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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登降千里餘

    陸寄風盯著弱水道長,只見他端坐蒲團之上,雖然面帶溫和的微笑,但是一雙清澈如寒冰的眼瞳,正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陸寄風一時之間眼睛竟移轉不開,弱水的雙眼裡似有某種力量讓陸寄風難以思考和自主。麟陽君依然拉著陸寄風的手臂,道:“師父,他……”陸寄風這才心頭一驚,想起了眼前之人是敵非友,自己摔下絕崖這麼多天,不知劍仙崖上發生了什麼事,解功室竟會有通明宮的人。一想到師父現在不知是生是死,陸寄風大急,心念甫動,眼前一花,竟已被點中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根本無法逃跑。只見弱水道長依舊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像是連動也沒動過一般。但陸寄風心下雪亮,一定是弱水道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了他的穴道。陸寄風更加焦急恐懼,想不到通明宮的人來得這麼快,那麼師父呢?師父是不是已經遭到他們的毒手了?就在陸寄風心中亂成一片之時,耳中聽得弱水道長問道:“這位小道友,你怎麼會被困在這石臺底下?你是被眉間尺所囚嗎?”“我不……”陸寄風才一開口,及時閉緊了嘴巴。不知為何,弱水道長的態度雖然十分溫和,卻有種逼人不得不服從他的力量,讓陸寄風差點就要回答他的話,告訴他地底下的事。見陸寄風緊閉著嘴的樣子,弱水道長奇道:“你怎麼了?”陸寄風只是搖了搖頭。弱水道長又問道:“你是劍仙門的什麼人?”陸寄風依然只是搖頭。麟陽君道:“師父,我看這小子賊頭賊腦,八成是劍仙門的弟子!”弱水道長道:“劍仙門向來只傳一人,眉間尺未必這麼快找到傳人。”接著便柔聲向陸寄風問道:“小道友,你是劍仙門的什麼人?還是被抓上來服役的?”陸寄風一味搖頭,暗想:“若是我告訴他我是劍仙門的弟子,他不知會怎樣對待我,我什麼也不能說,就給他來個一問搖頭三不知,讓他莫名其妙!”麟陽君喝道:“師父問你話,你聽見了沒有?”弱水道長道:“麟陽君,休驚嚇這位小朋友,他不想說就別逼他。”說著,便不理會陸寄風,逕自轉頭望向解功室的石壁上的解剖圖示及文字,神情凝重,許久,才嘆了口氣,道:“罪過,真是罪過。唉!咱們出去吧!”“是。”弱水道長飄然起身,一身深藍色道袍有如幻影般閃了出去。麟陽君突然一巴掌“啪”地打在陸寄風臉上,陸寄風被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只聽見麟陽君惡狠狠地低聲道:“賊小子,你以為裝啞巴就沒事了?師父太過慈祥,可是想用裝聾作啞這一招對付我,還早!”陸寄風憤怒地瞪著麟陽君,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昏眼花的他,硬是連哼都不哼一聲,想道:“打一個穴道被點的小孩子,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師父也好不到哪裡去!”麟陽君拉著陸寄風的手臂,將他扯了出去。才一被拉出通道,眼前是自己熟悉的房間,沒有任何改變。麟陽君才拉了陸寄風要走出去,弱水道長俊挺的身形已經又飄然而入,臉上神情有些怪異,道:“先別出來!”麟陽君一怔,道:“怎麼?”弱水道長神情惻然,嘴唇一動,低聲道:“眉間尺回來了!”