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兒笑道:“我若出得此陣,前輩應接受我三項請求,答覆二項問題!”
茅舍主人一想,反正他是出不了陣的,即使答允何妨。便説道:“老夫依你便了。”
海兒微微一笑,閉目略為調息,一面又計算方位纏度,籌思成熟,驀地睜開雙目,黑暗中那一雙眸光奇亮無比,只聽得他長嘯一聲,身形如一溜煙般,突然縱起,左折右繞的疾馳起來。
他的身形奇快無比,倏忽間已繞半周,竟無一絲重複走回原位之處,海兒心裏大喜,知道判斷無訛,勝券已握。又是龍吟般的一聲長嘯,身形驀地加速,卻覺得眼前一亮,已出陣法,林外竟仍是夕陽斜輝一片殷紅,方知林中之暗如黑夜,目視難以及遠,竟也是陣法妙用,不由駭然。
猛聽得獸嘯雞啼,腥風大起,一條黃影凌空當頭撲落,正是那獅首狼身虎紋豹頸的怪獸。
那怪獸產自藏邊,據道書記載,名叫“獬貅”,力大無窮,皮堅如銅,爪子犀利,能碎石穿鐵,本是洪荒時期僅存異獸,時至今日幾已絕跡。
而那鶴大公雞,也是天竺異種,性烈而猛,爪啄均有奇毒,傷人無救……
海兒身剛落地,獬貅已臨空撲下,此物性情殘暴兇猛,只知忠於主人,一見有生人欺近,豈能相容。
説時遲,那時快,海兒長嘯一聲,右掌運足“少陽神功”,一股奇熱無儔的烈風,怒湧而出……
只聽得一聲慘嘯,淒厲無比,獬貅來得快,去得更快,猛一覺出敵人厲害,竟自藉着對方劈出的掌風,倒彈出三、四丈,雖然未受重傷,但苦頭卻也吃大了。
海兒表面上冷笑一聲,但心裏大為吃驚,他剛才已發出七成功力,但怪獸竟似並未受傷。
又聽得一聲極為響亮的雞啼,朱冠大雞爪啄齊施,迎面撲來,海兒左袖輕揮,罡風急湧,但大雞雙翅略展,竟極其巧妙的避開正面,轉折撲下,十分靈巧。
這原是片刻工夫,只聽得茅屋中傳出一個聲音道:“獬兒、錦兒不得無禮,翠兒去請少俠進來……”
通靈禽獸,聞聲而退,海兒輕吁了一口氣,氣定神閒的在茅舍門外一站,只見柴扉開處,走出原先會見過一次的翠襖幼童,恭身肅客。
茅舍共是三間,但窗明几淨,陳設樸實雅緻,靠壁處一排書架,牙籤雲帙,縹緗萬冊。
名叫翠兒的幼童,引導着海兒轉入裏進,那是一個方廣丈餘的靜室,左面靠壁的雲牀上,盤膝坐着一個朱顏白髮的老翁,只見他長得疏眉朗目,獅鼻闊口,一襲青色布衣,漿洗得十分乾淨。
雲牀之前,放置着一座高約六、六尺的銅鼎,頂上火花升起,已呈青色,分明爐鼎之中,煉有實物,而且正在緊要關頭。
靠壁一列香案,案上放着許多葫蘆玉瓶兵刃暗器之類的東西,數量頗多,彷彿還有幾本線裝書籍。
海兒仔細打量了老者幾眼,只見他貌相威嚴,似非奸惡—流,不由肅然起敬,自稱“晚輩”。老者臉露微笑,慈祥地看了海兒一眼,開口説道:“老夫卞寒玉,定居此地,已十年之久,小友業已闖出陣圖,有什麼請求和問題,請提出吧?”
