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站在楚雲身側的劍鈴子龔寧,迅速趨前一步,輕沉的道:“盟主,可要弟子前去阻止來人?”
楚雲微微搖頭,與眾人的目光同時注視林外,而此刻,一個粗擴的聲音,已大刺刺的自林外傳來:“奶奶的,後面這些雜碎倒是越跑越起勁……咦,怎的這片鳥林有着血腥氣!今兒個一大早,場面卻似乎十分熱鬧哩……”
隨着語聲,一條胖大的身影已隱隱約約的出現在林邊,那人隔在一行行的柳樹之外,好似正在向這邊探首張望。
五嶽一劍冷冷一笑,回頭瞥了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一眼,右手已迅速的移到劍柄之上。
但是——
楚雲卻忽然在這時笑了起來,笑容開朗而真摯,是一種充滿了熱力與欣悦的笑。
在場各人正在納悶地望着楚雲之際,林外那胖大的人影,已龍行虎步的走了過來,口中忽然哇哇大叫道:“咦唏,這林中簡直變成大屠場了嘛,他孃的橫七豎八躺了這麼一大片,嘖嘖,真是有幹天和,有幹天和……”
這胖大漢子身旁一件土黃布衣褂,頭皮颳得油青,亮閃閃的,與他滿身油污正好相映相襯,而且,敢情還露出一個碩大的肚皮哩。
劍鈴子龔寧冷叱一聲,身形微挪,已如鬼魅般移到來人身前,不待來人再向這邊探視,已沉厲的道:“好朋友,這裏與阿修羅地獄正好差不多,閣下莫、非亦想將那一顆胖大頭顱留在此地麼?”
胖大漢子微愕之下,臉上的肥肉一鼓,彷彿布在上面的細小五官都在跳動,他大吼一聲,叫道:“相好的,你這話可真透着輕鬆,大爺滿腦袋的肥油,正覺得難以負荷,來來,相好的便煩你取下,留着當個祖宗牌位供吧。”
劍鈴子龔寧平素不苟言笑,辣手冰心,此刻吃來人一陣譏刺,不由面色倏寒,雙目中煞氣頓現。
那胖大漢子摸摸肥厚的下頷,向龔寧背後略一張望,細眼半眯,皮肉不動的道:“相好的,別吹鬍子瞪眼睛,大爺我三江五湖一腿跨,見過的牛鬼蛇神多了,這等陣仗唬大爺我不着,倒是閣下莫先氣傷了身子……”
劍鈴子龔寧冷森森的道:“是這樣麼?龔某此刻便想試試朋友你的道行!”
胖大漢子腳步一叉,雙掌交胸,大有泰山石敢當的氣概,咯咯大笑的道:“請,借老兄的手到西天走一趟,正乃大爺我生平夙原!’”隨着這句話,氣氛在無形中又充斥着殺伐的血腥味,劍鈴子龔寧向後一退,返身肅然道:“候盟主令。”
楚雲一直笑吟吟的注視着情況的演變。此刻他朗朗一哂,平靜的道:“嚴大哥,多日不見,怎的遇着在下卻如此冷漠起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劍鈴子龔寧正愕然抬頭,不知自己盟主在向誰説話,他背後那胖大漢子已忽然像被誰踢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口中大叫着奔向楚雲。
於是,在場中各人尚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前,二人己緊緊擁抱在一起。
那胖大漢子既似哭,又似笑的叫着:“俺説楚非夥計啊,俺尋得你好苦哇,你小子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奶奶的俺真是舍不下你啊……”
敢情這胖大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睽違已久的江湖巨梟——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輕拍他肥壯的肩膀。微笑道:“老兄,你那天在下營鎮中和人打架,怎的一去便不回了?害得在下好找。”
狐偃羅漢松開雙手,細細端詳了楚雲一陣,口中嘖嘖讚道:“果然一代俊彥,氣度不凡,啊啊,俺的這招子尚未昏花……夥計,你説那天在下營鎮的事情麼?媽的,不提還罷,一提俺就是一肚子氣。”
楚雲笑笑,又道:“那些穿紅衣的人是哪一路的?聞説還吃你劈翻了一個!”
