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呼嘯,滿城飛絮,從城樓檐角繽紛卷舞而過,在藍天下跌宕沉浮。陽光金燦燦地照耀着鳳尾城樓,赤紅色的城樓巍巍迤邐,在密林、碧河的掩映下,灼灼如火焰。
烈炎紅袍鼓舞,昂立城頭,手持千里鏡,朝南凝神遠眺。鳳尾城三面環山,丘陵起伏,南面確實一望無垠的綠原,長草如浪,接天翻湧。隱約可見赭紅色的帳篷星羅棋佈,數之不盡的旌旗獵獵招展。刀戈如林,在陽光下閃耀着漫漫銀光。
十餘萬大軍遍野駐紮,營寨森嚴,只需井然,兵士穿行不絕,除了獸嘶風鳴,竟聽不見半點兒動響。
“都説烈碧晟治軍嚴厲,果不其然。”木易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陛下,南蠻九族大軍都已趕到,晌午一過,賊軍必然大舉進攻。我們只剩兩萬三千守軍,是戰是撤,還望陛下速速定奪。”
城樓上眾將心下凜然,紛紛朝烈炎兄妹望去。
烈炎眯着雙眼,赤須飄飛,一言不發。鏡筒微微下移,視野轉到了距離鳳尾城南門五里外的平原上。
一道寬六丈、深四丈的溝塹,蜿蜒十餘里,彷彿地壑橫貫東西,直抵兩翼山腳。塹內銀光山藥,熱氣蒸騰,不斷有氣泡汩汩冒出。
溝塹的南岸,綿延着一列高近兩丈的土牆,六千餘名火族戰士在祝融的指揮下,穿插奔跑,各就各位。他們或倚牆張弩彎弓,瞄準前方;或拉緊投石機,蓄勢而動。十二座四丈來高的土牆上,也已架好了二十四尊火神銅炮,一觸即發。
短短的一個多月間,烈必光晟糾合南蠻九族,親率二十萬大軍,橫掃南蠻,連奪十一城,所向披靡,將炎帝大軍分割為東西兩部,分別困在了鳳尾城與丹崖城內。就連刑天的戰神軍也在浮玉山下,被祖狀的火虎軍與瞿如的犀兕軍阻擊,遭遇從未有過的大敗。
烈碧光晟包圍鳳尾城之後,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守株待兔,故意誘使炎帝各部前來增援,而後各個殲滅。到了十八日前,炎帝再無增兵可援,烈碧光晟這才大舉攻城。若非土族大軍及時趕到,鳳尾城只怕早已淪陷。
烈碧光晟治軍有道,用兵如神,各蠻族對他極為敬畏,九族蠻軍抽調組成的獸騎精鋭更是驍勇彪悍,以一當十,但最讓烈炎等人忌憚的,確是他新近組建的“神炮軍”。
這種改進過的“紫火神炮”由南蠻火霞鐵鑄造而成,炮彈火藥則以赤炎火山的山灰與火石所制,威力驚天動地,無堅不摧。當日東海之戰,水族艦隊佔着該神炮之利。大破龍族水師;而這一個多月南蠻大戰,炎帝各軍更是備受其苦。
神炮破空逾百丈,射程更達四五里之遙。火、族兩族軍士連夜挖出這條溝塹,便是為了阻止“神炮軍”推進。只要將紫火神炮阻隔在五里之外,鳳尾城就可以避免被轟成一片廢墟。
烈炎放下千里鏡,沉吟片刻,道:“泰神上,王將軍與包將軍大約何時能夠抵達?”
