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火搖曳,絢光閃耀,映照着那紅髮少女的嬌媚臉頰,撲朔迷離,恍如夢境。
拓拔野呼吸窒堵,熱淚盈眶,心中狂喜欲爆,恨不能縱聲大呼。咫尺之外,姑射仙子俏臉倏然雪白,又漸轉暈紅,也不知是驚訝、歡喜,還是失落。
卻聽青帝“哼”了一聲,冷笑傳音道:“有眼無珠的小子,連自己的妻子也認不出來,還敢妄稱神帝傳人!”
拓拔野一震,這才發覺那紅髮少女膚如冰雪,眉心赫然有一點紫紅,心中陡然一沉,她不是龍女,而是雨師薇!
當日雨師薇與晨瀟自鯤魚氣孔衝出之後,便音信全無,他重返大荒,也從未聽説二人消息,只道己葬身冰洋,磋傷不己,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與她相遇。
霎時間,他猶如從雲端跌回地底,狂喜之意登時茫然全無,張大了嘴,怔怔地説不出話來。
姑射仙子心中一酸,柔情泛湧,下意識地想要握住他的手掌,方一觸及,指尖微微一顫,又立時收了回來,耳根熱辣辣地一陣燒燙。轉過頭,收斂心神,再看雨師薇身邊捆搏着那人,嬌軀大震,險些也要叫出聲來。
但見那人劍眉大眼,英秀挺拔,活脱脱竟是另一個拓拔野!
拓拔野心中亦陡然一凜,凝神探察,那人容貌像極了自己,只是眼神空茫迷惘,神情冷漠,而體內真氣之雄渾充沛,竟似絲毫不在自己之下。
又驚又疑,這紫衣男子等一干人等究竟是誰?他們口中的“主公”又是誰?為何要將雨師薇囚禁在這熊山地穴之中?又為何要生造出一個假“拓拔野”來?
忽聽一個柔美而親切的聲音説道:“郁離子神機妙算,不費一兵一卒,便叫蛇族六十八國長老自投羅網,八面臣服,果然不愧是‘紫玄文命’。主公有你兄弟二人輔佐。何愁大事不成?”
烏絲蘭瑪!拓拔野三人驚怒更甚,這聲音熟悉己極,當是水聖女無疑!
循聲望去,果然瞧見烏絲蘭瑪黑袍鼓舞,從遠處鐘乳石後翩然走出,身後叮噹脆響,跟隨了數十個身着五色彩衣的女子,手中均提着碧綠燈籠,其上畫着兩條人蛇,兩兩交纏,像是伏羲、女媧。
那紫衣布鞋的年輕男子微微一笑,道:“聖女過獎了。若不是聖女當日想出那‘伏羲石讖’的無上妙計,騙得天下蛇蠻深信不疑。在下又豈能這般容易地引蛇入洞?若不是晏國主變化之術鬼斧神工,真假莫辨,在下縱有萬千謀略,又怎能瞞世人耳目?
人羣中,一個紫衣女子格格笑道:“郁離子謬讚,妾身可不敢當。好玉琢好器,好泥燒好陶,若不是他們的骨骼、身形原本就有些像拓拔太子與龍女。妾身縱是巧婦,又怎能為無米之炊?”
周圍眾人一齊笑將起來。
拓拔野大凜,這紫衣女子美豔絕倫,神韻頗似晏紫蘇,難道竟是其母晏卿離?
