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中,漫大飄雪。
朝陽穀內,石洞之中,一燈如豆,搖搖欲滅。哭泣之聲繼續傳來,分外撩人添愁。驀然,一聲長嘯,震天而起,四谷回應。聲同龍吟虎嘯,卻也滿含哀怨之氣。餘音扶搖直上,經久不絕。
洞中長嘯之人,正是身世奇慘的安琪,此時已是泣停淚乾,兩雙失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絹絹,不言不語,狀似痴呆。絹絹驚慌地搖撼他,高喊道:“琪弟弟!琪弟弟!我是絹絹!”
安琪驟悉悲慘身世,神志昏迷,只覺全身飄飄忽忽。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悠然醒轉,俊目一睜,只覺亮光刺目,忽聽一聲嬌呼道:“琪弟弟,琪弟弟,你醒了嗎?”
安琪聞聲注視,絹絹正俯在牀前,面容憔悴,鳳眼失神,衣裙不整,望之可憐楚楚。他低聲叫道:“絹姐……”
絹絹疲倦的玉容,綻開了喜慰的笑容,關切的為他拭去頰邊淚水,柔聲道:“淇弟弟,你真把我急死了,苦行大師説你要半個月才能復原,如今已昏睡了八天了!”
“什……什麼?我睡了八天了?”
“是呀!苦行大師餵你‘侏之露’,你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我急了,忽然想起師祖給我的‘護心丹’和‘犀角’來。”
她天真的眨眨眼,紅了紅臉,聲音轉作神秘地道:“我乘他們不注意時,偷偷溜進來,餵你四粒護心丹,並磨了一匙犀角,調水給你灌下,守候到今天,方見你清醒……”
安琪無語的閉起雙眼,熱淚又從眼眶中奔流而下,絹絹用紗巾為他拭去,陪淚相慰道:“琪弟弟,兩代血仇,待你雪洗,安家香火,僅你一支,珍重你貴重之軀,不要如此……”
安琪咬咬雙唇,堅毅果斷地道:“好!絹姐姐,我不要流那無用的眼淚了,我要報仇,我要殺盡魔道魑魅,為兩代尊親報仇!”
絹絹聽他説不再流淚,心花怒放,忘情地一親其頰,輕聲道:“我去拿點東西來吃吃。”
轉身欲出,忽地室門一閃,進來的正是苦行陀和王森、卓俊等仨人,王森和卓俊手中均提着小藤藍,裏面裝的是熱氣騰騰的玉米粥飯和幾樣精緻小菜,以及一些山果枇杷之類。
苦行頭陀含笑道:“琪兒天資異稟,竟能於八日之間復醒,甚慰,甚慰!”
安琪見仨人進來,忽忙翻身下牀,拜倒在地道:“愚侄痴笨,陡增師伯牽掛,擾煩清心,並使森哥哥、俊哥哥擔憂,其罪非輕,然念及兩代血仇,恨不得殺盡羣魔,以償血債,盼師伯和兩位哥哥念琪兒年幼,力孤勢單,惠予援臂,感恩不盡!”
苦行頭陀扶起安琪,坐下道:“復仇殲魔之事,必須從長計議,你和董姑娘數日未進粒米,腹中空虛,有礙元神,速速進食是要。”
王森、卓俊見安琪已恢復神智,皆大喜過望,亦齊聲説道:“琪弟弟,你之仇人,即我仇人,自家兄弟,理當協力,何必言及援臂,董姑娘為你憔悴,不眠不食,你亦八日未進食,趕快一起進食才好。”
安琪見狀,乃偕絹絹盛粥進食,這一頓,兩人如同風捲殘雲,頃刻之間,早已飯空菜盡,數斤山果,亦被悉數吞進腹中。
卓俊見兩人食態可掬,乃向王森道:“小窮酸,昨天我看到一對小猢猻,搶食雪參根,這回竟……哎呀!哦!口福,口福……”
眾人一愕,細看之下,不禁齊聲鬨笑,連苦行頭陀,亦為之莞爾不已。
原來他待得説下去,絹絹已知他在揶揄自己和安琪,咬咬銀牙,夾起一塊薰鹿脯,照準卓俊打去。
卓俊忽見絹絹一揚竹筷,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飛來,又疾又快,即狠且準,手接身躲,均已不及,乃張口咬住,不料入口生香,一嘗之下,不禁大呼口福不已。
苦行頭防見兩人食畢,精神恢復,乃正容:“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孝行可嘉,至時必能手刃仇人,道那時説不得老衲必當先開道,活擒風流書生朱丹,挖心獻祭師弟在天之靈!”