泰逢神色微有些尷尬,揖禮道:“王亥將軍原已領兵過了榮餘山,但得聞水妖八大天王等三大軍團連夜進犯洞庭,不得不重新揮師北上。包正儀將軍到了夫夫山時,便已遭遇水妖,傷亡不少,只怕是趕不來了。”
眼見烈炎眼中閃過失望之色,泰逢芒又道:“不過陛下的飛獸軍、龍騎軍已經擊潰了不延胡餘的南海軍,越過堂庭山,全速趕來了。至遲明日黃昏,便能從西南方夾擊賊軍,解開重圍……”
火族眾將臉色微變,木易刀苦笑道:“明日黃昏?城內的箭石都已用得差不多了,一旦賊軍大舉攻城,最多隻能支撐半日。即便太子黃帝明天傍晚前趕到,這裏只怕也……”話音未落,被烈煙石冷冰冰的綠眼一掃,收口頓住,轉身朝烈炎拜倒,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依臣之見,與其坐等援軍,倒不如棄守鳳尾城,朝北突圍,先退入土族境內,等與太子黃帝會合之後,再圖反擊。”
烈炎心潮澎湃,轉頭望去,狂風鼓舞,鳳尾雙樹赤紅色的林浪綿延數里,洶湧起伏,在陽光中閃耀如熊熊烈火,又彷彿兩隻神鳥振翅開屏,乘風欲起。
暗想,苦苦堅守了一個多月,大大小小的血戰不下五十次,糧草將盡,士氣磨折,實是已如強弩之末,如若土族援軍不能及時趕到,的確凶多吉少。但難道……自己真要就此拱手讓出這最後一塊疆土?
忽然聽到烈煙石淡淡道:“木將軍,你是鳳尾城的城主,想必知道此地何以能成為我族六大聖城之一了?”
木易刀對這冷漠孤僻的八郡主莫名地頗為畏懼,只她淡藍色的眼睛凝視着自己,寒毛盡乍,低頭恭聲道:“是。太古炎天大神浴火重生,化為鳳凰神鳥,登歸仙界。途經此地時,落下的兩根長翎,化作了這鳳尾雙樹。赤地立此地為聖城,便是要讓後代子孫永遠記住‘鳳凰歷百劫,浴火死復生’……”
話音未落,忽聽烈煙石冷冷截口道:“你既然記得這般清楚,為何還説出這般貪生怕死的話來?難道想要忤逆祖訓,臨陣脱逃,做一個讓後代子孫千秋唾罵的小人麼?”
木易刀心中大凜,伏身道:“臣不敢!只是……只是……”原想説“只是為將相者,當已全局為重,不可因小失大,逞血氣之勇。”但被她雙眸斜睨,如芒刺在背,冷汗涔涔,竟半句也説不出來。
烈煙石淡淡道:“天下之事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是非曲直,自有‘義’字公斷。見利而忘義,是為奸賊。烈碧光晟弒帝篡位,焚聖城,戮百姓,也自稱為天下着想,你也信他這冠冕堂皇的説辭麼?如若今日我們貪生怕死,趨利而忘義,將聖城拱手讓給叛軍,那麼與奸賊又有何異?就算苟全性命,又有何顏面對歷代祖先、天下百姓?”
她的聲音疏淡如春雨,聽在眾將耳中,卻猶如春雷並奏一般,耳根燒燙,既羞且愧。木易刀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説不出話來。
赤岱宗重重一掌拍在城垛上,喝道:“郡主所言極是。‘鳳凰歷百劫,浴火死復生’,今日正是我等捨生取義,浴火重生的日子!陛下,請下令死戰,莫再猶豫了!眾將紛紛鬨然附應。
當時是,忽聽號角高越,戰鼓如雷,夾雜着象嘶獸吼之聲,震耳欲聾。
烈炎一凜,但見漫漫碧野上煙塵翻騰,金光閃耀,彷彿九道洪流滾滾奔湧,疾衝而來。
幾在同時,兩側連綿羣山之中,驟然響起嘈雜之聲,無數兇禽飛獸沖天而起,隨着號角聲盤旋繚繞,成羣結隊地朝城樓飛來。
未近晌午,烈碧光晟便已提前發動了猛攻!