此女乃是三十年前兇名最着的十大妖女之一,變化多端,蠱毒通神,為燭龍作了許多惡事。自得到本真丹之後,便消失不見。想不到今日重現大荒,竟改弦易轍,投入水聖女門下。
雖然他早已猜到那伏羲石讖必是烏絲蘭瑪造的惑眾妖言,但此刻親耳驗證,仍是説不出的遲疑、惱怒。她明着與龍、土、金等各族聯盟,暗中又勾結公孫母子,解印鯤魚,更欲置自己於死地,此刻又將某人喬化成自己……居心叵測,似有爭霸天下之志。
思緒飛轉,剎那間已對烏絲蘭瑪的狡計瞭然在心。當日她捏造妖讖,指使冰夷鑽入硃卷神蛇腹內,無非是想生造出“伏羲”、“女媧”轉世,將天下蛇族化為已用;今日勾結這神秘人與晏卿離,生造出“龍女”與“自己”,多半也是為了藉此矇蔽蛇裔各國的長老。
只是這“郁離子”究竟是誰,竟能讓水聖女如此讚譽?這喬化自己的“拓拔野”又是誰?饒是他聰明絕頂,一時間卻也不能猜透。
轉眸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領神會,均想,方甫脱離險境,卻不偏不倚地撞入這妖女的陰謀詭局之中,真可謂冥冥自有天意了。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坐山觀虎。當下也不急着現身救人,屏息凝神,靜觀其變。
青帝兀自在姑射仙子玄竅之中,喃喃傳音道:“紫玄文命?紫玄文命?”反覆沉吟了十餘遍,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卻又説不清,道不明。
烏絲蘭瑪素手在臉上輕輕一抹,登時換了一幅容顏,微笑道:“那些蛇裔長老想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來人,快將伏羲、女媧兩位帝尊請往大殿,舉辦‘轉世祭典’。”
眾人轟然應答,將雨師薇、“拓拔野”從石柱上解了下來。
晏卿離翩然走到兩人身邊,柔聲道:“兩位神上得罪了。”將幾隻色彩各異的米粒大蟲卵塞入他們口中。
雨師薇軟綿綿無力掙扎,淚水漣漣,目中又是驚怒又是害怕。“拓拔野”卻依舊冷漠空茫,木無表情地由她擺佈。
火炬搖曳,鼓樂大作,郁離子、烏絲蘭瑪一行簇擁着雨師薇、“拓拔野”朝西邊的洞穴湧去。
拓拔野二人披上隱身紗,默唸隱身訣,遠遠地跟在後頭。
繞過瑰奇豔麗的珊瑚水池,穿過一片碧壓壓的石塔林,又東折西轉地在甬洞裏走了片刻,眼前陡然一亮,竟是一個極為高闊的洞窟。
頂上垂着五色絢爛的鐘乳石,像是霓雲翻騰。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弧形石牆,被一塊黑蠶絲緊緊罩住,鼓舞不息。
四周燈火通明如晝,人頭湧動,圍立了六七百人,正自竊竊私語,瞧見烏絲蘭瑪等人魚貫步入,目光登時齊刷刷地朝他們聚集而來,神情或緊張,或喜悦,或害怕,鴉雀無聲。
這數百人奇裝異服,衣彩繽紛。耳垂上大多懸着各色小蛇,有些人肌膚上甚至還有淡淡的蛇鱗,顯是各地的蠻族蛇裔。
郁離子不急不緩地走到那矗立中央的石牆下,朝眾人抱拳行禮,微笑道:“在下寒荒蛇裔郁離子。多謝各位長老光臨。大家風塵僕僕,一路勞頓,在下就長話短説了。”
頓了頓,目光炯炯地環視眾人,道:“想必各位都已聽説了伏羲石讖了?也已聽説了伏羲、女媧轉世大鬧北海之事了?不知列位之中,有沒有當日去過平丘的朋友?認不認得這兩人呢?”
説着,輕輕拍了拍手掌,兩旁大漢頓時將雨師薇和“拓拔野”架了上來,一左一右,依靠在弧形石牆的兩側。
一個蛇裔長老“啊”地失聲低呼,又驚又喜,顫聲道:“自然識得。這位是女媧轉世,東海雨師國主!這位是伏羲轉世,當今新任龍神!”匍匐在地,“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叫道:“不肖子孫阿真骨恭迎帝神轉世!”
眾長老聳然動容,這幾個月來,伏羲、女媧轉世平丘早已傳遍大荒,沸沸揚揚,這些蠻族長老中更不乏親眼見過拓拔野與龍女之人,此刻親眼目睹,哪裏還有半分懷疑?紛紛伏身叩首,歡聲雷動。
自從蛇歷1772年,蛇族王朝轟然坍塌後,蛇裔子民被五族大肆屠戮,幾已死絕,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窮山惡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蠻邦。
千百年來,這些蛇裔備受各族欺凌,雖然表面恭敬臣服,但心底深處卻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復國雪恥,重建往世榮光。
此時重聚一堂,拜見本族上古大神,自是熱血如沸,激動萬分,數十個老者更是忍不住伏地大哭起來。
烏絲蘭瑪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拓拔野又是惱恨又是好笑,想起那日在北海平丘,與雨師妾一起將計就計,冒充伏羲、女媧轉世的情景,更是悲喜交迭,恍如隔世。
暗想:“你只道我已死在了鯤魚腹內,便想假借我和雨師姐姐的名頭,冒充伏羲、女媧轉世,讓九州蛇裔都聽你號令,為你爪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又讓我這真正的‘伏羲轉世’撞個正着……嘿嘿,這回可不能像在平丘時那般對你客氣了!”