“什麼?”麟陽君的口氣裡,滿是困惑,卻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弱水道長道:“外頭的人全死了。”麟陽君瞪大了眼,弱水道長續道:“咱們只進密室一會兒的時光,眉間尺便回來將此地所有的人都滅了口,可能是為了守住什麼秘密。唉!這些人侍候了他這麼長久,他怎忍得下心……”麟陽君吸了口氣:“這……”陸寄風心頭疾跳,滿心不敢置信,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師父絕不會這樣!”可是話到喉頭,他又隱隱想到師父個性陰沉,也許真的親自殺了所有的僕侍也說不一定?弱水突然望向陸寄風,道:“你的臉怎麼了?”陸寄風頰上火辣辣的,就算沒看見也知道一定是紅腫了,麟陽君一窘,拉著陸寄風的手暗自加了勁,陸寄風知道若是告狀,絕對會多吃苦頭,遂笑道:“我剛剛在地洞裡不小心撞著兩隻老鼠,一隻肥肥壯壯的,一隻瘦瘦長長的,那頭瘦瘦長長的見到有人就先走了出去,那頭肥肥壯壯的老鼠把地洞當成自己的地方,見我闖進來,便撲上來咬了我—口,我閃避不及,自己反倒撞到臉。”弱水道長聽他七纏八夾,約略猜到一些,瞪了麟陽君一眼,但也沒說什麼,伸手一點,陸寄風的兩腳與雙手登時恢復了知覺。弱水道:“麟陽君,你跟我來。小道友,你在此地,不要亂走。”麟陽君跟在弱水背後走了出去。陸寄風東張西望,雲拭松送他的那把佩劍掛在床邊,他急忙取了劍配在身上,才稍微放下心。沒多久,麟陽君又入內,道:“過來!”陸寄風跟著他走了出去,一到前廳的空地上,便嚇了一跳。那名服侍過陸寄風的老婦以及其它兩名男僕的屍體,一字排開,都是一劍斃命,個個都還睜著眼睛,屍體尚未僵硬,顯然才死去不久。陸寄風雖不喜歡這些人,但是一想到他們侍候了自己一場,眨眼間便都化成屍體,不由得心下慘然,難以置信。弱水道長看了陸寄風一眼,見他眼神惻隱,弱水道長似乎察覺了什麼,而垂目沉思。陸寄風連忙提起精神,暗自提醒自己:“這個叫作弱水的道長,眼光銳利,我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對這些人的死有何感覺。”遂板起了臉,望著地面。弱水道長溫言說道:“眉間尺怕這些人說出什麼,而殺了他們,小道友,你逃過一劫,真是萬幸。”陸寄風打了個冷顫,只見弱水道長逐一為這些人合上眼皮,灑上化屍粉,點火燒去,閉目合掌地輕念著安魂讖文,聲音裡有著無限悲憫。陸寄風耳中聽他喃喃念著:“……吾患吾有身,生有生五苦……”不由得又是一陣鼻酸,想起疾風道長,再看著那熊熊烈火,思緒萬端,不知道是不是師父真的殺了他們?這幾天劍仙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抬眼,只見弱水道長劍眉微蹙,冠玉般的面孔被火光映得如籠上輕霞一般,俊美不可方物,登時又看傻了,暗想道:“天下間怎有人長得如此好看?雖是個男子,竟和祖師爺是不一樣的好看。”屍體焚畢,麟陽君才道:“師父,現在我們在明,眉間尺在暗,如何是好?”弱水道:“再等下去,我不相信無法感化眉間尺。”“他連近侍都殺光了,怎麼可能放棄兩門之間的深仇大恨?”弱水道長不急不徐地說道:“兩門之間本無深仇大恨,真人也未曾殺死過任何一個劍仙門的掌門,總是打敗了他們之後,留他們的命讓他們回去。想不到這麼多代以來,每一個拖命而回的劍仙掌門人,全都死於自己的單傳弟子之手……”陸寄風一愣,心頭疾跳,幾乎不敢相信。弱水道長續道:“……就為了破解真人的功夫,劍仙門的弟子不救垂死的師父,反而親手弒師,裂尸解功。唉!也許是他們自己命令弟子這樣做的,如此愚行,何苦來哉!”