凝神細望,十餘萬大軍分成九列方陣,疾速齊頭並進,殺聲震天。每列方陣又分為九排。最前一排赤旗翻卷,戰車飛馳,紅衣銅甲的戰士手持烈火戈,昂然站立在一尊尊赤銅火炮旁,當是近來最讓炎帝軍畏懼的神炮軍。
第二排乃是數以百計的長牙猛獁,高達兩丈,巨鼻卷舞,低吼如雷,赭紅色的長毛飄舞起伏,彷彿移動的小山,每奔一步大地似乎都隨之震動。背上各坐了五名長臂國的蠻人,架連弩,拉長弓,高高朝天舉起,藍幽幽的箭尖火焰跳躍,顯然淬了劇毒。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被猛獁阻擋,瞧得不太分明,依稀可辨出是結匈國、貫胸國等蠻族夷人組成的騎兵,奇裝異服,兵器古怪。
第六排、第七排乃是烈碧光晟的飆騎軍。三萬名飆騎軍由各族中戰功顯赫的勇士組建而成,所使得長刀、槍戈由南蠻火霞鐵煉製,鋒鋭斷金;鎧甲俱以紫青銅鍛制,堅韌防火,就連坐騎亦大多由獅虎獸、青兕等各種南蠻野獸所馴豢而成,極為兇猛。
第八排、第九排是梟陽國的巨人步兵,個個形如猩猩,長嘴黑毛,長相猙獰兇惡,腳跟朝前,推動着投石機,狂奔如飛。
空中兇鳥滾滾飛衝,越來越近,許多長着長毛、遍體鳥羽的蠻人夾雜其間,或展翅高翔,或騎乘飛獸,呼嘯怪吼,正是羽民國與鸛頭國的戰士。
這大小各異、種族不一的萬千大軍奔行極快,軍容整肅劃一,猛獁腳掌聲、獸蹄聲、車輪聲、軍士奔跑的腳步聲……甚至鎧甲摩擦的聲響,都和戰鼓的節奏契合呼應,隆隆回震,天搖地動。
烈炎年幼之時便曾隨着烈碧光晟征討南荒,對其軍容、鼓樂再也熟悉不過。此刻瞧見這壯觀景象,聽見那激昂戰樂,想到當年親如父子的叔侄終於要同室操戈、兵戎相見,熱淚登時湧向眼眶。
驀得舉起號角,仰頭嗚嗚長吹,高聲呼喝道:“火族的男兒們,鳳凰只有火中死,才能在火裏生!你們是要恥辱地或着,還是要光榮地戰死?”
城樓上的眾將士熱血如沸,紛紛拔出長刀,直指蒼穹,狂潮似的縱聲吶喊:“願隨陛下戰至最後一息!”
“轟!”紅光怒爆,如驚雷乍響,一道炮火宛若虹霓貫空。既而轟鳴大作,無數火光從飛馳的戰車銅炮上吞吐噴出,藍天下劃過無數絢麗的火弧,飛出數里之遙,密集地沒入溝塹後方的土牆上。
“嘭嘭”連聲,火光沖天,土浪炸舞,那厚墩墩的土牆登時被轟塌近半,兩百餘名火族戰士還來不及反應,已被高高掀起,周身火焰噴竄。數十人更是被當頭炸中,血肉橫飛。
“趴下!持弓候命!”祝融雄渾嘹亮的聲音在那怒炮轟鳴聲中清晰可聞。
數千名將士慌亂之勢稍止,紛紛緊握弓弩,伏倒在土牆的下方,炮火從頭頂縱橫飛過,呼嘯着撞入後方草地,隆隆巨震,土草飛舞,登時現出數百個深坑。
赤帝軍中號角激昂,戰鼓咚咚高奏。霎時間,猛獁狂奔,戰車飛馳,火箭石彈“咻咻”破空激射,和炮火交相併舞,狂風暴雨似的轟擊在溝壑對岸。匍匐在土牆後的火族戰士還來不及反擊,便有四百餘人橫死當場。
城樓上的眾人又驚又怒,吶喊聲登時小了下來,兩軍相隔尚有數里,便被彼方的強弩、火彈壓得抬不起頭來,一旦敵軍衝得再近一些,這深壑長溝,土牆石垛又能否抵擋?
而想要保住鳳尾城,就必須要拼死守住這道塹溝。至少要將地方的神炮軍隔在這道屏障之外!
