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玄元好整以暇地道:“也沒做什麼手腳!只不過在他們喝的酒裏,加了點無色無味的毒藥。其實藥性也不算厲害,只不過三日之後,必死無疑罷了。”
宋朝元沉聲道:“華兄也算是一會之主,行此手段,未免教人齒冷。”
華玄元道:“齒冷又如何?笑掉大牙我都不怕。敝會素來不講究仁義道德,只不過敢笑話敝會的人,天下統共也沒幾個。”
宋朝元怒道:“華兄,你我之間的過節,犯不上牽連我的弟子和白袍會的英雄們,請你馬上給他們解毒,咱們再來了斷恩仇!”
華玄元笑道:“敝會魯同甫,前日被白袍會的肖無瀨使奸計殺了。華某今日捎帶算算這筆賬,也無不可。至於虎山八虎,有點礙手礙腳的,讓他們休息一會兒,也沒什麼不妥當。不過宋兄請放心,華某和宋兄決戰之後,不論勝負,一定奉送解藥。”
秋水冷笑道:“魯同甫技不如人,殺之何用‘奸計’?
華玄元,咱們的賬還是先算吧!免得宋兄一掌打死了你,我想找你算賬都來不及了!來來來,待秋某會會紫心會的龍頭老大!”
華玄元浩嘆一聲,道:“放眼天下,又有何人能是華某敵手?”
他似有些憐憫地搖搖頭,對秋水道:“秋幫主放心,華某會過宋朝元后,必然會成全你老兄的!”
秋水怪笑道:“華玄元,你是怕輸給老子,面上不好看吧?”
華玄元嘆道:“我怎麼可能輸給你,怎麼可能呢?秋水兄,強賓不壓主,這裏是虎山大寨,我自然只能先向宋朝元宋大幫主請教了。”
宋朝元緩緩上前,朝秋水拱拱手,笑道:“秋兄且退,宋某佔先了。華兄武功通玄,宋某未必能敵,所以秋兄未必沒有機會算賬。”又朝華玄元拱手道:“華兄,請賜招!”
華玄元卻退了兩步,搖搖頭道:“宋朝元,不是華某誇海口,你取勝的機會幾乎沒有。宋兄何不將要交待的事情先交待清楚,免得日後貴派生亂。”
宋朝元尚未答言,宋沁已尖叫來:“你放屁!”
肖無瀨忍不住回頭,看見了宋沁慘白憤怒的小臉,心中不由一痛。
他早已不恨她偷施暗器的毒辣了,他現在只是為她的痛苦而痛苦。
女人的過失,為什麼總能被男人很輕易地原諒呢?
肖無瀨突然大聲道:“啓稟幫主,肖無瀨請命出戰!”
秋水道:“你要跟誰對決?”
肖無瀨昂然道:“紫心會華玄元!”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這個肖無瀨莫非是想找死?
秋水卻嘉許地點了點頭:“很好!”
肖無瀨飛快地瞥了宋沁一眼,卻見宋沁正驚詫而憐憫地凝視着他,似乎是在看一個將死的英雄。她的眼中,似乎有些許欽佩。
肖無瀨的心中,充滿了豪氣。
他不相信什麼人是殺不死的,既使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華玄元的對手,他也要去殺華玄元。
因為秋水的恩情,他必須報答。
因為宋沁眼中的憐惜和欽佩,他必須報答。
肖無瀨轉向華玄元,長劍舉起,傲然道:“華玄元,我要殺你。”
華玄元看着他,眼中竟似也有了些許暖意:“秋兄,我真的很羨慕你,居然能招集這許多不怕死的人。”
秋水淡淡地道:“他們不怕死,是因為他們已經死過多次了!”
另外三名白袍蒙面人突然也站了出來:“幫主,屬下等請幫主恩准,相助肖兄弟。”
秋水冷冷道:“肖無瀨已經報了大仇,他可以請戰。
你們不能,退下!”
華玄元大笑道:“宋朝元,在你我決鬥之前,何不先欣賞一下敝會高手和白袍會英雄的龍虎之爭?”
他笑聲一頓,叱道:“天字七號,出列!”
一個紫衣蒙面大漢飛也似地飄至近前,恭聲道:“天字七號聽令!”
華玄元道:“白袍會這位肖英雄曾力誅嵩陽七子,搏殺本會魯同甫,你代本人去殺掉他。”
天字七號道:“是!”
華玄元又喝道:“十一、十三、十七號聽令!”
三個紫衣蒙面女郎風情萬千地扭了過來,媚聲道:
“婢子們聽令。”
華玄元道:“你們三個,去向白袍會另三位英雄挑戰,只許勝,不許敗!”
三女盈盈一福,行雲流水一般飄到了秋水面前:“秋老爺子,你還護着你那些寶貝手下,怕他們送死嗎?”