麟陽君應了一聲,卻沒再接話。弱水道長見陸寄風的表情陰晴不定,溫言道:“你既怕我們,也是無妨。目前還不能放你離開,請你擔待幾日。”說完,伸手一點陸寄風的睡穴,陸寄風登時知覺全失,眼前變得黑暗一片。在失去意志之前,還清楚地聽見弱水道長的聲音,說道:“我想眉間尺未必會放過這孩子,咱們得保護他……”陸寄風迷迷糊糊間,不知睡了多麼久,在一陣交談聲中緩緩恢復了知覺,起初無法分辨說話的人是誰,等漸清醒之後,才聽出了是兩個人的聲音:“貧道好話說盡,道友還是不肯悔悟前非嗎?”另一人聲音粗啞,道:“哼!你不必假猩猩,通明宮全是假仁假義之輩!”陸寄風聽著這較粗的聲音似覺耳熟,一會兒便認了出來,是師父的聲音!陸寄風睜開眼睛,自己躺在床上,透過屏風的間隙望去,背對著自己的黑衫身影,駝背蒙面,確實是師父,但是背上的衣服一片溼透,站立著的樣子有點兒不穩,一手撐著劍,似乎是受了重傷。而在師父對面之人,自然就是弱水道長了。與師父的氣喘如牛、汗流浹背相較之下,弱水道長氣定神閒,一派攸然。此時已是深夜,弱水道長一手持著象牙燭臺,當著燭臺的那隻手,比象牙還要無瑕白晰,燭光溫煦地照在他臉頰邊,使得睫羽的影子更加長密,也使得他的臉孔透出一絲憂鬱的氣息。弱水的眼光似乎向陸寄風的方向瞄了一下,陸寄風連忙再緊閉起眼睛,怕被他發現自己已經醒了。弱水不知有沒有看見,聲音不變地輕道:“真仁真義也好,假仁假義也好,你不停止殺人與自殺,我是不會走的。”眉間尺冷笑道:“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弱水嘆道:“比也比過了,勝負已現,你還不服嗎?”眉間尺哼了一聲:“我壓不過你,你也勝不了我,否則你早就取我性命了!”弱水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取你性命?”陸寄風禁不住奇,又慢慢地睜開眼睛,偷看他們兩人。弱水的眼角餘光又掃了過來,這下子陸寄風確定他知道自己已經醒來,而且隨時在注意自己的動靜。只不過弱水的語氣之中,一直不露半點意味,似乎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陸寄風一般。弱水續道:“你以為通明宮除了真人以外,無人是你的對手?”眉間尺冷笑不語,弱水又道:“劍仙門雖然解破了幾式真人的功夫,但是離一窺通明宮武學堂奧,還遠得很,不相信的話,你可以看清楚點。”陸寄風暗想:“他這句話好像是在對我說的。”眉間尺倨傲地問了一聲:“是嗎?”話聲未落,毫無預警之下,手中長劍已倏地向弱水的心口剌去!陸寄風大驚,弱水身子動也不動,隨手一揮,手中燭光只一閃,不加為何,眉間尺卻像觸電般縮回了手,有點驚疑不定。陸寄風見弱水安然無恙,鬆了口氣,自己竟在這一瞬間擔心弱水會被師父偷襲而死。弱水的聲音依然溫和:“你的出手是真人的五重天,可是有七個破綻,我剛剛也是用一樣的招式破解的。五重天並不是太難的劍法,你都學不成,更遑論其它。”眉間尺舉劍一看,他手中雪白的劍刃,竟在一瞬間被點上了七點鮮紅的蠟淚!眉間尺吸了口氣,顫聲道:“不可能,我看靈木使過這套劍法,他沒有你這麼……麼……”弱水道:“偷學的武功畢竟是旁門左道,你可以跟我上靈虛山,向師父學習正統的通明劍法。”眉間尺厲聲道:“休想我會拜老賊為師!劍仙門技不如人,死而無怨!”“我不要你死,真人也絕無滅劍仙門之意。”弱水道。“那麼你隻身上崖,為了什麼?”“感化你。”眉間尺揚聲大笑:“哈哈哈……感化?你是瘋了不成?幾代之仇,有可能被你幾句話化解?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陸寄風想道:“真實目的?