狐偃羅漢傲然道:“這兩個老小子乃是‘紅影郎中’陳鶴手下的兩員大將,俺早年為了一樁買賣,與陳鶴鬧得烏煙瘁氣,彼此反目,那天在酒店中遇着了這兩個小子,媽的,俺不去惹他們已是夠客氣了,哪知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在酒樓上卻指桑罵槐的胡言亂語起來,俺忍不住使了一點小手法回敬,這兩個傢伙卻當堂翻臉動武,於是麼,嘿嘿,他們的代價便是一死一傷……”
楚雲又道:“那麼,事後你怎麼不快些回來呢?害得在下擔了好多心。”
狐偃羅漢哼了一聲:“俺不是追那小子去了麼?唉!卻不想冤家路窄,紅影郎中陳鶴這狗孃養的便候在鎮外,於是這一場把戲可就好瞧了,直打了三個時辰還沒有分出勝負,後來,俺一看場面不對,只好忍住一肚子火氣,回頭來找兄弟你。”
楚雲忽然低聲一笑,道:“老兄,你是否打那陳鶴不過?”
狐偃羅漢胖臉一熱,有些尷尬的點點頭:“奶奶的,這老小子一身工夫真夠硬,不過,‘敵強我避’乃兵家上策,打不過走人,也不算丟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楚雲沉聲道:“罷了,老兄,在下定會為你找回這場過節,現在,我們先將眼前的事料理一番再説。”
於是,楚云為狐偃羅漢做了一次簡明的介紹,周遭這一羣名蜚武林的好漢,都折服在對方的盛名之下。
狐偃羅漢雙手互搓,大笑道:“今天真是幸會,呵呵,尤其是五嶽一劍班兄,俺更是神交已久,卻料不到能在此地見面……”
五嶽一劍班滄抱拳一笑,道:“不敢,狐偃羅漢威震八方,名揚天下,班某更是欽仰不已。”
二人正在客套,楚雲已若有所覺,他低聲問道:“老兄,可有別人與你同路來此?”
狐偃羅漢驀然一驚,回首四顧,急道:“可不是,只不過這些朋友們卻並非同道,乃是想借着人多幫大,給俺老嚴吃一頓生活罷了,俺比他們早走一刻,本想找個清靜地方大家比劃比劃,目前正好在此處來個雞飛狗跳牆!”
楚雲有些迷惑的道:“這又是哪一路的朋友?莫非他們也與老兄你結有樑子不成?”
狐偃羅漢恨恨的道:“真他奶奶的莫明其妙,俺也不知在何時何地得罪了大洪二子這兩個老絕物,大洪山的朋友們忽然於目前尋到俺老嚴,一句話不説便動上了手,奶奶的,這些小子們一上來便是打羣架,俺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只好邊走邊打,一直捉迷藏似的來到豫境北面,這些傢伙卻仍然緊追不捨,好像俺老嚴搶了他大洪二子的媳婦一樣……”
狐偃羅漢説到這裏“呸”的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目光閃處,卻與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常大器打了個照面。
常大器一直低垂着腦袋,這時抬起頭來與狐偃羅漢四目相觸,不由咧了咧嘴,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艱澀表情。
狐偃羅漢失聲叫道:“咦,灰旗隊的常大當家怎的在此地風涼起來了?啊啊,可是真想不到哩!”