當下故意尖着嗓子,施展水族的“迴風舞浪訣”,大聲道:“且慢!我聽説拓拔太子和雨師國主都已雙雙葬身北海,又怎會出現在這熊山地宮之中?天下長得相似的人何其之多,我們又怎知這兩人是真是假?”
聲音忽東忽西,四處迴繞。眾人鬨然,紛紛轉頭四顧,卻不知究竟是誰發出。
郁離子微微一笑,朗聲道:“既是帝神轉世,試問又有誰殺得了他們?這熊山地宮乃是伏羲神上的大腸所化,兩位神上引領我們到此,便是要借存留此處的女媧神鏡,讓大家瞧瞧真假。”
右手凌空一抓,“呼”地一聲,那黑蠶絲帛登時被揭扯開來,露出一面巨大的月形石鏡,通體晶瑩碧綠,外沿盤着兩條蛇身石人,一黑一紫,兩兩交纏,栩栩如生,折射出萬千幻麗光芒。
眾人呼吸一窒,被那霞光照得睜不開眼來,有人失聲叫道:“月華神鏡!”四周登時轟然驚呼。
拓拔野心中一凜,想起《五行譜》中記載了這種太古神器,相傳伏羲化羽之後,女媧思念不已,故將遺存其神識的月隕石煉製成此鏡,聊託相思。與流霞鏡並稱“女帝兩絕”。
鏡上所刻載的太古神功玄妙無比,月夜之時對鏡修煉,則可感應天地靈氣,事半功倍。尤其那鏡上兩條人頭蛇更是由伏羲、女媧精元所化,隱含陰陽乾坤之妙。
據説若有五行屬性相生的男女,依照鏡上秘法雙修,便可以將伏羲、女媧精元化入胎中,誕下龍鳳子女,因此又稱“蛇帝轉世鏡”,是千百年來蛇族夢寐以求的寶物。想不到竟藏在這熊山地宮之中。
凝神望去,石鏡絢光四射,隱隱可見八個蛇文古篆,拓拔野正待辨認,卻聽青帝嘿然冷笑道:“‘水火雙生,文武天命’。寡人差點將這妖女給忘啦!當日她被寡人打得神魂將滅,若不是寧瘋子橫插一槓,早已誅殺於曹夕山下。這兩百年不知所蹤,敢情是躲到熊山地宮中來了。嘿嘿,除了此地,那寧瘋子只怕也找不出其他庇護之所了。”
拓拔野微微一怔,不知他説的“妖女”與“寧瘋子”是誰,眾蛇裔長老又驚又喜,七嘴八舌地叫道:“此鏡不是被月母偷走了麼,怎會落到此處?”