説完之後,不覺長嘆一聲,感慨地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小友神儀內瑩,寶光外宣,功力之高,和年齡全不相稱,尤其是剛才竟能司出老夫後佈陣圖,乃是按照七星逆運纏度佈置,安然脱困,足見膽識機智,均是一流之選,天一舊友有此傳人,至甚欣慰……”
海兒惶恐地道:“晚輩不知前輩乃是家師好友,適才多有冒犯,尚乞原諒……”
説罷,不由叩下頭去。
卞寒玉袍袖一拂,發出一股奇強勁力,托住海兒,含笑説道:“老夫雖和令師相識,卻未序齒論交,小友不必如此客氣……”
説到這裏,語風一轉,略帶詫異的問道:“剛才老夫觀察你進出本陣,才看出是天一老友的傳授,但後來你一掌震退靈獸獬貅,掌力炙熱無比,難道竟是南天五姥中以鳶鷂十三式成名的千手飛鳶戈紅娘的‘少陽神功’嗎?”
海兒頷首道:“晚輩不敢隱瞞,那正是五家師的‘少陽神功’!”
卞寒玉聽到他説“晚輩不敢隱瞞,那正是……”幾個字時,巳是吃了一聲,及至聽到“五家師”三字時,不由長眉雙挑,虎目放光,等海兒把話説完後,長嘆一聲道:“你資稟根骨,已是上上之選,又能在幼年之時,得遇明師,小小年紀,已有如此成就,未來前途,豈能限量……”
説到這裏,修眉略皺,不由低低嘆息一聲。
海兒察顏觀色,見對方説得好好的,忽然愁容滿面,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一種慘淡憂傷的神色,不由大感奇怪,略為尋思之後,含笑問道:“老前輩臉色憂戚,似懷有心事,可否為晚輩一道及之……?”
言出如風,待海兒想到不該如此發問時,對方業已聽了個清清楚楚。
只見他雙眸驟起,神光暴射,註定海兒臉上。海兒睹狀微驚,表面上雖依舊言笑自如,但暗中準備應變。
片刻之後,卞寒玉眸中精光漸漸劍去,代之而起的乃是一聲苦笑,緩緩地從口裏説出一番話來:“老夫在三十年之前,奉師命踏入中原,遍歷名山大川,峻巖幽谷,為的是要採集百餘種藥物,制煉丹藥。其中有二種主藥,最為難得,一種名叫‘天河絳草’,另一種叫做‘九耳柔絲’……”
話剛説到這裏,海兒微“咦”一聲,心裏想道:“這兩種藥物,乃是天材地寶,可遇難求,諒卞老人一定沒有找到,所以才如此憂傷,自然流露……”
卞寒玉看了海兒一眼,繼續説下去道:“老夫化了十載寒暑,遍踏宇內名山,其他藥物均已採齊,唯獨‘九耳柔絲’和‘天河絳草’,遍搜難得。”
“……但在無意中卻聽到一位武林朋友談起……獲知了‘九耳柔絲’和‘天河絳草”的產地……”
説到這裏,他雙眸一瞥海兒,只見對方露出會意的微笑,不由哈哈一笑,豪邁地道:“四令師女華陀回春手上官玉姬,為世之神醫,小友得其真傳,諒已詳知此二物產於何地?”
海兒道:“四家師曾言,這‘天河絳草’,其形如蘭,其色絳紅,奇香濃郁,功能起死還生,立挽沉痾,武林中人若能得到一莖眼下,足抵四十年日夕苦練之功,此物在東海方丈山離朱宮中,時有一株……”
説到這裏,海兒語聲略頓,微作思考,然後又説下去道:“但離朱宮主者南明真人,修持多年,招式武功別具一格,是個極其難惹的人物,何況‘天河絳草‘,離朱宮也只有一株,勢必無法割愛贈人……”
這一席話,説得卞老人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欽佩之容,最後長嘆一聲道:“老夫若在二十年前知道此事,也不致於鬧出很多難以收拾的事,但目前已是遲了……”
海兒繼續説下去道:“那‘九耳柔絲’,乃是九天仙種,不知因何因緣,卻在北海屠龍島上,生了一株……這北海屠龍島離中土有萬里之遙,亙古人跡罕至,五十年之前,卻被一個煉氣士發現,這煉氣士名叫‘無垢真人’,目前是華山派的掌門人……他發現屠龍島上,竟有着一株未成形的‘九耳柔絲’,不由大喜,又因此物無法移植,乃派門下弟子九人,至屠龍島日夜守護……”
卞老人稱讚道:“小友見聞的確豐富,這些事情,老夫直到去了‘方丈山’和‘屠龍島’後,方才知道,因此靈藥雖然到手,卻和華山派及離朱宮成了不解死仇。
……記得老夫先去東海方丈山離朱宮,登門求謁南明真人,面求靈藥,恰值真人閉關,宮中由大弟子火行者朱璧主持,那朱璧夜郎自大,以為乃師所傳‘三陽神功’。宇內無敵,口氣十分驕狂,我就以言語僵激,雙方以靈藥為賭,決一勝負……”説到這裏,他傲然微笑一聲,鬚髮飄動,好像提及當年叱吒風雲的快事,重又激發了蟄藏已久的萬丈豪氣。
海兒默默靜聽,臉上露出會心微笑……
“……那火行者朱璧當真不凡,功力之深,較老夫當年猶高一籌,可惜他所練的‘三陽神功’,恰好受克於家師的‘寒靈真氣’,因此在千合之後,身負重傷,大敗虧輸,‘天河絳草’也入了老夫之手!”
