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在碼頭上禁軍的一聲呼喝,破軍號緩緩地開動了。這艘帝國水軍中數一數二的戰船在開動時濺起的水花幾乎有一丈多高。柳風舞站在船舷邊看著岸邊肅立著的禁軍,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破軍號最大載員一千五百人,現在載著一千零七十六人,擔負著為纏綿病榻的帝君尋找海上仙藥的任務,經過朝中文武長達十餘天的爭吵,終於開始了行程。
帝國水軍原先只有一些小戰艦,自水軍大都督鄧滄瀾上任以來,對水軍從上到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制,原來僅有兩千人的水軍一下擴編到兩萬,船隻也按大小分為風、花、雪、月四級,原先的水軍船隻有一艘達到現在的花級,風級一艘也沒有,現在水軍已擁有風級戰艦三艘,破軍號就是其中一艘,而花級已有十艘之多。
如此,水軍規模已成,當與妖物爭雄與水上矣。
現在擔負著全軍總帥之職的文侯在看到工部造出的這一批鉅艦時,欣喜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以往,在陸上帝國已能與不可一世的蛇人軍相抗衡,但在水上,卻因為蛇人天生會水,一直處於下風,蛇人在陸上一旦失勢,便入水逃遁,帝國軍無法擴大戰果。這批鉅艦造出後,戰事才有望真正能有轉機。
在這個時候,將一艦風級戰艦抽出戰場,去茫茫海上尋找飄渺不可及的仙島,實為不智。柳風舞卻也知道,自己僅為一個小小的水軍團百夫長,也根本無法向帝君進諫。事實上,進諫的也有人,但自從進諫最力的齊御史因出語太重,被一向和顏悅色的帝君賜以廷杖,在朝中活活打死後,便都是一片贊同之聲了。
連文侯也未能免俗啊。柳風舞鬆開了一直抓著欄杆的手,有點迷茫地看著岸上。這時,破軍號已離岸甚遠,岸上只隱隱約約地看見有一排人,再看不清面目,也不知哪個是手握重兵的將軍,哪個是來看熱鬧的百姓了。
她還在不在看著這艘遠去的船?柳風舞心頭微微一痛,又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欄杆,但瞬即又苦笑了笑。
她當然會在岸邊。只是,來岸邊又有什麼用?就算自己不出海遠航,對自己來說,她仍是個飄渺不可能的夢。
想到這裡,他的另一隻手伸到胸口,象是突然胸悶一下輕輕地按了按。
在衣服下,一塊玉佩貼著他的皮膚,當手按上時,這玉佩貼得更緊了,讓他感到胸口有一陣寒意。
第一次看見她時,他還是個軍校的一年級新生,完全是個小孩子。如今,當年的老師現在已是地軍團的統制了,自己這個學生也已成為水軍團的年輕百夫長,可是和她這個安樂王郡主之間的距離,仍是有如天空與大地一般遙遠。
如果這一趟出海,真能找到仙島,說定自己也會封爵吧。儘管寒玉製成的玉佩讓他胸口冷得有些發痛,柳風舞仍感到從中的一股暖意。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也許,自己也能和老師一樣,成為安樂王的乘龍快婿吧。
他看著岸上,試圖在那些人群中辨認出那個最美的影子,但連那些王爺的羅蓋也看不清了,更不消說是掩映在侍女中的她的影子了。
柳風舞隔著衣服抓緊了玉佩,玉佩的寒氣透過薄薄的外衣沁入他的掌心,清冽而美麗,就象她的笑意。他最後看了一眼岸上,嘆了口氣,向艙中走去。
破軍號上,除了提出這次計劃的清虛吐納派法師玉清子師徒三人和他選出的八百童男童女,還有七十個雜役,另外便是柳風舞和唐開統領的兩個水軍團百人隊。唐開為這趟任務的正統領,柳風舞為副。兩個百人隊分別到艙底操槳。風級船隻首尾長達四十丈,吃水達到近兩丈,是帝國史無前例的鉅艦。這種船由工部一個小官葉飛鵠設計監製,造出來後在水上停留了還不到一個月,便要開始海上行程。幸好風級鉅艦本來就是按海船設計的,倒不必擔心會出什麼亂子。
柳風舞在艙底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正在拼命划槳的水手,大聲道:弟兄們,加緊劃啊,明天便可出海,那時就不用來劃了。
一個什長抬道道:統制,你放心吧,照這個速度,只怕今天夜裡便可到出海口。
那就好。若誤了行期,你我的腦袋都會保不住的,知道麼?
柳風舞一本正經地說著,那個什長卻撇撇嘴道:統制,你也別嚇我,我們跟鄧都督打了這兩年仗,就算現在保不住腦袋,那也已經是賺了。
這什長是從士兵中提拔起來的,軍校生一畢業就起碼是個什長,而士兵要提到什長,卻起碼要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一年多才行,他們說話自是無所顧忌。柳風舞也無法反駁他的話,只是道:帝君命我們護著玉清子法師去海外仙島尋找靈藥,那是對我們的信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也知道這句話,自不用我多說。
這時,從艙外有人叫道:柳統制,你在麼?
柳風舞回過頭道:我在。是誰啊?
玉清真人請兩位統制去艙中議事。
柳風舞答應一聲,走出艙外。來叫他的是一個法統的小法師,一見他出來,這小法師行了一禮道:家師玉清真人有請柳統制。
清虛吐納派前些年在帝君面前頗為得寵,但這幾年法統的另一派上清丹鼎派因為出了張龍友和葉臺兩個俗家弟子,他們練出的幾味丹藥讓纏綿病榻的帝君大有起色,一下子讓上清丹鼎派的國師真歸子地位大增。上清丹鼎派的草木金石之藥立竿見影,顯得一味以吐納養生的清虛吐納派有些不合時宜了,這一派的國師玉馨子偏偏又在這當口憂慮成疾,使得清虛吐納派內養元胎,以得長生的教義幾乎象個騙局,更是使清虛吐納派如雪上加霜,漸趨式微。幸好上清丹鼎派的丹藥雖然靈驗,卻還沒有到一服即愈的程度,在這個時候由清虛吐納派的第二號人物玉清子向帝君提出出海尋藥之議,那也是清虛吐納派的抗爭吧。只是把希望寄託在海外飄渺無定的仙島靈藥上,未免也太不切實了。
柳風舞跟在那小法師身後,看著他不緊不慢的步子,不禁有些想笑。這小道士是按法統的禹步術在走路,一板一眼,絲毫不亂,可是柳風舞對長生不死,衝舉飛昇之類一概不信,所以法統那些儀式在他眼裡也近於裝神弄鬼,只是可笑。
玉清子的座艙在船上層的正中間。這一趟出來,隨行帶了少年男女各四百,據玉清子說,仙人高潔如冰雪,軍人殺氣太重,若帶得多了,血腥氣衝得仙人不願見人,所以只從水軍團中調了兩支百人隊做護衛。唐開和柳風舞開作為水軍團的兩個百夫長,被選作護送軍的正副統制。
可惜這個統制還是個百夫長。柳風舞有點自嘲地想。
到了玉清子座艙前,那個小法師在門外畢恭畢敬地道:師傅,柳將軍來了。
進來吧。
隨著門打開,一股檀香味飄出來。柳風舞走進去,行了一禮道:玉清真人,末將柳風舞在此。
玉清子正閉著眼盤腿坐在一張木床上,聽得柳風舞的聲音,他睜開眼道:柳將軍,你來了,請坐吧。
這時門外又傳來一個聲音:真人,我來了。
那是正統制唐開。他原本是西府軍中人,前年調到水軍團中來的。柳風舞本已坐下了,聽得唐開的聲音,他又站起來向唐開行了一禮。雖然他們軍階平級,但唐開是正統制,官職比柳風舞要高半級。
唐開也向柳風舞回了一禮,卻大剌剌地坐了下來道:真人,你叫我們來有什麼事麼?玉清子本來便是符敦城中太乙總玄觀的主持,他和唐開素來相識,這也是帝君讓唐開當護衛軍正統制的原因。
玉清子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兩位將軍,明天便要出海了,不知將軍們有無準備?
柳風舞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玉清子說些什麼,唐開卻已大聲道:龍神祭的器具我已經備好了,等明日一到出海口,便請真人主持。
柳風舞不知道唐開說的龍神祭是什麼,他也不敢多說,玉清子已微微一笑道:那便好。此趟出海,本是欲窺仙境,也不知仙人是否會為此嗔怒,祭祀必要隆重,兩位將軍明日務必要小心。
柳風舞正待問一下祭祀到底是什麼事,唐開已笑道:真人放心吧,我與柳將軍都是從萬軍陣中殺出來的,此事不會有差池的。
玉清子低下頭,不再說話。他三絡長鬚,面如白玉,彷彿神仙中人,這般一入定,更有仙風道骨。邊上一個小法師道:師傅要入定了,請兩位將軍告退,自去歇息吧。
柳風舞和唐開站起身,又行了一禮,退出門去。
走出玉清子的座艙,柳風舞小聲道:唐將軍,那龍神祭是怎麼回事?
唐開笑了笑道:柳將軍只怕不知道吧,這龍神祭本是符敦城的法統特有儀式。符敦城外有條押龍河,別處沒有的,京中也沒有這事了。
可龍神祭到底是什麼?