苦行頭陀説至此處,雙眼炯炯吐露精光,諸人為之一振。他繼又向王森道:“你們曾與白X幫訂約拜山,為期已在不遠,明日即可束裝下山。老衲候你等下山,亦將遊歷各地,結識奇人異士,預為將來掃蕩魔教時下一着棋。”
數日後的一個傍晚,夕陽金光萬道,晚風吹送,習習生涼。八道溝外的一條小路上,正有四駿騎馳騁。
安琪和絹絹所騎的寶駒,乃系小孟當陶顯忠所贈之玉獅子和桃花紅,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追魂秀士王森和小神乞卓俊,雖説所騎亦是一流寶馬,但與玉獅子、桃花紅比起來還相差許多,一陣狂馳之後,兩匹宛馬已口吐白沫,全軀盡濕。
追魂秀士王森大呼道:“琪弟弟、董姑娘,稍勒住馬匹,我們的馬已吃不消了!”
絹絹與安琪聞聲,忙勒住寶駒,緩緩而行。小神乞卓俊道:“這回非得讓琪弟弟為我向小孟嘗要匹寶駒,過過癮頭不可。”
追魂秀士王森笑罵道:“賊小叫花,你就和你師父一樣,只知白吃,白要別人的東西而已,陶老英雄要遇到你,我就先告訴他,用武當排雲掌,把你劈成兩段。”
小神乞一摸鼻樑,嗤的一聲道:“窮酸別損人,我小神乞對於武當排雲掌,可真不把它看在眼內,不信的話,咱們可以來賭一甕紹興佳釀。”
王森正要反唇相譏,絹絹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道:“琪弟弟,不好了,糟了!”
仨人大吃一驚,安琪急間道:“絹姐姐,你發現了什麼不對嗎?”
絹絹兩眼圓睜,期期艾艾地道:“那一幅慈航大士圖丟了!”
此語一出,仨人大吃一驚,半晌之後,安琪方才籲一聲道:“得之何歡,失之何惜,只要有人傳出此圖消息,琪弟弟定為你取回。”
王森、卓俊莫名所以,安琪遂將四傑莊之事重提,王森微一沉吟,發話道:“此圖定系你先人所得之物,不知如何,竟落在常山四傑手中,陰差陽錯,被你取回,誰知竟不知於何處丟失。以我思之,此圖內藏極大秘密,只是發覺得太遲,否則,定能查出遺失之端倪。”
絹絹兩眼一熱,泫然欲涕,安琪安慰道:“物既遺失,言之何用,此事其咎在我,不提也罷,以後大家諸事小心就是了。”
此時暮雲四合,金鳥已自西墜,四騎漸入崎嶇難行之山路,安琪突然用手一指道:“那邊山拗裏,有一塊白色物體,看來必是間小廟,森哥哥,我們今夜就在那廟裏將就一夜吧!”