難道……弱水道長也知道冷袖前輩的事?”這麼說來,師父確實是掌握了劍仙崖底下的情況了。弱水低嘆了一聲,道:“沒錯,我是有所目的。”“哼!你永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弱水道:“你說得對,吾不可能達成我的目的,但是稍減其萬一,已經心滿意足了。”眉間尺奇道:“你此話何意?”弱水道:“我本是一身罪惡,萬死不贖之輩,闖下了彌天之禍,無處可躲,便投入通明宮以求避禍。為了讓真人收我為徒,我親手殺妻女、弒乳母……當初的荒唐,無日不鞭答我心,現在我只能盡力消彌他人之惡,以補自己的罪行。”眉間尺不耐煩地說道:“胡說八道些什麼,你的往事與我無關!”“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樣,受真人教化,棄惡從善。”“作夢!劍仙門寧為碎玉,不為全瓦!”眉間尺身子一閃,竟筆直地往後退,撞倒屏風,反手便是一劍剌向榻上的陸寄風!陸寄風大驚,尚未來得及眨眼,雪亮的劍刃在眼前一晃,已被一道勁風打偏,弱水道長縱身躍上了榻,以燭臺格去眉間尺的劍,鏹地一聲,眉間尺被震退了一步,又揮劍而至!劍刃與燭臺在陸寄風上方扦格拆解,噹噹噹地清音幾響,極短的時間裡已打了好幾招,燭淚卻一滴也沒落下,而勁風過處,卻掃得陸寄風面孔生疼,驚出一身冷汗,動彈不得。好幾次劍尖都要刺到陸寄風,都被弱水硬生生地攔下,弱水將眉間尺的劍氣東引西拉,嗤嗤幾響,已將門窗板壁刺得到處是窟窿。眉間尺心急暴怒,大喝一聲,左手一抬,竟要將整張床榻連同陸寄風一起轟碎。弱水驚呼一聲,揚袖一抄,以真氣將陸寄風抄起,迅速地躍退。轟然一響,整張榻已經被打爛了,弱水也抱著陸寄風飄出數丈。不料同時眉間尺人到劍到,噗地一聲,一滴溫溫的東西噴在陸寄風臉上,本以為是蠟滴,陸寄風勉強睜眼一看,竟是弱水道長右手抱著陸寄風,來不及拆解眉間尺這一劍,因而右臂被刺,中了一劍所濺出的鮮血。弱水道長中劍,情急之下左手中指戳出,真氣激射,正是五重天的劍法,這一道劍氣居然直透過眉間尺的胸口!眉間尺被這一道剛猛的真氣射得整個人往後跌飛,鮮血狂噴。弱水道長驚呼道:“道友!道友無恙乎?”便抱著陸寄風往眉間尺飛出去的方向奔去,眉間尺倒在地上,—手按著心口,鮮血不斷地從指縫間汨汨流出,掙扎著要起身,卻只能扭曲抽動著。弱水放下陸寄風,奔到眉間尺身邊,道:“你無恙吧?別動,讓貧道救你……”“你……你,是……”眉間尺才勉強說了幾個字,便噴出一大口血,盡噴在弱水臉上。弱水無暇拭去臉上血汙,只顧著手指疾點眉間尺身上的幾個要穴。此時,眉間尺奮力抬起了手,似乎要抓下自己的面罩,卻已經身子一挺,就此斷氣。弱水一呆,探了探眉間尺的鼻息,才緩緩地放下他。弱水道長髮了好一會兒怔,頹然跪在眉間尺屍體邊,十分悲慟。陸寄風尚未自錯愕驚慌中回過神,一時之間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了—下,才想清楚師父要殺自己,弱水為了救他,而失手殺死眉間尺。弱水有些兒失神,低聲喃喃自語道:“我……我的罪又多了一條,想不到……百年來,通明宮不殺劍仙門的規矩,壞在我的手中……”陸寄風心裡的感覺更是怪異,弱水定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小心誤殺眉間尺。弱水道長雖是敵人,卻也是救命恩人。恩仇到底要怎麼算?一切都叫陸寄風一頭霧水。此時只有夜風不停地吹過,一點聲息也沒有,陸寄風忽然想到:萬一弱水道長也知道自己服過天嬰,要把自己抓上通明宮,那可不妙。