唐開還是帶著點笑容道:其實,就是人祭。把一個人割成碎塊,扔到水中餵魚。
柳風舞渾身打了個寒戰。他在軍中也經歷過幾次與蛇人的戰鬥了,死人看到的也不少,但唐開的話還是讓他有些毛骨悚然。他道:法統不是清淨無為麼,怎麼會有這等儀式。難道真的有用麼?
唐開伸手在唇上抹了一把,嘆道:當初天水省裡就是人多,押龍河中鼉龍也多,法統便有了這個儀式,我也不知到底有用沒用。唉,柳將軍,我們受帝君之命保護真人,別的便不用多說。你不曾見過龍神祭,去跟你隊中的兄弟說說,叫他們到時別大驚小怪,反正獻祭的人也已定好了。
柳風舞知道,玉清子上船時,身邊帶著三個人,其中兩個是他的弟子,另一個一上船便關在一間小屋裡,只怕那個便是要當祭品的。他皺了皺眉道:那人也願意麼?
那人本來就養不活家人,舍了一條性命,讓家中老小得以溫飽,他有什麼不願?不然死在戰場上,頂多不過是一筆不大的撫卹,遠不及當祭品,他有什麼不願的?還有人搶著要來呢。對了,柳將軍,我也得先跟我的弟兄說說。好在明天輪到我的弟兄下去划槳,只有一半在甲板上,倒省了一半力。
唐開打了個哈哈,加快步子走了。柳風舞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周身都有寒意。
夕陽西下,河面上波光粼粼。到出海口,已走了三分之一,日夜兼程的話,明天早上便能到出海口了。現在正值春暮,天暖洋洋的,夾岸的樹木不少開著花,一路上都似在畫中過來,但聽唐開說這龍神祭時,好象一下子換了個世界,陰風惻惻,不可向邇。
他回去跟部下說了明日龍神祭的事,那些士兵聽了也不禁咋舌,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對於這些在戰場中過來的士兵面前,殺一兩個人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可不管如何,柳風舞仍是覺得背上寒意凜凜,這一夜槳聲中,又夢見自己在血肉模飛的戰場上拼死廝殺,生死繫於一線,忽然在滿地的屍首中看見了她的樣子,即使在夢中,柳風舞也不禁渾身冷汗直流,驚醒過來。
第二天天沒亮,他集齊了部下,在甲板上集合。出海口是一座不大的小城,這兒尚未被戰火波及,居民倒還很平靜。當地的官員也接到命令,說帝君派法師去海上尋找仙藥,一早便來向玉清子請安。
亂了一通,把船上的糧食飲水補給好後,破軍號駛出了港口。龍神祭太過殘忍,玉清子大概也怕被人們看到引起騷動,下令離港數里後才實行。
駛出了兩裡,天已亮了。破軍號停在海面上,四周都只是茫茫的海水。在破軍號船頭,已放置了一張木床,邊上的小几上,香爐裡也插好了香。柳風舞正有些不耐,這時艙中忽然傳出了一陣細樂之聲。*這些都是玉清子帶來的雜役。他們手裡捧著些樂器,慢慢走出來,這些樂聲倒幽細可聽。這些雜役在船頭列好,便是那些童男童女出來。等他們都站好後,聽得一個小法師高聲道:吉時已到,有請真人降壇!
玉清子走了出來。他的那兩個弟子扶著一個身披長袍的男人走在他身後,這男人四十多歲,臉色煞白,好象連走都走不動了。走過柳風舞跟前時,他看見這男人連眼也閉上的。
當初也許是求之不得,事到臨頭時,仍然是害怕的吧。柳風舞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只能繃著臉,不讓自己有什麼表情。
玉清子在人群中走過時,那些童男童女便分開一條道。他們都穿著長衣,不過男的是淡紅色,女的是白色,玉清子走過時,那些紅白長衣隨風吹起,如一道水浪分開。玉清子走上船頭,他的那兩個弟子扶著那男人躺到床上,玉清子看了看海上的旭日,揚起了手。
樂聲變響了。海風中,樂聲飄渺,這船頭也似仙境。
玉清子轉身走到床前,手在香爐上一摸,那三支香一下點著了,一縷白色煙氣嫋嫋升起。海風雖不大,但這煙氣也只升了一尺多高便被風吹散。這時那些童男童女齊聲吟唱,也不知唱些什麼。在一片樂聲和歌聲中,突然,那個男子發出了一聲慘叫,樂聲也一下亂了一亂,馬上覆歸平靜。
是那個男子被殺了吧。玉清子雖然在船頭的高處,但因為隔了不少人,柳風舞也看不清他在做什麼。他看了看一邊的唐開,唐開卻面不改色,出神地看著海上初升的朝陽。
這時,樂聲又高了一調,在樂聲中,一塊什麼東西扔進了海中。幾個士兵撲到船邊望去,柳風舞低聲喝道:別亂動!
在轉過頭時,他已看見船頭邊的海水中起了個漩,泛出一片淡淡的紅色,大概這便是扔下去的地方。他只覺一陣不舒服,幾乎要吐,一個士兵已叫道:那是什麼!
在這個漩邊上,有一片黑黑的魚鰭在遊動。但是回答那士兵的話,嘩地一聲,一條魚衝出水面,激起一陣水波。
玉清子高聲道:龍躍滄海,有神來饗。他的喊聲很大,隨著他的喊聲,那些弟子和童男童女也叫了起來,一時間連樂聲也聽不到了。
是海鮫啊。柳風舞記得以前聽跟隨鄧都督出過海的老兵說過,海中有一種兇猛之極的大魚,名叫海鮫,性情兇殘,聞到一絲血腥味就會聚攏來,能一口將人咬成兩段。
這時,海鮫已越聚越多,船頭大概有十幾條了。水軍團雖然是水軍,但這批人大多沒出過海,還是頭一次看到海鮫,都看得目瞪口呆。這群海鮫搶食了一陣人肉,忽然又互相撕咬起來,有一條海鮫被咬得肚破腸流,卻還在追咬別的魚,破軍號雖然離水好幾丈高,仍然聞得到一股血腥味。
柳風舞只覺眼前也有點暈眩。他握了握拳,閉了閉眼,想讓自己清醒一些。這時卻聽得一陣驚呼,有人叫道:有人掉下海了!
他猛地睜開眼,正見眼前有個人影正往下落。這人是白色長衣,正是個童女。她本就站在柳風舞前面不遠,大概被這一股血腥味衝得立足不定。此時她還在空中,一身長衣被風吹起,好象凌風飛舞,但人人都知道只消那些海鮫聚過來,那她便要成為第二件祭品了。
那個女子的頭髮被風吹亂了,正露出半邊臉,柳風舞只覺眼前一花,猛地抓起搭在欄上的一根鐵錨,叫道:快幫我抓著!他飛身一躍,已跳出船欄。
柳風舞動作太快,邊上那些士兵還不曾省悟過來,他已經跳了出去,幾個手快的一把搶住繩子,用力拉住,這時柳風舞已經離水面還有數尺,他看見有兩條海鮫已向那水中的女子游來,仰頭喝道:快放繩子!
他喊得雖急,但這繩子此時有十來個士兵抓著,一時也放不下來。他眼見有一條海鮫已*近了那女子,心中大急,人踩在鐵錨上猛地一躍,手已自腰間拔出刀來。
他跳下去的地方離那女子還有丈許,鐵錨掛在船邊正在搖晃,此時正晃向那女子一邊,相距只有五六尺。柳風舞一躍足有六七尺,正踩到一條海鮫背上,他一刀直落,腰刀刺入那海鮫頭頂。這條海鮫哪裡受得住這等痛楚,一個足有六尺長的身軀猛地一晃,柳風舞只覺象是被烈馬撞擊一般,人一下失去平衡,腰刀已脫出海鮫體內,人也被這海鮫甩了下來,嗵一聲落入水中。
這條海鮫吃痛之下,猛地張開嘴,向柳風舞咬過來。這時柳風舞已落在水中,他水性雖然精熟,但泳術無論有多麼高超,終無海鮫靈活,他心知逃不過,踩著水,正待用刀還擊,卻聽得箭矢破空之聲,那海鮫腮邊已中了一箭,護痛之下,猛地衝出水面足有三四尺,一個長長的身軀又平平落下,濺起一大片水花。
柳風舞被這陣水花濺得眼裡生疼,人也沉入水中。他能水中視物,在水中看上去,只見那條海鮫受了兩道重傷,還在拼命掙扎,傷口正不住淌血,邊上一條海鮫猛地衝過來,在這海鮫肚腹上咬去了一塊,這條海鮫受傷雖重,卻仍是兇狠異常,反口又咬住了那條海鮫,兩條大魚咬作一團,海面也象煮沸了一般翻滾,那個女子浮在海面上,離他不過三四尺遠。
柳風舞心知若不趁現在救人,那連自己也回不去了。他把腰刀咬在口中,向那女子游去。一到她身邊,他舒左臂攬住了那女子,正待向船邊游去,頭剛探出水面,只覺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一條鮫魚正向他咬到。
那幾條鮫魚已全向這兒游過來了。柳風舞左手還攬著這女子,右手從嘴邊取下刀來,大喝一聲,一刀貼著水面削去。在水中不象在岸上那樣用得出力道,但他這一刀仍是勁力十足,一刀正砍在那海鮫尖尖的鼻子上,將海鮫的鼻子也砍下一塊來。
海鮫吃痛之下,一口咬住了柳風舞的腰刀。即使在水中,柳風舞也聽得那海鮫咬著刀身發出的尖銳之聲,但如一把鐵鉗在扭動。他右手猛一用力,將腰刀刀刃豎直向下,海鮫正在用力,腰刀登時將它的嘴角割成兩半,脫了出來,但這海鮫卻還象咬著腰刀一般,一顆巨頭仍在左右搖擺。
柳風舞在戰場上也經歷得多了,從不曾見過這等兇惡的海魚,他不禁一陣心悸,人也一呆。這時只聽得唐開在船上叫道:柳將軍,快抓住!