烈炎右臂紅纓長槍一振,赤光迸爆,化為一條黑紫色的火龍,咆哮飛騰,他翻身躍騎而上,喝道:“三軍聽我號令,堅守塹溝,斬妖滅敵!”嗚嗚吹角,騎龍疾衝而下。
眾將高呼響應。或解印靈禽飛獸,馭空俯衝追隨;或率領部眾,潮水似的擁出城門,朝着那壑塹土牆席捲而去。
炮火呼嘯,箭石橫飛。“轟轟”連聲,數十名騎兵連人帶馬,被炸得血肉模糊,掀翻拋落。周圍的龍馬雖已被蒙上耳目,遭氣浪鼓卷,卻仍不住地昂首踢蹄驚嘶,亂作一團,將眾將士奮力地鞭策拉繮,方重新轉頭超前狂奔。
那些火矢、巨石射程不及神炮,卻也已越過了塹溝、土牆,密雨、隕石似的繽紛砸落。
又有百餘名騎兵躲閃不及,被密集飛來的大石砸中,登時口噴鮮血,倒貫撞飛。
眾將士伏身緊貼馬背,左手反握長盾,擋在背上,右手揮鞭策舞,疾馳如飛。箭矢“叮叮”連聲,激撞在盾牌上,火焰噴舞。十餘隻龍馬被長箭穿入,悲嘶着踉蹌倒地,頃刻間便口吐白沫,抽搐斃命。
烈炎騎馬飛舞,率先衝至土牆上空,長槍怒卷,將衝射而來的炮火、箭石紛紛震飛開去,喝道:“敵軍離我尚有三里,放好石彈,弓弩開弦,等候寡人命令!”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赤須如飛,金甲燦燦,神威凜凜。
眼見炎帝身先士卒,三軍無不士氣大漲,鬨然響應。
後方,炎帝大軍奔卷如怒濤,亦很快穿過城樓與塹溝之間的數里平原,呼嘯擁至。眾人紛紛翻身下馬,貼着土牆,彎弓張弩,嚴陣以待。
萬獸奔騰,炮火隆隆,那轟鳴聲如怒潮奔湧,越來越近。
烈炎心中怦怦大跳,掌心中滿是汗水,凝神屏息,默默數着敵方的距離。煙塵滾滾,前排飛馳而來的戰車紅光閃爍,不斷地噴湧出道道火浪。三里……二里半……二里……一里半……連駕車戰士的臉容也漸漸瞧得越來越清楚了……
到了!他心中猛的一緊,高聲喝道:“對準敵軍戰車,射其龍馬,放箭!”
眾將士怒吼如雷,猛地翻身站起,彎弓如滿月,稍一停頓,“颯颯”連聲,萬千箭矢怒嘯破空,陡然竄起絲絲火焰,與那漫天炮火、箭石逆向飛舞,繽紛交疊,煞是好看。
“哧!”“哧!”“哧!”“哧!”
赤帝軍奔在最前面的數百匹龍馬被火箭射中,前足一軟,悲嘶着踉蹌跌倒,戰車登時高高掀起,將駕車軍事拋甩而出。銅炮翻滾,紅光噴吐,或上或下,亂轟怒射。車身頓了片刻,重重翻滾砸下,煙塵迸舞。
變故突生,後方的戰車收勢不住,紛紛衝撞而上,龍馬驚嘶,“乒乓”之聲大作,頃刻間又有數百輛戰車撞飛掀翻,慘呼連連,亂作一團。
第二排的猛獁羣驚嘶狂吼,長鼻飛甩,巨掌奔踏,那些翻滾落下的戰車或是被重重踩扁,或是被高高掀飛。
那數百名駕車的戰士更是被壓在車下,瞬間踏成肉泥;偶有掙扎奔逃而出的,被象鼻掃中,紙鳶似的飛出數十丈遠,鮮血狂噴;另有幾個從半空拋落,徑直撞上了猛獁獠牙,豁然貫胸穿過,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便成了貫胸族人。
炮火聲登時大為減少,炎帝大軍歡呼四起,士氣更振,箭石如雨反擊。
赤帝軍中忽然響起嗚嗚如嬰兒哭泣的號角聲,眾猛獁紛紛鳴吼呼應,陣形迅速恢復正常,一邊減緩速度,隨着前方的戰車奔馳,一邊卷揀長鼻,將落了遍地的銅炮,火彈爭相勾起,送到背上。
猛獁背上的長臂族人則訓練有素地將銅炮捆縛結實,重新架好,裝彈入膛,“轟轟”連震,數百道炮火從猛獁背上噴薄破空,飛射更遠,猛烈地炸撞在土牆四周,引起一片驚呼。
