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林緒並不急著和落塵說什麼,徑自進屋洗澡換衣服去了。他覺得既然已經心中有數,就不急在一時。
落塵也回自己房間換衣服。今天她突然提出來要搬出去,的確有些冒失,但白天一個人的時候她仔細想過,還是覺得這個決定沒有錯。離開林緒的想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她的心裡生了根。
落塵拿出一個墊子,坐在了地上。地板是熱的。她靠著床,等著林緒過來。這個家裡,滿屋子都沒有能談話的地方。
林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拿著書、席地而坐的落塵。半長濃密的髮絲垂落著,只隱約露出後頸的白皙,她渾身散發著慵懶與嫵媚。林緒覺得自己的手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癢癢的,想拂開她的頭髮,撫上她曲線優美的頸,還想一直向下撫去。他的手很癢,似乎心都跟著癢了起來。
林緒走過去半跪在落塵身邊,拿開她的書,俯身吻著她,手放到她的身後,自下而上撫摩著落塵。落塵不得不承認,林緒如果想調情的時候實在可以稱為高手,在跟他的相處中落塵都是享受並且滿足的。所以,落塵一時有些猶豫要不要掃興地推開林緒,繼續早上的話題。
林緒並沒有給落塵更多的考慮時間,他的吻細細密密,他的手溫暖溼潤,他的懷抱裡是落塵熟悉的溫度和味道,蠱惑著落塵忘情地投入。
林緒扳過落塵的臉:“還要嗎,這麼熱情?”落塵馬上停止了所有動作,閉上眼睛,不敢看林緒眼底的火焰。她是知道林緒的能耐的。落塵的腦子裡閃過一絲理智,現在,還要談話。
“林緒,林緒,”落塵奮力從林緒的身下掙扎出來,幾乎用盡了最後的那點兒力氣,“我們還有事情要商量呢。”
林緒又抱住落塵:“說吧。”他的頭在落塵的身上輕蹭,感受著落塵絲滑肌膚的涼意。
落塵用手護住自己:“你這樣,我怎麼說?你下去,我們好好說話。”落塵覺得林緒性格的某一部分是分裂的,他平時那麼道貌岸然,私底下卻是個有些縱慾又有些愛耍賴的人。哪個他都不是不好,但是疊加在一個人的身上,總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落塵,”林緒沒有放開她,只是輕環著她,正色道,“早上你說的事情很好解決,讓落沙和我們一起生活。”
落塵根本沒想過林緒會作出這樣的讓步。當初別人告訴她林緒不喜歡家裡有外人走動,她那時將信將疑,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程度的不喜歡。但跟林緒生活了這麼久,家裡從來只他們兩個,再沒有任何人來過,即使是跟林緒很親近的尤他或者林端紫,都從來沒有到這裡來過。這個房子是林緒自己的城堡,寂靜的城堡。實際上真正封閉的是林緒的心,他的心,不允許任何人駐足。
落塵沒有質疑林緒的決心,她知道林緒一定是考慮清楚了才會這樣提議的,並不會隨口說說。
“住哪兒?”
“把這個公寓上下打通,或者再買新房子。”
落塵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林緒的好意,說清楚自己的想法。這半年來,林緒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是很忍讓。現在,她剛一提出想要和落沙一起生活,他就願意對落沙敞開大門,因此落塵很是感激。但看著林緒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落塵又覺得如果事情不從根本上解決,那就不叫解決。遲早有一天,即使沒有任何藉口,她也是要離開的,離開這個男人,離開他的世界,尋找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世界。即使現在成全了他的想法,但最終她總會違揹他的意願。
落塵小心翼翼地開口,雖然知道怎麼解釋都是徒勞,因為拒絕本身就是傷害:“林緒,我是想和落沙搬出去。”
“不用搬,讓落沙搬進來。”林緒耐心地又重複了一次。雖然他不相信落塵沒聽清楚,但他也是想再一次強調自己的意見:離開,絕不可能。
“林緒,落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是因為我自己。”
林緒握緊了落塵的肩。他知道落塵想說什麼,她只是想離開自己,拿落沙說事兒罷了。“現在要冷靜。”林緒對自己說。剛剛才分享了親密的兩個人,靠在一起說要分開,林緒怎麼也想不清楚,她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
“林緒,當初我決定跟你生活,並不是因為你們的錢和背景。促使我作出決定的是我自己的需要,那時我覺得我需要一個依靠,需要溫暖,你就是那一切的來源。”
“現在不是了,或者不需要了?”
“我也說不清楚,但人的需要是會不斷升級的,所以我選擇離開。”過度渴望,求之不得的結果,就是極度的厭棄,恨不得從來沒有見過他,恨不得從來沒有擁有過,落塵就是這樣的心情。落塵知道,林緒把他能付出的都盡數付出了,但只有這些是不夠的。
“你選擇?!你有什麼資格選擇!”林緒坐起來,他的表情有些猙獰。
“我沒資格。你連理我都覺得是抬舉我吧?”落塵有些自嘲,“經過了那些被你故意冷落的夜晚,經受了被你漠視的屈辱,我現在就想平靜地離開。”
“你要,你想要,你知道‘要’這個字不是那麼隨意的,你得有‘要’的權利。”林緒真的未曾想過他會被拒絕,也未曾想過落塵會想要離開自己。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就是我自己的權利。你不也說過要把握住自己嗎,我只是做我所想做的。”落塵的情緒已經有些離別的哀婉了。林緒畢竟是自己曾經迷戀過的人,他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甜蜜美好的瞬間。這麼成功的一個男人,曾經是自己的,卻又永遠不是自己的。
“你覺得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就奈何不了你是嗎?找爺爺談,你真想得出來!你知道我們林家是沒有離婚的先例的,祖訓就是和睦!”