唐開又放下了一根鐵錨。這回因為是對準著放下來的,就在柳風舞頭頂。柳風舞將腰刀仍往嘴裡一含,只覺刀身上也是一股血腥味。這條海鮫剛才正搶食人肉,也不知這股血腥味是嘴裡的人血還是海鮫自己的血,柳風舞也不敢多想,雙手一用力,將那女子放在鐵錨上,自己一手拉著錨齒,另一手又把腰刀拿了下來,叫道:快拉!
唐開在船上一用力,儘管鐵錨上掛著兩個人,加上鐵錨本身重量,著實不輕,他拉得卻仍是行有餘力。
剛拉出水面,那條鮫魚忽然又衝出水面,向柳風舞撲來。柳風舞猛地蜷起腿,那條海鮫咬了個空,猛地撞在船胸板上,咚地一聲響。柳風舞仰起頭叫道:快拉!快拉!他跳下水時沒有多想,在水中險死還生地鬥了這一回,雖然不過是短短一刻,他只覺象是過了好幾年一般,只盼著早早上去,哪裡還有剛跳下去時的銳氣。
唐開雙手齊用,邊上也有士兵幫忙,登時上升得快了,馬上便拉上了兩丈多,那條鮫魚跳得雖高,此時已咬不到他了。柳風舞仍不敢怠慢,一手握著腰刀,盯著那海鮫,這條海鮫因為受傷流血,和邊上的海鮫咬作一團,剛才那條海鮫卻已被咬死了,翻著個白白的肚子躺在水皮上動也不動。
鐵錨一拉上來,幾個士兵伸過手抓住柳風舞把他拉上甲板。柳風舞只覺周身骨節都散了一般,站都站不穩。他看了看那個女子,她周身溼淋淋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臉也白得沒一點血色,另兩個童女正給她撫胸控水。他道:她有救麼?
那兩個女子還沒說話,忽然有人喝道:讓開!讓開!聽聲音正是玉清子的一個徒弟。那堆人登時讓開一條道,只見玉清子沉著臉走過來,頗有怒色。
是攪了他的龍神祭吧。柳風舞心頭一凜,玉清子自不會遷怒於他,但說不定會對這女子不利。他正要開口,唐開已笑嘻嘻地道:真人,恭喜恭喜。
他這句話有點突兀,玉清子不由一怔,唐開道:此番出海,柳將軍斬鮫立威,當主一帆風順。龍神定是以此兆告訴我等,此行定不空回。
他這話有些強辭奪理,玉清子臉上卻露出一絲笑意,道:唐將軍說得甚是。龍神有靈,鮫不能侵。
他話一出口,身後的兩個弟子也放開喉嚨道:龍神有靈,鮫不能侵。邊上那些童男童女也異口同聲地喊起來,連一些士兵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哪裡是鮫不能侵,差點被那海鮫活活撕了。柳風舞把刀放回鞘裡,一邊想著。這把百鍊鋼刀上,被那海鮫咬出幾個齒印,回頭想想剛才的情景,柳風舞不禁一陣後怕。
自己究竟怎麼樣會有如此大的勇氣,竟然視那十幾條海鮫如無物,下水去救這個女子?柳風舞實在有些想不通。他又看了看那個女子,那女子已經控出了海水,醒了過來。從一邊望去,她的側面真的有五六分象是郡主。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柳風舞心頭卻是一疼。僅僅是因為她的側臉看上去象郡主,才讓自己不顧一切地下水救人。他本已決心永遠忘掉郡主了,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是永遠都無法忘記。
帝國東北面有一個半島,伸向海中,與句羅島遙遙相對,圍出一個內海。出海口數百里,繞過帝望角後,才是外海。玉清子所說的海上仙島是在北面,要穿過句羅島和倭島之間的海峽,到底在什麼位置,卻是誰也不知道了。
已是黃昏。現在回頭已看不見帝國的海岸,一左一右隱隱的兩片陸地,正是句羅島和倭島。柳風舞站在船尾,出神地望著落日。
每一天,都離開她更遠了。柳風舞伸手到胸前按了按那塊玉佩,心中又是一陣痛楚。
還有沒有回來的一天?從出海那一日起,他就有幾分不安。他雖然入水軍團幾年了,但從來沒有到外海過,以前也曾隨鄧滄瀾來內海練兵,看到內海時便驚歎海洋之大,而一上外海,才真正知道浩瀚無際是什麼意思。放眼望去,什麼也沒有,只有海風吹過,眼中也只見鷗鳥追逐於船尾,巨大的破軍號在水天之間,只如大江上一片落葉,或者比落葉之於大江更小。
帝國初起,倭島島夷曾極為恭順,年年派人入貢,以至於大帝下令倭島入貢不必太勤,只能十年一貢。可是當帝國國力日衰,島夷開始不服,屢次進犯與之隔海相望的句羅島。蛇人初起那時,島夷甚至舉傾國之兵進犯,句羅藩王力不能支,向帝國求援。當時鄧滄瀾帶了一萬水軍入援,聯合句羅土軍,大破島夷十萬,才使得島夷不敢再次進犯。
句羅島其實也是個半島,但與大陸只有一線相連。最南端是個叫仁華島的小島,破軍號在那兒進行了最後一次補給後,便只能由自己在海中尋求補充了。好在破軍號大得很,裝滿補給,足可以在海上行駛一年有餘。在這一年裡,只消能在某個小島上找到淡水便可無憂。玉清子的雜役中有兩個是句羅島漁戶,曾幾次在外海捕漁,對這一帶還算熟,這一趟出海由他們充任嚮導。可他們最遠也只去過句羅島外兩百餘里,再向外便是茫茫然不明,這一程仍是要一步步探出來。此次出海,作為水軍最高指揮官的鄧滄瀾也沒有反對,主要便是他也想讓人將外海形勢繪成海圖帶回來。這個任務,主要便是由唐開和柳風舞這兩個百人隊承擔了。
那些童男童女正在前甲板上做晚禱。法統儘管分成兩派,但兩派其實同出一源,這一類儀式都是一樣的,每五天一次晚禱,今天還是出發以來的第一次。海風從西向東吹來,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之聲被海風吹得支離破碎,也聽不真切,更象是從仙島上傳來的幽渺歌聲。
在遙遠的帝都,她會不會也在高處眺望呢?柳風舞不知道。這些事對他來說,也象玉清子所說的海上仙島一樣遙遠,根本無從想象的。隔著衣服,他抓緊了那塊玉佩,心裡卻更象破碎了一樣的疼痛。
前甲板上傳來一陣喧譁,那是晚禱結束了。開始兩天,那些童男童女還是安安靜靜,出海這幾日,好象一下解除了束縛,八百個少年男女在艙裡嘰嘰喳喳個不停。對於他們來說,大海是陌生而有趣的,每天都能看到新奇的東西,玉清子也根本無法管束,便由他們去了,每天只在房中打座練氣,很少出來。今天他們終於能再出來透透氣,更是象要把這幾天的鬱悶都發洩出來。
幾個少年男女向船尾走了過來。這批童男童女都是選出來的,眉目清秀,聲音也清脆動聽,柳風舞看見自己手下的士兵差不多都是垂涎欲滴的地看著他們,若不是玉清子曾嚴令在先,只怕這船上真要出幾件風花案子。
他笑了一笑,轉過臉。他比這些童男童女都大不了幾歲,但好象和他們象兩個時代的人一樣。也許,上過戰場的人和沒上過戰場的人,本來就是天差地別的。
柳將軍吧。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身邊響了起來。柳風舞轉過身道:我是。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臉上略微還帶著些稚氣。她一見柳風舞轉過身,臉上浮起一絲羞紅,道:我叫伍秋晶,柳將軍。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柳風舞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伍秋晶長得十分可愛,但總不會為了介紹自己才來搭訕的吧?柳風舞道:小將柳風舞。伍姑娘,甲板上風大,你們還是回艙吧。
伍秋晶臉上更紅了。她垂下頭,小聲道:柳將軍,這個這個
難道她喜歡我麼?柳風舞不禁有些好笑。他是二百個士兵的副統制,年紀又比唐開小好多,在那些少年人看來,他這個長相英武的副統制可比一臉滄桑的唐統制好看得多。他笑了笑道:有什麼事麼?