“女和氏那妖女偷盜神鏡,遭受天譴,死有餘辜!今日帝、女轉世,神鏡又重現大荒,咱們蛇族中興指日可待啦……”
姑射仙子見他猶自聽得雲裏霧中,當下傳音略加解釋,拓拔野方知大概。
原來一百八十餘年前,寒荒女國主“女和氏”自稱為昊天氏的後裔,鼓動八族造反,圍攻崑崙。兵敗後隻身逃往東荒,藏身於東海某蛇族小島。某日,她無意中發現島上秘洞中藏着一面盤纏雙蛇的月牙石鏡,鑄有“水火雙生,文武天命”八個大字,猜出必是上古的月華神鏡。
得此寶鏡,女和氏欣喜若狂,一連抓了二十餘個研究蛇篆的蛇裔長老,逼他們將鏡上所刻的秘籍破解大半,而後又將滿島蛇裔殺光滅口,隱居於斯,潛心修煉月華神功。
短短十年間,她的修為便已臻神級之境,招募了許多寒荒遊俠,在東荒近海一帶興風作浪,自稱“月母”,創立了女和月母國,一心率兵打敗金族,重建寒荒。
大荒418年,女和氏在黃帝舉辦的“朝歌山春會”上刺殺白帝,連敗六大仙級高手,卻被其時土族陶正寧封子所擒。
所幸白帝寬仁灑落,不但不怪罪女和氏,反倒懇請黃帝赦免其罪,逐出大荒。月母從此對寧封子記恨在心。回到東海苦修神功,矢志雪恥。
那寧封子雖然只是土族小小陶官,卻是當時名震天下的武學奇才,年不過三十,便從燒冶陶器中悟出了獨門的真氣修煉秘法,不具五德之身,卻能修出五行真氣,其氣刀“五色煙華”更是冠絕中土,位列其時大荒十神之一。但因秉性狂肆放浪,不拘禮節,又被世人稱為“寧瘋子”。
女和氏三番五次找他尋仇,卻都反被其所制。寧封子浪蕩輕薄,見她如此美貌,忍不住言語調笑,動手動腳,豈料月母乃是至情至性、潑辣爽直的剛烈女子。不甘受辱,竟以神鏡自毀花容。
寧封子大為欽佩敬服,更生傾慕之意,轉而苦苦相追。偏偏女和氏心如冰山鐵石,矢志復仇,任他甜言蜜語、款款深情,亦不為所動。她越是如此,寧封子越是神魂顛倒,難以自拔。
寧封子廣學淵博,精通蛇文,無意中瞧見月華神鏡上的古篆,才知其鏡竟是上古聖物;為獲女和氏青睞,投其所好,將鏡上剩餘的秘訣盡數譯出,誘她與自己一起陰陽雙修,誕下伏羲、女媧轉世,擊敗金族,爭霸天下。
女和氏大為心動,她五行屬金,寧封子屬土,恰好相生,兩人雙修數載,修為大進,第三年亦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只可惜並非龍鳳胎,乃是兩個男嬰。
女和氏又是失望又是憤怒,以為被寧封子所騙;與他大吵一架,孤身離開月母國,前往崑崙與白帝比鬥。一路大開殺戒,以泄恨怒。
途經木族境內,她一言不合,竟殺死了數百名木族婦孺,青帝震怒,在曹夕山下與她大戰了四百餘合,不但將其奇經八脈盡數震斷,更擊碎泥丸宮,欲將她元神徹底湮滅。
千鈞一髮之際,寧封子趕到,將她奪救而走,混戰中,他亦被青帝重傷,從此音訊杳無,再也不知下落。
鏡在人在,鏡亡人亡,月華神鏡既已遺落在這地底腸宮,這對怨偶想必也已在此作古。
拓拔野聽到此處,靈光一閃:“這鏡上‘水火雙生,文武天命’八字,説得乃是雙修生下的龍鳳雙胎,猶如水火相濟,文武相輔。水為黑,火為紫,烏絲蘭瑪稱那郁離子為‘紫玄文命’,難道與此有關?莫非他便是當年寧封子與月母之子?”
一念及此,心中大凜,凝神察看那郁離子,皮膚光滑細密,眼角、脖頸一絲皺紋全無,怎麼看也不像一百八十餘歲的人;而聽着眾人譁然斥罵月母,他嘴角微笑,氣定神閒,絲毫也瞧不出生氣恚惱之態。若真是女和氏之子,其城府真可謂深得可怕了。
思忖間,神鏡霞光爆舞,洞窟盡赤,“嘭嘭”兩聲悶響,雨師薇、“拓拔野”齊齊縱聲大叫,周身劇震,光芒鼓盪,肌膚突然泛出片片青綠的蛇鱗,雙腿如同沒了骨頭似的絞扭一處,急劇延長,變成了蜿蜒蛇尾……霎時間便化作一對盤蜷的蛇人!
眾人失聲驚呼,兩人的身形映照在石鏡內,幻影搖動,和鏡沿的那兩條人蛇相似之極。
阿真骨顫聲叫道:“真……真的是帝女轉世!真的是帝女轉世!”眾長老僅存的半點疑慮也消失殆盡,又紛紛伏身叩首,山呼萬歲。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亦大感駭異,轉念一想,多半是晏卿離先前塞入二人口中的奇異蠱卵作祟,將兩人變成了人蛇之身。事已至此,再不出面拆穿,天下蛇裔蠻族可真要唯水聖女馬首是瞻了。
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縱聲大笑道:“這可真叫‘女媧面前捏泥人,伏羲宅裏算八卦’了!哪裏來的無知狂徒,竟敢冒充本神,招搖撞騙!”聲音依舊忽東忽西,轟隆回蕩。
眾人氣血翻湧,又驚又駭,幾個曾去過平丘的蛇裔長老更是失聲叫道:“拓拔太子!”半年以來,這聲音始終在他們腦中縈繞不絕,再也熟悉不過,此時聽見,有如春雷貫耳。
烏絲蘭瑪等人的面色陡然大變,郁離子卻依舊微笑自若,嘴唇翕動,念念有辭。
那假拓拔野驀地睜開雙眼,四下掃望,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是誰在裝神弄鬼,冒充我拓拔野?有膽子便站出來説話!”