説到這裏,卞老人端起案上松子清茶,小啜一口,然後又説下去道:“……於是老夫離開東海,兼程北上,橫渡朔漠,進入終年冰封的北海附近……
“那地方奇寒刺骨,居然不在珠穆朗瑪峯之下,但老夫習於寒冷,又已練就‘寒靈真氣’,是以所行無事……屠龍島只是北海之中的一塊小小的黑色礁石,石骨撐空,遠望頗像一朵冉冉上升的雲蕈,是以又有人稱之為‘鳥雲島’!”
説到此地,他略作沉思,然後又説下去道:“老夫一上該島立刻直陳來意,對方自然拒絕,於是老夫仗着一身功力,強取九耳柔絲而去,又和華山派結下深仇……”
這一席話,聽得海兒暗中搖頭,忖道:“這就怪不得華山派了,原是你的不對啊!”
卞老人微有覺察,略笑了笑,説道:“這事情老夫確有不對之處,但當時情勢迫人,不得不爾,當老夫明求不允之時,原想退回,另設別法,誰知他們竟然口發狂言,宣稱要留下老夫,不使‘九耳柔絲’機密外泄,這樣一來,弄得老人無名火發,仗着掌中一根紫竹枝,連續擊傷屠龍島上七個高手,取藥而去。”
説到這裏,卞老人仰天微嘆一聲,隱隱愁雲浮上臉龐,然後緩緩説道:“華山、離朱二派,分遣高手,四索老夫,但在十年之前,老夫就開始在此定居,設爐製藥,直到目前方始爐火純青,大功垂成。”
海兒聞言,不由吃了一驚,一爐靈藥,竟化去了十年功夫,尚未煉成。
卻聽他繼續説道:“此丹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名叫‘六輪’,功效不在令師上官玉姬的‘九轉大還金丹’之下,這二種奇藥,均是武林中人人希望獲得的異寶,但藥效卻截然不同,各有千秋!”
話説到這裏,不由激起了海兒好奇之念,出口問道:“四家師的‘九轉大還金丹‘武林中均知其效驗如神,而“六輪丹’有‘九耳柔絲’和‘天河絳草’為主藥,自然也是珍貴無比,但不知兩者藥效,何以截然不同?不同之點又在何處?”
