外,面對父母,她以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破碎的泣喊着:“爹,娘,求求你們不要這樣,我不能失去爹也不能沒有娘呀——”
白蝶和官卿宏沈痛的站着,此時此刻悽苦難言.“晴兒,你先把刀子放下吧!你這樣……爹的心好痛!”
“那爹答應晴兒不傷害娘,你和娘會回到我身邊,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渴盼地問着,從一得知父母在紅楓林,她就想盡辦法逃出高家,終於見到了自己的雙親,卻是兩人決裂的對峙!她不要這樣,她要以往的幸福,以前的日子都回來,她要回到從前的一切……
見到閉眼沒有回答的父親,她轉向始終沈默的母親.“娘……”
“晴兒,你……危險——”抬頭望向愛女的白蝶突然大叫,猛地衝身撲上女兒,避過那疾射而來的暗器.“無恥宵小竟敢偷襲——”官卿宏馬上護在妻女身前,叱然一吼的同時劍芒劃去,兩道光束般的流影沒入前方的樹蔭中.哀嚎的慘叫聲隨着兩條人影而下,是那幾個追殺白蝶的江湖殺手.收劍後,他明白這兩個人定是跟蹤女兒而來,看來紅楓林不宜久留了.“小蝶,晴兒你們沒事吧?”官卿宏一轉身便見到女兒完全怔愣的看着滿手血,而白蝶趴在女兒身上,官晴原本拿來抵在頸子上的匕首已完全插入她心口!
氣若游絲的白蝶,蒼弱一笑地撫着女兒面龐,柔聲道:“我……可憐的女兒,從你……出生娘就沒……好好照顧你,千……千萬萬句……對不起,也彌補不了娘對你做的一切……”血不停的從唇邊溢出,她卻不捨從女兒臉上移開,因為這一閉眼將是天人永隔.“但是……如有來生……請你還是做孃的女兒……好嗎……娘一定……好好……愛你……我的晴兒……”
當母親的手漸漸滑下時,官晴也崩潰尖叫,裂心撕肺的叫聲不停的由喉中發出,直至父親將她抱起.“娘死了,娘死了!是我殺的,是我——”
“不是!不是!”官卿宏抱緊女兒的頭.
“爹,我殺了娘,對嗎?天呀!我殺了娘——”
“是意外!不是你的錯,是意外!”他低叫,淚也不禁落下,懷中的女兒完全激動得難以自抑.官卿宏只好點住她的穴道,讓她陷入昏睡中,暫時遠離這些痛苦的現實.等官晴睜開時,眼前的小屋已陷於一片火海,父親哀慼的面龐映着紅光俯看她,悽梗的交代她事情.“爹,你要去哪!爹——”看着父親説完後,起身離去的背影,她驚然大叫!
“晴兒,我愛你娘,真的很愛,我對她説過,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要高家主母帶你去宮內找白萍阿姨,她會好好照顧你的。”官卿宏回首,哀柔的朝女兒一笑.“原諒爹,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爹!不要走,不要走,爹——”她竭聲大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父親抱起母親的屍體,一起走入那烈濤中.大火能燒燬事實嗎?真相能就此長埋嗎?當焰盡成墟,風起塵揚,心中的慟與罪可曾散去,時間洗滌了傷口,歲月圓融了心智,傷痛的過往像縫合了,那道傷痕卻是永遠存在!這個世人看來無瑕的外表,誰能知內心竟是這麼瑕疵不堪!所以她怕楓葉,怕心頭的傷口被活活撕開,因為,假的就是假的,一夕之間就會讓很多事幻滅,天倫慘劇的往事,不該再憶起……不該呀……
“晴雪!”
