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又在他懸掛得低低的長劍柄上微微摩姿了一下,劍柄是潤滑而突出的,但楚雲感覺得出,隱藏在劍鞘內的鋒利劍身是如何冰涼而冷酷,他輕輕地咬了咬下唇,悠然道:“霍二當家,看情形,在下與貴會的樑子是結定了,是麼?”
鳴天斷碑霍敬用力嚥了一下唾沫,有些口齒不清的道:“楚!姓楚的,莽狼會與閣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閣下三番四次與本會過意不去,在江湖上説,亦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吧?”
老實説,霍敬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在莽狼會更是身居第二把交椅的高手,性格暴躁無比,動輒以武相向,又幾時對人講過道理不,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來着?
站在他身後的三名莽狼會弟子也是在莽狼會中有些地位的角色,這時,三人俱不由面面相覷,納罕而又有些不滿的看了他們副首領一眼,他們哪裏會知道鳴天斷碑此刻心中的滋味呢?
這時,楚雲冷清的抿唇一哂,道:“現在不是談江湖規矩的時候,在下只問你一句,這段樑子,是否不可能再了斷了?”
嗚天斷碑霍敬有些進退維谷的怔在當地,自然,莽狼會前後一二次,遭到楚雲如此慘厲的鬥殺,在情在理,是萬萬無法一筆勾銷,但是,霍敬處在目前的生死邊緣之上,除非他已拼卻一死,否則,你又叫他如何直説呢?
楚雲的冷笑逐漸深刻,而深刻中隱隱泛出一絲殘酷,這殘酷宛若有形之物,是如此尖鋭,如此陰冷,卻又如此寒人心脾。
霍敬回頭望了望他的三名手下,於是,他發覺六隻憤怒的眼睛也正在瞪着他們的敵人,霍敬悲哀的嘆了口氣,他知道,晨間的美麗旭陽,只怕他難得再看到了……
楚雲悠然移眸遊顧周遭的戰況,雙手負在身後,似笑非笑的道:“名蜚一時的鳴天斷碑,昔日的威風哪裏去了?難道連答話的勇氣也喪失了麼?”
鳴天斷碑滿臉的橫肉一陣抽搐,尚未説話,背後卻傳出一聲斷喝,一條人影連着一道白光,猛然衝向楚雲而去!
嗚天斷碑不用細想,也知道是他身後的三名手下開始猝襲了,於是,他將心一橫,正待傾力合擊卻又森冷的長笑,宛如阿鼻地獄勾魂使者銅鈴,自四周淒涼的響起,當鳴天斷碑匆忙躍出兩丈之外,腳尖尚未立穩的時候,兩聲慘怖的哀號又倏而傳來!
於是,鳴天斷碑亡命般一個大轉身,抖手向身後劈出六掌,嘩啦啦的一陣枝葉斷裂之聲響起,同時又有一連串的長笑起自鳴天斷碑身後!
這笑聲聽在這位莽狼會的副首領耳中,直如利箭穿心,不但覺得渾身顫懍,甚至連所有的汗毛亦根根豎立!
他又亡命般旋身向後,右掌“斜切藕”左掌“挑劈燈”雙腿疾飛而起,一招三式,連環展出!
正當他詫異自己發出的攻勢俱皆落空的時候,一隻修長而有着古銅色色彩的手掌,已輕輕按住他的右肩,一個低沉的聲音亦響自後側:“朋友,這些日子來,你的一身所學,仍然沒有進步,可嘆!”
鳴天斷碑全身驟然一陣冰冷,彷彿麻痹般動彈不得,他此時感到一陣深刻的悲哀與怔忡,因為,憑他的一身功力,在江湖上説,已算得上一流之選,但是,在他目前的敵人眼中,卻又何啻一個不堪一擊的椎齡幼童啊!