伍秋晶道:我和朱洗紅住一塊兒的,她昨天現在還不能起床,今天我們出來,她非要我來找你,說謝謝你。
柳風舞有點莫名其妙,剛想問朱洗紅是誰,這時邊上有一個女子發出咯咯的笑聲,也不知聽了什麼好笑的了,大聲道:秋晶,快來啊。伍秋晶道:來了。她向柳風舞斂衽一禮道:我過去了。
她剛轉過身,又急匆匆回過頭道:朱洗紅就是那天你救的人。
是她啊。柳風舞臉上還帶著點笑容,心裡卻是一疼。
就是那個有些象郡主的女子啊。他重新轉過身,看著船尾。海風正緊,帆吃飽了風,破軍號正全速全進,船尾也激起了雪白的浪花。夕陽如血,映得海上也通紅一片。
那些少年在甲板上透過氣後,又一個個回艙吃飯了,甲板上重新安靜下來。柳風舞把士兵集結起來,也準備輪班下去用餐,這時一個士兵忽然道:統制,你看那是什麼?
他的手指著船桅。柳風舞抬起頭看了看,大吃一驚。只見桅杆頂上象是一支火把一樣,冒出藍幽幽的火光,他驚道:快!快滅火!
那瞭望臺上水兵也已聽到他們的叫聲,扭頭看了看頭頂,又大聲道:統制,這不是火啊,什麼也沒著。
這時一個老兵驚道:統制,這是幽冥火,要來風暴了!
柳風舞道:你知道的麼?
這老兵嚥了口唾沫道:當年我隨鄧都督入援句羅島,曾聽那兒的漁戶說過,海上每當大風暴來臨之前,船桅往往會發出藍火。這火是冷火,不會燒著東西的。
柳風舞手搭涼篷看了看,船桅也太高了,根本看不清,但這半天卻不見燒下來,只在桅頂跳動,這船桅倒象是一枝蠟燭。他看了看船右邊,遠遠的天幕上,已有一大塊天空變黑了,象是水中剛滴下的一滴墨。他心頭一凜,道:你們馬上去向玉清真人和唐統制稟報,請兩位大人都來看看。
他在船邊盯著那塊天空。那一大片黑雲現在已越來越大,象是會生長一樣,在陸地上,從來沒見過這等景象。沒過多久,他聽得唐開在身後大聲道:出什麼事了?
他轉過身,卻見唐開正從底艙走上來。今天輪到唐開的部隊划槳,唐開在底艙呆了半天了。柳風舞道:唐將軍,你來看看那邊的天空。
唐開走到船邊看了看,道:是風暴要來麼?這麼黑啊?
那是蛟雲。
玉清子的聲音忽然響起了起來。柳風舞和唐開轉過身,卻見玉清子正站在他們身後,那兩個徒弟也捧著劍跟著他。柳風舞行了一禮道:玉清真人,蛟雲是什麼?
蛟雲是海蛟昇天時起的雲。蛟雲一過,狂風暴雨大作。看樣子,蛟雲一個時辰後就會過來了,唉,只怕只怕
玉清子沒有說完,柳風舞卻知道玉清子只怕是說因為那天的龍神祭沒做好才會引起蛟雲的。他也不好說什麼,唐開道:安知此事不是運氣,龍神派海蛟昇天,起風送我們一程呢。柳將軍,你去看看輜重有沒有捆好,你讓弟兄們小心,先把主帆下了。
柳風舞一陣感激,道:唐統制,有勞你了。他轉身對玉清子道:玉清真人,請回艙歇息吧,破軍號堅不可摧,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玉清子臉上也回覆了平常的雍容,他微微一笑道:柳將軍,你小心一點。
他一躬身,按法統的規矩行了一禮,施施然走了回去。柳風舞回了一禮,點齊本部水兵,讓幾個力大的操舵,自己盯著那一片墨雲。
這黑雲象是在旋轉一樣,從當中有一片去正探下來,遠遠望去,正似雲中有一條黑龍要探海取水。這一條探下來的黑雲也似自己在生長,越來越長,沒過多久,便伸出長長一條了。
這就是蛟雲吧。柳風舞看著那塊雲,對那老兵道:你以前見過這些麼?
這老兵道:我也沒見過,不過在句羅島聽人說起過,海上一旦起風,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柳風舞心頭象被刺了一下,他放聲笑道:今天我倒要逆天而行試試。
他這一言出口,那老兵也嚇了一跳。柳風舞向來隨和平易,今天卻不知如何,竟然如此豪氣干雲,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事。他道:柳統制,這個
他話還沒說完,柳風舞已大聲道:主帆收起後,馬上把船邊的小船都紮緊,蓋上油布,再檢查一遍,不由有什麼閃失。
正在這時,忽然貨艙中發出一陣驚呼,只見一個人影從貨艙裡一躍而起,只聽得唐開的聲音從下面傳了出來:抓住他!
柳風舞一驚,扭頭一看,卻見一個人已衝上甲板,正在向艙頂攀去。這人手腳麻利之極,手足並用,攀得極快。
這是個什麼人?柳風舞抽出腰刀,對那老兵道:大家小心了。他腳一點地,抓住了桅上掛下的一根纜繩,人輕飄飄躍起,兩腳一勾,勾住了纜繩,一手兩足齊用,人象是粘在這纜繩上的一般,極快地向上移去。
那人此時已上了艙頂,正準備要爬上了望臺去,卻見柳風舞也已上來,那人一咬牙,衝到邊上,手中一閃,現出一把短刀,猛地揮刀向纜繩砍去。
這纜繩本是為固定主帆的,現在主帆已經卸下,繩子還不曾捲起,柳風舞人還在繩子上,剛探出頭來,見那人要來砍纜繩,他大喝一聲,手一甩,腰刀電閃而上。這一刀飛得太快,勢帶風雷,那人沒料到柳風舞人還懸空便能出手,一怔之下,刀已掠過他的手腕,嚓一聲,將那人的手齊腕斬下。
那人中刀,疼得大叫一聲,手卻還趁勢掠過,但手都斷了,斷臂揮了個空,那一隻斷手已掉落下來,手中還握著刀。柳風舞看準了,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那隻斷手,輕輕一抖,將那斷手從刀上甩脫,左手猛力一拉,雙腿纏在纜繩上也用力一蹬,人已疾射而上,輕輕落到了艙頂。
那人根本料不到柳風舞來得如此快法,他本想衝上瞭望臺,居高臨下,眼見已是行不通了,他變招倒也極速,不等柳風舞攻來,人在艙頂一個翻滾,左手已抓住了柳風舞的那把腰刀,擺了個防守的姿勢。只是他右腕已斷,血還在不停流下來,此時連站起站不穩了。
柳風舞嘴角抽了抽,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臉已煞白,卻也不說話。柳風舞道:你快扎住傷口,不然失血過多,你可活不了了。
這人忽然跺了跺腳,一刀向胸口刺去。這一手倒讓柳風舞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這人一見逃不脫,便萌死志,腳下一錯步,人已疾閃到這人左邊,一拳向他肘彎打去。
打中肘彎的話,這人便握不住刀了,想自殺也辦不到。這人刀本向胸口疾插,刀尖剛入肉,一隻左手卻不由得顫了顫。左手力道本來便遠不及右手,這般一緩,肘彎已被柳風舞一拳擊中。這一拳打得很重,只怕肘骨處的骨節也被柳風舞打折,他哪裡還握得住刀?啪一聲,刀落了下來。
柳風舞一拳得手,絲毫不慢,一腳踩住那人的左手,右手刀一劃,在那人衣服上割下一長條布條,他將布條一頭咬在嘴裡,左手在那人右腕上一纏,猛地一拉,布條一下束住傷口,血登時止住了。這幾下快得如同電閃雷鳴,比柳風舞剛才出刀還快,這人被踩住了手,本也動彈不得,何況失血之下,渾身無力,哪裡還有反抗的餘地。
這時唐開已衝了上來,道:柳將軍,你抓住他了?
邊上兩個士兵過來抓住了那人。柳風舞放開了他,把自己的腰刀揀起來,在那人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道:這是什麼人?
唐開道:他不知何時,竟然躲在一個貨箱裡,我剛才下去檢查發現有一個貨箱有異才發現的。這人好厲害,竟然被他傷了兩個兄弟,我打了他一掌才讓他逃命,不然只怕他是想在貨艙裡把我們殺光。
這人竟然先中了唐開一掌?柳風舞記得在軍校中聽老師說過,西府軍有兩樣特異的本領,一樣是斬影刀,一樣是斬鐵拳,在單兵對決時都非常厲害。唐開本來出自西府軍,他的這兩種本領一定很強。這人若不是先中了唐開一記斬鐵拳,只怕自己沒這麼輕易收拾他。他走到這人邊上,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人一動不動,一個士兵試了試他的鼻息道:將軍,他昏過去了。
這人接連受重傷,只怕已是性命難保。唐開道:叫醫官速去救治,定要查問他的來歷。
破軍號上居然出現這樣的人,實在令人擔憂。
柳風舞和唐開走下艙頂,這時玉清子的一個弟子出來道:請問將軍,出了什麼事?
唐開道:沒什麼大礙,請真人放心。
這時兩個士兵正挾著那人下來,那小法師一見,驚叫道:他是虛行子!
他這一聲出口,唐開和柳風舞都大吃一驚。這名字,明明是個法統的人,怎麼會躲在貨艙裡?唐開道:他是法統的人麼?怎麼躲在艙中,還傷了我們三個弟兄。方才他對柳風舞說是傷了兩個,現在成了三個,那自是故意要把情形說得嚴重些。
小法師道:他是上清丹鼎派真歸子師叔的弟子。他怎麼會來船上的?