原來,狐偃羅漢與銀戈飛星二人,同是江湖上聞名的巨梟,二人彼此也見過數面,只是雙方生意路子不同,是而在利害上尚無衝突,日常間也還保存了一點情誼。
狐愜羅漢一直忙着與楚雲等人説話,因此對常大器那一於人就沒有注意,直到此際,他才看清了是怎麼一個形勢,自然,以狐偃羅漢這頭老狐狸的江湖經驗來説,不用任何人解釋,他也明白了眼前是個什麼場面。
這時,楚雲將目光望着遠方,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意,他彷彿正在想着一件事情……
五嶽一劍班滄凝目向林外注視須臾,他忽然低緩的道:“楚兄,有人正向這邊奔來,人數尚且不少……”
楚雲頷首一哂,道:“不錯,可能就是大洪山的朋友了。”
他隨即回頭向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一瞥,沉聲道:“姓常的,稍停楚某等應付大洪山來人之時,你們各位最好靜待此處,切勿輕動,否則,假如各位有着混水摸魚的企圖的話,那麼,後果如何,列位心中可能較在下更為清楚。”
銀戈飛星常大器哼了一聲,雙目望天,一言不發。
狐偃羅漢大步過來,望着林外咬牙切齒的道:“好雜碎們,俺嚴大爺若不能給你們來個狠的,你們只怕要將俺看扁了,奶奶的,迷藏也捉夠了,現在來一揚熱鬧的吧。”
説着,他向楚雲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俺説夥計,才見面就為你惹下麻煩,俺真有些……
楚雲輕輕搖頭,低聲道:“不,這並不關老兄你的事,這場麻煩,倒可能是在下連累了老兄。”
狐偃羅漢聞言有些愕然,楚雲卻一笑不語,狐偃羅漢又將手指向側旁一比,低沉的説道:“夥汁,常大器這老小子怎的又和你幹上了?看情形,他這一遭栽得夠慘呢,而且,地上躺着的,好似還有莽狼會的朋友……”
楚雲目光一直凝視着柳林之外,此刻淡淡的道:“不錯,他們昨夜可説是全軍覆滅,至於在下為什麼和他們結有樑子,卻是説來話長,現在,老兄,讓咱們先見識一番大洪山的朋友吧。”
楚雲説到這裏,一旁卓立的五嶽一劍班滄已冷冷地一笑道:“來了,共是七人。”
柳絲兒在輕輕地飄拂,輕盈盈的,在柳樹的間隙中,六條人影如鷹隼般紛紛掠人,身手奇絕。
掠入林內的七人中,為首是一個年約四旬,身形修長的漢子,白皙無須的面孔上配着細長的眉眼,令人有着一種深遠含蓄的感覺,在此人身後,是一個儒衣打扮的老酸古及另一個頭戴瓜皮小帽,手執旱煙杆,留有兩撇小胡,狀似店鋪掌櫃般的人物,以外四人,卻俱為清一色深紫繡花長衫,黝黑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行動之間有若虎躍豹騰,猛捷無比。
七人甫一掠入柳林,向遍地屍骸略一張望,立時毫不猶豫的直奔楚雲等各人所立之處而來。
狐偃羅漢喉頭咕嚕一響,雙手微搓,一馬當先的搶前兩步,拉開嗓門呵呵大笑道:“好朋友,江湖上有道逼人莫逼絕,到頭留半步,奶奶的,你們卻是狠得半寸餘地也不留,你道俺老嚴還真含糊你們不成?本來,這下子彼此正可總清總結一下。”
狐偃羅漢語聲甫落,七條人影已飄然立定,七雙眼睛,炯然向楚雲等人這邊凝視。
一直站在側旁未曾開口的大漠屠手庫司,這時回首望了望眼簾深垂的狂鷹彭馬,這位威震大漠的狂鷹卻沉默不語,然而,唇角的那一絲笑意,宛似一股冰涼的寒氣,懾人心脾。
大漠屠手庫司大步行至楚雲身側,正待啓口,楚雲已微微一笑,搖手阻止,而此刻,對方七人中,那面白無鬚的四旬漢子己傲然一哂,生冷的道:“碧落浩渺,江山無際,放眼天下之大,有誰能力大洪一脈之敵?”
這人説話之間,口氣之狂,簡直已非“目無餘子”四字可以形容了,加以他語氣冷硬,聽來有似凍石梗胸,令人有着極不愉快的感覺。
楚雲雙手負在身後,絲毫不動大氣,狐偃羅漢卻有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似跳了起來,哇哇大叫道:“他孃的氣煞俺也,就憑你們這幾塊廢料與大洪山那兩個老不死的甲魚,就敢他孃的吹此大氣麼?你們只不過是大洪二子手下的走狗奴才而已,大洪山上的蛇鼠之流,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你們這些雜碎連邊都摸不上,卻到這裏出醜賣乖,真是可笑之極,可恨之極……”
那面孔白皙的四旬漢子,細長的眉目微微舒展,冷煞地回道:“斧底遊魂,漏網之魚,尚有何顏在此説話?如若不才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狐偃山下了!”