王森順其所指,極力眺望,根本就沒有什麼白色物體,不過,他相信安琪眼力比自己高強數倍,其言必無虛出,乃點頭雲可。
四匹駿馬再度放蹄,的的飛馳,瞬間已轉過數座山頭,前面山坳裏,果真有一間破小廟宇,孤伶伶的靜立着。這間小廟,顯然是建立年代已久,煙火久斷,破壞不堪,牆垣傾倒,山門一扇斜落在牆內,一扇獨自虛掩。牆內一片荒蕪,業草沒徑,鳥糞斑斑,看看斷絕人煙,已不止十年了,廟匾字跡剝落,無法辨清廟寺。
四人在山門外下馬,王森搶身向前,一掌推開單扇山門,四匹駿馬,乃放繮於院間。
卓俊見這小廟分有正殿一間,偏殿兩間,正殿兩葉殿門虛掩,乃搶步當先,呼地一掌打出。忽地撲撲連響,他急急躍退,風掌一圈,運足“太乙氣罡”,往裏打去。
只聽得吱吱慘號,定睛一看,原來撲撲連響的是蝙蝠飛竄,此時地上跌下七、八隻,正是被其太乙氣罡所斃的“暗擊者”。
絹絹見他大驚小怪的怪態,噗嗤一聲嬌笑,牽着安琪胳膊,雙雙躍入,王森、卓俊亦隨後進去。
四人各處收拾枯枝幹柴,王森掏出千里火劃燃,正殿頓顯光明。八隻眼睛一打量廟內,只見神案頹敗腐爛,偶像七顛八倒,皆是斷腳缺手,無頭無耐簡直下成其形。殿之後壁,中面敗壞,顯出一個丈許的窿洞,四壁及地面,皆被蝙蝠撒滿尿糞,一股輕微臭味,幽幽蒸薰,非常難聞。安琪此時,中角微動,然仨人均無所覺。
四人席地而坐,取出乾糧及長白山帶回之虎肉鹿脯,分開進食,小神乞卓俊見偏殿扇門虛掩,一時犯了童心,起身想去看看,安琪止之道:“俊哥哥,那裏面和右偏殿一樣,蝙蝠特別多,比這正殿更髒,不看也罷,我們早點休息,明早還待趕路,別再去搗蝙蝠了。”
卓俊聞説方止,將身子一倒,呼呼入睡去了,王森、安琪、絹絹一笑,各自盤膝調息,漸趨渾然忘我地步。
驀然,左偏殿裏傳來兩聲“篤篤”,眾人此時靈台明淨異常,飄葉落絮,均能明辨,這兩聲“篤篤”聽得真真確確,齊皆睜開雙眼。
當眾人睜睛時,絹絹突然發覺安琪不在,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開口,忽地,左偏殿又是兩聲“篤篤”,連着,一聲冷嗖嗖的長嘆。
這聲長嘆,冷森森、幽幽然地,仨人耳際乍聞,全身汗毛盡豎,機伶憐地打了個寒顫。
長嘆過後,又歸寂然,仨人疑惑不己,莫非六支耳朵齊齊出了毛病?但安琪又是何時失蹤呢?思念未已,又是一聲長嘆傳來,比適才更悠長、更淒涼,也更恐怖,接着“吧”的一聲,好似重物墜地。
仨人一躍而起,王森雙臂齊揚,碰匐一擊,扇門倒下,一飄身入內,就破壁透進的月光一看,嚇得他連連後退,絹絹和卓俊隨入,更驚得毛髮倒豎,面變土色,差點魂飛魄散。
原來這偏殿角落,停放着兩具棺材,許是年久日深,已現朽腐。右邊那具棺材,棺蓋被震落在地,一個可怕的木乃伊,端端地坐在裏面!
這木乃伊全身白色壽服,黑黝黝的一層皮,包着一身骷骨,十指上尖甲半尺,白髮飄在後背,深陷的兩個眼睛,射出陰森冷焰,攝人魂魄。
木乃伊又發出一聲幽幽長嘆,兩股寒光一閃,掃射着王森等仨人立身之處。仨人全身打個寒噤,一陣迷惘,半僵地向棺材走去。
就在仨人將近棺材時,木乃伊一聲非哭非笑的嚎嗷,五指枯枝,帶着五道黑氣,看如緩慢無力,實則疾如電閃,飛矢般地向王森當頭罩落。
説時遲,那時快,正在千鈞一髮之時,廟壁闕隙處,吹進一股騰騰熱氣,雲霧般地向木乃伊飄去。
耳聽一聲“轟隆”巨響,白光一閃,木乃伊從窗口飄出,兩具棺材當場粉碎,變成木屑,散落遍地。
王森、絹絹、卓俊仁人也奇怪得很,木乃伊飄出之後,竟也隨其背後,縱出窗口,泥塑木雕地僵立在檐下。
這時距木乃伊立身二丈餘遠處,正站立着一位道袍鮮豔的小道士,年僅十四、五歲,眉清目秀,卻顯得仙骨珊珊,令人肅然生敬。
他打量一下痴立的王森等仨人,然後一指木乃伊,嫩音發聲道:“老常,我老人家以為你已經嚥了怨氣,蹬腳去了,誰知還在此地害人,今夜碰上,少不得太上老君,用三味真火煉煉你幾根枯骨。”
木乃伊一聲幽幽長嘆,竟也發話道:“飄飄道士,你我井河不相犯,別橫架他人行事,否則,我怨氣沖霄常憂,可不是好惹的!”