於是,那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朋友,這場爭鬥即將結束了,是麼?和你這大半生作惡多端的生命一樣,都已快到終結的時候了……”
鳴天斷碑霍敬目光失神的望着夜空,耳中聽着遠近的殺喊之聲,心頭迷亂而恐懼,但是,他卻不甘心就此撒手,他將所能運用的所有智力都集中一點,迅速考慮着如何擺脱敵人的鉗制。
忽然,那隻古銅色的修長手掌,又輕輕離開他的肩頭,楚雲那條線鮮明的面孔,清楚的映進嗚天斷碑的瞳孔之中。
“你想再試試,是麼?”楚雲毫無表情的説。
鳴天斷碑霍然退後兩步,雙掌“大封門”斜交胸前,在這一瞬間,他已將全身內力,貫注於身體每一處可以發揮力量的筋骨、脈絡之上!
楚雲清淡的笑笑,道:“嗯,你是有些不甘心,我看得出的,現在,朋友,我抱歉要在如此悲慼的氣氛下送你去了。”
鳴天斷碑霍敬雙目中透着猙獰如野獸般的光芒,但是,假如你仔細去觀察,你便會發覺隱藏在這光芒的背後,有着多少驚恐與畏懼,由於這些驚恐與畏懼,使得他那兇厲的目光,變得和一隻垂死前掙扎的野獸無異!
這些,楚雲都很深切的體會得到,他憐惜的撇了撇嘴唇,輕輕的道:“霍敬,你的肌肉在抽搐,十指在顫抖,目光也顯得驚懼,我想,你是不願與我動手的,但是,你又不能走脱,而且,事實上亦不容你再生還,霍敬,你是一條漢子的話,那麼,你便自絕了吧,我不願見你去得太淒涼……”
驀然——
鳴天斷碑面孔剎那間變得赤紅,他大叫一聲:“瓢把子,來生容霍某與你再創江山!”
語聲隨着他的身軀,如瘋牛般向楚雲衝來,掌影,腿風,時勢,宛如風雲驟起,暴凌厲無比的猛壓而下!
楚雲豁然斷喝:“好!”
身形如陀螺般呼嚕嚕轉出三步,雙掌彷彿連續閃耀的電光,成串溜瀉而出!
鳴天斷碑霍敬驚天動地的狂吼半聲,上攔下架,左攔右截,又悍不畏死的猛衝而上,滿頭舍發,霍然散亂!
幾乎是人們眨眼的千分之一時間,千百隻掌影,帶着尖鋭的嘯聲,平地而起,自四面八方凌厲無匹的包卷而至,像煞大地的崩潰,又似惡魔的詛咒,驚魂裂膽!
每一掌與每一掌的間隙是接連得如此緊密,每一股鋒利的勁氣與每一股鋒利的勁氣是交叉得如此猛烈,沒有任何一絲一釐的空間可容圜轉,沒有任何方寸之地可供閃挪,天地在震動,而死亡的影子又在這片狠毒的掌勢中隱現,彷彿連地獄的門也在呼嘯的狂飆中啓開了。
於是——
如密雷般的劈啪聲摻合着骨骷的折斷聲,點點的汗水攙合着點點殷紅的鮮血,在四周的空間迸濺飄揚……
像是千百柄利刃同時砍落,像是九天的神雷合力下殛,鳴大斷碑魁梧的身軀已碎裂成段段,肌肉的絡緯仍在那赤紅的鮮血浸濡下跳動,慘白的骨骼參差不齊的穿膚而出,閃眨着噁心的淡光,碎裂的頭顱在灰白色的腦漿中絞合成一堆刺目驚心的碎肉,而那隻如核桃大小的瞳仁,卻仍散發着無告的悲哀。
於是——
紅自二色的綵衣隨風輕拂,銀色的狼頭不再閃爍,生命的終結與陪襯它的一切亦是同時歸向沉寂的。
楚雲輕輕搓着雙掌,黑色的衣衫上沒有一滴血跡,他冷漠的凝視着地上鳴天斷碑那支離破碎的屍體,口中呢喃着:“他去得有些悽慘,但我為何沒有一絲憐憫的念頭?莫非這世界,這天地,都是由殺戮與殘酷所組成的麼?
楚雲自嘲的一笑,這笑裏有着極度的落寞,也有着空虛與悽憐,任何人此刻見着他的表情,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寂冷及寒懍的感覺,便好似見着一尊含有深邃痛苦,錯綜的感情,而又強忍仇恨的魔像一樣。
月黯星稀,四周跳躍衝殺的人影,已越來越少,哀號怒叱的吶喊亦漸漸減弱,血,已快流盡,而人性良知的昇華,會不會也隨着將白的東方醒覺呢?
