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怒卷,燈火搖曳,郁離子下意識地雙掌揮舞,奮力齊拍而出,眼前一花,脈門劇震欲裂,只覺一股凌厲氣浪當胸怒劈而入,“嘭!”玄竅處驀地鼓起一輪刺目絢光……
“種神大法!”他心中又驚又怖,念頭未已,頭頂泥丸宮如被萬千雷霆齊齊劈中,發出淒厲已極的嘶聲慘叫,周身劇顫,裂痛如絞,彷彿突然被人從內而外撕成了萬千碎片!
四周驚呼如沸,就連拓拔野亦大為意外。原以為郁離子既是廣成子的同胞兄弟,修為必亦驚人,不想卻連青帝的一招也抵擋不住。轉念又想,他既是紫玄文命,當是擅於智謀,真氣遠遜廣成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郁離子抱頭慘嚎,滿地打滾,清秀臉容業已扭曲變形,汗珠涔涔滾落,痛楚而又狂亂。驀地大吼一聲,右手拔出一柄碧青色的蛇形短劍,奮力往自己玄竅中刺去,卻被他的左手閃電似的緊緊箍住脈門,劍尖在距離肚腹一寸處不住地顫動,再不能挺進分毫。
眾蛇裔長老不知發生了何事,驚愕相顧。郁離子的那一幫隨從面色大變,都已猜到了幾分。普天之下,除了靈威仰,又有誰能種神於他人玄竅之內?但忌憚其神威,竟無一人敢上前相助。
烏絲蘭瑪驚怒之色一閃而過,格格笑道:“想不到堂堂青帝陛下,竟然藏身於木聖女體內。陛下以這等陰毒法術奪佔無名後輩的肉身。傳將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話麼?”計劃既已敗露,索性不再隱匿。素手往臉上一抹,真容畢現。
眾人大譁。原本還有些蛇裔長老對拓拔野的那番話存有疑慮,此刻水聖女現身,登時驚怒交迸,再無半點懷疑。
郁離子兩眼翻白,喉中赫赫作響。慘呼聲突然變成青帝的隆隆怒笑:“拜你們這些妖孽所賜,寡人作了五年的孤魂野鬼,空桑仙子又成了枉死冤魂!如此恩德,豈能不報!”
笑音未落,“咯嚓”一聲脆響,郁離子嘶聲慘叫,右手腕骨竟被自己左手生生折斷,接着周身青光爆射,“僕僕”連響。奇經八脈紛紛震斷,雙膝一軟,登時跪坐在地。
烏絲蘭瑪笑道:“陛下好不容易奪佔‘紫玄文命’之身,卻又如此糟踐,豈不可惜?”絲帶飛舞,冰蠶耀光綾如黑雲玄浪,陡然將郁離子周身緊緊纏住,高聲喝道:“乖孩兒,刺他玄竅!”
郁離子受制之後,公孫嬰侯便彷彿失去了操縱線的傀儡,怔怔地動也不動,聽見此話。登時怒吼着飛衝而起,蛇尾揚甩,右臂紫光爆舞,地火陽極刀狂飆似地朝着郁離子肚腹刺去。
四周身着五彩衣的隨從如夢初醒,紛紛飛身圍衝。
光芒縱橫飛舞,刺得眾人睜不開眼來了,只聽青帝縱聲狂笑,郁離子左手鼓起一道絢麗已極的氣芒,猶如極光流轉,虹霓貫空。
“轟轟”連震,氣浪疊爆,冰蠶耀光綾蓬然鼓散,眾隨從慘呼痛叫,四下拋飛後摔,鮮血飛濺。
眾人驚駭交加,就連烏絲蘭瑪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不知靈感仰當日在鯤魚腹內,因禍得福,意外修成了曠古絕今的無脈大法。換了旁人,郁離子奇經八脈既已震斷,寄身其內,斷然無法施展真氣;而青帝沒了經脈之限,真氣卻更加隨心所欲,運轉自如。
公孫嬰侯身軀一震,踉蹌後跌,又驚又怒,大吼着再度翻身衝上,地火陽極刀火焰衝舞,大開大合,朝着郁離子雷霆猛劈,被那極光氣刀掃擋,火焰倒卷,赤光迸散,竟始終不能欺近三丈之內。
混亂中,拓拔野伏身急衝,一把將雨師薇攔腰抱起,封點經脈,拋到姑射仙子懷中,叫道:“仙子代我照看片刻!”