她們的聲音很美,她們的身材更美。可秋水卻兩眼望天,根本不瞧她們,口中冷笑道:“你們三個也上場吧!
人家既然已開口挑戰,咱們也不能縮着不動。”
那三個蒙面白袍人都應了一聲:“是!”
秋水嘆道:“我老人家心雖未老,人已老朽無用了。
看見年輕美貌的美人,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們代我老人家好好摸摸這幾個漂亮丫頭。”一不少人已皺起眉頭,誰也沒料到,秋水竟會説出這種粗俗不堪的話來,宋沁更是連着呸了好幾口。
場中八人遙遙相視,都是一聲大叫,衝向對方。白袍紫衫,攪成了一團。
肖無瀨在衝近天字七號時,突然身於向前一傾,竟似要倒在地上。
宋沁一顆心頓時揪緊了,兩手抓着胸口前的衣衫,似乎透不過氣來。
天字七號執劍衝上,肖無瀨手中劍射出。
尚未交手,便使出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豈非真的要找死。
天字七號猛喝一聲,身形縱起,肖無瀨的劍已貼着他身下閃過。天字七號頭下腳上,長劍如一泓秋水般瀉下,刺向肖無瀨的後背。
肖無瀨已倒地,他已無法閃避。
宋沁急得“啊”了一聲,肖無瀨的身於突然間一躬,像一隻剛放上熱鍋的蝦米,一下彈了起來。
他的手中,居然又握着一柄劍,劍光仍在閃爍不定。
那是他的柔劍,藏在腰帶裏的劍。
天字七號已死,臉朝下伏在草地上,似是在親吻大地。他一直到死,仍是沒明白,肖無瀨是怎麼殺死他的。
宋沁發現,肖無瀨立定後的第一眼,竟是朝自己看的。
宋沁的心,莫名其妙地亂了。
華玄元的眼中,射出了一道冷冽的寒光,鋭利如刀。
秋水卻大笑起來:“好小子,殺得痛快!”
宋朝元也讚道:“肖少俠好身手,好機智!”
眾人都已驚呆,聽得宋朝元開口,已有不少人喝起彩來,那些原先輕視白袍會的人也不例外。
場中另外三對也見了分曉,紫衣女郎們都已危急萬分,隨時都有可能死在白袍好漢們的劍下。
華玄元道:“退下!”
秋水也喝道:“還沒摸夠?”
三對激斗的人剎那間分開,各回本方。
秋水喜笑顏開,華玄元卻是雙目噴火。
秋水笑嘻嘻地道:“姓華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是想先收拾我手下這幾個人,免得到你大開殺戒時他們礙事。”
華玄元冷哼一聲。
秋水笑道:“你要真這麼想,早就該派幾個得力些的心腹出來,現在弄得倒好,又死了人,臉上也掛不住。”
華玄元沉聲道:“華某承認低估了白袍會的武功,致有此失。不過,現在華某已知你們的實力,再派人手時,只怕秋兄就笑不出來了。”
秋水傲慢地道:“不一定吧?”
華玄元嘿嘿一笑,緩緩道:“本會四大殺手何在?”
四個紫衣人緩緩而出,八隻陰冷的眼睛,只微微瞥了瞥秋水等人,便低了下去。
看他們那副陰死陽活的模樣,誰會相信,他們是紫衣會的四大殺手呢?
華玄元低沉地道:“老規矩,一旦失手,提頭來見我!”
四大殺手都如沒聽見華玄元的話,還是那麼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秋水嘿嘿笑道:“無瀨啊!”
肖無瀨應道:“幫主有何吩咐?”
秋水道:“人家是紫心會的四大殺手,武功可能還過得去,你和三位師兄就上去教他們幾招吧!”
肖無瀨四人躬身道:“是。”
秋水嘆道:“不過呢,咱們是蘇東坡下棋——勝固欣然敗亦喜,要是頂不住,那就退下,沒必要提頭來見我。
當然嘍,能殺了他的,最好還是殺了。”
肖無瀨道:“遵命!”
他的目光,又膘向了宋沁。從宋沁的臉上,他又看到了期待中的鼓勵、嘉許之情。
四名白袍人和四個紫衣人又站到了場中,兩兩相對而立。
白袍會四人個個虎視眈眈,凝神戒備。紫心會四大殺手卻還是一副沒睡醒的德性,讓人直為他們擔心。
可實際上,最先發動的,卻是他們。
寒光驀然間大盛,場中已是一片紫影。除了幾個武功極高的人外,幾乎沒人能看清四大殺手的身形。
他們已變成了風,變成了湍急的漩渦,將白袍會四人捲了進去。
肖無瀨四人幾乎在轉眼之間已處於必敗之地。
他們仍在抵抗,但已無法擺脱窘境。
白雲紫霞,交纏在藍天碧草間,蔚為壯觀,而在這壯觀的場面裏,卻演示着你死我活的大搏殺。
不時亮起奪目的電光,像暴風雨中的閃電,裂人心魄。凌厲的劍氣刀光掃到了數丈開外,刮在觀者的衣上,則衣袂激盪,刮在觀者的面上,則面似刀割。
宋沁的心又似被拎在了半天雲裏。
她憑什麼這麼關心肖無瀨?要知道,就在幾天前,她還想殺他啊!