楚雲緩緩轉過身去,踏過地上橫豎的屍體,行向已接近尾聲的鬥場,而此刻,這大柳坪內的龍爭虎鬥,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
五嶽一劍班滄的“神火劍”,在他擅長的奇技“鑽礫劍法”之下,像煞一圈圈燦爛奪目的美鑽中飛騰着一道光華炫目的神火,由那粒粒,顆顆,條條,組成的鑽石般的光輝,在灰黑的夜色中,宛如一條長帶,好似一片銀心,又彷彿雷神發怒時的電火巨柱,威力之強,足以裂膽驚魂!
銀戈飛星常大器為灰旗隊總瓢把子,橫行兩河一帶二十餘年,一身技藝精純卓絕,頂尖高手之流,亦可插上一腳,然而,他如今遇上的對手,卻是當今之下,有數的幾個劍士之一,銀戈飛星功力雖高,亦已到達捉襟見肘、左支右繼的地步,何況,目前戰局的慘敗,已成定局,這在他心理上説,又何嘗不是一個至大的打擊?要知道,一個名家高手,在與一個有着相等功力,甚至較他自己技藝更高的勁敵較鬥之時,沉神靜氣,乃是第一個要訣,但是,銀戈飛星目下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非但全幫已陷覆滅之境,連自己亦難自保,你又叫他如何沉神靜氣呢?
於是——
神火劍的劍芒更甚,噝噝的劍氣盤繞空中,彷彿一股股有形有質的尖刃,在周遭交錯縱橫,翻騰飛舞,這是一代劍學的精異絕技啊!
雖是黎明之前的寒風,仍然吹不幹銀戈飛星全身的大汗,他頭頂水氣蒸騰,內心卻冷寒如冰,不錯,這原是生死關頭,榮辱所繫之際,對他,對五嶽一劍都是有着相等重要地位的。
站立在二人爭鬥處所一丈之外,楚雲默默地瞧視了一陣,放心的移目一偶,而在另一邊——
銀扁擔羅奇的形勢更糟,他已被狂鷹彭馬那猛烈得有如山崩海嘯的攻勢逼得手忙腳亂,空有那沉重的兵器——銀扁擔,卻仍敵不過狂鷹彭馬的一雙鐵掌,進退之間,身手遲滯而生硬,看情形,也不會支持得太久……
楚雲輕輕點頭,暗忖道:“嗯,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驀然——
一陣有似狼曝般的長號自林邊傳來,楚雲的目光急忙迴轉,他那鋭利的眼睛,還來得及看到一條身着紅白二色彩衣的中年大漢,被斬成三段的屍橫就地,而那位奏捷的江湖後起之秀——白衣秀士陶光,則正蹌踉退出五步,他緊握手中的劍,正在滴着殷紅的鮮血!
楚雲一眼即已看明,這是以險招取勝的結果,那斬成三段的中年大漢,楚雲早已看出他功力不弱,而目前雖然喪在陶光劍下,但由陶光蹌踉退後的步伐及面孔的蒼白情形看來,似乎也吃了人家一個不大不小的虧呢。
忽然,楚雲的兩道劍眉微微一皺,原來,自衣秀士陶光在退身之後,甚至連喘息的時間都不要,又悍不顧死的衝入鬥場。
莽狼會方面的主力已大部被殲,現下只有那三名中年大漢僅存的兩人,仍在率領着十數名屬下在浴血苦戰,不過,任何一個稍具身手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他們的鬥法及戰力,確已到了強弩之末了。
赤騎追風駱森,乃為五嶽一劍手下最得力的兩員大將之一,武功之佳,亦是江湖上拿得起的人物,他那陰冷的面孔上,此刻浮現着一絲少見的笑容,是的,他攻擊着莽狼會目前的兩名為首者,舉手投足之間,卻仍顯得流暢與犀利,毫無礙滯之像,赤騎追風知道,勝券已是緊緊在握了。
他迅捷無匹的連續攻出九掌,七時,十一腿,冷森的道:“莽狼會的三名監法,如今已去其一,嘿嘿,只怕二位也難得生還了。”
這兩名袖口縷有紫色狼頭的中年大漢,聞言絲毫不睬,仍然保持沉默,但卻形如瘋虎般步步緊攻,出手更見凌厲。
於是……
白衣秀士陶光又猝然衝入戰圈,閃動之間已接下一名中年大漢,雙方均一言不發,不顧生死的殺做一團!