炮火轟鳴,箭石交錯,雙方奮不顧身地交相對攻。一大片、一大片的草皮,和着濛濛土石,飛炸四舞。土牆崩塌,不斷有人慘呼着飛摔倒地,也不斷有戰車傾搖翻倒,四處烈火熊熊,沖天兜卷。
赤帝軍中的號角聲陡然一變,洶洶慷慨,九大方陣亦隨之穿插變化,奔在最前的神炮戰車漸漸減速,後方的猛獁騎兵呼嘯奔卷,穿插着搶到最前。接着,第三、第四、第五排的蠻族騎兵包抄兩翼,逐漸由方陣演變成三角陣形,將神炮軍夾護當中。
如此一來,炎帝軍的箭石再難擊中龍馬戰車,那些火箭、流石迎面撞擊在皮糙肉厚的猛獁身上,亦難傷及這些龐然巨獸,至多讓它們吃痛咆哮,變得更加兇狂暴躁。
而紫火神炮的炮彈卻依舊可高高地越過猛獁羣,接連轟入塹溝、土牆,激起沖天火浪,逐漸又將炎帝將士壓得無從反擊。箭石如飛,越來越密集,稍一抬頭,即便不被火彈擊中,也極可能被流矢貫穿。就連祝融、烈炎等超一流高手,亦被迫得喘不過氣來。
赤帝大軍越奔越近,相隔已不過百丈之遙,號角聲徒然又是一轉,激越入雲,“呼!”“呼!”風聲激嘯,萬千巨石從最後方拋射而起,破空劃過道道曲線,撞入溝塹之中。
轟隆連聲,塵土滾滾,被隕星雨般撞落的巨石交相填埋,深達四丈的塹壑瞬時間便淺了近半。
烈炎大凜,這道深塹乃是阻擋神炮軍前進的屏障,一旦被填平,鳳尾城便徹底暴露在萬千炮火的射程之內,城內的無辜百姓、聖樹、土族援軍……全都要遭受滅頂之災。
烈炎天生火德,勇猛無匹,單打獨鬥無所畏懼,但面對這千軍萬馬的慘烈大戰,就算其有通天之能,也難以個人之力扭轉戰局。思緒飛轉,閃過了萬千念頭,卻找不到半點而應對之策。一咬牙,暗想:罷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聽天由命,看看那‘青炎白水’的威力如何了!
巨石傾如暴雨,接連不斷地砸落在塹溝裏,翻滾跳動,很快便填出了一個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道路”,雖然尚有半丈來深的落差,但對於這些善於奔馳跳躍的猛獸來説,卻幾近與無了。
萬獸嘶吼,狂奔如潮。烈炎抬頭望去,炮火縱橫飛舞,箭雨交織,呼嘯着從頭頂、耳邊怒射而過。那萬千猛獁腳下,滾滾翻騰的塵土如浪濤翻騰,天搖地震,終於已捲入塹溝之中!
烈炎再不遲疑,喝道:“放青炎箭!”抓起身旁的鐵木弓,弦如滿月,箭似流星,“嘭!”青光沒入塹溝之中,登時躥起一道沖天火浪。
眾將士怒吼起身,箭雨紛飛,一道道碧光此起彼伏地衝落溝壑,火焰狂舞,登時將奔衝而來的猛獁席捲吞沒。
溝壑中早已傾倒了兩尺來深的“青炎白水”。這種南荒火山獨有的神水頗為奇特,終年滾熱沸騰,遇到青炎石破風劃出的火星,立時熊熊焚燒,經久不滅。
青紫色的火舌沖天舔噬,猛獁渾身着火,如麒麟似的驚吼狂奔,背上的長臂蠻人紛紛慘呼跌落,頃刻間便燒為焦骨。後方的猛獁、獸羣受驚減速,卻被衝擁而來的大軍推撞,翻飛交疊,接二連三地衝入烈火之中,驚嘶慘叫不絕於耳,敵陣大亂。
炎帝將士縱聲歡呼,青炎箭層疊飛舞,火焰更加猛烈。
赤帝君軍號激昂喧囂,那怒海般奔騰的大軍不顧一切地奔騰席捲,硬生生地推動着前方騎兵朝那“火溝”對岸突奔。
溝塹寬六丈,若換了平時,猛獁羣片刻便可衝過,但“青炎白水”火焰狂猛,炙燙灼骨,饒是這些巨獸皮厚如銅盾,被火舌卷着,亦瞬間肉裂骨焦,悲喉着踉蹌奔走了數步,便頹然如小山傾倒。