狐偃羅漢聽得一愕,隨即如瘋狂似的衝向對方,口中大吼道:“好他孃的一羣狗熊,俺撞狐偃山之前,也得先撞碎你這狗養的肚皮!”
説話聲中,狐偃羅漢已狂風暴雨般向敵人攻出一片漫天掌影!
這細眉深目的漢子眼皮也不撩一下,雙腳反而向前迎上一步,而狐偃羅漢所猛烈掌擊,已轟然捲到!
正當此際——
一大串掌影,彷彿一大串流光,在尖厲的勁力中猝然自斜刺裏湧到,威勢之宏,連地上的草莖也自根拔起了一大片!
於是——
呼嚕嚕的空氣在四周攬蕩,強勁的罡力四散湧溢,狐偃羅漢胖大的身軀如醉灑也似的退出五步,搖晃不止。
另一邊,那自斜刺出掌之人,亦並不較狐偃羅漢好受多少,一直踉蹌後退六尺,力“始掌樁站穩,面孔神色,己然和豬肝相差不遠了。
狐偃羅漢大口呼吸了幾次,怒吼道:“楊文顯,俺把你打不死的老匹夫,你他娘在灌了一肚子騷水,卻盡幹些為虎作倀的勾當,做大洪山的走狗,呸,快摘下你那南山一儒的招牌吧。”
原來,適才猝然自側旁出掌相拒之人,正是那位身着儒裝的老酸丁——南山一儒楊文顯。
這位南山一儒雙袖一拋,竭力使自己形態自然,他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笑吟吟的道:“呵呵,嚴兄請了,老夫等人一路追隨嚴兄至此,實無他意,乃誠請嚴兄至本山當家的面前,略微解釋一件事情。”
狐偃羅漢怒道:“奶奶的,以這種方式對付於俺也叫請?假如不是這個“請”字,俺看俺這條老命大約早已吃你們分了!”
驀而一聲淒冷的陰笑,接住狐偃羅漢的語尾響起:“嚴笑天,你説得一點不錯,不才認為如此待你,已是過於客套,若不才早幾天與楊老師等人會合,哼哼,只怕大羅漢你此刻早已授首在大洪山‘紫靈堂’之前了。”
狐偃羅漢強忍怒火,故意齜牙一笑。陰陰的道:“你小子這叫做癩蛤蟬打哈欠,奶奶的口氣倒不小,本羅漢江湖上也滾了數十年,嘿嘿,卻對你這位仁兄面生得緊,自你露臉至今,除了頂着一張狗嘴在那裏扯淡以外,就沒有擺出一點人的模樣……”
狐偃羅漢語針如蜂,尖鋭無比,説到這裏,驀然大吼道:“小子你報上名來,嚴大爺今天若不將你擱在此處,就冤枉在江湖上吃了幾十年刀尖飯!”
站在他對面的南山一儒楊文顯此刻面色微變,有些擔憂的回頭望了那細眉深目的漢子一眼,急忙搶着説:“嚴兄,素聞閣下目似金睛,閲人分毫不爽,只是閣下此番卻看差眼了,嘿嘿,嚴兄知道面前這位師父是誰麼?”
嚴笑天尚未答話,南山一儒己緩緩的,一字一頓的道:“濛濛霧裏一孤舟,飄搖幾多愁。”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不由回頭望了望,於是——
一個清雅的語聲,帶着些微風塵中特有的低沉響了起來:“嘯江呼浪豪意長,白煞詹如龍。”
南山一儒楊文顯神色一震,驚疑的道:“奇怪,又是這熟悉的語聲,莫非……”
他目光掠過身前的各人,一直射向楚雲身上,而楚雲,此刻正望着他微笑,不過,微笑中有着凡絲説不出的意味。
那面孔白皙的中年人,這時冷漠已極的淡淡一笑,陰陰的道:“好朋友,看不出你年紀青青,卻知道詹某之名,大約在江湖上也吃了不少年的閒飯了?”