飄飄道士一聲怪笑道:“老常啊老常,你把我老人家看成何人,衝着你這句話,這件事我老人家算是管定了。”
怨氣沖霄常憂一聽大怒,嘆息一聲,雙腳飄動,右掌一揮,五股黑氣,化成一道煙霧,直向飄飄道士揚去。
飄飄道士雙掌一搓,震大的一個霹靂,雄渾無儔的掌風,直撞黑氣,兩股怪風一碰四迸,牆垣竟被進裂一角,磚石破碎,同時兩人各被震退一二步。
飄飄道士再一揚掌,喊道:“老常,你也吃我老人家一掌!”
説完發掌,平推而出,耳聽呼呼風聲,凌厲無匹,好似潮湧浪翻,當胸拍來,風夾熱流,觸膚如炙。
常憂見飄飄道士掌勁潛力如此精純,那敢疏忽,將身移動,避去正面,雙掌微錯,右掌一翻,側打吐勁,猛展風雷!端的陰寒狠毒!
飄飄道人怪笑一聲,左掌撤收勁力,敢情他已練至收發由心的程度,掌風意改自小腹而來,同時右掌一推,又是一股勁鋭無匹的狂颶,傾江倒海而至。
怨氣沖霄喊聲:“好”一蹋雙足,雙掌陡發,硬封過來,“蓬”的一聲巨震,常憂和飄飄道人二人,均被那一撞之勢,震退好幾步,方才拿穩椿了,二人功力,力敵勢均,軒輕難分。
兩次試掌,彼此心中已自有數,欲勝敵人,實非易事,此時大敵當前,豈敢稍有疏忽,於是,各自一調真氣,藴足內力,暴喊一聲,倏分又合,二人均小心翼翼,各展生平絕學。
但見狂飆暴卷,波濤洶湧,冷風嗖嗖,熱流滾騰,數丈之內,牆垣殘壁,被震得東倒西歪,枯枝黃葉,飛落如雨,蕪草長茸,宛若湯潑刀斬,砂飛土揚,半個時辰過後,十丈以內,處處土坑,牆壁齊拔,霎時變成一個廣場。
王森、絹絹和卓俊仁人,原本痴痴呆立,在怨氣沖霄和飄飄道士第二次對掌時,忽聽到一絲聲音,在耳間響起道:“小娃娃還不醒來,等待常憂來吸腦汁嗎?”
聲入耳際,宛如雷鳴,仨人霍然醒轉,有若大睡方覺,茫然四顧,那細如蚊語的聲音,又在耳際説道:“還不閃開,這裏就要變成活埋堆了!”
仨人心頭一凜,雙足一頓,身形往右躍出,腳方落,原先所立之處,已被一片牆壁轟然壓下。
又過半個時辰,場中二人非但搏鬥不休,而且聲勢愈來愈盛,幾乎十五丈內,盡被掌風籠罩。
王森等仨人,雖離鬥場七、八丈遠,但仍感驟而奇寒砭骨,忽而酷熱難禁,連連後退將近二丈,但仍被餘威逼得呼吸艱難。
這時六雙眼睛,齊齊凝注場中,王森、卓俊,盡被這一場罕見的激鬥吸引住。只有絹絹心中忐忑不安,她關心的只是安琪一人。如今安琪不知何往,待想離開此地,往別處尋找,只是場中小道士,為救仨人,和那個叫什麼怨氣沖霄常化的拼鬥不休,王森、卓俊不動,自己總不能棄之他往。
再則,剛才那細小的聲音又提醒自己不得亂動,不得開口出聲,否則性命堪憂,只得按捺着動盪不安的心情,希望安琪能聽得打鬥之聲,趕回廟來。
驀然聽得飄飄道人一聲高呼,怨氣沖霄截然一嘆,接着“波”的一聲悶響,人影一落,場中情形突變。
仨人被悶響之聲所愕,待飛塵稍散,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一顆心差點從喉腔內跳出來。
原來場中倆人,肅坐地上,雙掌對雙掌,雙腳抵雙腳,牢牢膠吸,四雙眼睛,圓睜不眨地,互相盯視着。
此時的怨氣沖霄常憂,白色的壽袍所包裹的身子裏,一陣陣骨碌骨碌的怪響,深陷的眼眶中,冷焰閃熾,太陽穴旁,微微滲出幾點黃色的汗滴。