後方衝來的猛獁踩踏着那龐大、烈火焚燒的屍身,朝前前驚嘶狂奔,卻很快又被赤焰燒卷,前赴後繼地摔倒在熊熊火海之中。那些獅虎、青兕在搖擺傾倒的巨象之間奔突跳躍,好不容易避過火蛇,卻往往又被摔倒的猛獁轟然撞着,壓入了烈焰之中。
赤帝軍號又是一變,鼓聲密奏,炮火、箭雨忽然頓止。黑壓壓懸浮上空的萬千兇鳥、翼人狂啼怒吼,如天河奔瀉,洶洶衝卷而下,箭矢如雨,朝着那土牆後的炎帝軍士瘋狂猛攻。
羣雄紛紛舉盾護頂,“咄!咄!咄!”箭矢撞飛,急如密雨敲荷,數十人擋之不及,登時被長箭貫穿入地,形如刺蝟。
烈炎喝道:“飛騎軍隨我來,其他人兩兩相護,準備好鈎鐮、長矛,聽火神號令!”翻身騎乘飛龍,一衝上天。
眾人如潮附應。兩千餘名飛騎兵躍上獸騎,沖天尾隨,箭矢如暴雨倒射反攻,數百隻兇鳥登時悲啼摔落。
餘下的萬餘炎帝將士紛紛拋去弓弩,兩兩成組,左手護盾,右手或緊握厚重鋒利的月牙鈎鐮,或挺持一丈來長的黑鐵長矛,凝望前方,屏息以待。
烈炎騎龍飆衝,長槍如虹卷舞,光芒掃處,羽民國的翼人慘呼不絕,如雨拋落。激戰間,左側狂風捲舞,三隻巨大的刀羽鐵鷲尖嘯衝來,他下意識地左手一翻,赤光奔卷暴舞,倏然化作一道十餘丈長的弧形光刀,當空狂飆怒斬。
“轟!”奼紫嫣紅的光浪瞬間疊爆,那三隻巨鳥還不及悲啼,便已被轟然炸散,斷羽紛飛。被那氣浪所震,四周的兇禽、翼人亦慘叫拋跌,鮮血激射。
眾飛騎軍大喜,歡呼道:“太乙火真斬!陛下的火靈神刀,天下無雙!”士氣高漲,吶喊着朝眾南蠻翼人殺去。
烈炎微微一怔,自從當日赤炎山大戰,赤帝附體獨鬥羣魔之後,他久久未能使出這威力驚神的火族第一氣刀,想不到今日無心插柳,竟水到渠成。暗想:“必是陛下在天之靈,佑我守護聖城,誅討叛軍!”精神大振,真氣鼓舞流轉,赤光怒爆,太乙火真斬縱橫飛舞,聲勢如天火狂雷。
此時,赤帝大軍已如浩瀚翻湧,一浪蓋過一浪,踏着前方堆積如山的屍體,終於呼嘯着衝過火焰跳躍的塹溝,排山倒海似的朝着土牆擁去。
“嘭!”第一隻猛獁奔衝而來,一掌將土牆踏塌大半,祝融雷霆大喝:“殺賊報國,便在今日,絕不可讓這些叛軍從這裏衝過!”霓龍杖絢光暴舞,轟然橫掃在那猛獁雙足上。
“咯啦啦”一陣脆響,猛獁雙足俱斷,龐大如山的身軀竟被那氣浪掀翻倒飛,衝起十丈餘高,重重撞落在衝擁而來的獸騎兵中,轟隆巨震,慘呼淒厲,十餘名獸騎登時被壓如肉泥。
後方衝來的幾名騎兵猛撞在象屍上,登時從獸背上衝飛而起,手舞足蹈地撞入其前方的槍戈上,鮮血激射,一命嗚呼。
炎帝將士縱聲大吼,紛紛拔身衝起,一個揮舞月牙鈎鐮,奮力怒斬在猛獁巨腳上,另一個則挺舞長矛,刺入巨象的心臟。眾猛獁痛吼甩鼻,傾搖摔倒,旁邊的將士立即一擁而上,幾支長矛齊齊刺入其肚腹之中。
但這些巨象皮肉厚如盾甲,真氣稍弱者,縱然刺準位置,卻只能扎入半尺,再不能挺動分毫。猛獁狂吼震怒,或是一掌怒踏而下,將其連人帶盾踩成醬泥;或是長鼻揮卷,將之拋飛九霄雲外。
轟隆連震,殺聲震天,霎時間土牆接連崩塌,猛獁怒吼,接連倒下,眾多炎帝將士被踩踏而死,時而拋起一道人影,遠遠地摔入人潮之中。但羣雄卻浴血激戰,誓死也不後退一步。
赤岱宗接連刺死三隻猛獁,殺紅了眼,趁其副將月牙鐮劈中衝來的第四隻猛獁時,怒吼着一躍而起,挺舞長矛準確無誤的刺入其心臟處。不想鐵矛扎刺了三隻巨象後,早已鈍折,“啪!”用力過猛,矛杆生生斷折。
猛獁咆哮甩鼻,徒然將他腰身緊緊捲住,赤岱宗腰肋劇痛如斷,呼吸窒堵,猛地抽出長刀,大喝着怒斬而下,血光迸射,那粗如巨柱的象鼻竟被他生生劈斷!