足下不停,轉身掠起,喝道:“靈感仰,冤有頭,債有主,這狗賊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敵,要殺要剮,也得交我處置!”
斜地裏衝到,天元逆刃銀光爆舞,轟然連斬,與地火陽極刀激撞出道道赤紅光浪,將公孫嬰侯逼得連連後退。
青帝狂笑道:“不錯,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些妖孽讓寡人作了五年的孤魂野鬼,寡人今日便要讓你們連孤魂野鬼也作不成!”
話音未落,郁離子左手陡然高舉,朝着自己天靈蓋猛擊而下,周身劇震,嘶聲慘叫,一道白光從頭頂破舞而出,還不等逸散,又被其左手凌空探抓,籠罩在一團碧光真氣內,奔突亂撞。
眾人大駭,泥丸宮乃魂魄所寄,青帝竊據郁離子的肉身倒也罷了,攫其元神竟如探囊取物,這等霸道而又兇殘的寄體之法實是見所未見。
烏絲蘭瑪臉色微變,格格笑道:“陛下當年誅殺月母與寧封子在先,害得他們兄弟二人作了一百八十年的孤兒,如今又奪其軀殼,攫其魂魄……這般趕盡殺絕,也不怕叫天下人寒心麼?”
冰蠶耀光急卷飛舞,陡然將青帝周身緊緊纏住,“呼!”光芒爆吐,突然化為一條紫甲巨蟒,咆哮怒吼,獠牙森森,猛地將他左臂齊肩吞入血盆大口。
“巴蛇!”眾蛇裔長老失聲驚呼。
這紫甲巨蟒赫然正是巴國的鎮國神蛇,與硃卷神蛇同為三大神蛇之一,想不到竟被水聖女封印入“似水流雲”之中。
冰蠶耀光綾原本便是天下第一等堅韌的神物,再加上這神蛇巨軀,饒是青帝神功蓋世,一時竟也無法掙脱。左臂被其獠牙咬中,護體氣罩蓬然破裂,鮮血激射,劇痛難忍,五指一鬆,拳中白光趁勢破衝而出,消逝得無影無蹤。
青帝大怒,喝道:“都説‘巴蛇吞象’,寡人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胃口!”真氣轟然衝湧,破拳而出。
“轟!”絢光炸散,巴蛇通體透明,骨骼歷歷可見,驀一蜷緊,嘶聲痛吼,陡然後彈飛甩而出,萬千道血箭從鱗甲縫隙間怒射激爆,噴如紅雨。
烏絲蘭瑪嬌軀一震,臉色雪白,倏然朝後飄飛黑光絲帶如雲鼓舞。
青帝哈哈狂笑,滿腔悲怒恨火都隨着真氣洶洶奔瀉,極光氣刀縱橫飛舞,奼紫嫣紅,深翠淺綠……萬千絢彩光浪層層疊疊地席捲掃蕩,瑰麗萬端。
轟隆巨震,亂石飛炸,石塔、石林滾滾崩塌,整個地宮都似要塌陷一般,烏絲蘭瑪左閃右掠,驚險萬伏。那些鬼國隨從還不等抵擋,已被刀浪轟然炸為碎段,血肉橫飛。
眾人驚呼慘叫,肝膽盡寒,慌不迭地互相推擠,奪路狂奔,稍有不慎,便被撞落在地,慘遭踐踏。
姑射仙子叫道:“陛下手下留情,莫傷及蛇族無辜!”
青帝此時已殺紅了眼,哪裏聽得見?狂笑聲中,身如狂飆疾卷,徑直朝烏絲蘭瑪衝去,氣刀光焰爆漲,“嘭嘭”連震,整面石壁炸飛開來,合着周圍的六七人一齊化為齏粉。
冰蠶耀光綾“吃”吃裂開一絲細縫,烏絲蘭瑪喉中腥甜狂湧,再也抵擋不住,翻身掠到月華神鏡後,還不等喘息,“轟”地一聲巨震,絢光炸散,神鏡被極光氣刀掃得怒轉翻飛,重重地撞在她的背心,登時鮮血狂噴,摔出十來丈遠。
公孫嬰侯失聲叫道:“娘!”又驚又怒,地火陽極刀轟然橫掃,將拓拔野逼退開來,翻身電衝,抄手抱起水聖女,雙目盡赤,轉頭吼道:“你奶奶個爛稀泥,敢傷我娘,我要宰了你!”