其他的莽狼會弟子,在赤騎追風帶來的龍鳳山莊莊友猛烈衝殺之下,亦已不支潰退,四處奔逃……
東方天際,已有了一絲魚白的曙光,遠近的雞啼之聲,隱約可聞,但林間的空氣,卻並不清新,四周飄散着腥臭的血氣,兵刃的清脆交擊聲仍然激烈,然而,地上戰死的屍體,卻在烹微的曙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了。
一溜燦麗的劍芒倏然升空,盤旋一匝,又急瀉而下,叮噹巨響中,嗡嗡之聲不絕,銀戈飛星常大器面紅耳赤的退後三步,又奮力衝上。
五嶽一劍班滄長笑一聲,劍尖急顫如波,晶瑩的劍花有如銀河羣星,瓣瓣落花,飄忽散飛,奪目至極!
班滄灑然後退七尺,朗聲道:“在下五嶽一劍班滄,敢問賜助兄台大名?”
立於一偶的楚雲雙手微拱,道:“適逢其會,安能言助?不才浪子楚雲。”
五嶽一劍就地一個旋迴,連出三十七劍,每一劍皆隨着他身形轉回的角度刺出,遠遠看去,便好似一個光華閃耀的大劍輪一般,美麗而狠辣,燦然而凌厲。
隨着劍式,五嶽一劍又長笑道:“楚兄絕技驚人,班某實為欽服,此間事了,但願能與楚兄略作小敍,萬望楚兄勿予推拒……”
談笑之間,又是呼呼轟轟的二十九劍,劍尖光芒閃爍,寒風如削,逼得銀戈飛星常大器左閃右挪,連出八掌十六戟,方始險險躲過。
楚雲看得大為讚賞,一笑道:“班大俠乃中原劍家之聖,神火劍閃照五嶽,楚某豈敢受此謬獎?如蒙不棄,稍停尚願班大俠不吝指教。”
二人一個袖手觀戰,意態瀟灑,一個出手如電,談笑風生,好似根本不知身在鬥場,好似眼前壓根就沒有一個揚名兩河的黑道嫋雄一樣。
銀戈飛星常大器氣得兩眼赤紅,渾身發抖,但他除了竭力應付五嶽一劍那有如神火一般迅捷狠辣的劍式之外,哪裏還有餘力作其他的行動呢?而且,他越是憤怒,越感氣喘體虛,內力不足,手中的銀色短戈,彷彿也在逐漸加重份量,招出之際,更難得心應手了……
正在此刻——
一陣清脆而悦耳的鈴聲,飄然自密林的一側搖曳而至,一個身軀瘦長,面孔冷竣的中年漢子,霎時已來到楚雲身旁。
不用回頭,楚雲已知道來人是劍鈴子龔寧,他淡淡一笑,道:“龔寧,戰果如何?”
劍鈴子龔寧沉聲道:“稟盟主,弟子與彭堂主開始動手狙擊曹功之時,即已展開攻勢,對方埋伏林後之弩箭手數十名,已全部被殲……”
楚雲微哂道:“嗯,難怪在下等沒有遭到暗箭之襲,這些連珠硬弩確實十分討厭……現在,龔寧,你且去協助他人。”
龔寧雙手一拱,手腕上卻有兩個黑忽忽的東西一晃,楚雲目光微飄,已看出那是兩顆首級,他有些詫異的道:“這是誰的人頭?”