楚雲此際才踏前兩步,拍拍狐偃羅漢肩膀,一笑道:“老兄,自現在起,看愚弟的了。”
轉過頭來,楚雲雙手負在身後,凝視着適才説話的漢子,平靜的道:“詹朋友,你説得對,在下的確在江湖上吃了十來年閒飯,混得個薄薄的虛名,自然,這一切都比不上南海一派的白煞者詹大俠於萬一,不過,在各位堅請狐偃山嚴當家回大洪山之前,在下是否可以問一句話?”
這位倨做已極的中年人——白煞者詹如龍,聞言冷冷笑道:“問罷,你的問題完了,詹某也有話要問你。”
楚雲回首四顧,含有深意的一哂,沉聲道:“請教詹大俠,列位如此勞師動眾窮追不捨,親請嚴當家的至大洪山走一趟,不知其因何在?”
白煞者詹如龍大刺刺的道:“這個待嚴笑天這老匹夫去了自會明白,現在,不才問你,你們牛鬼蛇神的一大羣在這裏有何企圖?地上這多縱橫的屍體又是怎麼回事?朋友你與嚴笑天有何關係?與大洪山是友是敵?”
楚雲一直平淡含笑的面孔,這時突然一沉,目光隱射着令人起惶的煞氣,於是,他那線條鮮明有力的臉龐,已在剎那間轉變得有如一尊冷酷無比的魔像,語聲彷彿一道水流,與他神色的轉變同時響起,寒冷得幾如結凍的壑谷:“詹如龍……”
楚雲後負的雙手緩緩移到胸前,冷沉的吐出三個字,又生硬的道:“今天要想使嚴大當家的離此一步,只要你自信有此能耐,便不妨一試,嚴大當家乃在下拜兄,朋友們如與他結有任何瓜葛,在下一概代其承當,還有此問的滿地屍體,正是你們的前車之鑑,説到這裏,詹如龍,閣下應該知道在下與大洪山是敵是友了。”
白煞者詹如龍乃大洪山二當家左拐子宋邦的八拜義弟,情同生死,一身武學,更是陰詭奇絕,兼而有之,詹如龍在大洪山的地位甚尊,他雖然不常駐於大洪山,但也掌着大洪山執法紅旗之責,權位之尊,僅次於大洪山二當家有數幾人而已,詹如龍本人又是南海一派最長輩份的高手,日常之間,備受同輩屬下敬畏,他本人習性又是孤僻至極,是而,養成他目前的跋扈囂張之氣,卻也不是偶然的呢。
楚雲的話,非但狂,而且傲得厲害,語鋒之利,直刺得這位江湖上橫闖了二十餘年的白煞者面孔煞中帶白,只管在那裏冷笑不已,自然,這冷笑中,包含着無比的憤怒與殺機!
忽然,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酸氣沖天的南山一儒搶前了一步,仔細地在楚雲面孔上打量,那副模樣,一看即知他是在記憶中竭力搜尋着什麼。
一直沉默無語的大漠屠手庫司,此刻倏而冷哼一聲,如狼嗥般喝道:“酸老兒,就憑你注視本盟盟主的德性,已足夠身卸八塊之罪!”
楚雲微微一笑,再度用手勢阻止即將發狠的大漠屠手。
南山一儒用手撫額,苦苦尋思,突然——
他失聲大叫:“浪子楚雲!”
楚云爾雅的一拂長衫,微揖道:“關洛道上一別經年,不想前輩至今仍未遺忘在下,睽違日久,在下卻懷念前輩至深哩……”
南山一儒踏前兩步,伸手與楚雲相握,一面細細端詳,邊激動的道:“好小子,那時你行走武林未久,老夫已預卜你將來必然大有一番作為,今日一見,足證老夫之言無差,呵呵,雲裏青龍左老兒地下有知,亦定會為所傳有人而含笑九泉了……”
南山一儒語詞中提到楚雲恩師,不由令這位後起豪雄黯然垂首,是的,儘管恩師如何,儘管楚雲此刻之力已足能做嘯武林,卻又與他屍骨已寒的恩師有何補呢?