卞老人哈哈一笑,先不講話,喝了一口香茗之後,方始緩緩説道:“大還丹功能起死還生,大益功力。六輪丹功能脱胎換骨,大補真元,但兩者最不同之點,大還丹敷服之後,能療治各種內外重傷,即使是筋斷骨折,也能續補復原,恢復舊觀,而六輪丹卻能療治千般奇毒,甚至苗疆惡蟲,均能藥到毒除,大具神效,而且也和大還丹一樣,服下之後,能增加三十年功力……”
説到這裏,語聲略頓,然後又道:“但制煉這種靈丹,最幹天地造物之忌,是以在制煉過程之中,內外羣魔紛至沓來,稍一把握不定,立即走火入魔,萬劫不復……老夫修持上乘內功,將近百年,定力方面,足可抵禦內魔入侵。但在煉丹的最後即將收功的幾天之中,魔擾更烈,那時老夫一心抵禦內魔,入定之後,就不能言動,只要外人走近,稍稍弄出一點聲音,立刻元智受擾,內魔侵入,多年持立將毀於一旦……
“……所以老夫為防外人無意中侵人,佈置下這諸天星纏大陣,陣圖之內又有通靈禽獸護持,而且翠兒的武功,經我十年來教導,除功力火候稍差處,也算小有成就……”
説到這裏,雙目一瞥海兒,只見他聚精會神的聽着,臉上流露出一股肅穆之容,於是他微微一笑,重又説道:“……這諸天星纏大陣雖然厲害,但卻只能略為阻擋離朱宮及華山派來人,終必被他們侵入,那時正當老夫煉丹的緊要關頭,無法與之交手,走火入魔或慘死敵手均為無可避免之命運……”
海兒慨然答道:“前輩放心,海兒既然得知此事,便當勉為前輩護法,力拒來人。未知老前輩何時開始人定,何時方能大功告成?”
卞老人頭顱微仰,慨然道:“老弟既然慨允擔任護法之任,老夫也不推辭,我在今晚子時開始人定,大約在七天之後,爐火斂時,就是完功之夕,那時老夫就可起身助你退敵了……”
語聲至此略頓,重又説道:“這次離朱宮和華山派二處來犯之人,均是功力奇高之士,據老夫所知,離朱宮方面,因火行者朱璧曾敗於老夫掌下,又私自以靈藥打賭,被乃師南明真人,課以面壁一十九年之刑,至今尚未期滿,所以由真人座下二弟子火狻猊井瑁,率領離朱三友南明童子馬巍、瀟湘書生趙彬和火靈尊者蜜沙喇,持了離朱宮至寶——三陽彈月弩前來……”
説到“三陽彈月弩”五字,海兒不由大吃一驚,急急問道:“年前曾聽家師們談起,這三陽彈月弩乃是丙火至寶,製作極其精巧,威力之大,與五家師的’火龍珠‘,烈火神君的‘神火異寶’,北冥陷空老祖的‘冷焰暗器’有異曲同工之妙,尤其那彈月弩利用弩盒發出,一盒之內,裝有三十六枚,一旦發出,石破天驚,山河變色,當之者立化劫灰,不知然否?”
卞老人點點頭道:“老弟説得一點不錯,尤其這彈月弩爆裂後,四下濺飛的火星,霑體即燃,水浸不熄,土覆不滅,除非把患處的皮肉,整個剜去一大塊,無法撲滅,老弟務須多加小心!”
海兒長笑一聲,伸手撤下背上琵琶,拍拍琶腹道:“前輩放心,海兒自有抵禦之策,我倒要叫他們看看,是彈月弩厲害呢,抑是火龍珠厲害!”
卞老人又嘬了一口香茗,説道:“華山派方面,由華山掌門無垢真人的師弟——無塵子率領,計有第二代弟子中高手四人,近日亦在蚌埠出現,那無塵子功力甚高,劍術造詣,已達爐火純青階段,這次算準老夫入定時間,處心積慮而來,志在必得。
“……若他們能通力合作,其勢誠不可侮,但據老夫判斷,無塵子性情高傲,火狻猊個性怪僻,勢必備不相容,甚至可能先發生一場劇烈拼殺,但這種可能也不太大……”
海兒頷首道:“前輩分析得甚是,晚輩自當利用對方一切矛盾,度此難關,並欲請示前輩,可否再行略加布置,以收疑兵緩兵之效!”
卞老人一挺大拇指道:“老弟想法甚佳,好在目前離開午夜子時尚遠,老夫正可見識見識南天舊友的不傳之秘……”
海兒略為謙遜二句,遂令翠兒去搜集竹木石塊等應用之物,一面出言問道:“晚輩在未闖諸天星纏大陣之前,曾聽到所豢靈猱的啼聲,來自茅屋之後,好像業已負傷……老前輩可否指示途徑,容海兒前去一觀。”
卞老人道:“這銀揉因中了‘心魔劍’毒氛,現已飲了老夫所配的去毒靈水,大概在三天之後就能復原,至於使用‘心魔劍’之人,據翠兒説,乃是一個年輕俊美少年,腳程奇快的向西逸走……”
海兒跌足微嘆,卞老人問道;“老弟有何心事,不妨言明?”