上清丹鼎派的排行是泰極真虛,而清虛吐納派是天開玉宇,這些排行唐開和柳風舞並不清楚,這小法師是宇字輩的,也懶得跟他們說。唐開聽得這虛行子是上清丹鼎派了,才舒了口氣,道:我們也不知他為何躲在船上。
小法師走到虛行子跟前,兩手合攏,食指、拇指相併伸直,另三指相交屈攏,忽然用兩根食指在虛行子胸口一戳。他手指剛碰到虛行子身上,虛行子頭動了動,卻仍是垂了下去。他嘆了口氣道:我的功力還不行,看來得讓師傅來試試。兩位將軍,把他送到我師傅艙中吧。
把虛行子送到玉清子艙中,那小法師剛把門關上,唐開小聲道:柳將軍,你說這虛行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柳風舞沉吟了半晌,道:唐將軍,有些事我們不知道的話,還是不知道算了。
唐開本是西府軍中的人,對帝都法統兩派相爭不甚了了。法統分為上清丹鼎派和清虛吐納派後,兩派為在帝君跟前爭寵,無所不用其極。現在上清丹鼎派因為門下的弟子張龍友和葉臺的丹藥相當靈驗,地位已超過了清虛吐納派。這次玉清子出海尋仙,雖然得帝君大力支持,上清丹鼎派掌教真歸子不敢反對,但天知道會不會使什麼陰險手段。好在現在是在茫茫海上,真歸子再神通廣大,手腳也伸不到這兒來,虛行子死後扔進海里餵魚,也沒人會知道的。柳風舞有些厭惡這些勾心鬥角,他也不想讓唐開摻進去。
唐開笑了笑道:也是。天高海闊,帝君現在也管不到我們,回去你不說,我不說,自然從來沒有過虛行子這個人。
他語氣雖似說笑,但柳風舞也聽得出他話中有些憂慮。本來以為出海無非是與天地相爭,沒想到當中還夾了那麼些法統派別之爭,這一趟出海,真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柳風舞道:唐將軍,我們最好還是再細細查一遍。
唐開忽然小聲道:正是。不會只有他一個人的。他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水兵,臉上已帶了憂色。
這時,一個柳風舞隊裡的士兵過來道:兩位將軍,船頭的小艇都已捆紮周全,主帆也已落下了。
柳風舞看了看右邊,現在那塊伸下來的黑雲已幾乎要碰到海面了,越往下就越細,這團黑雲的樣子就象個漏斗。雖然破軍號並不對著那黑雲駛去,但現在卻已經近了許多,看上去,那團黑雲也大了許多。只是半個時辰,這黑雲離破軍號的距離已近了一半,玉清子說是蛟雲一個時辰後來襲,竟是分毫不差。柳風舞看了看桅頂,那些幽冥火現在已經大多熄滅,偶爾還冒出一條藍幽幽的光,象是蛇信。
唐開看著黑雲,憂形於色,他道:看樣子我們可是凶多吉少啊。
柳風舞卻只是一笑道:唐將軍,你自己不也說,這安知不是龍神來送我們一程的。放寬心吧,我不信縱橫水上的水軍團會被這陣風暴打敗。
他說得很是豪氣,唐開卻仍是搖了搖頭道:天地間的偉力,豈是人力能抗。算了,是禍躲不過,吃完飯後,我把我的另一半人也加到槳手裡,希望能和這蛟雲錯開。柳將軍,掌舵之責,就全歸你了。
柳風舞道:現在掌舵的是我隊裡的徐忠,他是個行家裡手了。我再加派兩個人去幫他。
唐開又看了看甲板上,現在甲板上的東西已全部固定住。他道:要是躲不開,那半個時辰時必定會有大風雨。柳將軍,你們在甲板上可要當心。
柳風舞帶著隊中的士兵吃完了飯後,重又穩穩地站在甲板上,看著那條黑雲。划槳的人已多了一倍,船也登時行得快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那黑雲確實是在向這邊移動,因為近了許多,只見那條伸下來的雲柱彎彎曲曲,正在不住轉動,真個有如蛟龍。柳風舞喝道:甲板上留二十個人,其餘的進艙。他看了看那瞭望臺,上面的那水兵還坐在那兒。他伸手到嘴邊喊道:喂,你下來吧。
風雨將來,在上面實在太危險了。那水兵把身子欠出來道:柳統制,我已把自己綁在桅上了,不要緊。
柳風舞心頭一熱,也不再說什麼。他走到船尾的舵艙外道:徐忠,沒事吧?
舵手徐忠身上也綁了根繩子,他看了看舵邊的羅盤道:統制放心,我當年在大江裡也遇到過風浪,這兒頂多大一些而已,沒事的。
當初在大江上,曾遇到大風來襲,那裡的船隻有月級,一場大風雨,水軍團有兩艘船被打翻,那時徐忠和自己也在一條船上,卻也安安穩穩地過來了。可現在是在海中,海上的風浪,跟大江中是不能同日而語的。柳風舞心中暗暗想著,但嘴上也沒有說。
他重又走回船頭,手抓著船艙外的一個扶手,看著那道黑雲。
現在黑雲已探到了海面上,離這兒大約還有七八里遠,原本十分平靜的海面,現在在動盪不息。西邊的太陽已大半沒入海中,那邊遙遙望去仍是一片安謐,這兒卻已如同鬼域。
一個士兵忽然高叫道:浪來了!抓住!
一陣浪頭已卷著白沫翻卷而來。海水本來已如墨一般黑,但翻出的白沫卻仍是象雪花一樣白。這層浪在海面上行進極速,打在船邊,譁一陣巨響,破軍號龐大的船身也被打得側了側,有海水濺上了甲板來。
剛才那個老兵這時就在柳風舞邊上,他驚叫道:統制,蛟雲要來了!我們進艙吧!
柳風舞看了看艙口。一個個舷窗都已關上了,那些童男童女的座艙也一絲聲響都沒有。他們也許已經嚇呆了吧。他喝道:船上若不留人,萬一出些什麼事,便無法解決了。你們再有十個人進去,留十個最強的跟我守在甲板上。
甲板上只留下十個人後,破軍號上便更加冷冷清清。四十丈長的船身,現在左右各有五個士兵,柳風舞道:抓緊邊上,站穩了。
風大了,主帆雖然早已卸下,但兩張副帆吃飽了風,比以前張著主帆更快,柳風舞聽得底艙裡發出了啪啪的聲音,那準是唐開在命令手下將槳收回來,封住槳孔。現在破軍號駛得如此快法,划槳已沒多大意義,反是槳孔裡有可能打進海水來的。
又是一陣浪打來,破軍號開始象在大籮裡顛簸的一顆豆子一樣東倒西歪,但仍是破浪而行。那條蛟雲現在更近了,看得到蛟雲和海面相接部份純是海水,裡面還有一些魚在飛速地轉動。遠的時候看不出大小,現在可以看到,那黑雲和海水相接處大約總有兩丈來寬。因為是上大下小,黑雲上端,只怕有幾千丈寬吧。
那個老兵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抓著艙壁的扶手,動都不敢動。柳風舞倒是笑了笑道:膽子大些吧,我們在軍中正面對著蛇人時,你好象也不曾怕。
這老兵有點哆哆嗦嗦地道:那時可不是這樣大的東西啊
他話沒說完,破軍號忽然一側,象是要翻倒一樣。船上的士兵都沒防備,人一下倒了下來,幸好一個個都是抓緊了扶手,倒一個也沒掉下海去。只是從艙中一下發出了一片驚叫聲,最響的是那些童男童女的。隔著厚厚的板壁,他們的聲音有些悶,更象是從地底深處發出的一樣。
破軍號雖然側著,速度卻一下子又增大了許多,簡直可以和疾馳的駿馬相比,甚至,比那更快,而天空也好象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變化,那些黑雲極快地轉動,人只消看看天便要頭暈。
柳風舞站直了,叫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破軍號雖然側著,但因為行得快,反倒不顛簸了。這時瞭望臺上那士兵高聲道:柳統制,你看那兒!
海上,象是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碟子一般,有一片方圓數里的地方一下子平靜下來。本來這兒浪濤滾滾,但這一大片地方卻只是一稜稜的全是些細浪,更一道道向外伸展開,倒象是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一塊石子時起的漣欹。但漣漪是層層向外的,這些細浪卻你追我趕地在轉動。破軍號正在這碟子的邊緣飛快地行進,看樣子,更在在繞著圈駛向這碟子中心。
而這中心,便是兩裡外的那條蛟雲。
蛟雲現在與破軍相距只有兩裡,已經能看得很清楚。在幾十裡外,蛟雲直直向下,但現在才可以看到,原來蛟雲並不直,而是扭屈著,瞬息萬變,只是上下兩頭移動得較少,當中特別的*海那一段,象是一條受傷的巨龍,不時彎曲。
這是個漩渦啊!
柳風舞在大江大湖上也見過漩渦,那時的漩渦也有些叫人害怕,但從來沒有大到這等樣子的。現在,破軍號正在直直開向這漩渦中心啊。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大聲道:快!把副帆也全下了!