紫光赤浪轟然衝爆,地火陽極刀當空輪起眩目的光輪,朝着青帝迎頭怒斬。
“娘?”拓拔野大奇,陡然醒悟,這廝從地丘之底轉換到蒼門之後,多半陰差陽錯失去了記憶,又被這烏絲蘭瑪狡計哄騙,誤認為母,所以才對她這般言聽計從。想不到這廝心毒手辣,卻是個大孝子。
“轟隆隆!”不及多想,兩大氣刀業已接連相交,直如雲霞亂舞,煙花疊爆,氣浪光漪一圈圈飛甩盪漾,四周的鐘乳石柱炸散橫飛,頂壁亦“格啦啦”地裂開無數道裂縫,塵土簌簌而下,眼見便要徹底坍塌。
眾人驚呼狂叫,潮水似的朝外狂奔,不斷有人被飛石撞中,慘叫着仆倒在地;被氣浪掃中的,更是哼也不哼,立即命喪當場。兩丈來寬的甬洞此刻顯得狹窄已極,人羣推搡踐踏,喧譁如沸。
拓拔野大凜,這六七百人都是大荒各蛇裔蠻族的貴侯長老,若橫死於此,羣龍無首,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當下一邊抄身掠去,一邊縱聲長呼:“伏羲轉世在此,大家不要慌亂,聽我號令行事!”
聲音如滾滾驚雷,將所有轟隆、噪音盡數壓過,眾長老這才想起與伏羲轉世同處一室,驚魂稍定,紛紛歡呼附應,隨其指揮,迅速穿插列隊,有條不紊地朝外奔去。
偶有巨石、氣浪席捲衝到,被拓拔野神刀震掃,登時迸退炸散。
洞窟中氣浪滾滾,土崩石飛,公孫嬰侯揹負着水聖女,與青帝激鬥正酣,他的修為原本便極之驚人,狂怒之下更是威力倍增,地火氣刀火浪衝卷,與靈感仰激鬥了百餘合,竟然難分軒輊。
青帝生性狂傲自負,一夜之間連逢三大後輩高手,不由激起強烈好勝之心;加之剛剛失去生平至愛,又恰逢夙仇,悲怒填膺,下手殊不留情,每一刀劈出,都有如海嘯山崩,氣勢壓頂。到了兩百合後,漸漸將公孫嬰侯壓制下風,接連朝後逼退。
亂石堆壘,屍橫遍地,原本瑰麗壯闊的地宮一片血污狼藉。不斷有鐘乳石柱連着石壁從上方轟然塌落,被兩人氣刀光浪掃中,白沫驚濤似的炸散卷舞。
烏絲蘭瑪低聲道:“乖孩兒,莫和他纏鬥,拿石鏡作盾牌擋着,從北面腸道里衝出去……”
公孫嬰侯對母親似是言聽計從,大吼聲中,左手抓起那面巨大的月華神鏡,“當!”極光氣刀怒劈在石鏡上,鏡面應聲迸出一條細縫,嗚嗚呼嘯,公孫嬰侯踉蹌後退。順勢轉身朝北疾衝。
眾蛇裔長老此刻大多已退到四周的甬道洞穴之內,眼見神鏡迸裂,譁然驚呼,數十人更忍不住衝奔而出,叫道:“放下神鏡……”話音未落,被氣浪撲面狂掃,登時慘叫着翻飛後撞。
拓拔野飛身衝掠,喝道:“哪裏走!”五行真氣在體內滔滔流轉,破劍怒舞,化作一道十餘丈長的五彩氣芒。轟然猛撞在公孫嬰侯的地火氣刀上,光浪衝天,絢麗繽紛。
兩人呼吸一窒,齊齊朝後飛退。
拓拔野卻早有所備,急旋定海神珠。身形逆轉,借勢隨形,驀地翻身俯衝,左手一把抓住那神鏡外沿,喝道:“撒手!”天元逆刃貼着鏡面,朝公孫嬰侯怒斬而下。
豈料公孫嬰侯生性悍勇,不退反進。右掌穿腋橫推,紫光怒爆,“乓乓”連震,兩人氣血翻湧,周身酥痹,卻雙雙緊抓神鏡,不肯鬆手。