飄飄道人鮮豔的道袍上,沾滿塵砂黃土,清秀的面龐上,隱含嚴肅,額邊亦是汗珠沁出。
飄飄道人雖知自己內功修為,略勝常憂一籌,但這怨氣沖霄偏不認輸,仍不惜以性命賭鬥。這時如果自己撤回內力,則常憂之“百穢死氣”滲合之潛力,逼進體內,真氣無法抵制,必將寒冷窒息,絕毒攻心而死。
但是如果仍照自前之膠着狀態,數日之後,怨氣沖霄常憂,雖必被自己擊斃,然而自己亦將耗盡真元,全身功力盡失,變成癱瘓殘廢。
王森和卓俊、絹絹三人,站立在場外,看得明明白白,有心支援,但苦無如許功力。
驀然,一聲龍吟似的簫音響起,王森、卓俊、絹絹聽音為之一振,絹絹心中暗叫一聲:“小冤家,你到底回來了!”
飄飄道人和怨氣沖霄常憂,雖然耳際亦聞得蕭音寬洪,中氣甚足,來者必定又是一位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但因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竟連頭、眼均不為稍動,對於外界一切,渾若無聞。
簫音甫停,白影一幌,安琪已來至場中。他手提文昌筆,從從容容地走近倆人之間,文昌筆自下往上,揮在兩人腕間,大喝一聲“起”,飄飄道人和怨氣沖霄,陡被一股絕大潛力逼撞,不自主地各退二步。
怨氣沖霄常憂狠狠地盯了飄飄道人幾眼,向飄飄道人道:“一年之後,常憂跑遍天涯,找你算清這筆新帳。”
飄飄道人一聲長笑道:“老常,我老人家隨時候着你,看你能奈我何!”
怨氣沖霄幽幽一嘆,壽袍一飄,全身已悠悠而起,十餘丈一落,轉眼無蹤。
飄飄道人正待向安琪開口,安琪已恭恭敬敬地以後輩之禮,跪拜道:“晚輩安琪,拜見老前輩,並叩謝拯救同行性命之恩。”
飄飄道人先不回禮,兩眼盡向安琪全身打量,微露詫異道:“娃娃,你是何人徒弟?”
安琪恭身答道:“後輩師尊名號,因奉囑命,未能稟告,乞了……”
飄飄道人未容他説下去,呼地一掌,絕大的一股熱流,向安琪頂門拍去。
這一掌,又狠又準,沉悶迅捷,且出其不意。正在舉步上前的王森、絹絹和卓俊,齊齊大吃一驚,“曖喲”一聲驚叫,當場怔住。
然而世事往往超出常軌,就在強烈而炙熱的掌風,堪培罩落之時,安琪護身之“一轉乾坤浩然罡氣”突然發功,只聽得波的一聲,飄飄道人被震退三、四步,安琪全身飛出一丈,小身子就空一扭,還依原式,端端正正地跪在原處。
飄飄道人一接掌,立即了悟安琪之師門淵源,但對於其自半空飄回原地的怪輕功,不禁駭然,心中暗念:“我的媽呀!這算啥子輕功,我老人家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聽説過。”
他哪裏知道,這是安琪在夔峽雙峯,逍遙谷里,由大白、小白之擲拋送接,因而自創的絕藝。
當下,飄飄道人笑道:“原來你是老窮酸的路數,我老人家現有事待辦,不能細敍,以後有事,就到滇池之濱找我老人家去!”
説畢,衝着王森等三人一笑,道袍乍展,全身凌空而起,二個起落,消失身影。
這時候,絹絹埋怨地嬌嗔道:“半夜天,亂跑亂走,叫人耽心死了,剛才那個僵死樣的怨氣沖霄出現,我以為……”
她櫻唇一咬,鳳眼一紅,安琪見之,急得俊面生紅,搔發捉耳,正待分辨,忽聽背後一個宏亮的笑聲説道:“有趣得緊!有趣得緊!”