自然,南山一儒楊文顯成名之際,楚雲尚不過初露頭角,在三江五湖上的名望是不足以與南山一儒相較的,而且在輩份上,南山一儒也的確比楚雲高一輩,南山一儒早年雖與楚雲相識,甚至認識楚雲授業恩師,但在交情上卻也未見如何深厚,眼前南山一儒表現得如此熱絡,卻也有他的用心,憑南山一儒在江湖上打滾了多年的經驗,一眼之下,即已看出目前的情勢錯綜複雜,而對方諸人之中,又有幾人一望即知為武林高手的人物,而且,好似楚雲更為這些人的領袖呢,南山一儒有意以故情束縛楚雲,以便己方進退,更可減少一個強敵,所以,別看他簡單的幾句話,幾個表情,卻也用心良苦,含有深意呢。
這時,南山一儒又捋唇上的鬍子,呵呵笑道:“小子,不久前與本山黎姑娘那檔子事,大約那蒙面人就是你了,好傢伙,真不得了,老夫幾個險些還栽在你手中呢,我這個前輩師長倒真有些承擔不起哩,呵呵……”
楚雲微微一笑,南山一儒又親熱的道:“小子,你眼見師長輩不認,該當何罪?該當何罰?倒是老夫我雙目未花,十足把你認出來了……”
驀而——一串冷澀的冷笑聲壓住了南山一儒的語聲,陰惻惻的道:“楊兄,眼前不是攀交情,拉關係的時候,你快些將話講完,詹某好送這位楚大英雄上路!”
南山一儒楊文顯語聲驀然噎住,面色十分難看,他強顏一笑,回首道:“詹紅旗,目前之事,尚請暫予緩衝,以便老夫與楚老弟商討一個解決方法……”
白煞者神色倏寒,毫無一點人味的道:“商討?在這姓楚的攬下本山追捕之人以後?在他出言頂撞辱罵詹某之下?在這批江湖鼠輩之前?哼哼,楊兄,如若閣下另有圖謀不妨袖手一旁,由詹某自行處理擔詩,回山後咱們再論是非!”
南山一儒萬料不到白煞者在這種場面之下説出這種話來,他在大洪山的地位雖然不若白煞者崇高,卻也是第一流人物,當着如此眾多的敵友之前,被白煞者搶白得如此下不了台,心頭的憤怒,自是無可言喻,但到底薑是老的辣,南山一儒竭力平下心中一口氣,使面部肌肉儘量放得和緩,強顏一笑道:“豈敢,豈敢,詹兄大任在身,老夫自應追隨左右,聽候差遣,怎能做那鷸蚌之爭的懵懂傻事?”
白煞者詹如龍冷冷的道:“那麼,你且退下一旁。”
南山一儒仍然強笑着綏綏站到旁邊,不過,任是他如何忍耐掩飾,面孔上的憤怒,依舊不能瞞過一個明眼之人。
楚雲看看這一幕內鬥式的鬧劇,心頭不禁暗自一哂,忖道:“這白煞者詹如龍名氣甚大,一身所學聞説更屬驚人,但是,就憑他這待人處世的方法,卻是低之又劣,不及一個髻齡稚童,南山一儒一心想套親近,卻被他當頭一盆冷水,他卻不知道這盆冷水潑下,已帶給他們目前不可彌補的裂痕了……”
想着,白煞者已回頭向他帶領的各人做了一個手式,自己亦輕輕退後兩步,細長的雙目微閉,陰冷的道:“嚴笑天,白煞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來,詹某要叫你一嘗南海門的奇絕之技。”
狐偃羅漢嚴笑天驀然仰首狂笑,大聲道:“好極,俺老嚴昔日也聽聞過你這渾身帶着鹽水腥臭的鳥名,俺老嚴若不教訓於你,你這水底爬上來的東西也不會知道在師孃懷裏吃奶尚未吃夠。”
他一面説,右手微閃,金芒晃處,一柄奇異的兵刃,已輝耀閃亮的握在手中,隨着左手一個奇妙的迴轉,全身已向斜融昊偏出。
正當狐偃羅漢這個攻擊的勢子始才展開,一個爾雅的聲音已悠然傳來。
“嚴兄且慢。”