耳畔只聽青帝縱聲大笑,眼前一花,絢芒如極光怒放。“轟!”石鏡狂震,陡然從中迸裂為兩半。兩人“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各抓半面石鏡,齊齊如斷線紙鳶,朝兩側拋舞飛蕩。
眾蛇裔長老驚呼如潮,又是震駭又是心痛,想不到這千古第一神鏡,竟被青帝一刀劈裂!悲怒之下,百餘名血氣方剛的年輕長老縱聲嘯吼,紛紛拔刀舞劍,奮不顧身地朝着靈感仰猛衝而去。
青帝看也不看,反手幾掌揮出,碧光氣浪排山倒海,登時將他們打得翻身飛撞。
“住手!”拓拔野抱着半面石鏡從地上彈身躍起,天元逆刃銀光電舞,夾雜着道道絢芒氣浪,將其掌刀接連震盪開來,喝道:“他們與你無怨無仇,何必下手如此狠辣?”
靈感仰哈哈怒笑道:“小子,你當你是誰?寡人想要殺誰便殺誰,你能奈我何!”對他的厭恨之心又生,極光氣刀洶洶爆舞,轉而向人雷霆猛攻。
拓拔野見他盛怒之下竟如此不可理喻,也不由怒氣上衝,喝道:“閣下身為一族之帝,剛愎自用,濫殺無辜,何以服眾?更何況這些蛇裔乃我族民,我又豈能不管?”
五氣流轉,直衝左臂,化作七丈來長的極光電火刀,絢麗如虹;右手天元逆刃光浪飛瀉,如銀河滔滔。左右開弓,縱橫飛舞,猛撞在青帝氣刀上,轟爆如奔雷霹靂,震得虎口酥麻難當,卻硬生生將其攻勢壓了下去。
眾蛇裔大喜,紛紛捶胸呼嘯,為他鼓壯聲勢,“伏羲!伏羲!”之聲震耳欲聾,顯是已對他心悦誠服,徹底當作了蛇族帝尊。
姑射仙子翩翩站在遠處,白衣鼓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在絢光氣浪中穿花舞蝶似的二人,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忽聽一個長老失聲叫道:“哎呀!那小子帶着半面神鏡跑啦!”
眾人一凜,轉頭望去,這才發覺公孫嬰侯揹負着烏絲蘭瑪,朝北面的腸道甬洞飛掠而去。幾個先前裝死、匍匐在地的隨從也跟隨着他踉蹌奔逃。
拓拔野、青帝雙雙喝道:“站住!”拔身飛追,極光氣刀狂飆怒舞,登時將那幾名隨從轟成了肉泥,公孫嬰侯左突右晃,堪堪避過,轉身衝入甬道之中。
正待追入,忽聽號角長吹,鼓聲大作,四周甬洞傳來如潮的腳步與喊殺之聲,“哧哧”連聲,火箭破空怒射,密集地射入石壁、石柱,火焰高竄。
拓拔野、青帝氣浪掃蕩,將箭矢沖天震開,但追勢登緩,公孫嬰侯二人早已消逝不見。
眾蛇裔長老大凜,紛紛背靠着背,揮刀格擋,列陣迎敵。
轟隆連震,殺聲震天,數千黃衣銅甲的戰士潮水似地四面湧入,火把閃耀,刀光晃眼,將眾人團團圍住。當先幾名將領瞧見洞窟當中的姑射仙子,微微一怔,脱口道:“仙子,怎地是你?”
那幾人金盔黃甲,赫然竟是姬蕭夜、包乘、黃猛等土族大將。
姑射仙子還不及回答,人潮分湧,數十名金刀衞士簇擁着一個俊朗挺拔的金冠青年昂然而出,正是久違不見的姬遠玄。
拓拔野又驚又喜,道:“大哥,你怎會來此地?”