一想到這層,陸寄風心急有如火燒,偷偷打量了一下週圍,不知為何竟不見麟陽君,弱水失魂落魄地跪在眉間尺的屍體邊,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不管什麼恩什麼仇,先逃走再說。陸寄風偷偷地挪動腳步後退,見弱水道長恍無所覺,陸寄風更大著膽子慢慢地往後蹭,直到退出了前庭,才發足狂奔,往山下的方向拼命地跑。陸寄風狂奔了不知多遠,才停下腳步喘了口氣,便見到前方一道修長的人影,向自己走來,不是弱水道長還會是誰。陸寄風嚇得連忙轉頭,往另一個方向逃走。不科跑了幾里,又見到弱水道長在前面的岔路上等著。陸寄風呆了呆,弱水道長立在前方的樹下,夜風吹拂著他的寬袍緩帶,有如凌虛御空的神人一般。他並沒有再逼近,陸寄風這回卻也沒有掉頭就跑,一個不跑,一個不追,兩人就這樣隔著數十尺的距離相對。過了一會兒,兩人才同時開口:“你為何……”“你怎麼……”兩人又同時住了嘴,呆望了一會兒,陸寄風才抬了一下手請他先說。弱水微笑了一下,問道:“你為何不逃了?”“我武功差你太多,逃不掉。”陸寄風也反問道:“你怎麼不來抓我?”“我怕一不小心,把你逼急了,又出了意外。”弱水嘆了口氣,“我本來存心以趕羊的方式,引你自己往靈虛山的方向跑,可是你就此不動,我倒非動手不可了。”陸寄風沒想到他會自己說出原先的打算,那一招趕羊,果然是個奸詐卻有用的法子,這一路要是這樣見到他就轉向而行,萬—走的不是往靈虛山的方向,也會硬生生被他趕往正確的路,等自己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若是弱水道長不說出來,自己可能也想不到。弱水竟如此坦白,反倒令陸寄風更是擔心,因為弱水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將自己帶上山去,才會說破原來的打算。陸寄風感到眼前這個人,看起來雖溫溫吞吞,但是十分深不可測。陸寄風道:“你為何要把我趕上靈虛山?”弱水道長說出來的話令陸寄風胸口一震:“因為你是陸寄風,服過天嬰之人。”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麼想瞞也瞞不過去了,陸寄風道:“你怎麼知道?”“我問過復真與複本,他們說起你曾和靈木師兄同行。我去暗訪過雲家,你不在其中,我想必是被支離骸帶走了。復真與複本形容幾式支離骸的功夫,雖然支離骸刻意變化一些招式特徵,但我一瞧就知道是劍仙門的路子。”弱水又道:“你由地下鑽出來時,我還不確定你的身份,等點了你的睡穴,再細察你的脈搏,果然是劍仙門的行氣之法,才肯定了你的身份。”弱水道長輕描淡寫,卻條理分明地說出過程,陸寄風聽得心下嗒然,弱水不但武功高強,判斷又都非常正確,自己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這下子絕對逃不掉了。陸寄風嘆道:“你都說對了,你是來抓我的?”“不是,但現在是了。”陸寄風還沒聽懂這句話的深意,弱水又是微微一笑,道:“隨我上通明宮吧,好否?”弱水的語氣竟是打商量的口氣,任何人都難以拒絕,陸寄風對他心生好感,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先答應了他,再慢慢地想法子脫身。陸寄風便默默地點了點頭。弱水一笑,便逕自往前走去,不時回頭看看陸寄風,但是一點監視的意味也沒有,只是看他是否跟得上。陸寄風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跟著通明宮的人下了山,當初疾風、靈木百般防備,眉間尺不時威脅,陸寄風都抱定主意:絕不進通明宮。但是,弱水道長什麼理由也沒說,只說了句:“隨我上通明宮。”