唐開說那蛟雲是送破軍號一程,這倒沒說錯吧,現在破軍號的速度,大概連設計這船的工部葉員外也不曾想象過。太快了,船身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象是要散架一樣。這蛟雲是來送破軍號一程的,只是這一程,是送到鬼門關去。
柳風舞喊過,那些士兵象一下醒悟過來,紛紛去卸副帆。現在破軍號雖然側著,卻相對平穩得多,只是風實在太大了,兩張副帆被吹得幾乎象半個球,纜繩也繃得緊緊的,他們怎麼也解不開。柳風舞正拼命解著一邊,卻看見在解前主帆的那個士兵情急之下,拔刀去砍繩結。柳風舞大驚失色,叫道:別砍!
來不及了,那士兵一刀正砍斷了纜繩,那根繃得緊緊的纜繩象是巨人盡全力揮出的長鞭一樣,猛地甩出來,正抽在那士兵身上。甲板上本來平穩得很,那士兵也有點託大,手沒抓住扶手,這纜繩抽在他身上,他一個身體象一粒豆子一樣被抽得騰空而起,發出了一聲慘叫,登時墜入海中,纜繩餘力未竭,抽在船邊,把欄杆也抽得折斷了一條,才象死了一樣垂下來。
幾個士兵衝到船邊向外看,但在這大漩渦中,就算一個人泳術再高,也動彈不得分毫,何況那士兵被先抽了一下,只怕人還沒入水便已被抽死了。
柳風舞叫道:先別管他,放帆!
他已把繩子解開了。繩結甫解,便象被人抽著一樣,從拴纜繩的鐵環中極快地拉出去,粗粗的纜繩上冒出白煙來。柳風舞連忙澆上一桶海水,象是潑在燃燒的火爐上一樣,嘶地一聲,騰起了一股白色的蒸汽。
這纜繩抽得太快,若不澆水,只怕會摩擦得著起火來的。
此時兩張副帆也已卸下來,可是船速卻只是稍慢了一些,並沒有什麼大變化。他看了看右邊,破軍號現在側得角度更大,幸好不是直直向著中心開去,只是一圈圈地在繞著那蛟雲在轉。但只是剛才這一刻,破軍號幾乎已是繞著這漩渦轉了一圈。
破軍號離蛟雲仍然還保持著兩裡的距離,圓三徑一,那麼這一圈足足有十二里了,而剛才卸副帆這一刻,連小半個時辰也沒有,破軍號若在順風順水時,一個時辰最多不過能駛二十里。這樣算來,現在破軍號已比最高速度還快了一倍。
柳風舞和現在工部的一個專工數學的員外苑可珍是同班同學,曾向他請教過不少事,他默默的算著,心中已惴惴不安。
這時唐開忽然從底艙鑽出來道: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快法?
他頭剛鑽出來,便嚇得目瞪口呆。那蛟雲就在二里外,幾乎伸手可及,現在看得到下半已純是一條水柱,裡面不是發出白白的閃光,想必是些捲入水柱中的魚類。他扶著壁上的扶手走到柳風舞邊上,驚叫道:天!那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唐將軍,你在這兒看著,我去舵艙看看。
唐開頭也沒回,還在入神地看著那蛟雲,突然一笑道:吾目得以一睹如此奇景,死無憾矣。
這老不正經。柳風舞在心底笑罵了一句。其實唐開年紀雖然比柳風舞大了十歲,卻連三十還不曾到,還不能說他是老人。但唐開這時還能開得出玩笑,倒也讓柳風舞佩服。他道:要不死,那就更無憾了。
他扶著扶手向舵艙走去,剛走了幾步,破軍號忽然又是一震,這回是從船左邊打過來的。破軍號還在漩渦外圍打轉,右邊是一層層的細浪,左邊卻仍是大浪。這浪頭很大,破軍號本是向右傾,被這浪一打,整隻船又傾了過去一些,幾乎要翻倒,艙中又發出了一陣驚呼。但破軍號船頭向右一側,重又回覆平衡,但如此一來,船在漩渦中又進了一步。
柳風舞緊緊地抓著扶手,身上的衣服也被濺上來的海水打溼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到座艙外,便叫道:徐忠!徐忠!
從座艙裡,徐忠甕聲甕氣地答了一聲。柳風舞走到艙邊,叫道:快把船開出這漩渦!
徐忠正扶著舵輪,邊上兩個助手則扶著他。剛才一個大浪,將舵艙中的三個人都打得透溼,徐忠的頭髮鬍子全被海水打溼了,粘成一片,他大聲道:柳將軍,那還得有這個本事!
徐忠說得氣急敗壞,全無對柳風舞的尊重之意,柳風舞也沒有在意,心知此時生死一線,徐忠現在想的,也就是如何把船開出漩渦。但這漩渦太急了,他使勁扳著舵,但破軍號仍是緩緩向漩渦中心駛去。
這時,船又猛地一晃,徐忠邊上的一個助手驚叫起來,已不知語調,一手指向船的左邊。柳風舞抬起頭,心猛地一沉。
眼前,赫然現出了一堵水牆,幾乎是直立著的,已升到了甲板以上。但這道水牆表面卻平滑如靜,只是微微有些起伏,並沒有意想中的那樣向船上打來。柳風舞繞過舵艙,到了船左邊。
一到左舷,只見左邊那五個水兵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抓著牆上的扶手,都泥塑木雕一般,動也不動。此時天已全黑,但周圍卻出奇地亮,放眼望去,這道水牆還在升高,水牆頂上,不時有浪濤打過來,水花向雨點一下灑在船上,卻並不很多。
柳風舞已知道這等奇景,實際上是因為漩渦越來越急,使得中心越來越深。原先那個漩渦還象個碟子的話,現在已變得象個碗了,而破軍號就象象一顆在碗壁上滾動的小豆,正急速向前,水牆正在升高,那說明破軍號正一圈圈向漩渦中心滑去。他耳邊只聽得雷鳴般的水聲,和這堵平靜的水牆極不協調,而水牆也似乎伸手便可觸及,就在眼前。
天地的偉力,那是人永遠也征服不了的吧,柳風舞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時一個士兵突然大叫道:不!不!他放開了抓著的扶手,人猛地向欄外跳去。這人和柳風舞隔了幾個人,柳風舞也根本反映不過來,便見他已雙手抓著欄杆,上半身欠出外面。
此時,破軍號幾乎是和那水牆平行,相隔只有一兩尺,這士兵的頭剛觸到水面,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叫,象是鑽進了一個高速轉動的風車之中,而風車的葉片都是鋒利之極的刀片,他的頭頂登時被削去了一塊,血和腦漿四濺。
水流太急了,這士兵又手抓著欄杆,頭一碰到這漩渦中,登時被削去了半個腦袋,剩下的殘軀才慢慢地倒下去,也不見聲音,掉出了欄杆外面。
隨著他的慘叫,另四個士兵也大叫起來。他們本已驚恐萬狀,又眼見這等詭異恐怖的景象,一個個都再也忍受不住。柳風舞心知若任何他們叫下去,那隻怕這四個士兵馬上都要崩潰,步他的後塵了。他拼命剋制住想要大叫的慾望,大聲道:不要叫!但是在轟隆隆的水聲中,他的聲音哪裡壓得住,一個士兵又猛得放開了扶手,一頭跳出船外。
這士兵沒抓著什麼,他一穿入水牆,幾乎立刻就不見蹤影,倒沒有剛才那麼恐怖,但柳風舞知道,在這等湍急的水流中,一進去便會被撕扯得粉身碎骨,只怕連渣子也不剩了。
那真的是粉身碎骨啊。他的心頭已盡是涼意,再也忍受不住,嘴已張開,那一聲大叫馬上要衝口而出。
這時,突然從桅杆上飄下一個人的歌聲: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這是帝國軍的葬歌啊。此時唱葬歌,那真是不吉利,但這首葬歌雄渾悲壯,卻象一股冰水兜頭向著柳風舞澆下,他一下清醒過來。
這是綁在瞭望臺的那個士兵在唱吧。桅杆還高,他大概仍是在海面之上,沒有進入漩渦中,才能保持清醒。柳風舞心中一定,本要衝出的那一聲大叫出口時,卻又成了歌聲。
兩個人的歌聲已響了許多,左舷的另三個士兵本來已眼露瘋狂,只怕馬上也要徹底崩潰,跳出船去,聽得他們的歌聲,眼睛都是一亮,也加入了合唱中。唱得兩三句,只聽得右舷也響起了唐開他們的聲音,馬上,艙中的士兵也應和進來。
船上還剩的一百九十七個士兵,人人在唱吧。柳風舞心頭熱了起來,腦中也漸漸清醒。
現在,連那些玉清子帶來的童男童女也加入了合唱。他們本就是善歌的,初時還只是一兩個男聲女聲,唱了一遍後,大概已會唱了,八百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唱到第三遍時,已把前面的全部都扔掉了,只唱那最後八個字。一時間,歌聲竟然已壓倒了水聲。
柳風舞眼裡流下了熱淚。魂兮歸來,以瞻家邦。這八個字猶如故土的召喚,讓人心中湧起無限勇氣,他眼前彷彿又看到了春暖花開的帝都,年邁的父母為自己這個年少有為的兒子驕傲的笑容,還有,就是郡主。
這時,一個人突然摔出了舵艙,正摔在柳風舞跟前。徐忠現在正在拼命向右邊扳著舵,但水流太急,他三人已近精疲力盡,手只松得一鬆,鐵木製成的舵被水流帶得一下正過來,這個在左邊的助手登時舵柄被打出來,破軍號正時馬上又向漩渦中心劃了數尺。
柳風舞一把扶住他,道:你到外面來!他又揚聲道:唐將軍,你到舵艙幫一把!