聽見他的聲音,姬遠玄面色陡變,失聲道:“三弟!”轉過身,遲疑駭異地盯着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片刻,方才拍手大笑道:“三弟!三弟!真的是你!”
大步奔上前,一把將他緊緊抱住,笑道:“都説你已經葬身鯤腹。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斷然不會被區區鯤魚所困。這些日子天天記掛着你,現在見着,可真是太好啦!”激動之餘,聲音竟有些顫抖起來。
土族羣雄鬨然譁動。
眾蛇裔長老則鬆了一口氣。熊山是土族禁地,妄入者往往殺無赦。太子黃帝既與伏羲轉世情同兄弟,自然便不會為難他們了。
拓拔野被他鐵箍似的緊緊抱住,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不知何以,歡喜之中,竟又帶着幾絲莫名的不安。收斂心神,微笑道:“大哥帶着神兵從天而降,我還道是那些前來殺我的妖鬼呢……”
姬遠玄手臂微微一僵,鬆開懷抱,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出了鯤腹,卻不告訴哥哥,讓我白白擔心了這麼久,該殺,該殺!”
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幾眼,笑道:“三弟戴着這面具,雙鬢斑斑,若不是及早出聲,只怕真要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了!”
眾人齊聲大笑,黃猛笑道:“陛下今日率領我等趕往鳳尾城,增援炎帝。虧得途中風後收到消息,有許多蛇族蠻人潛入境內,在熊山地底聚議,陛下擔心又是水妖陰謀,便折道率軍前來圍剿。否則就要與拓拔太子失之交臂啦。”
眾蛇裔長老面面相覷,冷汗浹背,原以為此行極為隱秘,不想還是盡收他人眼底。都説風后消息靈通,無所不知,果不其然。
姬遠玄歉然笑道:“那日在皮母地丘,混沌破土欲出,大哥迫不得已,只好用息壤將地丘盡數封住,想起就此將三弟你活埋在了地底,自怨自責了好些時日。今日若再一時不察,與你手足相殘,那可真要以頭搶地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姑射仙子見他們兄弟二人相見甚歡,心中温暖喜悦,嘴角也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笑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看來我與息壤果然淵源不淺,當日險些被封鎮於皮母地丘,今夜又差點被這混沌天土活埋在震雷峽底……”
姬遠玄一愕,道:“什麼?”
拓拔野道:“大哥,不知息壤由貴族何人保管?可曾外泄落入敵手之中?”當下將今夜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説了一遍。
眾人聞言大譁,得聞眼前這渾身血污的年輕男子竟是青帝寄體,更是驚愕不已,紛紛躬身禮拜。
青帝兀自負手傲立,冷冷不語。
姬遠玄滿臉驚怒駭異,向靈感仰行過禮後,轉身皺眉沉吟,道:“混沌天土乃我族聖物,分別存在九個黃銅密匣之內,藏於我族九座聖山之中。每個密匣藏儲處都有三道重鎖,鑰匙分別由應真神、聖女與大長老掌管,外人就算找到密匣,也斷然無法打開。這廣成子究竟從何處得來?”
拓拔野想起蚩尤等人所述,心中一動,驀地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既然息壤密匣的藏儲鑰匙歸應龍等三人保管,理當由三人隨身攜帶才是,那日在皮母地丘之時,應龍早已隨從姬遠玄趕至,長老會又是如何打開重鎖,將密匣取出?
此外,陽虛城距離真陵山頗遠,即便眾長老事先得到應龍的密鑰,即便風后將混沌神獸解印將出的消息及時送達,長老會又焉能立即取出神泥,讓武羅仙子搶在混沌獸破土之前,送來黃帝遺詔與天土,化解大劫?
越想越是凜然,難道姬遠玄一行在抵達真陵山之前,便已得知了用息壤封鎮地丘的部署?倘若如此,他明知自己即將闖入地丘,解救龍女,又為何不事先提醒,商議對策?