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他走,連他殺了眉間尺之事,都難以令人生出恨意,陸寄風只感到不可思議。陸寄風想道:“我千萬不能上靈虛山,可是……我也逃不了,為何我一點都不想逃?”他想了半天,頓時感到弱水道長很可怕,又停下了步子。弱水回頭看他,眼帶詢問。陸寄風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道:“我可不可以先去找一個人?”“哦?你想找誰?”陸寄風道:“我……我想去和一位朋友訣別。”“訣別?你要死了嗎?”弱水詫異地反問。陸寄風氣悶地說道:“我上通明宮被煉成丹藥,當然會死!”弱水俊雅的臉上出現一絲憐憫,笑道:“誰說真人會拿你煉丹?若是如此我就不帶你上山了。”陸寄風一怔,如果不是這樣,弱水還專程上山來抓自己做什麼?弱水道:“你的肉體雖可毀去魔女元功,但是我看你資質過人,心地純善,又有了這樣不凡的機緣,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才。如果你成為真人的閉關傳人,所發揮的功用會更大,除了除魔之外,更能夠繼承道統,扭轉世風。”弱水的見解與疾風、靈木等人全然不同,讓陸寄風一時之間眼前豁然開朗,對通明宮的排斥感去了大半,但還是半信半疑,道:“這……是真的嗎?”弱水道長面帶憂國之意,道:“如今世局混亂,交戰不已,真人以一己之力振興道統,但是他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而我等通明七子又都不成材,四代之中,無一可任大事!我看你會是真人夢寐以求的繼承者,相信我吧!”陸寄風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我不管什麼任不任大事,我只是不想害死一個人!”“你不想害死誰?”弱水聲音更溫和地問。陸寄風低聲道:“雲老爺的女公子……雲若紫,疾風道長說她將是和舞玄姬一樣的魔女……”弱水道長道:“我明白了,我跟你去瞧瞧她。”他拉著陸寄風的手便要走,陸寄風卻嚇得不肯移動腳步,道:“你也要殺她?”弱水道長道:“不,只是瞧瞧。”“你騙我,我不去找她了!”弱水道:“傻小子,唉!若是魔物便要殺了,也沒有如今的我。”陸寄風不解地看著他,弱水低聲嘆道:“當年我也是被指為有魔性之人。”“你?”陸寄風更加疑惑。弱水面上鬱色一閃,輕道:“當年我幾乎要被殺,真人卻親自救了我,還收我為徒。陸小道友,真人並非好殺之徒,即使是十惡不赦的魔鬼,他也會盡力感化,導向正途。我想去見這個小魔女,無非是想看看當年的自己。”陸寄風更感詫異:“你……為何你也是魔物?”弱水點點頭,道:“你不信嗎?”陸寄風看了半天,反倒對他更生出親切之感,道:“我只不信什麼天生的魔就該殺,若紫如果將來像你這樣,就不是魔,而是神仙了。”弱水笑了兩聲,道:“多謝你,我很高興。”他這一笑,滿目生春,竟和雲若紫有幾分相似。陸寄風既欣喜,又奇怪,但也不便說出這個想法,兩人便結伴而行。弱水攜著陸寄風往東行走,弱水越走越快,下了山之後,更是提邁步提氣,順著官道急趨而前。陸寄風見狀,提起真氣,也緊跟著他的肩旁,未曾落後半寸。弱水轉頭望向他,微笑道:“咱們比比腳力。”陸寄風點頭,弱水一眨眼飄前數丈,陸寄風也連忙提氣直追,使出靈木那兒學來的天行步,立刻追上弱水,甚至超前了幾步。弱水哈哈一笑,道:“後生可畏!”又提氣來跟在他身邊。兩人並肩快走,耳畔風聲呼呼,景物飛快地到退著。兩人奔出了許久,一直不分先後,陸寄風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只想求勝,絲毫沒注意到弱水道長漸漸落後,望著陸寄風的背影,臉上神情頗為怪異。