四人回身一轉,絹絹和安琪均驚喜叫道:
“二師伯!”
“二師叔!”
王森、卓俊見這位濃眉大眼,身材魁梧,身着黑色袈裟的中年虯鬚僧人,知是武林三聖之二的無無大師,急忙隨安琪、絹絹之後拜見道:“後輩王森、卓俊拜見大師。”
無無大師僧袍一拂,一股絕大潛力,將四人拂起,呵呵一笑道:“起來,起來,老納不喜褥文虛禮,兩位武林後起之秀,德本和班立後繼有人,可喜可賀。”
武林三聖,輩份甚高,故而直呼苦行頭陀,神偷鬼見愁之名,並非妄自託大之意。他撫撫絹絹的秀髮道:“你在怪你琪弟弟亂跑亂走,使你耽心嗎?小妮子。”
絹絹羞赧地低下粉頭,素手輕弄裙帶,耳聽無無大師道:“今夜可算是他把你們從鬼門關救回來,如果沒有他,你們小性命全完了!”
王森、卓俊和絹絹,齊齊大吃一驚,用困惑的眼光看着大師,大師一整面容道:“此地連亙數百里,起伏不絕,崗垂密林,稀有人跡,謂之‘醫巫閭山胍’,這間破廟,誰也不知道建自何時。老衲偶遊此山,見而生疑,探身一查,方知這魔頭竟未物化,潛於廟內。
“這怨氣沖霄常憂,數十年前已是江湖上難惹人物,性好吸食人的腦汁,不分善惡黑白,尤其對於身健力壯的,身具靈慧的,更為嗜喜,其眼中冷焰,能懾人魂魄,中之者迷昏不覺,任其吸食,他所練的‘百穢死氣’,被擊者奇毒攻心,全身發紫而死。”
王森等聽着,餘悸猶存。無無大師繼續又道:“飄飄道人本名陸萍,年已登耄耋,然因幼食火果,加之勤修道家駐顏之術,故望之如十幾歲少年。他為人滑稽,古道熱腸,也是偶經此地,因不忍你等枉送性命,故現身搶救,與怨氣沖霄性命搏鬥,此恩此德,你等必當銘之。”
絹絹插口道:“那麼……”
無無大師莞爾一笑道:“小妮子別插嘴,你是説琪兒怎麼救了你們性命嗎?”一指安琪道:“他能於五裏之外,辨別人聲氣息,老衲甫至,他已以‘千里傳響’向老衲請安。老衲乃告之細情,命地阻止你們妄動,以免枉死。之後,老衲又覺得十里外,有絕頂高手經過,這個人,正是東北煞星,別説飄飄道士,就是把老衲三個師兄弟集起來,猶恐無鬥勝之把握!”
他一頓,王森口齒微抖,問道:“這老魔頭,可是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嗎?”
無無大師點頭道:“正是此人,谷千里武功之高,據説僅蒙古三音神尼能與之抗衡而已,只是此人善善惡惡,全憑本身之喜怒而施,江湖黑白兩道,無不聞名戰慄,談虎色變。白老衲三兄弟歸隱以來,聞得他也消聲匿跡。於是武林中傳言紛紛,均謂他被三音神尼引渡,永世埋名了。誰知老衲近年中,心血生潮,再涉塵世,竟又聽得此魔怪重現江湖,已有甚多江湖好手死在他手下。”
無無大師微一沉默,似是為死者祈禱,半晌方再開言道:“老衲知琪兒天生奇稟,讓他去七、八里外,憑其與白猿大小白所學之縱跳功夫和絕頂輕功,將這老怪物引開。然後,又讓他為飄飄道人與怨氣沖霄解圍,預留小惠於飄飄道人身上,將來蕩魔時,多增一幫手,豈不妙哉!”
眾人聽畢,方知安琪半夜失蹤的原因。
絹絹此時才知自己錯怪心上人,於是拉住安琪的手歉然一笑。
無無大師見兩小無猜,心中大樂,長笑一聲喝道:“前途再見!”
四人聞言轉身,無無大師身形已在十餘丈外,轉眼已過一座山頭。四人嘆息半響,懷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