忽然又想起當日在崑崙瑤池,龍女所説的那句話:“姬小子究竟是否好人,我也不敢斷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見呢!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終究不是魷魚,對他切莫推心置腹……”心中突突大跳,遍體森寒。
忽聽一個瘦高男子沉聲道:“陛下,這熊山地宮乃是伏羲大神的大腸所化,相傳女媧曾在此處藏了一方混沌神土,留待他日羽化之時,將自己封埋此處。那廣成子既與水聖女勾結,在此矇蔽蛇族長老,莫非那捧息壤,也是從這裏尋得?”正是土族最善御獸的大將常先。
眾人紛紛點頭。
姬遠玄沉吟道:“但願如此。”抬起頭,雙眸炯炯地凝視着拓拔野,沉聲道:“三弟放心,無論如何,我定當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以免真有奸徒妖孽,盜取天土作惡!”
拓拔野見他神情誠懇真摯,不似作偽,點了點頭,又想:“他既與我結拜兄弟,理當同仇敵愾,相輔相助,又有何理由自相殘殺?我若真被埋於地丘之底,對他又有什麼好處?是了,或許應龍、武羅仙子等人聯同長老會早已部署妥當,卻瞞着他不事先張揚。”
他雖然聰明絕頂,卻不願以惡意揣度旁人,暗自想了許多理由,為他開脱,但隱隱之中,卻總覺得似有不妥,心緒煩亂,胸喉中有如悶了一塊大石一般,説不出的難過。
姬遠玄轉身朝青帝揖了一禮,朗聲道:“青帝陛下,土、木兩族素為兄弟之邦,唇亡齒寒,這些妖孽悍然圍攻玉屏山,盜取天土,害死空桑仙子,又在我族禁地謀劃作亂……實是罪大惡極!土族一萬飛獸、兩萬鐵騎,現在熊山腳下,願惟陛下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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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屏峯上火光沖天,原本鬱鬱葱葱的竹林、蒼松都已被燒成灰焦土,濃煙、黑雲滾滾籠罩,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燻華草的香氣。
兇禽盤旋,殺聲需用天,戰鼓、號角聲隆隆回蕩。
天湖被鮮血浸染,在火光掩映下,閃耀着妖豔的藍紫色,不斷有人、獸慘呼摔入,浪花高濺,浮屍、殘肢跌宕搖曳。
蚩尤騎鳥衝殺,勢如瘋魔,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鮮血,分不清哪些是敵人的,哪些是自己的,襯着怒火灼灼的雙眼、斜長扭曲的疤痕,瞧來更顯猙獰兇惡。苗刀碧光縱橫飛舞,摧枯拉朽,所向披靡,那些屍鬼、妖獸悲吼慘叫,如潮後退。
夸父蒙着雙眼,砍瓜切菜似的左衝右突,大呼過癮,口中兀自不住地數道:“八百三十二、八百三十三……”
木族三千勇士雖已傷亡過半,受二人感染,高聲齊唱戰歌,士氣高昂。在折丹、刀楓、韓雁等人的率領下,披堅執鋭,浴血奮戰。那些原本已倒戈投降的貴侯、長老亦紛紛迴轉陣營,重新死戰。
晏紫蘇一連吹秦着骨簫,一邊指揮數百名木族衞士,在青帝苑周圍堆滿了燻華草,布成七星陣形。紫火熊熊,煙氣卷處,遍地蛇蟲驚嘶退卻。