陸寄風突然發現只有自己,“啊呦”一聲,急忙停下步子,回頭一看,弱水道長已趕了上來,微笑說道:“好了,咱們別比了,先入城罷。”陸寄風定神一看,前方官道寬闊,高城厚闕,應該是個大城,不知兩人已走多遠,便問道:“這是哪裡?”弱水道:“項城。”陸寄風登時停下步子,顯然是不敢置信。弱水問道:“你怎麼啦?”“道長,你說……我們到了項城?”弱水道長奇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陸寄風依然不敢相信,他由弘農被帶到劍仙崖,是往北走,距離南方應該是更遠了才對,當初眉間尺連趕數日的路,他只奔了幾個時辰,便遠遠地超過了,甚至到了離弘農有千里之遙的項城!兩人行至城門,仰頭一看,城門上果然寫的是“項城”,此地軍威甚嚴,街道上百姓雖多,卻人人都透出一種軍事地區特有的森嚴之感。陸寄風不敢相信自己和弱水道長一日之中行逾千里,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容他不相信。項城裡店鋪節比鱗次,比弘農還熱鬧幾分。陸寄風與弱水放慢了步子,走在街上,奇怪的是路人似乎都特意地在看他們。陸寄風想道:“弱水道長容姿絕世,也難怪路人都回頭看他。”酒店飯鋪飄出陣陣南方菜餚的香氣,陸寄風奔了這麼久,已是腹中甚飢,弱水帶著他找了大酒鋪,金色的招牌已被過往車馬、長年風雨吹成了一片黑色,來往之客川流不息,裡面跑堂吆喝,傳杯遞盞之聲,響成一片。弱水道長帶著他大剌剌地便走進這最氣派的酒樓,兩人雖然都是布衣道袍,裝束非常樸素,但是也許是弱水道長天生地有股貴人的氣慨,跑堂連忙奔至他們面前,百般殷勤地將他們迎上了樓。見弱水吩咐茶飯等事的神情,陸寄風越看越覺得他和雲若紫酷似,彷彿出身非富即貴,為何一個清修的道門弟子會給他這種感覺,他也說不上來。飯菜上了桌之後,弱水道長卻幾乎都沒動口,只含了幾口茶水,便默默地望著樓外的景色,坐著陪陸寄風用餐。陸寄風見了也不以為怪,他和疾風、靈木相處的幾日裡,便很少見他們用餐,或許是修為已將近辟穀,食用太多人間煙火反而有害。弱水道長有意無意地望了陸寄風一眼,陸寄風覺察出他有話要說,便望定了他,道:“道長,有什麼事嗎?”弱水壓低了聲音,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你方便說,就說;若是不便,也別勉強。”陸寄風忙道:“道長請問。”弱水搭住了他的手腕,陸寄風忽覺腕上一麻,自然便生出一股真氣相抗,將弱水道長的真氣反震了出去。弱水有如觸電般放開了手,表情更加怪異。弱水道長沉吟道:“果然,你小小年紀,真氣如此宏沛,實在令我驚異。這絕非苦修可致,再說我看你行氣的法子,恕我直言,根基還粗淺得很。就算你服過天嬰,也不可能一夕有這幾百年的修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陸寄風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在劍仙崖下,冷袖不知傳了多少真氣給自己,陸寄風為此一直惴惴不安。由自己可以打退冷袖、讓他追不上看來,冷袖可能已經傳了一大半的真氣給自己,那麼絕對超過三百年了。這一層要對弱水說出來嗎?陸寄風猶豫不定,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弱水道長道:“唔,那真是奇怪得很。”說完便沒再追問了,陸寄風明知他看出自己有所隱瞞,卻沒再逼問自己,不由得對他頗為感激,卻也有點愧咎。