劍鈴子將縛在手腕上的人頭解下,躬身道:“稟盟主,這兩顆首級,乃是敵人追魂隊、銷魂隊,李、牟兩個頭領的,弟子於撲至林後時,恰見這二人敗退後面,準備再度指揮其埋伏之弩箭手對吾等不利,弟子抱着擒賊擒王之心,先斬此二人亂敵陣腳,再將殘餘一一誅殺……”
楚雲頷首不語,目光微移,忽道:“龔寧,據聞灰旗隊有銷魂、滅魂、追魂三騎隊,而在這三騎隊之中,乃以滅魂騎隊頭領最為剽悍……”
龔寧目光隨着向旁凝注,沉聲道:“盟主,弟子即刻前去摘下那大刀客潘存義的項上人頭!”
楚雲豁然笑道:“好,這場激戰,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劍鈴子抱拳一揖,長身而起,略一起落,撲向早已焦頭爛額的四羽士,大刀客朱瀚等人而去!
原來,自狂鷹彭馬加入戰圈以後,嘯江二怪便放開手去抵敵四羽士,而大刀客潘存義,灰旗隊的二劊子朱瀚等便直接與狂鷹彭馬對上了手,但是,二人功力雖是不弱,卻怎能抵擋得住名震大漠的狂鷹彭馬那一身超絕技藝?二十招下來,兩人已是喘息如牛,大汁淋漓,而狂鷹彭馬在一時之間,也並沒有取二人性命的意思,所以大刀客與朱瀚二人尚能暫且苟延殘喘,勉強支撐。
二人此際正險險閃過狂鷹彭馬的連環九掌,尚未歇過氣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已如流墾橫空般搖曳而至。
狂鷹彭馬目光倏然一亮,暗歎道:“老夫適才幾番欲下辣手,俱皆忍住未發,但眼前二人想是命該絕此,龔寧一到,這二人焉有命在?”
劍鈴子龔寧乃金雕盟羽環屬下,羽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便是個有名的大煞星,他的得力手下,哪裏還會是個大善人呢?龔寧心性,彭馬深知,當那清亮的銅鈴聲來至頭頂,他已側身轉出,邊沉喝:“龔寧,一網打盡了麼?”
劍鈴子龔寧身形在空中做了一個奇妙的轉折,手中長劍微一伸縮,鈴聲在閃耀的劍芒中略一顫響,語氣恭謹,卻又冷煞的道:“稟堂主,寸草不留!”
狂鷹彭馬雙掌迅速背向身後,疾閃七尺,緩緩説道:“罷了,但要留個全屍啊!”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鋒利的劍刃一偏一斜,抖出一團寒森的劍芒,手腕疾拋倏挑,劍身嗡然震響,二十一劍劍劍連綿,一氣展出,犀利無匹的攻向大刀客潘存義,二劊子朱瀚而至!
大刀客潘存義一身所學,較之二劊子朱瀚相差無幾,而其膂力之雄渾,猶更在朱瀚之上,此刻,他手中那柄沉逾三十餘斤的厚背砍山刀,有如潑風般揮舞不停,他已將全身所有的餘力盡皆使出,對他生命的賭注做最後的一搏。
自然,二劊子朱瀚亦早已明白目前的處境,他傾力配合同伴的進退攻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拼命抵擋着敵人那一波波似乎永不停息的劍浪。
不但是一個人,只要是一個有生命意識的生物,它都會懂得“生”的可貴,哪怕僅存有一線之機,它也會竭力為生存而做最大掙扎的,這道理很浮淺,但是,卻也很確實,你説是嗎?
劍鈴子那張黝黑而冷竣的面龐,刻板得沒有一絲表情,炯然的雙眸中,透射出兩股令人震懾的光芒,這光芒很冷,很澀,但又尖鋭殘酷得像一柄鋒利的白刃,是的,這便是殺氣,便是須以熱血相祭的殺氣!