那些屍鬼方一靠近,便劇烈搖晃,悽號怪吼,無數七彩蠱蟲從其七竅、傷口“嗤嗤”飛射衝出,在火光裏彈跳蠕動,過不片刻。立時焦縮斃命。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有不下六百屍鬼失盡蠱蟲,仆地不動。
眾衞士縱聲歡呼,對這百變妖女大為欽佩,言聽計從,有的煸風點火,控制燻華草煙地走向;有的將草灰塗抹於身,衝鋒陷陣;有的則切下屍鬼的股骨。製成骨簫,隨着晏紫蘇的韻律齊聲高奏。
晏紫蘇雖不擅長驅屍奴獸,卻聰明之極。所吹的骨簫聲與她的巴烏笛曲正好相逆。巴烏聲高越時,骨簫便轉低沉;巴烏聲低細時,骨簫聲則變淒厲,那千萬屍鬼愛其干擾,竟有近半東張西顧。茫然不知所從,被塗抹了燻花草灰地木族戰士趁勢衝殺,更是潰不成軍。
東方漆黑的天幕已漸漸翻出一片魚肚白,絳紫色的雲海湧動着淡淡的聲如霞光,天色即將破曉。
冰夷與魅魂對望一眼,又驚又怒,想不到這區區三千木族豪雄竟如此頑強不屈。以十餘倍之力,鑫點鐘了近三個時辰,竟還是不能將他們降伏。若非蚩尤、夸父等人攪局,計劃早已奏效,一念及此,對他的厭恨之心更增。
當時時,遠處突然響起一聲驚雷似的轟鳴,一道彤紅色的火光沖天怒射,在滾滾黑雲之下轟然炸散開來。化為一朵奼紫嫣紅地蓮花雲,照得天地盡赤。
幾在同時,西北空中號角長吹,鼓聲大作,一片黑壓壓的雲層急速移近。
蚩尤一凜,凝神遠眺,刀光閃動。旌旗鼓舞,隱隱可見繡金“姬”字,再聽那激昂戰樂,果然是土族的飛獸大軍,心下大喜,高聲喝道:“太子黃帝率軍前來增援了!大字合力將這些屍鬼斬盡殺絕,為雷神報仇雪恨!”
木族羣雄驚喜難抑,歡聲雷動,士氣更加高昂,如潮衝殺。
眼見妖獸、鬼軍節節後退,潰敗之勢再難扭轉,冰夷從懷中取出一個青銅鐘,急旋變大,接連敲撞;魅魂、淳于昱的骨笛、巴烏聲説陡然一變,淒厲哀婉。
萬千兇禽驚啼沖天,啞啞盤旋了片刻,一齊朝南飛逃。眾屍鬼哭號搖擺,紛紛躍上南荒羣獸,騎乘飛奔,朝山下奔去。
木族羣雄歡呼吶喊,叫道:“莫讓他們跑了!”大步飛奔,追殺陰截。
蚩尤目光掃處,眼見冰夷、魅魂挾持着若草花,朝南凌空飛掠,稍一遲疑,馭鳥俯衝疾追。
他雖對天吳恨之入骨,對其愛女亦無絲毫好感;也明白一旦若草花為屍鬼所殺,天吳多半會遷怒木族,勢成敵人,對自己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但自小受父親教悔薰陶,鋤強扶弱,俠義為先,要他眼睜睜地犧牲這無辜少女的性命,來成就大局,卻是萬難做到。
黑雲翻滾,烈火撲面,轉眼間三人便衝出了玉屏羣峯,一前一後,朝着南邊那蒼遼闊地山戀飛去。
冰夷二人所騎的蒼龍鷲雖然去勢極快,但比之太陽鳥卻大有不如,越追越近,過了半柱香的工夫,相隔已不過十丈之遙。
蚩尤喝道;“放了她!”苗刀電舞,碧光轟然怒卷,狂飆似的朝着魅魂後背劈落。
這一記“春竹裂地”不過是木族中至為普通的刀決,由他使來,卻是氣勢恢弘,雷霆萬鈞,刀浪距離魅魂沿有兩丈,“哧”的一聲輕響,護體氣罩陡然被破,其後背衣裳竟已迸裂開來。
魅魂厲聲長笑,翻身疾旋,右手凌空劈舞,紅光怒爆,風雷激吼,腰間的顱骨轟然連成一串骨鞭,陡然將苗刀緊緊纏住。
“啤!”火焰高竄,那串顱骨深凹地眼窩中陡然閃起熒熒碧火,萬千道幽藍、赤紫的光芒衝射而起,當空飛竄繚繞,驀地幻化為無數厲鬼,張口悽號狂呼,朝着蚩尤四面圍衝怒射!