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蹬上了酒樓,引得陸寄風抬起頭來。弱水一見到他們,面現詫異,原來那是一名中年漢子,身材中等,神態精明幹練,身俊只帶了兩名隨從,漢子走路時腳步平穩無聲,武功底子應不弱,但是身後那兩名隨從就不像有武功的樣子。那漢子還沒走上前來便已間躬著身,對弱水道長作了侗長揖,臉上表情陰情不定,一望便知心裡有鬼。弱水的詫異之色一瞬間便消去,只淡淡地一應。漢子聲音極低,道:“師叔祖,晚輩三代末座俗家弟子,莫離之,拜見師叔祖。”弱水道:“有什麼事嗎?”莫離之道:“師叔祖來到項城,怎麼不到項城觀巡視,指導弟子們?”弱水微笑道:“你們消息可真快。”莫離之臉上神情尷尬,又是深深一拜,道:“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弱水抬了抬手道:“罷了,我也是臨時起意才經過,不會久留。項城觀想必事務雜多,你忙去吧!”弱水以師叔祖的身份下了逐客令,莫離之卻還立在原地,乾笑了兩聲。陸寄風感覺其中必有什麼事,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莫離之卻已注意到陸寄風,滿臉堆笑,道:“師叔祖還帶了這位小道友?”弱水道長臉色一沉,拍了一下桌面,聲音雖不大,已令陸寄風和莫離之都嚇了一跳。弱水沉聲道:“你想說什麼,我知道,我們跟你去吧!”說著,便先站了起來,拉著陸寄風的手帶頭走了出去,莫離之身邊的隨從連忙放下一大錠銀子,緊跟在後前面。一出酒樓,陸寄風更是驚訝,竟有二十來名道家裝扮或是武林打扮的男子守在門口,一見到弱水道長和陸寄風,連忙退開一大條路,放下了按在劍上的手,神情恭敬中帶點緊張,齊聲道:“拜見師叔詛。”弱水道長回頭瞪了莫離之一眼,冷笑道:“你將項城觀的武道者都集中了來,要我在此地指點他們不成?”莫離之大為緊張,笑得更是殷勤:“師叔祖說哪裡話來!他們只是來迎接而已,絕無它意。”這個理由就連陸寄風都無法被說服,他們個個身懷武功,呼吸之間有種緊張的氣味,分明是大敵當前的態度。弱水道長咬了咬唇,在他身邊的陸寄風感覺出他呼吸有點急短,可見胸中十分憤怒,隨即壓抑了下去,氣息又恢復為緩慢平暢,微笑道:“是矣,我倒誤會你了。”弱水道長跨前了一步,莫離之突然倒吸了一口氣,陸寄風不禁回頭一看,莫離之雙眼都瞪得大大的,望著弱水走過的地上。弱水方才立足之處,青石地面整個凹陷了下去,出現兩個像是足模般的印。陸寄風也不禁張著口,驚訝不已,震碎石塊的內力,已經十分罕見,將堅硬的青石視若黏土般,無聲無息地壓出兩個足印,卻只能以不可思議來形容。弱水道長這樣功夫不知是柔是剛?也不知是內是外?一時之間令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恭敬的神情又換上嚴陣以待。陸寄風偷望了弱水道長一眼,他完美的面孔上只有一點點的無奈,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麼了。兩人便這樣步出了酒樓,莫離之親自為他掀起車簾,弱水攜著陸寄風的手上車之前,陸寄風更瞥見有人從酒樓後方閃了出去,以輕功離開現場。可見除了在前門的二十來名高手之外,莫離之連酒樓後都佈下了下少人。為何以這樣的陣仗,對付他們的長輩?陸寄風只有將疑問存在心裡,靜觀其變——nounkow掃描,破邪OCR、校對,武俠吧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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