眾人又是一陣譁然,面面相覷,兩個聲音赫然無異,莫説他們,便是姑射仙子聽來,也辨不出半點端倪。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拓拔野向來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就算是召集天下蛇族舉義,也自當在青天白日之下,振臂高呼,四海響應;又豈能像你這等鼠輩藏頭縮尾,鬼鬼祟祟地躲在這地底鼠洞。就算不怕辱沒了荒外龍族,也羞對百萬女媧子孫、蛇裔英豪!”
眾蛇裔長老臉上一陣燒燙,倒覺得這番話像是在嘲罵自己一般,既羞且愧。
“拓拔野”嘿然冷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蛇族忍辱負重數千年,終於迎來中興復國的機會,此中艱辛險阻,像你這等巧舌如簧的無恥小賊,又豈能明白?”
説到最後一句時,雙眼精光爆射,突然朝拓拔野二人的隱身處掃來,右掌凌空劈舞,喝道:“小子,給我滾出來罷!”
絢光怒爆鼓舞,拓拔野下意識地揮掌格擋,“轟!”虎口酥麻,心中一沉,驚怒交迸,公孫嬰侯!此人真氣兇霸狂烈,夾雜了水、之、土三種屬性,除了那陰鷙囂狂的陽極真神,天下別無分號!
光浪渦旋鼓盪,轟鳴連震,石柱、石筍應聲迸炸亂舞,眾人驚呼尖叫,紛紛奔退開來,跑得稍慢幾步的,登時被氣浪撞飛,鮮血狂噴。
絢光搖曳,塵靡浮沉。兩人隱身光罩已破,並肩而立,石鏡霞光投射在姑射仙子身上,白衣飄舞,如蓮花出塵,被她容光所懾,四周登時寂然無聲。
眾蛇裔長老張大了嘴,呼吸若堵,腦中空茫,怔怔心想:“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目光如磁石附鐵,再也轉移不開了。
唯有那“拓拔野”對它視而不見,雙眼灼灼地盯着拓拔野,冷笑道:“閣下不是自稱龍神太子,光明磊落嗎?為何又戴着面具,引申藏匿?也不怕辱沒了龍族男兒蛇裔英豪?
一邊説,一邊緩緩立身起來,蛇尾層層盤蜷,傷勢欲撲,瞧來説不出的隱詭妖異。
拓拔野心下更無懷疑,晏卿離的易容變化太縱然巧奪天工,但那雙恨火欲噴的眸子,那倨傲陰狠的神情,卻早已泄露了天機。
想必當日陰陽火壺內,乾坤扭轉,八轉傳遞,將自己與龍女等人送到了北極寒門,卻獨獨將這廝拋到了蒼門熊山地底。只是以他囂狂自大的脾性,又怎會甘心被水聖婦與郁離子擺佈,化身人蛇,甚至喬裝成其最為嫉恨的敵人?隱隱之中覺得另有玄機。
但想到龍女一生被這惡賊所累,奇毒未解,生死難料,悲怒之火登時熊熊高竄,哈哈笑道:“公孫嬰侯,你既敢自稱拓拔野,又怎會認不出這藤木面具?認不出這面具,總當認得出這無鋒劍,還有這天元逆刃吧?”雙手一揮,將兩柄神兵齊齊拔出,青光、銀芒刺目閃耀。
眾人大譁。這金、木兩大至利神兵天下聞名,蛇裔長老誰人不識?當下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對那假拓拔野疑心大起。
雨師薇凝視着拓拔野,格格笑道:“公孫嬰侯,你倒真會‘屏蓬搶食——反咬一口’。當日北海鯤魚復活之際,明明是你趁着拓拔與我大哥僵持苦戰,偷襲搶走了兩大神兵。現在又戴着藤木面具,假扮拓拔妖言惑眾,混淆視聽……”
拓拔野微微一徵。想不到她竟會忽然幫着敵方構陷自己,但旋即明白,她必定已被晏卿離的蠱蟲控制,身不由己。轉眸望去,果見晏卿離櫻唇翕翕動,每念一句,雨師薇便跟着大聲複述。
蛇裔長老又是一陣鬨然,阿骨真沉聲道:“閣下既然自稱拓拔太子,為何不敢摘下面具示人?是不是伏羲轉世,摘下面具。在月華神鏡前一照便知!”