猛獁吃痛狂吼,發瘋似的甩鼻亂撞,登時將周圍的三名將士掃得骨骼俱斷,橫飛拋舞。左足朝着赤岱宗面門一掌踏下,氣浪狂卷,如泰山壓頂。
赤岱宗翻身閃避,“砰!”大地崩裂,塵土滾滾,他徒然彈身衝起,貼着巨象肚腹下放飛掠而過,“哧!”長刀悠然破入,鮮血激射,瞬時劃開一道一丈來長的深口。
猛獁縱聲悲呼,四組一軟,斜斜傾倒。
赤岱宗搶身疾衝而出,眼前一花,狂風撲面,又是一隻猛獁衝踏而來,他心下一沉,想要閃避已然不及,電光石火間,奮力揮刀朝其肚腹怒擲而去。
“嘭!”巨掌重重地撞踏在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劇痛攻心,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骨骼寸寸斷裂的聲音,鮮血衝射,温熱的飛濺了一臉。
接着又是“嘭嘭”兩聲連震後,後背方甫撞落在地,前胸又被那巨象腳掌再度踩中,五臟六腑盡數粉碎,疼得直如爆炸開來。就在那一剎那,他似乎聽到猛獁悲鳴,巨足晃動,重重地撞落在地,煙塵滾滾。
他奮力張開雙眼,視野血紅模糊,依稀瞧見插在他肚腹上的那柄長刀,心中一鬆,嘴角泛起如釋重負的微笑,然後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狂風呼嘯,夾雜着濃郁的血腥之氣,烈煙石一動不動地站在城樓,紅裳鼓舞,淡綠色的眼波寧靜如冰湖,遠處的烈火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像是火焰在無聲地燃燒。
周圍眾將遙遙望着幾里之外那慘烈悲壯的大戰,驚怒悲憤,雙拳緊握,不住地朝她瞥望而去,只盼她出聲下令,即刻率領各部出城增援死戰。但她卻是冰人一般,蒼白冷漠的臉上瞧不出半點兒表情。
眼見赤帝大軍狂潮似的捲過溝壑,激撞土牆,又踐踏過萬千勇士的屍體,驚濤駭浪似的朝着城下圍擁而來,眾將再也按捺不住,紛紛伏身拜倒,朗聲道:“陛下、火神勢危,請亞聖女準我等出城援戰!”
烈煙石淡淡道:“你們出城迎戰,又讓誰來守護聖城?守護城內的百姓?陛下留你們在此,便是讓你們誓死守護,要麼與城同在,要麼與城共亡。”頓了頓,一字字地道:“收起吊橋,關閉城門。妄出者,殺無赦!”
眾將面面相覷,又是悲怒又是焦急,此刻城門關閉,猶自在城外苦戰的一萬六千名將士便退無可退,只有戰死一途!但若再不關閉,敵軍疾進如飆,只怕很快便要攻到城下……
木易刀一咬牙,喝道:“收起吊橋,關閉城門,聽從亞聖女號令!”