於是海兒把失去“九麟佩”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説將出來,卞老人安慰道:“無情劍客魏既妄既是毒心老魔之徒,不怕他會飛上天去,只等此地事完之後,老夫就陪你走一趟大雪山冷香谷,不怕他不把‘九麟佩’乖乖奉還……”
誰知道樣一來,又鬧出下文無數風波,喬海雨怒闖冷香谷,力戰毒心老魔大顯身手,智伏大敵等曲折情節,均在後文逐次披露。
這時翠兒已蒐集了一大堆竹、木、泥、石之類,回來覆命。海兒微笑一下,在卞老人陪同下,走出茅屋。
水田魚池,竹籬疏林,盡入眼簾,海兒微笑着伸手向前一指道:“這疏林之中,老前輩曾就天然形勢,加以佈置,設下了這‘諸天星纏大陣’,但疏林之外,尚有一處高埠,地勢最高,若有來敵,定必先來此處,潛窺虛實,晚輩意欲在這土埠之上,略事經營,佈下一個‘三才奇門陣’,也可略挫敵人兇焰。”
卞老人點頭稱妙,海兒又轉身一指茅屋後的魚池道:“晚輩在魚池四周,再行略施小技,佈一個‘兩儀六合陣’,並以疑兵之計,使敵人誤認為魚塘之旁的茅寮之中,乃是老前輩真正的煉丹所在!”
卞老人微笑頷首,海兒道:“茅屋四周,晚輩再按‘大衍神數’,按其本末,佈置一座‘先後天大衍神陣’,利用陣法妙用,隱蔽整個茅屋,即使敵人功力深厚,深諳陣法妙用,也須化上半天時間,才能走出陣圖,但這時我們就可以採取個別擊破方略,先把他們隨行的好手製服……”
卞老人微微一驚,慨然説道:“老弟如此稚年,如此學養,真令老夫愧煞,昔年武林中人,曾讚譽南天五姥中天一神婆黑姥姥學究天人,功參造化,老夫不信,今見老弟如此佈置,頓悟人言不虛,天一舊友確非常人,而老弟能得其親傳,盡悟精微,更令老夫欽服不已……”
海兒聽得秀眉雙飛,豪情頓起,恨不得長嘯一聲,略抒心中興奮的情緒,他雖然不曾嘯出口來,但心裏的高興,可想而知。
跟在他們身後的翠兒,對海兒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形於神色。
這種情形,都被卞老人看在眼裏,想了一想之後,心裏就決定了一件大事。
因為剛才他在海兒的一席話中,聽了南天五姥所期望於海兒的,乃是要別創武宗,與少林、武當等各大門派,分庭抗禮,自成一派,當然勢必要大開山門,廣收門徒,若能把翠兒推薦給他,以翠兒的根骨資稟,異日承受衣缽,毫無疑問。
海兒略調真氣,心裏的激動,漸漸平復,然後伸手向茅屋大門一指道:“這茅屋之內的傢俱什物,除老前輩煉丹爐鼎和雲牀蒲團外,亦要以八卦九官方位,重行佈置,務使敵人即使能通過層層設施,進入茅屋,依然被困在內,難於立即闖出……”
這一席話,説得卞老人大為欽佩,讚不絕口,海兒被他説得不好意思,微笑道:“時間已經不早了,老前輩請看晚輩佈置!”
説罷,能隨手撿了二、三十根細竹,穿過疏林,到了高埠之上,略為端詳地勢,就把那些細竹,東一根西一根的插了起來,又拔出身後鐵琶,把泥土分別刨松,弄成一堆一堆的,片刻之後,海兒小手一拍,説聲“好了”,就飛身回來。
卞老人看他佈置,不由連連點頭,口中喃喃地道:“這孩子真有一手,真有一手!”
但站在他身後的翠兒,卻完全莫名其妙,小嘴一嘟想着:“這是什麼陣法嘛,幾堆新土,幾根竹枝,就能困住敵人,我才不信呢!”