眾人紛紛附應。
拓拔野心中大凜,且不説早已立下重誓,未找着龍女前絕不摘下這面具;即便他當真露出真容,自己這假冒的“伏羲轉世”也無法在月華神鏡前變作蛇人之身。
在千百又目光灼灼凝視下,突然有些後悔,真不該愛公孫嬰侯所激。未計議周全,便意氣用事,這一來局面大轉被動。要想重新翻盤,可就要大費周章了。
青帝似是頗為幸災樂禍,傳音笑道:“拓拔小子,你不是狡計多端,最會信口雌黃麼?此番遇見這些血口噴人的奸徒,寡人倒要瞧瞧你如何反敗為勝了!”
拓拔野心中一動:“不錯!既然他們血口噴人,我也索性信口雌黃,只引得他們自亂陣腳,一切自然便水落石出。”
當下收斂怒火。哈哈笑道:“這石鏡若是真的月華神鏡,自然可以照出我地前世真身。但以這等假物,來映照真人,你們不覺得忒也可笑了麼?”
眾人七嘴八舌地叫道:“臭小子胡説八道!你有什麼憑據説這神鏡是假的?”
拓拔野揚眉笑道:“真的神鏡一百八十年前便被月母所盜,而那妖女又在曹夕山下被青帝打斷奇經八脈,魂飛湮滅,神鏡從此便被青帝所收。藏在了玉屏山中……姑射仙子,我説的是也不是?”
姑射仙子不知他説的是真是假,“唔”的一聲,臉上暈紅泛起,亦不知該如何回答。
眾長老譁聲大作,這才知道眼前這清麗絕世的女子竟是木族聖女。青帝大敗月母之事天下盡知,又素知姑射仙子單純如冰雪,絕不會撒謊,見她如此神情,不禁有些將信將疑。
郁離子嘴唇翕動,公孫嬰侯哈哈大笑道:“小了,你從哪裏找來的丫頭,冒充木族聖女?今日正是木族重選青帝的百花盛會,若是真的姑射仙子,又怎會離開玉屏山,到這一千八百里外的熊山地底?”
拓拔野突然想起適才初見郁離子時,他曾説過:“玉屏山頂也該並差不多了,快請主公出發吧。”心中陡然一震:“是了,我怎地連這也未曾想到?”
郁離子自稱“紫玄文命”,極有可能便是寧封子與月母所生的雙胞胎之一;而廣成子既能將翻天印操縱得那般得心應手,必是寒荒大神昊天氏的後裔無疑。大荒中公認的昊天氏後裔只有女和氏一人,他十有八九便是郁離子地同胞兄弟“紫玄武命”!
而水聖女野心勃勃,與黑帝鬼國的勾結早已有種種跡象,青帝被困幽泉,多半也與她有關。由先前郁離子對她必恭必敬的態度觀之,這兄弟二人似乎亦是其爪牙她凱覦青帝之位,故而讓晏卿離將廣成子喬化為單定,妄圖在百花大會上殺句芒一個措手不及,奪掌木族大權,不想靈威仰偏偏在緊要關頭從天而降,打亂了全盤部署。
不得已之下,他們才將廣成子調虎離山,將青帝與自己引入陷阱;同時讓火仇仙子與妖精量羣妖鬼屍獸圍攻玉屏山。一旦木族為他們所掌控,蛇裔各國又惟其又能首是瞻,再加上萬千屍鬼大軍……大荒局勢頓變,由原先的兩在聯盟,變成了三分天下。
靈光霍閃,許多疑惑之處登時豁然開朗。只是火仇仙子當日險些害死公孫嬰侯,以公孫嬰侯母子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又怎會情願再與她共事?廣成子兄弟修為通天,何以甘心作烏絲蘭瑪的鷹犬?