“不是的,當初籤協議時明明說好只要我還了錢,我們之間的婚姻就結束。”這點,落塵是記得很清楚的。
“你不也說過即使還錢了,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離開。你別隻控訴別人背信棄義啊。”林緒諷刺道。
是啊,落塵覺得自己的確是不守信用,答應過的事情不想去做,委屈自己的事情一點兒也不想去做。自私嗎?任性嗎?或許吧,落塵也無從辯解。林緒甚至沒有任何別的女人,沒有任何不忠的跡象,在別人看來她急著要離開是不可理喻的吧。但是,落塵現在就是這麼希望能和落沙過簡單的生活,過沒有林緒的生活,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呈燎原之勢,不可遏制。
“林緒,你希望我就這麼守著你過我的一生嗎?”
“不應該嗎?”
“林緒,你是不是覺得我同王媽他們一樣,在你的家裡,在你的生活中是有一個位置的,不論權利還是義務,都有著明確的界定?你要做的就是給我最好的福利,讓我對你盡心盡力,還要心懷感激。或許,是我不滿足了吧。因為我現在慢慢明白什麼是我想要的,什麼是我不想要的。”落塵望著林緒,心裡酸酸的。
“我也想守著你,就這麼守著你,一生一世,不論你愛我與否,能看著你就好,能陪伴在你身邊,就已經足夠幸運。但一生很長,我需要愛去支撐,單是我愛你那也可以。可是,你不需要我的愛,甚至不允許我愛著你。林緒,我不能和自己抗爭,我不能對自己宣戰,那樣好累。”落塵不自覺地拉過枕頭抱住了。
“離開,或者只是我的任意妄為,可能我會後悔。但如果在一起,我怕我會再愛上你,我不想再經受一次那樣的痛苦,甚至是幾次,或者無數次無休止的循環。我想趁現在我還能抽身的時候,離開你。
“我並不想對你說我的這些感情,在你看來,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無病呻吟,但這就是我所想的。或許在我說給你聽之前,我都沒有想清楚。但我現在確定,林緒,我確定我想離開你。”落塵從未對林緒說過愛他。她並不想用自己的愛去交換什麼、索取什麼。她覺得愛在愛著的人之間,不言自明;愛對於不愛的人,只是枉然。所以,坦承愛意的同時,也是落塵對愛的告別。
的確,對林緒而言,感情太虛了,那不是他能夠解決的問題。因為愛,所以要離開,這是什麼邏輯?好像冠上愛的名義,什麼都是應該被理解被原諒的,這也是林緒討厭這個字的原因。它堂而皇之地破壞秩序,現在它就在破壞自己的秩序。
林緒揉了揉眼睛,覺得落塵肯說出來,也還是好事,他道:“落塵,我想,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但為了改變而改變,為了離開而離開,對你也毫無意義。並不是離開我,你就安全了,你就不被打擾、不受傷害。你換個角度想一下,我們之間經歷過你認為的最低谷,最壞也不過如此了,所以我覺得未來肯定會比目前好的。
“不如這樣,我們先和落沙一起生活一段時間,等你能靠你自己安排好你和你弟弟的生活,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我們再談這個問題也不遲。”林緒儘量讓自己的表達更有說服力、更誠懇一些,他現在還沒有勸落塵打消念頭的把握。
落塵覺得,林緒說得也的確有些道理,但又覺得自己近乎歇斯底里地說了那麼多,被他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化解開了,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無用功。落塵覺得自己明明已經破釜沉舟,怎麼在林緒面前就顯得那麼幼稚?落塵感覺到有什麼是不對勁的,卻找不到。
對,不能將來再談,如果拖下去,自己怎麼還會有勇氣,怎麼還會有決心?現在她都十分勉強,將來就更會認命了。
“那你給我個期限。”
“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再談。”林緒應允。
“那時,你就放我自由?”
林緒沉吟了一會兒:“落塵,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自由。如果那時你還是要離開我,我答應你我會認真考慮的。”林緒堅持著。他覺得應該給彼此留有餘地,話不能說得太滿。
林緒拉過落塵,摟著她躺下。落塵此刻才意識到他們都未著寸縷,這樣來探討問題,哪裡會嚴肅?怪不得林緒能四兩撥千斤,幾句話就把自己打發了。剛才落塵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覺得冷,現在才感覺寒意自內而外地散發出來,落塵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其實,屋子裡的溫度一直是二十多度。但落塵畏寒,冬天的時候都會覺得很冷,手腳怎麼也焐不暖。
林緒靠過來,用手握住了她冰冷的腳:“才覺得冷?下次武裝好自己再談判。”
落塵偎進林緒的懷中。他的懷抱還是那麼的溫暖,也許她什麼時候對這個溫度沒感覺了,才能真正地離開吧。落塵就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在林緒沉穩的呼吸聲中,在林緒的懷抱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