片刻之後,海兒已按照適才所説,把裏外陣勢完全布就,時間將近午夜子時了。
當夜月色甚明,銀輝普照,夜靜大地,一片空寂,直到第二清早,依舊沒有發現一條人影。
銀猱琅琅的傷勢,也大有起色,它原是被無情劍客魏既妄的“心魔劍”所傷,所幸只是吸入了一點毒氛,又經卞老人施術醫療,業已痊痊癒可,只是功力尚未復原便了。翠兒和海兒倒是十分投機,尤其是翠兒,見到年齡比自己大上二歲的海兒,武功造詣的高深,卻非自己能望其項背,不由時時刻刻的守在身旁,殷殷求教。海兒也十分喜愛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雖在這短短的時日內,獲益卻是不淺。
原來翠兒姓姬名鐵翠,年僅十歲,幼喪父母,從小就被卞老人收養,份雖師徒,親如父子,而“玄冰仙府”的獨門奇功——寒靈真氣,也已有了四成火候,拳劍掌法,也盡得卞老人所傳,只火候稍差而已。
一連四天過去了,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但愈是這樣,也愈就不敢鬆懈。果然到了當天晚上,西北角出現數條人影,風馳電掣般直撲過來。
清朗月色之下,可以看出來人共是四個,為首一人,長得身軀偉岸,鬚髯如戟,豹頭環眼,闊口廣頤,神態極其威猛,海兒曾聽卞老人説起離朱宮來人容貌,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狻猊井瑁了。
第二個人,身量矮小,宛如一個未成年的頑童,頭梳着一根沖天辮子,手中棒着一根赤玉如意,此乃離朱三友中的南明童子馬巍。
這南明童子馬巍,看來雖是年幼,其實年已古稀,復加終日隨侍南明真人左右,所得傳授也多,論起武學造詣,與火狻猊並瑁在伯仲之間。
第三個人,身穿一領儒衫,動作瀟灑,腰間卻插着一枝二尺來找的判官筆,此乃瀟湘書生趙彬。
第四個卻是個牛山濯濯的高大和尚,一身大紅袈裟,十分刺目,配着那高鼻凹眼,一望而知,乃是一個番僧,並非中土人氏,此人乃是離朱三友中的火靈尊者蜜沙喇。
馳近疏林,海兒微微冷笑一聲,對翠兒道:“我們且去看一看。”
步法則動,瞥見東北角上,飛也似的馳來五條黑影,直撲林外高埠,為首一人,乃是個鬚髮蒼蒼的老道,背插長劍,手持拂塵,諒是華山掌門人的師弟——無塵子無疑了。
只見那五人馳近高埠,便自聚集在一起,商議起來,無塵子道:“老賊武功甚高,如非算準今天是他煉丹的緊要關頭,我們即使來此,也未必便能得手,但老賊既敢在此煉丹,一定有所倚仗,或許有什麼厲害埋伏,你們務須小心在意……”
那四人點點頭。月光下可以看出乃是三道一俗,除那俗家裝束的人,看來年事尚輕外,其餘三人,都是修髯及胸,年已五十開外……
這都是華山派的精英,年輕一代中的好手,尤其那俗家裝束的少年,姓宮名大強,乃無垢真人關山弟子,自幼學藝,已得華山不傳之秘,最近甫出江湖,大露頭角,仗着掌中一柄青銅長劍,連挫關洛道上十七位黑道豪雄,贏得了“青劍蕩冠”的外號。
那三個長髯道者,道號鶴靜、鶴真、鶴清,乃是無塵子座下三大弟子,除因天賦資質較宮大強較差外,論起修為和功力方面,均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鶴真説道;“師父説得甚是,卞老賊詭計甚多,莫要又弄什麼玄虛?”
卻聽得高埠之旁的草叢之中,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聲息,但在無塵子等這些功力奇強之士聽來,入耳清晰異常,只見他們臉色驟變,紛紛回手拔出背插長劍,月光下青白光華閃動,“嗆嗆”連聲。
無塵子低哼一聲,身形倏然倒躍出去,雙掌齊發,只見勁風急湧,頓時草偃花折,露出泥土,卻沒有發現半絲人影。
無塵子微感奇怪,憑他的聽覺視力,決無弄錯之理,難道敵人的身法,竟然如此之快,轉瞬之間,就離開了那片草叢嗎!