“鬼奴咒!”蚩尤大凜,大荒中有一種至為陰毒妖邪的巫術,可以將亡者魂魄收納在顱骨中,駕馭如虎倀鬼奴。水族的海少爺便深諳此道。
此法自“攝神御鬼大法”派生而出,極為隱險,被咬中者固然元神出竅。而奴鬼者少有不慎,被亡靈咬噬,也必然魂飛魄散,萬劫不復。魅魄既出此招,顯是已決意和他鬥個魚死網破。
蚩尤心中靈光霍閃,忽然想起當日在崑崙山顛,靈山十巫將伏羲牙植入他椎骨之時,曾囑咐萬一有妖靈從神牙中逃逸而出。只需依照他們所授的“吞靈訣”,將其收入泥丸宮,再將泥丸宮與督脈關貫通,便可將妖靈轉封入脊骨內的伏羲牙。
與其強奪硬敵,倒不如將計就計,殺他個措手不及!當下也不閃避,疾念法訣。爺頭振臂長嘯,頭頂一麻,彷彿五雷齊轟,周身酥麻欲爆。“嘭嘭”連震,絢光蓬然鼓舞。直衝起十餘丈遠,山谷兩面崖壁如鍍霞光。
太陽烏沖天盤旋,驚啼悲鳴,蚩尤陡然僵直,動也不動。那萬千幽光悽號着匯入他頭頂,又從頭頂急衝而下,倏然沉入第七脊骨。光暈閃耀。
冰夷心中彭彭狂跳,被這萬千鬼奴附體吞噬,縱是神家再世,也斷不可能有生還之機了!一時間,又是驚喜,又是恨怒,隱隱中夾帶着一種難以名狀地悲楚與失落。
魅魄哈哈笑道:“我道有什麼能耐,原來不過如此……”
語音未落,蚩尤忽地睜開雙眼。精光暴射,喝道:“滾你奶奶的紫菜魚皮!”苗刀迎風怒斬,“轟!”碧光破空爆漲,魅魄周身一晃,鮮血激射,登時被當頭劈為兩半,從兩側朝山崖下摔落。笑聲猶自迴盪不絕。
冰夷心中一沉,還不等回過神來,氣浪狂卷,周身酥麻,經脈要穴已被盡數封住,右臂一緊,連同着若草花一齊被他拉入懷中。變故突生,避無可避,妙目恨恨地瞪着那第英挺桀驁的臉容,驚怒、懊惱、氣苦、恐懼……傾江倒海似地在心底翻騰,眼圈一紅,咬牙道:“你殺了我吧!”
閉上眼,淚水劃過雪白的臉頰,神情羞怒悲楚,悽婉動人,一如那日瑰璃山上、白脊峯頂。蚩尤一凜,怒火登清,想起當日所為,愧疚羞慚更是如潮席捲,臉頰熱辣辣地如火焚燒。
怔怔地凝視着她,心亂如麻,不知當如何是好。過了片刻,身後忽然霞光萬道,羣山盡染,朝陽從絳紫黑紅的雲海中冉冉升起。長夜終盡。
晨風鼓舞,白霧飛揚,遠處鼓號殺伐聲遍山迴盪,隱隱聽見晏紫蘇在風中呼喚自己的名字,越來越近。
蚩尤驀地下定決心,指尖疾點,將冰夷經脈盡數解開,拋回到蒼龍鷲背上,沉聲道;“你害死我爹,原當殺了你以祭他在天之靈,但我當日毀了你清白之身,今日……今日還你一命,便算是兩兩扯平……”
“住口!”冰夷雙頰霞湧,妙目中淚水盈盈,怒火焚燒,咬牙顫聲道:“喬蚩尤!除非你我之間有一人死了,否則我和你之間的恩仇永遠沒有完結之日!”恨恨地瞪了他片刻,清叱一聲,馭鳥急衝而下,消失在茫茫晨霧之中。
蚩尤怔怔地凝空盤旋,心潮洶湧,五味交雜。太陽烏繞舞紛飛,嗷嗷怪叫,象是在揶揄嘲笑他一般。
若草花斜躺在他地懷中,雙靨暈紅,丹鳳眼閃閃發亮地凝視着他。陽光鍍照在蚩尤的側臉上,金光燦燦,她地心中忽然嘭嘭大跳起來,喜悦、感激、温柔、羞怯……呼吸若堵,耳根莫名地一陣燒燙。想要出聲感謝,驀地想起自己與他之間所隔的血海深仇,心中又是一沉,漫山遍野的金色晨光也象是突轉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