他剛幫著徐忠扶住舵柄,用盡力氣向右邊推去,唐開已走了進來。他一把拉開右邊那個助手,伸手抓住舵柄。他二人的力量遠比那兩個助手大,這根舵被硬生生地重又反到了右邊。
這根舵是用一株巨木整根削制,又經工部侍郎張龍友用秘藥煉過,比鐵還硬,但在這等大力下,也發出了吱吱的響聲。唐開抓著舵柄,喃喃道:天神保佑,不要斷吧。
那兩句歌還在一遍遍地唱。有那八百童男童女的聲音加入,這歌也有幾分動聽。魂兮歸來,以瞻家邦。這兩句話與其說是葬歌,不如說象是呼喚,帶著無限的希望和期盼。
破軍號疾逾奔馬,在漩渦裡又轉過了一圈。但這時誰都看得出,水牆在慢慢降低。這表明,現在破軍號已是在慢慢駛出漩渦。
鐵木舵在柳風舞手中顫顫微微,不時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唐開在一邊還喃喃道:不要斷,不要斷。
不知過了多久,柳風舞只覺兩臂已痠痛不堪,幾乎再也沒力氣了。他忽然眼前一亮,叫道:快來個人,帶卷繩子來!
一個士兵走了過來,一臂上挎著一根繩子,到舵艙頭卻不知再要幹什麼。柳風舞道:來,一頭綁住這兒,右邊的人馬上都過來幫著拉。
那士兵恍然大悟,扔過繩子來在舵柄上打了兩三個死結,一手挽起繩子的另一頭叫道:弟兄們,快來幫忙!
艙外的士兵都只能用一隻手拉,但有了這五個人幫忙,柳風舞只覺手上的力道輕了許多,他長吁一口氣,才扭頭看了看外面。
現在,這水牆又已和甲板平齊了,也就是說,現在破軍號重新回到了漩渦外圍,再轉一圈,只怕便可讓破軍號駛出漩渦。
柳風舞心頭一寬,正想學著唐開說句笑話,忽然耳邊只聽得一聲巨響,砰一聲,又聽得外面的士兵一陣驚呼。
舵柄斷了!
破軍號是用極為堅固的木料做的,舵艙作為最重要部位,更是做得堅不可摧。舵艙呈三角形,一個尖對著船尾,在這三角形尖端舵柄伸進來的地方,留著一條空隙,好讓舵柄轉動,現在舵斷開的地方便幾乎是貼著這伸進來的,舵艙裡本來有五六尺長的舵柄如今只剩下一尺多。
柳風舞平已定下的心猛得提起。現在破軍號正在漩渦邊緣,如果失去了舵,那就前功盡棄,又要被帶進漩渦中心去了。
在這一刻,他腦中閃過了許多,正待不顧一切衝上去用身體擠住舵柄,還不等他動,徐忠猛地衝上前去,身體已擠進舵艙前角里。舵正在直過來,那根舵柄也正急速被打過來,但徐忠的身體一擠進去,舵柄重重的壓在他身上,發出了一陣骨胳斷裂的聲音,被卡住了,舵仍是保持著向右的角度。但這一記力量實在太大,徐忠嘴裡一下噴出一口血箭,直射到船尾。
柳風舞叫道:徐忠!
這時破軍號終於到了漩渦邊緣。在漩渦中轉了幾圈,柳風舞只是改變它的方向,船速卻絲毫未減,一衝出漩渦時,破軍號被浪頭抬得騰空而起,象是要飛起來一般,幾乎是貼著水皮飛出了十餘丈,才重又重重地落下水。嘩地一聲響,船兩邊濺起了數丈高的水花。
終於脫險了!柳風舞又驚又喜,道:徐忠!徐忠!你辦到了!
現在浪濤雖大,卻已脫出漩渦,舵已沒有那等大力,已能輕易扳向右邊了。柳風舞扳開舵,他伸手去拍拍徐忠的肩,道:徐忠,你還好吧?
徐忠一下癱倒在地。柳風舞一驚,正待去看他的面色,唐開已低下頭去試了試他的鼻息,搖搖頭道:柳將軍,他被擠死了。
剛在在漩渦中,舵反彈回來的力量連鐵木舵柄也能掙斷,不消說徐忠這等血肉之軀了。他被擠得胸部塌陷,只怕剛才便已死了,倒在地上,卻仍是二目圓睜。柳風舞心頭一顫,彎下腰去,給徐忠合上了眼。
那些士兵被剛才一震,已停住了歌聲,那些童男童女卻還在唱。只是他們大概也被剛才這一震嚇了一跳,歌聲沒有那麼整齊了,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兩句顯得有氣無力的。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柳風舞默默唸著這兩句,心中也似流血一般疼痛。
唐開已走出舵艙,拉開底艙口,叫道:會掌舵的,快來一個!
水軍團的士兵都會駕船,唐開和柳風舞這兩個百人隊在水上訓練得更多,兩隊更有一兩個掌舵的好手。有人聞言馬上上來,唐開道:你馬上去掌舵。
他說完,又叫道:來人,把這舵綁好。
斷開的舵柄有四五尺長,綁好後,舵柄短了兩尺,但勉強已可用了。等那個舵手掌上舵後,唐開拍了拍柳風舞后背道:柳將軍,別傷心了,戰士臨陣,不死即傷。這個舵手只怕也早有準備的。
柳風舞抬起頭,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現在除了船上的燈光,周圍一片漆黑,象是封閉在一個鐵盒裡,四周都是巨大的浪濤聲,震耳欲聾。離開漩渦,破軍號不再隨漩渦轉動,但速度卻絲毫未減,隨波逐浪,起起落落,甲板上的人也被搖晃得東倒西歪。現在掌舵的人比徐忠要差一些,但船還是平安無事。
柳風舞抹了把臉,把打上臉的海水以及淚水抹去,道:現在我們的方向對麼?
唐開看看裝在舵艙前的指南針道:還在向南,應該沒錯。
玉清子的打算是穿過句羅島和倭島之間的海峽後,轉而向東南方向行駛,因為他說的海上仙島本是無根仙島,只在海上隨風漂浮,要找到仙島,一半得*運氣。可現在天黑成這樣,就算仙島在面前也不知道了。唐開嘆了口氣,道:真是九死一生,柳將軍,等我們回帝都,這一趟出海可有得我們吹上兩三年了。
有兩個士兵正在把徐忠的屍首拖出去,柳風舞急道:你們要做什麼?
那兩個士兵一怔,唐開道:柳將軍,別衝動,現在是給他海葬。
所謂海葬,就是把屍首扔到海中。當船隻在海中時,若有死人,必須馬上扔掉,不然會使得滿船漫延瘟疫的。柳風舞也知道這個習俗,但徐忠捨身救出了破軍號,馬上就要把他屍身扔掉,他實在有些不忍。他道:可是,不能等風暴止了再說麼?
唐開看著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他笑了笑道:柳將軍,現在風高浪急,濤聲一如戰場上的金鼓,男兒屍身葬在在這萬丈波濤中,豈不得其所哉?
柳風舞有些呆呆地看著船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一向以為自己已經是個老行伍,但和唐開這等真正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兵一比,自己就象昨天剛從軍校畢業一般。他沒說什麼,只是向著徐忠行了一個軍禮,唐開這時也站直了,幾乎同時行了一個軍禮,這時那兩個士兵拖著徐忠的屍體,把他扔出船。浪太大了,本來在甲板站也站不穩,徐忠的屍體象個包裹一樣扔出船,便無聲無息,連入水之聲也被隆隆的波濤掩去。
唐開看了看柳風舞,他仍有些木然,他搖了搖頭,拍拍柳風舞的肩道:世界上很多事原不是你想的那樣。讓這弟兄海葬,那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了。
這時,忽然從天空中打了個閃電,照得眼前一亮,太亮了,柳風舞只覺眼前一花,反倒看不清楚。這裡他忽然從眼角瞟到在船右方象是有什麼東西,但剛要轉頭,眼前又重歸黑暗。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轉過頭看了看唐開,卻見唐開張著嘴,似乎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又是一陣響雷,幾乎就是在頭頂爆響,雨傾盆而至。在那蛟雲邊上,雖然聲響很大,卻最多隻有些濺起來的海水,現在兜頭澆下的卻是冰冷的雨水。雨水把柳風舞本已溼透的衣服又淋得溼了一層,寒意爬上他的脊背,他小聲道:唐將軍,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唐開這時一凜,道:柳將軍,你也看到了?那就不是我眼花吧?
柳風舞只覺渾身都浸透了寒意。剛才,他看見在船右邊,隱隱約約的,是一艘鉅艦的影子。那艘船大得幾乎和破軍號相等,但船上卻沒有一盞燈。
在這海上,如果碰到一艘別的船,那並不是一件讓人害怕的事。可是在這樣的夜裡,在狂風暴雨中,這艘船妖異之極地出現,實在讓人擔憂。柳風舞道:我也看見了,那是
這時,一個水兵大叫道:是艘船!