隨着語聲,一條淡青的瘦削人影,已然飄到狐偃羅漢身前,甫一停身,便回首一笑道:“嚴兄今日與在下初次見面,這一陣仗便由在下代替,差強算是愚弟的見面禮吧。”
狐偃羅漢看清眼前之人,內心有着一股莫名的激動與感激,他正待説話,那人已緩緩轉過身去,向白煞者文質彬彬的一揖,和聲道:“在下五嶽一劍班滄,特向南海自煞者領教不傳絕學。”
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五嶽一劍”四字甫始傳人大洪山各人耳中,七張面孔已有六張變得極不自然,甚至連大名鼎鼎的白煞者詹如龍,那白皙的面龐上也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痙攣。
楚雲輕輕一笑,心忖道:“班兄真是水晶腦兒,這一場由他去對付自煞者,乃最為恰當不過,嚴老哥雖然能狠能殺,藝學堪稱驚人,卻只恐不是那白煞者的對手,假如自己親自出手,哼哼,未免有些欺負他了,嗯,現在,可以再來一揚血淋淋的了。”
此際——
白煞者詹如龍仍然細目微閉,陰沉的道:“班滄,你在武林中已混得不差,趟此混水,不怕你這半生英名,要在大洪山下一撅不振,灰飛煙滅麼?”
五嶽一劍冷然一哂,道:“或許如此,但也要看大洪山本事如何了。”
白煞者詹如龍細目倏睜,大叫道:“殺你五嶽一劍,揚我白煞之名!”
五嶽一劍班滄灑脱的長笑一聲,大拋身,腳步連旋中。一道耀目的寒光暴起,如懸河滾滾,直瀉向肉煞者而去,聲威之宏,確實驚心動魄。
在這剎那之間,白煞者詹如龍的身軀竟驀而晃閃起來,而這晃閃的速度是令人驚懼的,明明看見他在搖閃,卻又似立在原位未動,瞬息之間,他已半步不移的讓開了五嶽一劍飛靈式的六招十三式!五嶽一劍神色不動,仍然沉凝如山,招式一變,浩浩劍河中泛起萬點銀芒,互憧互生,互擠互湧,自四面八方兜向敵人而至。
白煞者詹如龍冷哼一聲,迅速飄出兩丈,翻身之間,一柄奇形兵器已握在手。
這柄兵刃十分奇特,乃是一面大如銅鑼,銀光閃閃的圓盾,圓盾邊緣雕滿了細緻的花紋,中間更刻着一條猙獰的虎鯊,在這面銀色的圓盾上端,突出一柄鋒利無比的短斧,看來隼利之極。
五嶽一劍的神火劍鋒微偏,在左臂稍前挽了一個美妙的半弧,冷笑道:“詹朋友果然有兩手,‘立地換魂’的功夫更已深得南海一脈神髓,不過,卻在班滄的神火劍下難得一展呢。”
白煞者一聲不響,左掌直豎,右臂微微伸縮,手中的奇形兵刃有如一面銀色飛輪,帶着尖鋭風聲猝然擊下。
五嶽一劍班滄身形電轉中,手腕疾抖,劍鋒“嗡”然一顫,精芒瑩閃中,劍身彷彿已在眨眼問幻成數十柄,分做兩股拒向敵人。
於是——
兩件兵器迅速接觸,又在掙然巨響中分開。神火劍的劍身彈顫如浪,似靈蛇纏手般猝卷而上,連拆帶削,將對方左半身全然罩人威力範圍之內。
白煞者尖聲一嘯,瘦瘦的身軀倏而伏倒地上,以右腳踵為圓心,呼嚕嚕一個大回旋手中圓盾直劈敵人小腿勝骨,短斧微仰,又在同一時間划向對方小腹!
於是,五嶽一劍笑了,在笑聲中卓立不動,劍尖如雲,絲絲灑落。叮噹之聲震耳不絕,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中,白煞者又徒勞無功的暴閃而出。
楚雲在側朗朗笑道:“班兄,詹朋友要以他手中的‘盾斧’與你硬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