猛聽得高埠之上,有人冷哼一聲,他不由大怒,更不尋思,雙足疾點,像一頭大鷹似的直撲而上。鶴靜、鶴真、鶴清和宮大強四人,也急忙跟縱馳上高埠,驀覺眼前一花,失去了無塵子的縱影,回頭一看,適才同時躍上來的同門師兄弟,也已不見了,只剩下獨自一身。
這時海兒從樹背後轉出來,冷笑一聲,想起父親之死,直接的原因,雖是因九麟佩所惹出來的,但當時參加搶奪九麟佩,就有華山派的高手在內,現在正好乘他們陷入三才奇門陣的機會,給點苦頭吃吃。
正當尋思之際,疾風陡起,一條紅影迅疾無比的墮在身側。
海兒大吃一驚,舉目視之,發現乃是一個和自己身裁彷彿的紅衣童子,手捧赤玉如意,頭上的那條沖天辮子,還在搖晃,正是離朱三友中的是南明童子馬巍。
只見他緩緩説道:“孩……子,你是誰?”
忽聽得身後腳步聲,回頭一看,果是火狻猊井瑁、瀟湘書生趙彬、火靈尊者蜜沙喇三人。
海兒剛要答話,那火狻猊井瑁已向南明童子説道:“師弟,快點下手吧!諒他既在此地出現,必是老鬼的徒弟翠兒,快點收拾了,去找老鬼算帳。”
南明童子馬巍道聲“遵命”。倏然欺近身來,捨棄捧玉如意的右手不用,左手疾伸,一招“赤手搏龍”向海兒右臂攫去。
他出手奇快無比,那知還有比他更快的,只見海兒身形絲毫不動,驕伸雙指,疾劃而出,緊跟着變成截穴切脈手法,一隻小手,像毒蛇似的反纏過去。
那招式奇詭無比,看得南明童子心頭一凜,左臂急化“直搗黃龍”之式,掌心向外一擠一按,發出一股奇強掌力……
他把海兒誤認為卞老人的徒兒姬鐵翠,又知珠穆朗瑪峯玄冰仙府的拳劍招式,最稱詭異,別具一格,是以對海兒變招之快,雖感驚異,卻還認為敵人只是招式奇奧多變而已,是以發出一股勁力,意欲硬仗一身功力,制伏對方。
“拍”的一聲,海兒身形微晃,但南明童子馬巍卻連退二步,大驚失色,連同離朱宮的其他三高手,也是神色劇變,又驚又詫——倘若卞老人調教出來的徒弟,就已如此高明,則老人本身的武功,要不知強到什麼田地。
火狻猊井瑁大聲問道:“老鬼是你的師父?”
海兒何等聰明,一眼看到對方懷疑懊喪之容,早知就裏,故意點點頭道:“這管你什麼事?有本事的只要能勝了小爺,自然讓你如願得償……”
對方四人對覷一眼,露出狐惑之容,海兒心中暗暗得意,也不答話,只把雙掌功力運足,着意戒備,神態上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南明童子馬巍突然怒吼一聲,手中赤玉如意驀地向前遞出,直指海兒胸前“玄機穴”,來勢平出,乍看毫無變化,但海兒睜眼一瞥之後,不由微吃一驚,要知道這一招出手雖然平淡無奇,卻暗寓天地之至理,變化甚多,何況對方真力甚強,硬架硬拼,並不上算……
念頭一轉,身形倏然向右飄去,跟着右足用力一撐,解一個旋身,反而到了敵人左方,長嘯一聲,順勢拍出三掌。
這三掌雖然不是什麼奇奧絕學,但真力強勁,狂飈怒卷,頓時搶回一絲主動。卻見敵人倏然騰身而起,手中赤玉如意,灑出朵朵紅花,籠住海兒全身,但奇怪的是,不論招式有多快多急,卻不帶起一絲風聲。
海兒赤手空拳,頓時落在下風,論起他的功力,並不比南明童子馬巍差,尤其招式的繁多精奧,更非馬巍能及,無如在戰鬥經驗方面,畢竟差得太多,而且他一心想偽裝成卞老人的徒弟翠兒,因此不敢露出師門絕學,被對手看破來歷,是以當一旦落在下風時,只能遇招拆招,要想爭回主動,卻無可能。