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擠到了右舷,柳風舞和唐開也轉到舷邊,向暗中看去。天太暗了,雨又下得大,根本看不清什麼,可是在疾吹過來的風中,柳風舞聞中那種鹹腥的海風裡,有一絲腐壞的氣味。
這時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隨著那金色的閃電下擊,甲板上的人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
這道電光照出了一艘巨船的影子,就在破軍號右邊約摸五六百步處,船頭對著破軍號船身,直衝過來。儘管閃電只是極快地一閃,但他們也都已看到了那艘船,絕不是某個人的錯覺。
柳風舞和唐開面面相覷,不知這艘船到底是什麼底細。這時唐開突然衝到舵艙邊,大叫道:轉向!發信號!
那艘船正對著破軍號過來,按理剛才這般有閃電劃過,那船上也該看見破軍號了,但那艘船卻絲毫未變方向,仍是直直衝來。一個水兵已摘下掛著的一盞燈,做了個信號,那那船根本沒有變化,還是直衝破軍號。
海浪滔天,海面上濺起了一層薄霧,就算這等大雨也打不散。那艘船現在與破軍號只有兩百多步了,已經隱約可以看見它的輪廓出現在一片霧氣中。
柳風舞喝道:張帆!快!
他一喝之下,幾個士兵一凜,登時衝過去拉纜繩。要張帆,實在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但這許多人一起動手,主帆終於被拉起了一半。
即使是一半,兜住了風,破軍的速度馬上加快,也開始慢慢轉向。拉到一半,柳風舞又叫道:夠了,快放下!
風太大,拉得一半的主帆,船速幾乎馬上增加了一倍。現在破軍號和那艘船幾乎是相對而行,只是已經錯開了兩百步左右,看來已不會再撞上。若再拉上帆,只怕還沒撞上,破軍號反而會被大風吹斷桅杆的。
主帆譁一聲又落了下來,帶起的風讓柳風舞因為淋溼而變得沉重的外套也飄了起來。他手緊緊抓著扶手,只覺一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氣也喘不過來。
那艘船雖大,行駛得卻極是輕盈,和破軍號相距兩百步,平行著擦肩而過,幾乎如同破軍號在鏡子裡的影子一般。那些水兵一個個都屏住呼吸,誰也不敢說話,雨點打在甲板上,一陣陣地響,海浪聲雖大,卻也壓不下雨聲去。
那艘船終於和破軍號錯開了,又消失在一片水汽中。柳風舞衝到船尾看著那艘船,兩條手臂緊緊抓著欄干,幾乎要吃進那些堅木之中。
這時,唐開從舵艙裡走出,夢囈一般道:那是什麼啊?
他剛才和那舵手兩人拼命轉向,但若不是柳風舞拉起帆使得船速加快,就算轉向,那船隻怕也要撞上破軍號船尾的。事情雖過,他還是一陣後怕。
是鬼船吧。柳風舞喃喃地道。那船上沒有一絲燈光,倒是有一股腐爛之氣,即使現在已看不到那船了,周圍的空氣中仍隱隱地有些氣味,就算是大雨也衝不掉。
這時又是一個閃電,正映出那船的背影。現在兩船已是相背而行,這一刻兩艘船相距已有五六百步。那閃電閃過時,柳風舞似乎見到在那船尾上有一個人影,但太遠了,也看不真切。
海上,真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啊。
他喃喃地說著,身上也象包了一層冰一樣,渾身發麻。
這時,那個舵手忽然叫道:唐統制,這羅盤已經壞了!
唐開聽得他的叫聲,失聲道:什麼?
在這樣的海上,什麼都看不見,羅盤就是唯一的方向。若是羅盤壞了,那連船駛向哪個方向也不知道了。他又衝到舵艙道:怎麼壞的?
那舵手苦著臉道:只怕早就壞了,剛才破軍號轉向,我見羅盤的指針根本連動都不動。
海上航船,若無羅盤,原也可*星象指航,但現在烏雲密佈,暴雨傾盆,什麼都看不到,破軍號直如瞎馬臨危池,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唐開和柳風舞面面相覷,都不知說什麼好。
柳風舞小聲道:唐將軍,先不要說出去。
唐開點了點頭,也小聲對那舵手道:你就小心開吧,別的不用管了。
這時,從船後忽然傳來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又是一陣浪湧來,破軍被浪打得起伏不定,柳風舞即使是抓著扶手也差點站不住腳,唐開卻腳一滑,人一下摔倒,柳風舞彎腰一把抓住他,唐開站直後猶是驚魂未定,喃喃道:又出了什麼事了?
船後仍是黑暗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也不知在黑暗中發生了什麼事。柳風舞忽然道:只怕是那蛟雲停了。
唐開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是那條被蛟雲吸起的水柱落下來了吧。
方才那蛟雲將海水吸起了足有數十丈高,現在準是風小了起來,蛟雲的吸力沒有那麼大了,那條水柱便立不起來。那條水柱只怕有一個大湖的水量,這般落下,一下又激起滔天巨浪。看樣子,這水柱是在破軍號右後方,但破軍號轉了那麼多圈,也不知現在船是駛向哪個方向。
柳風舞抿著嘴一聲不吭,默默地看著天空。天空中,雨點象千萬條投槍斜斜射下,似乎要將破軍號擊為齏粉,在甲板上也打得滿是水汽。他伸手到胸前,隔著衣服又抓緊了那塊玉佩。
玉佩本來是冰涼的,現在由於手被雨水打溼,反而感到玉佩有幾分暖意。這暖意象是從遙遠的帝都傳來,柳風舞眼前又依稀看到了郡主的面容。
向前去吧。他淡淡地想著。不管前面是什麼。
破軍號在黑暗的海上象脫韁的野馬一般瘋狂行駛,如果前面有暗礁,以破軍號現在的速度,恐怕一下會撞得粉碎。可是這船也象冥冥中有神靈佑護,這一路雖然險象環生,有幾次大浪湧來,將破軍號全船都打得沒入水中,卻仍是穿浪而行。柳風舞都不知自己還能看到什麼,只是死死地抓著嵌在板壁上的扶手,即使海水將他渾身都淹沒了,仍是石雕一樣動也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風舞終於又回覆神智。
風浪已小了很多,雨還在大,但那雨點已是直直落下。他看了看邊上,只見唐開便在不遠處,也死死地抓著扶手,嘴唇也已發白。他伸手去拍了拍唐開道:唐將軍!
唐開睜開眼道:我們還活著麼?他頭上不知在哪裡磕了一下,額頭上有一條大傷口,血已糊住了額前的頭髮,不過這只是個小傷而已。
柳風舞苦笑了一下。的確,經歷過這場風暴,真的有從鬼門關上打個轉回來一般。實在不該妄自尊大,留在甲板上啊。他看了看四周,甲板上的燈已全被打滅了,周圍黑暗一片,五六步外便什麼都看不見。他摸索著邊上的燈,海船上的燈本是防水的,可現在燈罩裡卻已積了不少海水。他把海水倒掉,從懷裡摸出火石,這火石用油紙包得緊緊的,倒還能用。他點亮了燈,大聲道:還有人在麼?
黑暗中,又亮起了幾盞燈,有人道:柳統制,我們在。
看看,人齊不齊。
他記得先前卸帆時死了一個,在漩渦時又死了兩個,原先的十個士兵,現在只剩了七個了。他道:你們七個還在麼?
黑暗中又交頭接耳一陣,有個士兵道:鄭保純和熊嵩不見了。
那兩人大概已經被浪頭打進海里了吧,現在,只怕他們已被餵了海魚。柳風舞心頭一寒,便仍是平靜地道:大家進艙吧。
一個士兵道:不用在甲板上守著麼?
柳風舞抬起頭看看天空,低低地道:不用了,反正也沒用了,聽天由命吧。
那個老兵先前說海上一遇風暴,便只能聽天由命,他還曾豪氣萬丈地說什麼要逆天而行,經歷過這場風暴,他才真正認識到人力在天地之間,實在是微不足道。破軍號曾以龐大引得帝都人人嘖嘖稱奇,一到海上,這巨獸一般的海船也如一片只能隨波逐流的落葉而已。
他調勻了呼吸,只覺兩腳雖然軟軟的,卻還有些力氣。他扶住唐開道:唐將軍,你沒事吧?
唐開苦笑了一下道:反正死不了。柳將軍,你也下去吧。
柳風舞搖搖頭道:我不能逆天而行,總不能這般低頭認輸。唐將軍,你先下去吧。
他走到舵艙,那舵手已是一臉煞白,卻還死死地抓著那舵柄。柳風舞道:沒事吧?
舵手看了看他道:還行。統制,天還沒亮麼?
天空仍是漆黑一片,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間。柳風舞道:別管這些了。你餓不餓?
那舵手道:還真餓了。說不定,已經過了很久吧。
柳風舞笑了笑,從腰裡摸出乾糧。這乾糧也被海水打得軟了,吃在肚裡也不是個味,但一吃下去,總感到一陣飽食的快意。他把乾糧先吃了一口,又遞給那舵手道:吃吧,我先幫你把把舵。
那舵手大口大口地吃著,一邊道:統制,還好你在,不然我一個人真撐不下去。
柳風舞看著船後,海上仍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喃喃道:撐不下去也得撐啊。
統制,你膽子可真大,剛才我在艙裡,心也差點跳出來。
膽子大麼?柳風舞只覺自己的心也在拼命跳著。當風暴最大的時候,倒也不覺得如何害怕,現在風暴小了,反而覺得一陣無法按捺的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