可宋沁現在根本就想不起來這些,她只是焦急地搜尋着肖無瀨的身影,為他擔心、為他焦急。
徐鳴山的心思卻沒放在看劍上,他一直在注意宋沁的神情變化。
宋沁和肖無瀨的幾次對視,他都注意到了,可無論他怎麼憤恨,也都沒有辦法。
徐鳴山輕輕嘆了口氣,聽到身邊有人也嘆了口氣。
那是韋觀。
他轉頭看看韋觀,韋觀也正在看他,兩人同時尷尬地笑了笑,同時轉開了眼睛。
秋水努力想擺出鎮定自若的樣子,可辦不到,他不想看見他的四名愛徒被殺死,因為他們中有三個還蒙着面,他們還沒有完成報仇的夙願。
肖無瀨雖已可以真面目示人,秋水同樣也不希望看見肖無瀨死。肖無瀨就像他的兒子,他已準備將幫主之位傳給這個年輕人。
可秋水很清楚,肖無瀨四人活下來的機會已極少。即使他們想脱身退後,也已完全不可能了。
華玄元笑道:“秋兄,恭喜、恭喜!”
秋水強笑道:“秋某喜從何來?”
華玄元道:“秋兄不是説過,你們是勝固欣然敗亦喜嘛!嘿嘿,嘿嘿……”
場中突然爆發出淒厲之極的慘叫聲——勝負已分!
而且生死已判!
四下裏一片驚呼。
華玄元得意地大笑起來:“秋兄,你的四個手下——”
他突然説不下去了,眼睛已瞪得比銅鈴還圓。
若非他戴着面紗,你一定能看到他難看之極的神情。
他簡直不能相信,倒在血泊中的四具屍體,竟然是紫心會四大殺手。
肖無瀨四人提劍而立,眉目間也是一片惘然之色,連他們自己都弄不明白,四大殺手怎麼會被他們殺死。
秋水大喜過望,好半天才笑出聲來:“小的們,有種!
哈哈,哈哈……”
他也簡直要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了,不可能發生的喜事居然就發生了,他能不放聲大笑嗎?
宋沁如釋重負地噓了口氣,拍拍心口,露出了嬌媚的笑容。
徐鳴山知道,這一回,她不是笑給自己看的。
韋觀也知道。
於是兩人又同時嘆了一口氣,同時在心裏痛了一下,酸了一下。
女人的心思就像天邊的雲,變幻無窮,琢磨不定。女人要變心,就像一滴雨要落地,怎麼拉都拉不回來。
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宋朝元一直緊繃着的臉舒展開了:“秋兄手下果然無弱將,佩服、佩服!”
郭子華的老臉卻皺得更厲害了:“僥倖而已,不值一曬。”
宋朝元聽見這話,只微笑了一下。秋水卻急了,白眼一翻,冷笑道:“僥倖?你怎麼不僥倖一回我看看?”
郭子華怒道:“姓秋的,你在老夫眼中,不過是個小娃娃!”
秋水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眼見這兩人又想動手,華玄元卻突然大吼一聲:
“是哪位躲在一旁暗算,滾出來!”
眾人先是一怔,旋即大悟——方才必是有人暗中做了點手腳,相助白袍會殺了紫心會四大殺手。
難怪四大殺手死得詭異,白袍會贏得古怪。
一個極低極啞的嗓音叱道:“華玄元,你眼光不錯!”
聲音似乎極弱,但卻清晰地送入了每個人的耳中,連眾人的噪雜聲都沒能掩住這聲音。
沒人能聽出這聲音發自什麼地方,這人的武功,豈非又是不可思議?
宋朝元剛想起這人是誰,肖無瀨已歡聲大叫起來:
“趙大哥!”
綠影一閃,趙輕候已到場中。
宋沁定睛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這不就是在柳林中遇到的“竹葉青”嗎?
宋沁忍不住轉頭看看父親,卻見父親面色鐵青,顯然極其憤怒。
宋沁又看看母親,更吃了一驚。
十二兩的臉色白得跟紙一樣,一點血色都沒有。
“竹葉青”傲然挺立着,慢悠悠地道:
“我姓趙,趙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