緩緩抬起的淚顏看到浪風行那因關切而心疼的面龐,她嘶啞地叫着:“你曾問我為什麼當年不出現見白萍阿姨,現在你明白了吧?我能告訴她,你姊姊是我殺的,就是我殺了自己的親孃嗎?你説話呀——”
“別説了,那已經過去了,不是你的錯呀!”浪風行想抱住她,卻被她憤怒的揮開手.“當年爹也説不是我的錯,可他還是離開我,離開大家,明知紫玉在華山等他,明知非煙才剛滿月,他還是隨着娘去了!”看着那紛落的紅葉,彷佛燦亮的焰火,令人只想被殘燒殆盡的忘掉一切,她瘋狂大笑的舞動漫天楓葉.浪風行痛苦的看着她發泄,為什麼他從沒發現,那雙看似飄忽淡漠的琥珀之瞳所掩藏的竟是如此滄桑的悲嗚.直到力盡的她頹然坐在那滿地落葉中,晴雪悲愴掩面,當年流不出的淚,而今不停滑落.“爹!當你選擇離去時,最可憐的是誰……拚命掩飾過去的我……還是無罪失怙的非煙,為什麼……你和娘都是這麼自私……”
當有力的手放到她肩上時,晴雪環住他的頸子,她痛哭失聲的只想讓沈悲的往事盡付淚水,浪風行緊緊地擁住這脆弱無比的她.“今日哭過後,以後都別再想了,誰能預知意外,誰想要罪過的銬鎖纏身,如果你不將心中的枷鎖打開,最難過的不是你,而是當年為救你而亡的母親。”他摩挲着她的臉,感受到她灼燙的淚。“你的悲又何嘗不是牽住了逝去的父母難以瞑目,為自己也為逝去的親人,你該打開心中的鎖,讓大家自由,晴選”
淚眼朦朧中她咽然頷首,漫飄的楓葉,似乎已不再刺眼灼人了!
楓林的不遠處,高雲朗抱着因目睹這一幕也同樣淚流滿面的非煙.“姊姊……好可憐……好可憐……”她抽噎着.“別難過,她現在已經走出自己心中的樊離,有浪風行在身邊,她不會再受傷,受苦了。”雲朗安慰着她.“浪風行在身邊!”這一句讓非煙訝然抬頭.“你是説姊姊不會回來,要一直待在那個人身邊嗎?”
“非煙,你可以到麓驪行宮與他們一起住呀!浪風行將來會是你的姊夫。”雲朗温言道.“我不要!我討厭那個看起來跟山一樣壯的傢伙,為什麼姊姊一定會嫁給他,我不要這樣,不要!”她跺腳地道.只要搶走姊姊的人她都討厭!
雲朗為她的孩子氣失笑.“非煙,無論於公,於私,晴雪都是浪風行的人,你如果執意鬧下去,你姊姊會很為難甚至傷心,她好不容易才又快樂起來,你希望她再哭泣嗎?”
再哭泣!姊姊會因而更難過!這絕不是非煙要的,她用力搖頭.“這就對了,晴雪現在的幸福與快樂只有浪風行能給她,你如果為她好就給她祝福,別破壞她。”
這番話合情合理,非煙只能咬唇的慢慢點頭.雲朗讚賞的拍拍她的頭,將又忍不住哭泣的她擁入懷中.“非煙,我曾對你説過,將來會有屬於你的保護者,取代雪姊在你心中的地位,還記得嗎?”他凝視着那俏麗的容顏問道.“誰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呀!眼前的事擺明就是姊姊被搶走了!”她抹淚漚氣回答,又朝前方那個將晴雪抱起離開的男人,用力做鬼臉.“好了,別孩子氣了,你想不想到帝都來玩,那兒有很多好玩又新鮮的人,事,物,保證令你大開眼界。”雲朗誘哄着.雪姊與浪風行之間有完美的落幕,他也該回轉高家了,首要之務便得將這個令他心懸掛唸的小丫頭拐回去.“真的?”
看着她驀然一亮的眼眸,高雲朗笑着點頭.
“好,我隨你去,反正在這隻能看那座山霸住姊姊,我討厭死了!”雖説是為姊姊幸福,她就是很不情願.高雲朗笑顏逐開的忍不住親了她的面頰,非煙為他這突來的動作撫面一怔,烏亮的大眼直盯着他.見她這副模樣,雲朗在心中期待的想:這小丫頭可是終於正視到我的存在.好,決定跟這個人到帝都,來個不告而別,讓姊姊擔心,眼前這死冰塊看來挺在意她的,可以好好利用!非煙很快樂的想.(姊妹不愧是姊妹,血緣也絕對是血緣,在某些方面,非煙顯然有其姊的真傳!)
看着彼此,雲朗和非煙都很滿意地在心中部署計劃,楓葉映陽,他們都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