火狻猊井瑁等三人,睹狀鬆了一口氣,各各退開數步,分三面把兩人圍在中間……
南明童子馬巍源源使出師門絕技——南離大六式,詭譎如鬼,迅疾如風,進攻時如怒雷猝發,威勢難當,防禦時如銅牆鐵壁,雷池難越,而且變化越來越深奧難測,發揮了“大六式”的全部妙用。
須知這南離大六式,乃是南明真人上察天體諸象,下察地物之理,中觀飛潛動植的靜動之妙,歷時數十年,方始演化出六個式子,端的已得天地萬物之妙,是以數十合之後,海兒已大露窘迫之狀。
但對方四人卻更是驚訝,只因南明童子的招式,無論多麼神奇秘奧,但內力方面,竟似較敵人略遜一籌,是以雖然仗着兵器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孩童,卻往往被敵人奇勁掌風,壓迫得不得不移步變招。
馬巍羞愧難當,憤然厲嘯一聲,腳踏六合方位,倏然之間,已旋至海兒左側,左掌疾伸,突然圈擊出去,腳下方位連變,不知怎的竟直撞入海兒掌風圈中,紅光一縷,分心刺入。
火狻猊井瑁暗喝一聲彩,師弟已把師門絕學大六式中的“后羿射陽”與“衝盈沖虛”兩招,練得出神入化,如此施展,敵人豈能逃脱掌下……
海兒目睹來勢,心神微震,但他自力挫天外三魔門下之後,屢次惡戰,經驗隨之增長,內心並不驚慌,只見他驀地一吸氣,胸部頓時向內縮入尺許,右手倏然自上直揮而下,破風之聲,鋭烈刺耳。
觀戰三人,同時驚噫出聲,火狻猊井瑁厲聲喝道:“這是風雲九鋤中‘玉姬破壤’之式,小子鬼門道不少……”
喝聲中,馬巍身形微動,退飛尋丈。只見他鬚髮俱張,目赤如火,顯然憤怒已極……
海兒脆聲而笑,剛才他在危急之中,不得不使出女華陀回春手上官玉姬所傳奇招,卻敵脱險。
馬巍湧身再上,眨眼間重又打在一起,難解難分。
火狻猊井瑁喃喃低語:“上官玉姬那來這樣高明而又年幼的徒弟,真正奇怪!”
海兒聽得好笑,故意露個破綻,待南明童子馬巍搶人空檔後,雙掌略一翻下,身形驀地斜縱而起,升高五、六尺後,反而到了馬巍的頭頂之上,雙腳連續踏下……
火狻猊井瑁天性率直冒失,大叫一聲“怪”,叫道:“這是鳶鷂十三式中的‘反振羽’式,這娃娃是什麼來頭?”
南明童子馬巍仰首硬擋三招,震得手臂痠麻,忙忙後縱,卻見海兒身形動處,比弩箭還快,直追上來,雙手招式,交相遞出,説不出的深奧靈巧多變,隱藴威力,卻是玉琶飛聲姜芳蘅“天罡三十六式”中的最後連環三招。
井瑁等觀戰三人,齊齊看出不妙,瀟湘書生趙彬出手最快,隔空一掌劈去,其他二人也一齊出手,遙擊海兒。
掌風如松濤海嘯,激越狂衝,海兒不暇攻敵,先求自保,雙掌連按,身形拔空直起,飄飄上升四丈,這一手輕功顯露,使得火狻猊井瑁等一行四人,相顧駭然。
“這孩子留他不得,併肩子,上啦。”
四人一齊亮出兵器,疾縱上來。瀟湘書生趙彬乃是一枝尺八長的判官筆,火靈尊者蜜沙喇乃是二枚銅鈸,火狻猊井瑁卻是一柄長劍。
南明童子首先發難,運足功力,“刷”地一掌劈去……
只見那四人迅即形成合圍之勢,各出絕招,海兒頓時像處身在狂浪巨濤中的孤舟一般,只覺得四面八方的壓力,迫得他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