清脆的鈴聲越響越急,燦爛的寒光越舞越盛,於是
茫茫的劍氣在空氣中盤繞,如削的刃風在周遭縱橫,破空的呼嘯刺人耳膜的響起,而追魂使者的猙獰魔影,也宛如在黎明前的暈黯中隱現。
狂鷹彭馬默然退居一偶,搖搖頭,望着滿地的屍體,而黑暗中,仍然有着步向死亡的幢幢人影,不錯,死亡是恐怖的,不論是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向它接近,但有些時,為了種種原因,你卻不得不靜對死亡,雖然你是多麼畏懼它。
忽然——
又是一聲悠長而慘厲的號叫傳來,一條頎長的白色人影忽然升空,另一條壯健的身影直飛四尺之高,又沉重的落在地上,熱血滲着橫溢的肚腸迸濺,像是一個猛烈摔破的水囊。
狂鷹彭馬心頭微驚,目光急掠,已看出那直飛空中的白色人影,正是白衣秀士陶光,另一個肚破腸流的大漢,則又是那兩名僅存的莽狼會監法之一!
正當彭馬欲飛身前往探視的剎那之間,一個如鬼魅似的身影,已閃電般搶先而出,速度之快,迅如雷火!
於是——
狂鷹笑着停住,他目注那條人影急飛而起,又與半空中的白衣秀士雙雙落地,而白衣秀士陶光甫一着地,便以雙手捂嘴,好似在勉強吞嚥着什麼。
旁邊的那人——浪子楚雲,匆忙以掌心抵在陶光背後,低沉的道:“朋友,這口瘀血可以吐出來,不用吞下。”
白衣秀上陶光適才又以險招進襲敵人,他拼着背後受擊,踏入對方中宮之內,以“勾離爪”功夫,活生生扯裂了一名強敵的肚腹!但是,他卻也被那名莽狼會的監法在背上印了兩掌!
雖然陶光已在事先運氣背後抵禦,但這名莽狼會監法功力甚厚,垂死之際,力道依舊驚人,這兩掌之功,雖未如何嚴重,卻也震得白衣秀士血氣翻騰,耳鳴目眩。
這時,他張口吐出兩團紫烏色的瘀血,強忍;卻又忍不住的喘息起來,面色蒼白得有些發黃,額際汗水淋漓涔渾而下。
楚雲親自取出絲帕為陶光揩抹嘴角血污,又自懷內摸出一粒淡紅色藥丸,沉靜的道:“朋友,弓弦繃得太緊會折。屋樑的負荷過重亦會倒坍,而人超過了體力的極限亦會頹倒,你武功很強,但卻不宜冒險取敵,五嶽一劍班兄亦定然不會同意朋友你如此不惜自己的,是麼?”
白衣秀士陶光默默地凝注着楚雲,又默默的點了點頭。
楚雲笑笑,將手中淡紅色藥九交在陶光手中,低聲道:“你的傷勢並不重,僅是因為中氣虧損,略有脱力之像而已,吃下這粒藥丸,再息一個時辰就會好的。”
陶光依言服下,深深吸人一口氣,十分感激的望着楚雲,楚雲淡淡一笑,左右看了看道:“嗯,莽狼會的殘餘就快一網打盡了。”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移眸望去
他的目光與赤騎追風駱森的雙掌,同時落在那碩果僅存的莽狼會監法前胸之上!
一聲狂吼,這中年大漢身軀猛翻而出,連連在地上滾出尋丈之遙,方才寂然不動,汗血和着泥沙,在他面紮上混成一片。
其他的莽狼會角色,這時紛紛將手中兵刃棄置於地,嘶啞的大叫道:“快刀白刃,不殺好漢光棍,我們服了!”
赤騎追風駱森驀地吼了一聲,喝道:“呸!你們也稱得上好漢光棍?老子活劈了你們這些殺才!”
僅存下的莽狼會人物,這時只有五六個人了,他們個個汗浸衣衫,血跡斑斑,髮髻散亂,一副疲憊不堪之狀,五六雙眼睛,俱皆在喘息中驚恐的注視着赤騎追風,神色之間,透着一股説不出的,令人難受的滋味。
半晌……
赤騎追風駱森緩緩垂下雙手,向圍恃四周的近十名龍風山莊莊友搖搖頭,語聲低沉的道:“罷了,都給老子滾!”
於是那五六名莽狼會弟子喜色頓展,齊齊恭身下拜,呼啦一聲,頭也不回的向外急奔而去。
楚雲回首向陶光一笑,道:“血腥的殘殺中,應該有點人情味,哪怕一絲也好,你説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