眾軍士鬨然應和,紛紛奔擁上前,轉動絞輪,將橫跨在護城河上的三座吊橋徐徐拉起。鐵閘、銅門亦紛紛墜落,轟然關閉。
號角長吹,鼓聲密奏,留守城內七千名將士紛紛擁上城牆,執戈張弩,各就各位。
殺伐聲越來越近,震天動地,敵軍狂潮怒浪似的捲過了土牆。南蠻獸騎兵在猛獁的掩護下,與炎帝將士展開全線激戰。飆騎軍則護送着神炮軍風馳電掣地四面圍衝而來。
“轟,轟!”隨着震耳欲聾的轟鳴連奏,一道道紅光從奔馳的戰車銅炮上接連怒噴而出,萬千炮火呼嘯着怒撞在城樓上,磚石飛炸,百餘名戰士登時血肉橫飛,從城樓朝下繽紛墜落。
眾人大凜,紛紛伏身半蹲,藏在城垛之後,將銅盾高舉過頭,張弩彎弓,只等敵軍到了射程之內,歷時予以反擊。
不想赤帝大軍奔衝到了距離鳳尾稱尚有兩裏處,便紛紛減速頓住。
千萬輛戰車一字排開,銅炮對準城頭、大門接連狂轟猛炸。飆騎軍迴旋包抄,將炮軍團團包圍守衞。最後方的梟陽族巨人或是朝後方佈陣,嚴防衝來偷襲的炎帝騎兵,或是鞏固投石機,接連不斷的將巨石朝城樓砸來。
火浪怒嘯,轟鳴不絕,巍峨堅固的城牆在紫火神炮的接連猛轟下,迸炸四裂,不斷的崩塌傾倒,旗樓處已被轟出一道一丈來寬、兩丈來深的缺口,距離地面已不到兩丈之距。一旦此處被轟開,飆騎軍便蜂擁而入。
炎帝軍驚怒交集,無法出城迎戰,箭石又射不出兩裏來遠,只能眼睜睜地這般捱打,卻無從反擊。只得一邊怒罵狂吼,一邊搬來沙袋、土石,填補那道缺縫。稍有不慎,被炮火、巨石擊中,登時撞飛橫死。
道道炮火絢麗繽紛,如虹橋橫空,呼嘯着從眾人頭頂衝劃而過,撞入城中,屋宇崩塌,烈火熊熊,所幸絕大多數的百姓已經藏入地宮之中。
少數來不及藏身的民眾哭喊着抱頭狂奔,驚慌失措。一個大漢揹着孩童剛拐過街角,被前方火浪掀卷,登時沖天撞飛,牆樓崩塌,將跟在他身後的女子重重壓砸其下,鮮血登時濺了一地。
“轟!”數十道炮火撞落在鳳尾雙樹上,火焰熊熊,那綿延數里、翻騰如浪的赤紅色枝葉頓時噴湧出數十丈高的火浪,沖天狂舞。驟一望去,就像兩隻鳳凰在烈火中展翅長鳴,張開了絢麗的屏翎……
烈煙石腦中轟然一震,當胸突如巨錐猛撞,眼花繚亂,萬千紛亂的景象突然從眼前交疊閃過……
赤紫色的巨桑在烈火中愴然搖擺,火光搖曳,映照着一張蒙朧的臉,瞧不真切,卻為何如此熟悉?狂風鼓舞,突然扶搖直上萬裏高空,那隻手,那隻緊緊握着自己的手,又為何讓她突然如此虛軟無力?彷彿淪陷在無盡的虛空裏,被烈焰燒灼、沼澤吞沒……
她的周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感到一種説不出的森寒恐懼,而在恐懼的深處,又帶着大潮般無邊洶湧的喜悦。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你這女人,究竟還有沒有心肺?”
“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惡劣,原來還會流淚。”
“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和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有什麼可説的?”
“孩子,為了你,為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她狂亂而茫然地站着,烈火焚燒,春風拂耳,彷彿萬千嘈雜的話語,潮水似的洶洶湧入心頭。霎時間呼吸窒堵,地磚天旋,驀然摔倒在地,雙手緊緊地壓着胸口,急劇起伏,淚水從眼角倏然流出。
藍天如海,火浪繽紛,在她心底最深處,忽然感到一陣絞扭撕裂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