他們所説地“主公”到底是誰?竟能將這些看似毫不關聯的5各方梟雄、妖女籠絡在一處,駕御得服服帖帖?這些迷團一時間卻仍難以想透。
眾人見他怔怔不語,只道理虧心虛,被公孫嬰侯質詢得無以應答,登時譁聲四起。紛紛呵責叱罵。
拓拔野思緒飛轉,突然揮舞天元逆刃,銀光怒卷,在洞壁上刻了三十幾個彎曲如蛇的怪字。朗聲道:“木族聖女被奸人構陷,清白蒙冤,我趕往玉屏山將她解救而出時,她卻突然如有神助,在石壁上刻下了這三十三個蛇文古篆,閣下自稱伏羲轉世,想必能分辨出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郁離子微微一怔,皺眉凝視。
眾長老亦紛紛轉頭凝望,這些蛇形怪字繁複奇特,除了“山”、“之”、“子”、“女”等寥寥數字可以辯出之外。其他都極為艱奧難測。
拓拔野暗暗好笑,心想;“我隨手胡畫出地文字,你們若能猜得出來,那可不是蛇族,而是蛔蟲族了。”
他算準了蛇文失傳已久,除了硃卷氏之外。天下再無精通蛇篆之人。郁離子雖是寧封子之後,亦不例外,否則當日烏絲蘭瑪也不會大費周折、千里迢迢地趕往北海平丘。從蛇姥口中套取鯤魚的解印訣了。這三十二個“蛇篆”真假摻雜,煞有介事,眾長老又怎能瞧出端倪?
拓拔野不等公孫嬰侯説話,朗聲道;“連這等簡單的蛇文也不解釋不出,閣下竟然還敢自稱蛇帝轉世,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你們聽好了,這些蛇文乃是留守北海修行的女媧轉世,通靈於姑射仙子,説給我聽地。‘熊山地底。月母之子,假託神鏡,矇蔽族民。勾結玄女,盜取神印,陷害青帝,罪大惡極!”
他每説一句,眾人便譁然議論一陣。郁離子面色微變。
拓拔野知道自己猜得不錯,更不給他任何狡辯之機,環顧羣雄,大聲道:“月母妖女當年盜神鏡,殺戮族民,乃是我神族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與寧封子生下兩個兒子,一個名叫郁離子,另一個叫作廣成子。兩個時辰之前,那廣成子挾翻天印,率鬼國屍兵,悍然襲擊玉屏山,妄圖盜取藏在山上的月華神鏡,進而謀害青帝,為他父母報仇雪恨。只可惜他修為不濟,戰不百合,便已被我擊殺。
眾人鬨然,郁離子又是驚疑又是駭怒,雖然不信以拓拔野的修為能將廣成子降伏,但他若未出意外,這小子又是如何猜出自己兄弟二人的身世?
拓拔野右手探入乾坤袋,將甘華老祖的臉骨捏得粉碎,一把抓出擲落在地,高聲道:“大家瞧仔細了,這就是那廣成子的屍首!“
郁離子心中陡沉,凝神一看,驚怒憂懼登時轉為憤恨狂喜,脱口喝道;“臭小子胡説八道!他哪裏是廣成子?”
拓拔野等得便是他這句話,縱聲長笑道:“閣下又怎知他不是廣成子?他臉上血肉模糊,在座的近千人誰也分辨不出他是否廣成子,為何獨獨你只瞧了一眼,便這般斬釘截鐵地斷然否定?”
頓了頓,一字字地道;“因為他是的長相你最為清楚不過,是也不是,郁離子?”
此言一出,登時如驚雷轟頂,四周頃刻鴉雀無聲,眾人地目光齊刷刷地凝聚到了郁離子的臉上,或驚或怒,或恨或懼。
郁離子話方出口,已知不妙,臉色瞬時慘白。關心則亂,饒是他自恃智謀超羣、處變不驚,一不留神,竟還是中了這小子地圈套。
正待強辭辯解,只聽姑射仙子的玄竅之中突然傳出一陣森寒陰冷的狂笑聲:“原來你和那廣成子竟然都是月母之子!難怪,難怪。很好,很好。”
笑聲未落,“轟!”狂飆怒卷,一道五彩絢目的光芒突然從姑射仙子地氣海上方破舞而出,朝着他的丹田處猛衝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